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顺天乡试举人的家庭出身研究*
2014-11-28张森
张 森
科举制度与察举制最重要的区别就是怀牒自进,自由报考,向社会各阶层都敞开了大门。这种理论上的开放性在实践中到底有多大的真实性,即科举制为无权无势的平民阶层在获得较高科名时留有多大空间?学术界围绕着这个问题展开了激烈的交锋,大致分为三种观点:一种是流动派,认为科举制促进了社会阶层的上下流动;另一种则是非流动派,认为科举并未造成多大的社会流动;第三种为中间派,认为科举促进社会流动的功能和结果既没有流动派所说的那么大,也没有非流动派所说的那么小。三派各自举出论据,议论纷争,莫衷一是。
为弄清科举制中社会阶层流动的真实情况,郑若玲教授通过洋洋大观的420册《清代硃卷集成》里面7791名进士、举人、贡生朱卷考生家世履历分析统计提出:科举制度是清代社会阶层上下流动的一个重要渠道,上三代均为布衣的举子所占平均比例为12.69%,这一比例是清代科举开放给平民上升的道路宽度。同时,郑教授又集中阐述了姻亲和母系家族与举子实现向上流动的关联,得出几乎并没有助力的结论。郑若玲教授对于科举家庭出身的统计,样本量大、统计口径严格,结论较有参考价值。
一、本研究的史料
本研究搜集到21科顺天乡试同年齿录,共记录了4035名举人的家世履历,并对这些举人的上三代家庭成分进行详细的统计。从朝代分布看,21科顺天乡试同年齿录除了前期顺治、康熙和雍正三朝外,其余的朝代均有涉及,乾隆朝3科,嘉庆朝2科,道光朝3科,咸丰朝2科,同治朝4科,光绪朝7科。从每个朝代所占科目来看,本研究的样本主要分布在清朝中后期,由于受到史料的制约,所以结论的适用范围对经历过战乱恢复阶段的清前期有所限制,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表1 调查对象的朝代、籍贯分布〔1〕
由于同年齿录和《清代硃卷集成》的考生履历家世资本基本上一样,所以笔者的研究与统计口径与郑若玲教授的研究基本相似。但是由于使用史料的不同以及受同年齿录举子信息记载的限制,本文还有一些特殊之处:首先,未能考察举人祖上五代的出身,只是考察了其上三代的情况,在祖辈代数少了两代;其次,本文没有对举人妻系情况进行考察,考察的是母系与祖母系的情况;此外,在对功名的划分上,本文把无任何科名的官职和封典分别统计,而且为表示文武之间的转化,还增加了武进士、武举人和武生员等统计项目。
二、顺天乡试举人家庭出身状况分析
(一)顺天乡试中不同区域的举人出身分布
在统计顺天乡试举人家庭出身时,我们不仅需要看出身于布衣家庭的举人所占比例,同时也应该看到其他知识精英阶层各自所占的比重,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对顺天乡试举人的家庭出身状况有一个全面的了解,并且有可能进行对比分析。
从表2可以看出,在所统计的4035名举人中,父辈来自没有科名和官职的布衣阶层的举人有513人,占12.71%,自父辈以上至曾祖,布衣阶层所占比例逐渐增高,分别是15.96%和24.78%。祖父两代无科名者368名,占9.12%;父辈三代全无科名者为332人,占8.23%。由于顺天乡试中有许多贡监考生,其祖上三代出身于贡监生家庭所占比例较大,分别是24.14%、23.84%和21.31%,从父祖两代的所占比例来看,远远超过了平民阶层所占比例,这说明父辈和祖父辈的榜样引导和社会资源的影响,更容易使子孙走相同的道路。同时还可看出许多出身于习武的家庭也可获取文举科名,虽然所占比例仅1%左右,这说明随着国家战事的减少,一些家庭会实现偃武修文的转型。
表2 顺天乡试举人家庭出身〔2〕
顺天乡试的考生成分比较复杂,不仅仅是直隶省内的考生,其中还包括八旗子弟和来自全国各地的贡、监生,再者还有东北三省的奉天考生,这些考生来自的地域、民族成分不同,有必要分类别、分区域探究他们的出身状况。
表3 顺天乡试八旗举人家庭出身〔3〕
