毕四海:时代脉搏的敏感呼应者
2014-12-01吴义勤
吴义勤
毕四海是一个对现实充满热情的人,他的艺术触觉总是能及时捕捉时代变迁的信息,并在极快的时间里对之进行艺术的表现。也许,有人会说,他对时代的思考还不够深刻,艺术的表达也不够精致,但是他毕竟以他的敏感和勤奋让我们从他的一系列作品中看到了当代中国的侧影。《东方商人》对中国传统民间商人和商业文化的重新思考开启了其后商贾小说的先河;《选举》对中国式“民主”和“选举”制度的表现,也体现了他叩问现实的勇气。从这个意义上说,毕四海的小说既有着浓烈的当下现实情怀,又有着批判的锋芒和文化的意蕴。
在毕四海的小说中对转型期中国社会现代性问题的探讨是一个重要而引人注目的主题,他对于官场的解剖、对政治与民主的关切都赋予其小说以独特的现实品格与思想品格。他的《都市里的家族》是一部非常有深度的中篇小说,他以一个家族为焦点,令人信服地揭示了中国社会现代性与封建性相互纠缠、互为表里的奇异景观。而他的另一部中篇小说《淫雨菲菲》则从女性视野探讨了权力场上人性异化的精神困境,显示了对政治与政治人物的另一种思考。在这方面,还是他的长篇小说最具代表性。如果说《财富与人性》揭示的是现代社会因对财富的畸型追求而导致的人性沦丧图景的话,那么他的长篇新作《黑白命运》则通过底层民间一个小人物的命运沉浮真实而有深度地呈现了畸型的政治文化与权力网络戕害人性的本质。也许与他的人大代表身份有关,毕四海对转型期中国社会的政治经济结构与权力关系有着迥异于常人的认知与理解,这使得他的小说在给我们以艺术力量的同时,也还具有着超小说的社会学与政治学的力量。
《黑白命运》的主体是叙述主人公王南风的命运故事。小说以两条线索来叙述王南风出狱后的“现实”生活:一条线索是王南风“流星”一样的发迹传奇。他几乎在一夜之间就有了钱,就成了政治名星,就成了大老板,就成了女人追逐的目标;而几乎同样在一夜之间,他又一无所有,成了地地道道的小丑、骗子和逃犯。时代就这样跟他开了个玩笑,他气死了自己的妻子,而等待他自己的如果不是监狱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一条线索是因王南风而串联起来的日月县的政治斗争与权力斗争。上到县委黎书记、王凯县长、张森副县长、人大主任丁三山,下到乡镇书记单子中、村支书王占吉,他们都在王南风事件中扮演了不同的角色,并完整地演绎了日月县的政治生活的“全景图”。他们之间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他们之间的分分合合、投机背叛,既显示了政治生活虚伪和残酷的本质,又更反衬了王南风作为一个政治“玩偶”的可悲。但《黑白命运》显然并不满足于仅仅停留在对官场政治的表层批判上,小说的力量在于作家对官场政治和权力政治的反思已经上升到了文化和人性的层面上。从这个意义上看,这部小说就不仅仅是一部现实主义小说,而更是一部寓言小说或象征小说。日月县既是一个具体的所指,同时又可以说是一个象征性的能指,它实际上正是几千年中国政治文化的一个缩影。在作家笔下,“民间”和“官场”实际上并无实质性的区别,它们都是受“政治”原则支配的。官场是政治化的,民间又何尝不是政治化的呢?无论是官场与政治漩涡中的“官员”,还是在民间的王南风一类的“草野之民”,他们的思维、精神和心理无意识其实也都是一样的,对权力的崇拜、对上级的盲从、对官位的觊觎、对虚荣的热衷、對自我人格的放弃等等,可以说都是中国源远流长的“政治文化”的基本内涵。王南风出狱后莫名其妙的政治狂热以及戏剧性命运,一方面固然说明了个人面对权力政治时的渺小与无助,另一方面,也昭示了政治文化巨大的无所不在的辐射力与腐蚀力。当然,对《黑白命运》来说,文化的力量也是与小说人性开掘的深度紧紧联系在一起的。王南风的命运有着不可抗拒的外力的作用,也与他的人性弱点和国民劣根性不无关系。他的盲目、狂热以及不自觉的奴性心理都是他人生悲剧的根源。而官场内部权术的较量、阴谋的实施、力量的分化等等也都无一不以人性的畸变与扭曲为代价。张森的两面三刀、阴险狡猾固然令人不寒而栗,而窦局长的卖友求荣、恬不知耻,单子中的疯狂放纵欲望背后不也是一幅人性沦丧的可悲图像吗?应该说,在《黑白命运》中,作家对人性的批判和对政治权力的批判都同样是振聋发聩的。
另一方面,毕四海又是一个对艺术探索充满激情的作家。他的小说整体上呈现现实主义的风格,但是对于现代艺术手法的尝试在他的创作中从来就没有停止过,意识流、精神分析、时空错位、魔幻与荒诞等西方小说手法在他的小说中可谓比比皆是,尽管有时候这些手法似乎还比较生硬,与小说的现实品格不太和谐,但它们也确实呈现了毕四海小说艺术的新的可能性,显示了他对于艺术现代性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