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影里别“荒原”
2014-11-27潘爱平
潘爱平
1937年“七七事变”后,国民党政府教育部为了保存教育实力,稳定社会秩序,收容大量无家可归的青少年儿童,于1937年底开始在四川、河南、贵州、陕西、湖南、甘肃、江西、安徽等地分别成立了22所国立中学及三所国立华侨中学,加上国立大学的附中、国立中山中学和国立女子中学等,先后培养教育了十万“战区流亡学生”。抗日战争结束后,这些国立中学于1946年逐步复员,完成了它们的历史使命,创造了一曲残酷战争期间中国教育的传奇。之所以称之为传奇,就在于仅有八年历史的国立中学,在流亡迁徙中培养了十万高素质的学子,在独裁专制中催生了青年学生追求进步、民主、革命的学风,在国民政府的资助下为中国共产党培养了一批杰出人才。《荒原》的主人公小新,就是他们中间的一员。
我有旧情忘不得,繁花影里别“荒原”。长篇历史类纪实小说《荒原》以抗日战争为背景,以身处鲁西北沦陷区的少年小新的艰难求学经历为依托,真实地展现了那个特殊年代,中国少年从惶惑、恐惧到勇敢、自强的心路历程,热情地讴歌了我中华民族勤劳勇敢、不屈不挠、自强不息的民族精神。身处百花盛放的和平年代,回味那段不堪回首却又令人凭栏感慨万端的“荒原”岁月,似乎更具有形而上的积极意义。
小小少年大胸怀
“世界完结了,并非轰然一响,只是唏嘘一声。”这句引自艾略特的题记,揭示出了作品的主旨。在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时代深处,总会站着一个少年,以悲悯的眼光看着坍塌的旧世界,并把发生在他身上的属于旧世界里的故事娓娓道来。这个蒙太奇式的少年,在中国现代文学长廊里频频出现过。他是《从文自传》里的沈从文,他是《孽子》里的阿青,他是《红高粱》里仰望鲜血一般的日头的“我爸爸”,他更是《荒原》里一封一封像放飞白鸽一样给父亲写着信的小新。
那些信,就是小新心中象征着希望的白鸽。那些白鸽跟着他从安徽阜阳到陕西汉阴,从山东济南到江苏南京,他不断地写着信,希望父亲能记得他的小新。
1927年冬,一个婴儿在麻佛寺村的初雪里呱呱坠地,这个随着南京国民政府的成立而出生的孩子,被取名一“新”字。小新的人生,经历了中国历史上多次沧桑巨变:济南开埠后商埠的发展,军阀混战,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在济南大家庭成长的经历,使他看尽世间的繁华与凋零。
抗日战争期间,抱着誓死不当亡国奴的坚定决心,他从沦陷区逃走,奔赴祖国大后方安徽阜阳的国立中学,从此开始了流亡生涯。在个体生命无法确定和保障的流亡中,途中风景不再,饥饿、贫病如影随形,正因如此,小新才能迅速成熟起来,超越了许多同时代的同龄人。
人物始终是小说的灵魂。人物形象塑造的鲜活正是小说文本的生命力之所在。在《荒原》中,作者还独具匠心地塑造了一位线索人物——徐锦云,这位因为家境贫寒过早工作的少女,热爱生活,坚强独立。作为小新童年的玩伴,那时的她一直有种和小新截然不同的心情。其实,她就像伍尔夫笔下的达罗卫夫人,渴望掌握自己的生活,真诚地面对眼前的世界。伍尔夫本来打算在结尾让达罗卫死去,但后来转而让诗人死去了,因为他更浪漫也更富于幻想。在《荒原》这个文本中也同样,徐锦云活了下来,而她的妹妹,——一个爱幻想未来的世界是什么模样的女孩代替她死去了,带着无尽的遗憾与无穷的向往。徐锦云这一人物的出现,不仅展现出旧社会贫苦百姓的生活面貌,折射出战争烽火中小人物的命运轨迹,也使我们真正了解了抗战教育传奇之魅力所在。