通过表3顺天乡试里八旗举人的家庭出身的分析,可以发现,考生出身官员的所占比重比较大,在594名考生中,父祖和曾祖辈为官员的分别为232、222和229人,所占比重分别为39.06%,37.37%,38.55%,而出身于进士、举人、贡生、监生和生员所有有科名的父辈所占比例加起来还不到32%,可以看出出身于官员的八旗举人比出身于有科名的家庭要多许多,说明八旗社会基本上是一个食俸的贵族社会。同时,八旗举人出身于布衣阶层的比例虽然小于顺天乡试总体布衣出身的考生所占的比例,但是出身布衣的父辈、祖父和曾祖辈所占比例仍分别有11.95%、13.47%和17.34%,如果考察三代之内全是布衣出身的人数,也有51人,占8.59%。在一个基本上是世袭、略带奴隶社会色彩的社会里,有如此多的三代全为布衣的士子,实在难能可贵。从中也说明,在官员出身占优势的情况下,八旗的布衣子弟并没有被堵塞上升的道路;也说明无论是清代满族统治者还是满族、蒙古等少数民族的官员与群众都逐渐认可这种和平时期以考试选拔人才、选贤任能的筛选方式。
从直隶省内举人家庭来看,出身于平民阶层的父祖、曾祖三辈分别是288、373和599人,所占比例分别为13.24%、17.15%和27.54%。通过对比顺天乡试整体出身于平民考生的比例可以发现,无论是父辈、祖父和曾祖,直隶省的举人出身于平民的比重都要高于整体的顺天考生,这说明直隶省内的科举考试权贵色彩要淡一些。
顺天直隶省外的举人大都是来自全国的贡生与监生,通过表5可以看出,这部分考生出身于平民阶层的比例分别是11.75%、14.78%和22.64%。对比直隶省内的举人出身可以发现,省外考生平民阶层所占比例要少于直隶省内的。此外,祖上三代出身于贡生与监生的考生所占比例最多,分别是31.2%、31.37%和29.48%,都占了三分之一左右。此种情况也可印证郑若玲教授的观点,郑教授在解释贡生的平民家庭出身所占比例反倒不如举人、进士高时,认为“由学政主持的选拔考试远不及乡、会试严格,人为因素的侵扰可能更多,再者有些贡生头衔可以通过捐纳而得。如此一来,获得贡生资格所需各种资源反倒较进士、举人为多,来自较高阶层的贡生自然也多于后者,来自较低阶层的则相应地少于后者。”贡生本来出身于平民阶层的就较少,考上举人的贡生、监生自然也相应地要少。
表4 顺天乡试直隶省内举人家庭出身〔4〕
表5 顺天乡试中直隶省外的举人家庭出身〔5〕
表6 顺天乡试中奉天举人家庭出身〔6〕
奉天是东北三省的总称,在清代由于东北三省文化教育比较落后,没有独立的考场,所有考生都须来顺天贡院参加乡试,顺天乡试为奉天设有单独的字号,每科录用人数若干。通过表6可以发现,奉天举人出身于平民阶层所占比例较多,父辈、祖父和曾祖为平民者分别占16.51%、18.35%和33.03%;出身于贡监生的也较多,尤其是父辈,占据了26.61%。东三省虽然偏远,但由于一些贡监生能在京城国子监读书,因此对后代的成长十分有利,使得他们的子孙在科举竞争中处于有利地位,东三省父辈贡监生所占比例较多也说明了这一点。
(二)不同类型考生祖上功名分布
以上从直隶省、八旗子弟和全国贡监生的视角分析了顺天乡试举人的家庭出身情况,如果想要进行更为细致的考察分析,需要从学籍入手。从考生学籍成分来看,有监生、贡生、廪生、增生、附生等几类。由于分类的标准不在同一层面,里面的举人有所交叉。直隶省内举人学籍成分包括廪生、增生、附生、贡生与监生这五类,但是由于贡生与监生又属于“皿”字号,所以直隶省的贡监生需要拿出来单独考察。
1.顺天乡试“贝”字号不同学籍成分的举人家庭出身
表7 顺天乡试“贝”字号内学籍为廪生、增生、附生的举人家庭出身〔7〕
通过以上三表的比较可以发现,学籍为廪生的举人,其父祖与曾祖出身于平民的分别为12.37%、16.56%、28.39%;学籍为增生的分别为11.56%、16.44%和30.67%;学籍为附生的分别为16.62%、18.75%和27.29%。可见,学籍为附生的举人,其父祖二代出身于平民阶层的比学籍为廪生、增生的父祖比例要高,这个犹如扩招的附生,其出身于平民的父祖两代的比例较廪生和增生为多,说明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教育扩大招生规模将会增加平民受教育的机会。
