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乌云越压越低(组诗)
2014-11-27刘棉朵
刘棉朵
墓园里的泥土和别处的泥土是一样的
墓园里的泥土和别处的泥土是一样的
不论是果园、麦地、花园,还是树林
它们的成分是一样的
都含有种子、空气和水
不同的是,在果园里
种下葡萄能收获葡萄酒
在麦地里,收获小麦
花园里是玫瑰
树林里如果有松树、榛树
就可以拾到松子、榛子和蘑菇
墓地里的泥土有一些悲伤
但也不会悲伤很久
雨林中已经没有犀牛了
孤独的犀牛
在雨林中小心翼翼地
寻找着同类的气味
它嗅到了两头鹿、一群野猪
三只野兔
一只獾和几只蜥蜴
它们从树林中路过,出没
在空气中留下气味
然后向左或者向右
但那么多气味里
却没有一种来自同类
这只犀牛
它已经孤独好久了
很想能找到一个同伴
在这片领地里逡巡,追逐、相爱
但雨林里
似乎已经没有其他的犀牛了
雨林里是真的没有其他的犀牛了
所有雨林中的时光
只有一只犀牛来独自度过
我曾想以抒情的方式
与这个世界达成某种和解
这个世界多么匮乏
春天里什么也没有
雨水、蒲公英、蝴蝶和开始变暖的空气
这个世界多么绝望
节日里什么也没有
火车、玫瑰、葡萄酒和让心跳加速的短信
电视里不断地传来
降温的、干旱的
战争的、地震的消息
都是死亡的消息
在诗人
本该返乡后吟唱的二月
在桃花
本该坐着马车出嫁的二月
春天已经变成了石头的沉默者
我眼神空洞,乳房干瘪
正在被遗忘的小城里
一天天枯萎衰老
除了嘴里的酸气和咳嗽
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我能叫得出天空上那些星座的名字
我能叫得出天空上那些星座的名字
双子星、仙女星、猎户星、大熊星
可是我叫不上散落在田间那些野草的名字
那些星星一样的野草
我知道流经美洲大陆的河流的名字
密西西比河、亚马孙河、拉普拉塔河
可是我叫不出流经家乡的那条小河叫什么
我认识许多高大的乔木
当它们变成了纸浆、纸、书籍
却再也认不出它们是白桦、雪松
水杉、桉还是杨树
它的纹理、香味和年轮
许多我从未见过的先贤
我知道他们的名字
却不知道那些挨近的乡邻
他们交谈和喘息的声息
作为被匿名的和被忽略的
他们带着下午三点,和三点以后的时间
天空、大海,偶尔还有济慈和济慈的夜莺
来自日神、木神,以及那些我们不认识的部分
为什么头顶的乌云越压越低
黄色的孩子每天都要死于车祸
黑色的孩子每天都要死于战火
从前的孩子每天都要死于饥饿
为什么人类每天要忍受这么多的悲伤
这么多的苦难
每晚,我都听到冰凉的海水在我头上泼溅
带着来自太平洋、印度洋、大西洋的
沉默的船、码头和历史
那些一生只能流浪在路上的过客
为什么每天要忍受这么多的痛苦,这么多的绝望
干旱的月份,土地上的植物和像植物一样活着的
都盼望下一场雨
在遍布星星的天穹下
在辽阔广袤的大地上
那么多的乡村、城市正在被日益茂密的坟墓代替
为什么头顶的乌云越压越低
脚下的路越来越逼仄,灵魂越来越无处可依
对一只杯子的赞美和祝福
赞美一只杯子
赞美它的空
祝福它有水、有酒、有蜜
会有人爱它、吻它,把它捧在手心里
一天三次
赞美一只杯子
赞美一只杯子经历了满溢
之后又成了空杯子
祝福它记忆、遗忘、自足
不必经历风暴,不必碎了又碎
没有脚但会到处走一走
跟着一辆飞机或火车
有美好时光,也有疼痛和阴影
赞美那个给它满又给它空的人
赞美他带电的手和嘴
祝福他有爱和波浪,没有沮丧和疾病
赞美一只杯子
有故乡,也会衰老,也有洗不掉的
岁月、斑痕和眼神
依稀还是当年初见的样子和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