为有源头活水来
《荒原》文本的来源是作者的爷爷,他就是小新的原型。
作者说,早在五年前她就有写作这本书的冲动。一次年假,一个偶然的机会,她从爷爷那里听到了这个深埋在历史尘埃里的故事。
那个总是笑眯眯地对她说“要常来玩儿”的爷爷,竟然有这么一段用血泪铸就的历史。
作者靠着耳听手记,把这个故事记录了下来。以文学的笔触进行加工,掺入纯真而向往的感情,掺入历史和生命的血泪,于是那段传奇从纸面走向鲜活:民国时期济南的繁华,鲁西北地区的风土人情,“七七事变”后中国百姓的逃难逃兵,抗日战争时期中国教育的传奇——国立中学的迁移,以及抗战胜利后,少年小新为了见父亲扒火车前往南京的经历,一路艰难,最后只换得父亲一句无声的告别,从此,小新也告别了那个旧世界。
作品中所涉及的从1927年至1949年发生在山东、安徽、陕西的一系列历史事件,虽为背景,但都是有据可查的。如开埠后济南商埠区的新面貌、“七七卢沟桥事变”后日军对鲁西北的占领、河南大旱、国立第二十二中学在西迁过程中发生的日军袭击学生的血案——韩庄惨案、全国四大学潮、济南战役……无论时间、地点,都是非常真实的。作品中描写的济南市立第五小学开设开授童子军课,学生学习方位、童子军步、旗语、侦察、生火、救护、炊事、露营……都非常鲜活生动。
书中有着大量山东民俗活动的描写,如腊月二十三送灶王爷上天、大年三十踩岁、请祖宗回家、拜年、大观园看戏、芙蓉街上逛瑞蚨祥、初夏明湖泛舟、观趵突腾空……都写得细致入微,妙趣横生,凸显了鲜明的地域色彩,甚至一碗普通的山东人素常爱吃的豆沫,也被作者写得有滋有味,唇齿留香。这毫无疑问地印证了一个颠扑不破的命题:文学来源于生活,纪实性的文学作品更是来源于生活,没有现实和历史生活的深厚积淀,根本无法创作出有价值的文本来。
书中还介绍了诸多国立中学学生们的学习及课外活动:军训课程有学科与术科之分。学科是在课堂上由教官讲授军事常识,如各种武器的性能、防空知识等,术科则多为在操场上进行徒手操练,包括队列、步法、匍匐前进等,十分严格认真。课外活动如国剧、话剧、歌舞、体育、壁报、专家名人讲演……一切皆有机地包容在人物的故事当中,为作品主题的提升增添了成色。作者张佑晨很年轻,却博学多闻,她对戏曲、电影、文学艺术多有涉猎,因此文中的相关场景多出自深入观察、搜史寻轶,细节才会那么生动。
小荷才露尖尖角
沈从文先生的文章,总是以一种理性的旁观者视角,描绘自己的经历。这已是文坛共识。作者兰心惠质,同样以几个旁观者的多视角叙事,理性地还原历史真相。如罗生门一般深入当事人心境。另外,作者始终对事件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作自己的评价,做到读文本“如入无我之境”,因为正如她自己所言,“历史是厚重的,浅薄的是我们”。她带着对历史的尊重、敬畏,展示着这批曾经的少年、现在的老人的悲凉。作者的“无我”,是不动声色的沉郁,是含泪微笑的深情。换言之,悲凉不同于悲伤,它是一个时间与空间上的概念,以一种冷静的视角,静静呈现人世沧桑。总之,所谓传统,不是看得见的形体,而是支撑形体的精神。愿这位少年老成的作家,虽然而今只是“小荷才露尖尖角”,然而,在《荒原》文本之后,不断有新作问世。“春色满园关不住”,为文学和人生中的正能量甘做永久的守护者。
(《荒原》由中国文联出版社2014年8月出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