2.顺天乡试“皿”字号举人的家庭出身
贡生与监生相对于直隶省的“贝”字号,有自己的固定名额“皿”字号,无论是直隶省内还是省外的贡生与监生都可以参加“皿”字号考试。虽然八旗和东三省的奉天也有贡生与监生,但是由于样本量较小,所以,表中出身于学籍成分为贡生与监生的举人没有包括八旗与奉天的贡生与监生。
通过表8发现,无论是学籍为贡生的举人还是学籍为监生的举人,其祖上三代出身于贡监生的比例都很大,学籍为贡生的比例分别是28.79%、32.58%和33.41%,学籍为监生的比例27.85%、26.39%和24.46%,基本上超过或接近三分之一的比例。再者,学籍为监生的举人,其祖上三代出身于贡监生的比例要分别略微低于学籍为贡生的比例。但是,从学籍为监生的举人祖上三代出身于官员者所占比例来看,学籍为监生的与学籍为贡生的举人分别为20.34%、18.16%、14.77%和9.95%、10.71%和10.55%,比较发现,学籍为监生的要比学籍为贡生的举人高许多。这是由于监生很多是依靠父祖的官位而入监的官僚子弟,为此,出身于官员家庭的举人自然地比较多。
表8 顺天乡试学籍为贡生、监生的举人家庭出身〔8〕
在人们的印象中,贡生尤其是监生一般都出身于社会地位较高、环境较好的家庭,平民去国子监读书者应该是很少的。但是从上面学籍为监生身份的举人来看,出身于平民者所占比例并不少,学籍为监生的祖上三代为平民者分别为21.55%、15.25%、15.25%。所统计的4035名举人中,祖上三代出身于平民者所占比例分别为24.78%、15.96%、12.71%。可见,在父辈层面,监生的平民出身比例比整体顺天乡试的还要高,祖父与曾祖层面出身于平民的监生所占比例也不在少数。
3.学籍为俊秀监生的举人家庭出身
在顺天乡试中,俊秀监生是与贡监生一起按皿字号录取的,鉴于其身份比较特殊,所以本文把这一类单独列出来进行考察。俊秀监生是指本人没有任何科名,通过向国家捐纳一定的财物而取得监生资格的学生,而例监和例贡则是指本人有具有生员等低级科名,但为取得监生资格而出资捐纳后获得的称号,可见,俊秀监生与例监和例贡本质是相同的,都因为捐纳而取得监生资格。为了便于统计,笔者把为数不少的俊秀监生与少数的例监、例贡三者统称为俊秀监生。这些依仗捐纳而取得监生资格的俊秀监生偶而也有去京城国子监读书的,但绝大部分是不去的。在捐纳钱财的时候,除几类“贱民”外,一般社会成员都允许捐纳,只是根据社会地位不同,捐纳的钱财也不同,一般来讲,生员捐同样的功名,纳银比平民少。例如据道光十一年(1831年)的户部规定,俊秀捐纳监生需纳108两银,而生员所纳则为60—90两不等。〔9〕
那么,108两的捐纳银相当于现在多少财物?是否是平民能够承担得起的?《中国绅士的收入》一书中提到:“有绅士身份的塾师每年平均100两银子的收入,较之绅士得自其它重要来源的收入是相当低的,但仍远高于非绅士的塾师,而后者的收入又高于一般的劳动者。在19世纪末,马丁·米勒给出了一些以美元计算的当时中国人雇佣中国人的日薪数据,受雇佣者的伙食系由他们自己购买。他报道说,教师的日收入在0.10美元到0.50美元之间,而一般的劳动者为0.04美元。在19世纪80年代平均的兑换率为1两银子等于1.28美元。教师的日收入就在0.08两到0.40两银子之间,一般劳动者大约为0.03两。教师的年收入就在30两到150两之间,一般劳动者为10两一年。马丁·米勒没有揭示有绅士身份的塾师和普通塾师的区别,然而,他的数据支持我们关于有绅士身份的塾师每年约收入100两银子的观点。同时,依据他的数据我们可以推测,普通塾师的年平均收入不足50两银子。”〔10〕在19世纪80年代,中国一般劳动者的收入一年仅为10两,108两白银捐纳抵得上一个平民家庭的十年收入,即使是塾师,也要两年的收入。这说明,即便俊秀监生出身于平民,这些平民也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平民,而是有着高于社会一般生活水平的无科名的殷实之家。
