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盛宴的后面(组诗)
2014-11-27包苞
包苞
铲刀之痛
炒完了菜,铲子就要收起来
这不是厨子们卸磨杀驴
而是给一件老东西应有的待遇
回想起水火之苦
回想起煎熬之难
一把铲子总会闪烁自负之光
可毕竟它干完了所有它要干的事
我唯一要做的
就是将它满身的油污洗去
恻隐时,我还会用握惯了笔的手
轻拭它的铲刃
此处应该有泪水
但我得用干净的抹布阻止
在刀刃上抒情
结局都很悲惨
如果它执意伤感
或者用日趋刺眼的锋芒来抗议
我则会动用赞美
将它高高挂起
时间总会让它平静下来
甚至在它闪光的地方绣花
到那时,经它翻炒的鱼啊虾啊
就会活过来要它的命
菜墩上的月光
一块用旧了的菜墩
就是一个泊着月光的码头
静默的菜刀站立高处
瘦削的身子不曾锋芒消钝
但心老了
容易陷入忧伤
二月里的荠菜珍贵无比
她们都曾带着山野的泥土
在小小的菜墩上青翠成了海
鲜嫩而多汁的身体
贮满阳光
不用说,从菜墩的码头启程
带着微量的苦
抵达生命的旷野
春天,才有了浩瀚的意义
至于青韭白莲黄瓜紫薯
甚至灰头土脸的土豆
在她们眼里,沉默的菜墩
却是一架豪奢的花轿
她们终生期盼,带上酸甜苦辣的嫁妆
来到菜墩的码头
菜刀得得,那可是幸福的马蹄
惟有此刻,她们才可以感叹
百花娇艳,却辜负了春光
而一块菜墩,终要在悲欢离合中深深凹陷下去
就像一把菜刀,终因舔舐太多的甜蜜
而力不从心
可远去了的青菜不会忘记他
静静的夜里,她们会携带月光
怀着浓浓的乡情重返菜墩
她们幸福地回忆,深情地安抚
春天的馥郁,就会在一块用旧了的菜墩上
袅娜升起……
在一只破旧的碗里翻腾
一只用旧了的破碗
带着满身的伤痕
退出了我的餐桌
蹲在高高的碗碟架子上
像一只饱经沧桑的眼睛
盯着我的一日三餐
昨天,他还在我的手上
盛着煮熟的面条烧开了的水
今天,他却因为满身的豁口
兜不住太多的幸福
而主动隐退
一只隐退了的破碗是沉默的
但翻腾着的记忆从来不曾停歇
比如清汤寡水的日子里
在他心头盘旋着喊过饿的鹰
会让他为泼洒掉的残汤剩饭而痛心
比如沿村乞讨时蹿出的狗吠
会让他因为放馊了的美味而自责不已
所有这些,与幸福的日子格格不入
可一只用旧了的破碗
毕竟会让光鲜的生活大打折扣
当他弯腰捡起掉落的米粒时
总有抱怨的眼神指责他
当他絮叨“可怜儿女牵衣闹”时
总有人会怀疑他要否定时光的不可逆
一只用旧了的破碗
终会被自己的伤口掩埋
如果将他重新捧在手上
他就是一座被幸福掏空了的粮仓
如果将它倒扣下来
他就是一座小小的坟堆
那些贫穷岁月里被一粒米击倒了的灵魂
会在深深的夜里
沿着小小的豁口走出来
蹲在冰凉的碗底上
像当年注视炊烟断绝的村庄一样
用怀疑的眼光,注视我们
在一场盛宴的后面
1
让飞禽们卸下天空,水族们脱下江河
让盛宴招安了的畜生彻底放弃私藏的低吼
回到大地的餐桌
万物奔跑,不过是五谷的佛龛
草木的世界里
每一次死亡,都伴随着欢呼
2
头戴高帽的厨子一身素服
袅娜的雾气中
他们的身影像鬼魅
但在剖开了的肉体面前
他们必将安静下来
这与失踪的灵魂毫不相干
如果生活是一场焚烧
那么,优秀的厨子
就是把每一次死亡
演绎成了新生
3
重口味的葱姜蒜
始终以游说者的身份遍布后厨的红案
可他们用掩盖替代了劝和
当一块脂肪
用摘洗不净的腥
说出了肉体佯装的顺从所暗含的抗议
五谷杂粮和瓜果青菜们
就又体验了一次做新娘的快意
4
惟有流水,是成功的劝返者。
每一次,他都舍弃自身的清白
成全抱怨者的诉求
这与绮丽的火暗藏的杀心大相径庭
独裁者总是和死亡一拍即合
那些儒雅的赞美
多是对暴力的曲意迎合
5
而冰清玉洁的盘子
必将被那些花花绿绿的思想涂抹
这是一个众口难调的时代
一场盛宴是否预示彻底的失败
麻辣酸甜咸煎炸蒸炒煮
闹哄哄的时代
连一叶青韭都想用自己的气味统治世界
谁还能让砧板上的事物举手发言呢
6
在举箸之前,先用清水漱口
就是放弃先入为主的思维惯性
给所有的死亡以陈述的机会
面对激愤的口味换个赞美的角度
然后,让他们带着独自为王的傲慢
渐渐冷去
即使是一叶青菜,试图改变
都是自取其辱
7
豆腐青菜
也有绕梁三日的鲜美
再昂贵的饭菜
也有难以下咽的时刻
8
束手站立的厨子将客人请上了餐桌
自己就只能站在边上
茫然于食客们的指责
盛宴必会结束
客人必将散去
烈焰上的海陆际会只是上演在舌尖上的将相和
真正的生活,永远是那些在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气味中
逼迫我们咽下去的边角废料
和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