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山湖的警徽
2014-11-28卢嫈
A
那是23年前。一纸录取通知书,让我从此与警察这个职业结下了不解之缘。
到苏州警校报到的那一天,时值9月,秋高气爽,母亲为我送行。两人拎着皮箱,扛着棉被,从老家启东风尘仆仆地来到姑苏南门外、那个叫尹山湖的地方。本以为,江南水乡,山色青葱,可到了那里却发现,学校四周一马平川、满目皆是良田。
远离家乡和亲人,我即将面对一个人独立生活,母亲总免不了有些担心。就在几天前,她陪我去南通参加入学前的面试时,忍不住担心地问,“警校安全么?”可把面试老师给逗乐了,对方乐呵乐呵地反问,“都是警察,怕什么?”
但其实,我知道,母亲担心的是什么。
B
初到警校的印象,着实让人失落。校门外的石子路,坑坑洼洼,一路蜿蜒,尽头是那个不知名的村落;校园里斑驳的围墙,就像是一棵风烛残年的树,浸润着岁月的痕迹;学校的大铁门,一到晚上九点就紧锁了,这时,男生宿舍会拉闸熄灯,整个校园里,只剩下教师办公室和女生宿舍里几盏寥落的灯光。
夜幕,沉寂而辽远。远离家乡亲人的我,就像是茫茫大海里,孤岛上的守望者,孑然、孤独。
青春是用来挥霍的。在那个物质贫瘠的年代里,警校的课余生活更是单调,两点一线,教室、宿舍。我唯一的乐趣便是阅读,终于有一天,因为一周借阅了三册书籍(学校规定每周借一册),我的借书卡,被校图书馆那个表情冷漠的女管理员,毫无商量余地地吊销了。殊不知,正是这个细节,差点毁灭了一名文学青年的求知路。我至今可以感受到当时的心情,必定是耿耿于怀的。
没有了书籍的陪伴,夜晚变得寒冷而漫长。
C
警校有严格的规定,学生期间不准谈恋爱。可规矩是规矩,男女同学在一起时间长了,免不了会暗生情愫。记得刚到警校时,门房的老师傅们总爱和我们拉扯些学姐学哥的轶事。谁和谁谈恋爱了,谁谁半夜翻墙进学校了,等等。可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也成了故事中的人。
不知是谁先谈起了恋爱。临到毕业前夕,同学们如飞蛾扑火般地疯狂恋爱,而班里男女生比例失调,51人中仅有4名女生,当地来警校学车考驾照的女孩们,自然成了男生的追逐目标。皎洁的月色下、校园的操场上、青青的草地里,那是恋人们的乐园。
而我的爱情,也是在尹山湖畔收获的。警校第二年,我和同窗的良子成了恋人。有了爱情的相伴,严肃而乏味的警校生活,也变得生动起来。
那些夜晚,我们骑车去宝带桥,看一轮星月的清辉,撒在波光粼粼的古运河上,伸手在水中,轻轻搅动,顿然,满目都是银辉。到了中秋月圆之夜,宝带桥附近几公里内外,人山人海,四面八方的人们争相涌来,一睹宝带桥的月亮。传说中,那一晚,宝带桥的月儿格外圆,每一孔都不一样。
那时,正流行跳交谊舞。刚开始时,同学们都到隔壁的江南社会学院里蹭舞,偷偷摸摸的,饱尝了一番白眼。后来,学校也组织起了舞会,到了晚上,食堂里的灯光暗了下来,轻柔的舞曲里,从笨拙到优雅,从慢三慢四,到欢快的伦巴、恰恰,我们成了无师自通的“舞林高手”。某个夏日,有人递给我和良子两张舞票,约了当晚去城里跳舞。是夜,我和良子兴冲冲地骑车到十多里外的舞厅。可谁知,对方却爽约了。左等右等,不见踪影,翻遍了两人的口袋,只拼凑到2块钱硬币,勉强买了一杯茶,解渴。
回学校的路上,一场暴雨突如其来。两人急忙躲到屋檐下避雨。一时间,电闪雷鸣、风雨交加,我和良子在凄风寒雨中瑟瑟发抖,所幸两人依偎着相互取暖。约莫二三十分钟过去了,暴雨却没有消停的样子,我俩担心学校熄灯前赶不回去,只好又艰难地顶着暴雨前行。路上,良子怕我着凉,从路边废弃的工棚里,扯了一块塑料纸为我遮挡风雨。等回到学校,两人浑身湿透、狼狈不堪。这一场雨中的情境,给我留下了至深的印象。