表9 顺天乡试出身于俊秀监生的举人家庭出身〔11〕
表10的数据显示,俊秀监生出身于拥有社会资源较多的官员、进士和举人家庭的比例比较大,如果仅考察父辈,出身于官员、举人和进士者三项加起来的比例约占57%。可见,位于社会上层的子弟不仅有被恩荫的特权,而且有通过捐纳监生而跨越童生试直接参加乡试的机会,这些便利是一般平民所不能企及的。虽然,俊秀监生上三代出身于平民家庭的比例分别是9.13%、13.10%和18.65%,但这非一般意义上的平民。可以说,科举制在某种程度上还是对有权有势的家族更为有利。这种有利不仅体现在受教育程度和质量上,而且体现在获取功名的难度和机会方面。
4.顺天乡试中“满”、“合”字号举人的家庭出身
八旗子弟是一个特殊的群体,他们有固定的“满”、“合”字号名额。清朝因为担心八旗子弟参加科举考试放松执干戈卫社稷的任务而染上汉族文弱的书生气,一度曾经中断过八旗科举考试,后来在民族融合不断发展的情况下又允许他们参加考试,不过首先要骑射合格。八旗社会也不同于汉族社会,八旗子弟一般都在政府机构任职,从前面关于八旗子弟出身的表格中可以发现,考中举人的八旗子弟出身于无科名的纯粹官僚家庭者较多。但是,随着八旗子弟的汉化加深和内部贫富的不断分化,旗人生计问题不断加剧,八旗各阶层参加科举考试的人员不断增多,八旗社会结构逐渐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通过各个朝代八旗子弟考中举人的家庭出身得以显示。
通过分析乾隆和嘉庆、道光与咸丰、同治和光绪六个朝代八旗举人出身的科名分布情况,得出在乾隆、嘉庆朝,八旗举人出身于官员家庭者祖上三代所占比例分别是48.90%、48.90%和60.58%,在道光、咸丰朝所占比例虽然依然较高,但相比前朝有所下降,分别是48.11%、42.16%和37.29%,但是到了晚清同治、光绪朝下降幅度较为明显,分别为26.84%、28.31%和29.41%。通过对比发现,八旗中出身于单纯官员家庭的中举者比例在晚清下降很多,表明满洲贵族汉化在逐渐加深。这种趋势在进士、举人等科名中也体现出来了,单统计乾隆时期顺天乡试八旗举人祖上三代出身于进士的,曾祖一代为零,祖父一代只有1名,到了父亲就有7名;八旗举人祖上三代出身于举人的家庭情况也是如此,曾祖一代也为零,祖父只有1名,父亲有4名。如果按30年一代的推算,乾隆朝的曾祖应该生活在康熙朝,尽管康熙二十六恢复了八旗子弟参加科举的权利,但是八旗子弟考中进士、举人的人数还是不多,说明科举取士此时还不是八旗主要的仕进之路。到了道光、咸丰朝八旗举人父祖和曾祖三代出身于进士者分别是20人、18人和2人,出身于举人者分别是13人、11人和7人。从父祖和曾祖三代是进士、举人的人数看,八旗内部的科名拥有量在增加;到同治和光绪朝,八旗举人父祖和曾祖三代出身于进士的人数分别是25人、11人和1人,出身于举人者分别是22人、10人与4人。仅从同治和光绪朝父辈家庭出身分别为进士、举人者所占比例9.19%、8.09%来看,与顺天乡试总体出身于进士、举人家庭的比例7.14%、10.06%相差并不明显,这同样说明,八旗内部的汉语水平已经接近汉族的整体水平。
表10 乾隆、嘉庆朝顺天乡试八旗“满”、“合”字号举人家庭出身〔12〕
表11 道光、咸丰朝顺天乡试八旗“满”、“合”字号举人家庭出身〔13〕
表12 同治、光绪朝顺天乡试八旗“满”、“合”字号举人家庭出身〔14〕
乾隆、嘉庆朝八旗举人祖上三代出身于平民的比例分别是11.68%、8.76%和5.84%;道光、咸丰朝所占比例为20.54%、18.92%和20.00%;同治、光绪朝为18.01%、12.13%和9.56%。从这六个朝代祖上三代出身于平民所占比例来看,科举制度即使在八旗社会内部也具有促进社会流动的功能。
表13 母亲和祖母家庭出身统计表〔15〕
表14 上三代均无功名的母亲和祖母家庭出身统计表〔16〕
(三)母系与祖母系的功名
非流动派认为不应该仅仅考察父系的科名状况,也应该考虑到母系家族对举子增加科场竞争力、获取科名的作用。为此,本文选择了举人的祖母和母亲出身作为研究对象,统计了有祖母和母亲出身记载的2999名举人的母系家庭功名分布情况及各自所占比例。
统计显示,祖母系平民出身的举子所占比例为69.99%,几乎占据七成;母亲出身为平民家庭的举子所占比例为51.18%,也占了五成。在郑若玲教授的统计中,母亲出身平民的占四成。这说明,清代顺天乡试中的举人至少超过一半的人是与白衣家庭联姻的,他们在提升社会阶层的过程中没有可以依仗的母系一方的社会资源。
除去母系和祖母系没有出身记载的1036名举人外,剩余2999名举人,在父祖三代俱无科名的164人中,母亲出身为平民者,所占比例为97.59%,祖母则为98.17%,这说明,如果祖上三代都是平民出身,想要借助母系的权势实现上升的希望非常渺茫,只有靠自己勤力持家和努力苦读来实现仕进的愿望。
三、基本结论
(一)顺天乡试举人的出身问题
顺天乡试举人总体上出身于贡监生家庭所占比例很大,但是出身于无科名无官阶的纯粹平民阶层也不少,三代都无科名者有8%,虽然比郑若玲教授一文中的祖上三代12.69%是平民的比例要小些,但是也足以说明,即使是皇城脚下、皇室、王公权贵云集之地,仍然存在着一定比例布衣家庭凭借科举实现升迁的事实。其实,为发挥科举的政治统合功能,不但宋代皇帝特意黜落高官贵族子弟,就是满清统治者也因畏惧“人议朕亦有私”的舆论压力而抑制大臣子弟,如康熙三十九(1700年)庚辰殿试榜将发,“上谕内阁曰:大臣子弟皆置三甲。圣天子赏不阿近,申寒畯之气,杜徼幸之门,真使百世感奋。”〔17〕这种做法虽然仅是在殿试的时候,但是皇帝置大臣子弟三甲的做法,的确可以舒展寒畯进修之志,使平民百姓振奋鼓舞。比起世卿世禄的用人制度,科举考试的公平性得到了极大的尊重、认可与贯彻,因此,科举促进社会阶层流动的作用也并非流于虚空和形式,而是发挥着实质性作用。
(二)八旗举人家庭出身的问题
八旗举人出身于原本无科名官员的家庭较多,但也有不少平民士子考中举人,这看似两种并行不悖的局面,以及八旗清朝中期出身无科名的官僚家庭较多,后来出身于有科名家庭的增多,这些情况其实质是反映了八旗汉化程度的加深。八旗参加科举考试与汉化问题,一直是困扰着清朝统治者的重大问题,为此八旗考试不仅经过几次反复的停考,直到康熙二人十六年才设置固定名额,得以确立。八旗虽然是一个贵族社会,但是随着国家承平日久,满人以武力报效国家建功立业的机会日益减少,这种社会坏境的改变,加上汉族科举出身位居高官的影响,使得这些鄙视科举功名的异族人思想观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如同治十二年的第165名举人明魁,为正黄旗满洲的附贡生,其祖父并无科名,其父亲礼海,先是专营骑射,不尚诗书,自家严耕读并务文武兼修,俾明魁胞兄弟三人各以功名著,而观感迭兴者,咸宗为人文之始焉。”〔18〕这位满族父亲就是看到儿子的功名成就,引起了羡慕,进而重视科举所考诗书的学习。尽管国家虽然从各个方面给予满人特殊的地位,给予一些日常补助,但是不可能照顾到每一个家庭,也不可能每个家庭都有政府任职的经历,一些满族的平民子弟,为改变贫困的境地开始挣扎与上进,如汉族士子一样走学而优则仕的道路。这样,八旗社会由于科举制度的引导与促进,整体文化水平急剧提高,八旗子弟由原先的质朴刚毅、铮铮铁骑形象逐渐塑成“盖文治之盛,焕乎有章,而八旗首善,尤为彬彬矣”〔19〕的局面。
(三)平民之间经济条件差异的问题