因为年轻,因为爱情,让一场暴雨也变得温情缱绻。
D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到了最后一个学期。课程只剩下驾驶技能训练和毕业前的实习。
在高唱一曲《水手》“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经历了后果严重的“桔子皮风波”后,班上有几名男生提前回老家实习了。剩下的40多人, 8人一组,分别上了6辆教练车,进行驾驶技能训练。
时任我们班主任的周岩老师,也只是二十八九岁的光景。他是我们苏州警校的师兄,帅气、俊朗。毕业后留了校,我们是他的第二届带班学生,许是年龄相仿的缘故,他格外地照顾我们这些学弟学妹。记得有一次,我们在操场上军体课,一干人等正在骄阳下站立,突然,一名女生倒了下来。慌乱中,我们七手八脚地把她抬起来,往校医务室送。半路上,我们遇到闻讯赶来的周老师,他二话没说,抱起那名女生,大步流星地往前跑,一下子把我们都给甩开了。当时,那个高大的背影真是帅呆了,令人好一番惊艳和遐想。
到了最后一学期,我们上车学习了,在周老师显然有意的安排下,我和良子上了同一辆教练车,我们的恋情也从地下转到了地上。
教我们学车的是祁师傅,操着一口软软的吴语,说话不急不慢的。祁师傅中午经常带着我们蹭饭,偶尔也呡一口小酒。祁师傅常爱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你们都是穷学生,我的朋友多,让他们请顿客,你们能省就省一点。”
如果中午喝了点酒,下午,我们会在附近的古镇或景点玩,磨磨蹭蹭到晚上,才慢悠悠地开车回学校。说来也奇怪,就是这样看上去松松垮垮的教学方式,到最后,我们车上的师兄妹8人,却是班上6辆车里唯一满堂红考出来的,赚足了面子。
学车的那半年,是警校两年里最快乐的时光。没有学习的压力,每天早晨开车出去,晚上开车回来。从桃花盛开、绯红如云的桃花坞到梨花似雪的香雪海,从姑苏城外的灵岩山到同里古镇的退思园,我们的足迹几乎走遍了苏州的每一个角落。
E
“天王盖地虎。”
“宝塔镇河妖。”
“ 自己人!洪哥,咱动手吧。”这不是黑帮暗号,这是20年前我们时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以至于这些年过去了,每次拎起电话,我总爱对听筒那边的梅如是说。
洪哥,怎么来的,已经想不起来出处了,也无需去寻找出处。多年后,当我们偶尔相聚,笑谈当年云淡风轻的往事,虽然,岁月磨平了彼此的棱角,抹不平的却是记忆。
转眼,毕业20余载了,因为一些原因,有同学先后离开了公安队伍,而更多的,依然在坚守。因为热爱文学的缘故,偶尔,我会在网上读到某个熟悉的名字,甚至,会在某个文学活动中恍惚与某位老同学谋面。
前些天,在新加入的苏州警校93届微信群里,不知是谁发了两张七八位同学聚会的照片,我看到了岁月在一张张不再年轻的脸上,刻下的深深浅浅的痕迹,不由得心生感叹。遥想当年警校往事,仿佛就在眼前,可弹指一挥间,20余载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
叹世事沧桑,人生又有几个20载可以挥霍?
作者简介:
卢嫈,笔名蝶衣君。江苏省作协会员,鲁院第二期公安作家研修班学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