那些没有任何科名的家庭,由于生产经营情况不同,其富庶程度也不相同。艾尔曼曾断言:“商人家庭里的孩子也认识到通过考试的渠道可以获得更多的财富、文化成就以及政治权利。这与同一时期的欧洲和日本是不同的。在欧洲与日本,贵族阶层与平民百姓之间的界限阻止了其将商业财富转化为绅士身份。明清时期,富有田产和商业财富与高教育地位密切相关。由于对知识水平的要求,手工业者、农夫以及小吏是很难利用科举制在理论上的开放性来获取益处的。”〔20〕不可否认,不仅科举制度的运行需要一定的经费支持,考生参与科举考试也需要一定的经济条件,且不谈参加科举需要交纳一定的试卷费,还有赶考路上的食宿和车船之费,即使仅仅从家庭角度来讲,一个成年劳动力由于读书不事生产,将可能使家庭生活费用失去来源。所以能够连续不断参加科举考试之人,一般都是家庭比较富裕的。从俊秀监生的家庭出身分析来看,这些监生一般都出身于无科名的殷实之家甚至是富商与地主家庭,否则无力承担那些比得上普通人家十年的劳动所得的捐款数目。但是在众多的无科名出身的士子中,也不能一概而论。真正赤贫者也大有人在,对于那些缺少财富支持的手工业者、农夫以及小吏,要想获得科举考试机会确有其难度,但并非不能克服,官学、书院提供的助学金和一些助学机构以及士子的勤工俭学等都可以帮助贫困家庭子弟实现金榜题名的梦想。从这个角度来讲,科举制的开放性虽然对于出身富裕的家庭有利,但并非就排斥了平民子弟的存在,况且经济条件也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贫富之间的鸿沟并非不可逾越,科举还是为平民阶层创造了“安知鱼不能化龙”的梦想与自信。
(四)母系对于举子提升社会阶层是否有所帮助的问题
本研究对于这一问题得出的结论和郑若玲教授在《科举、高考与社会之关系研究》一书中的观点一致,即母系家族对于举子考取功名基本上没有助力。出身于三代都是平民的考生,其母系家庭基本上都是平民。因此可以说,如果自身家庭出身不高,唯一的出路是“勤俭成家,遂致小康”,或者本人做出放弃参加科举的机会,寄希望于下一代,“弱冠因家政无人经理,弃学务农,延师教子侄,训迪殷勤,故诗书之业于是扩焉。”〔21〕而不是妄图联姻富家望族。事实上,在“门当户对”等级严格和以男人为顶梁柱的社会里,这种攀龙附凤的想法也是不现实的。
参考资料:
〔1〕〔2〕〔3〕〔4〕〔5〕〔6〕〔7〕〔8〕〔11〕〔12〕〔13〕〔14〕资料来源:乾隆三年戊午科顺天乡试录履历、乾隆二十五年庚辰恩科顺天乡试同年齿录、乾隆庚子科顺天乡试同年齿录(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嘉庆十三年戊辰恩科顺天乡试齿录、嘉庆庚午科(嘉庆十五年)顺天乡试同年齿录、道光元年乡试录、道光十四年甲午科顺天乡试录、道光二十六年顺天乡试同年齿录、咸丰元年辛亥恩科顺天乡试齿录、咸丰五年乙卯科顺天乡试录、同治元年壬戌恩科顺天乡试录、同治三年甲子科顺天全省乡试同年录、同治九年庚午科顺天乡试齿录、同治十二年顺天乡试齿录、光绪元年乙亥顺天乡试同年齿录、光绪八年壬午科顺天乡试同年齿录、光绪十一年乙酉科顺天乡试同年齿录、光绪十四年顺天乡试录、光绪十七年辛卯科顺天乡试同年齿录、光绪十九年顺天乡试同年齿录、光绪二十年甲午科顺天乡试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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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6〕资料来源:嘉庆十三年戊辰恩科顺天乡试齿录、嘉庆庚午科(嘉庆十五年)顺天乡试同年齿录、道光二十六年顺天乡试同年齿录、咸丰元年辛亥恩科顺天乡试齿录、咸丰五年乙卯科顺天乡试录、同治元年壬戌恩科顺天乡试录、同治三年甲子科顺天全省乡试同年录、同治九年庚午科顺天乡试齿录、同治十二年顺天乡试齿录、光绪元年乙亥顺天乡试同年齿录、光绪八年壬午科顺天乡试同年齿录、光绪十一年乙酉科顺天乡试同年齿录、光绪十四年顺天乡试录、光绪十七年辛卯科顺天乡试同年齿录、光绪十九年顺天乡试同年齿录、光绪二十年甲午科顺天乡试录.
〔17〕陈康祺.郎潜纪闻三笔 卷二 圣祖谕殿试之大臣子弟皆置三甲〔M〕.北京:中华书局,1984.6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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