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婆

温小牛

好像从没见七婆下地干活，偶尔看见她时，她总是斜挂了破背篼，在路上拾柴捡粪。

那背篼不知经历了几朝几代，一如她头上的黑色老包、长到干腿上的青色宽大褂，以及插在脖子上的旱烟袋。

七婆的脸面没个形状，皮包骨头，一脸的皱褶。细长的眼睛，硕大的鼻子，瘪斜的长嘴，大概从娘胎里出来，她就是这个怪相。

七婆身材细长，弯腰驼背，歪脖耸单肩，两条歪腿下是一双缠过足的小脚。走起路来很慢，像挑着的牛皮灯影。

七婆眼见谁家的碎娃，总会瘪嘴一张一抿，细眼一瞪一翻，猛叫一声，这是她爱娃的表达方式。但这恶婆相谁家的娃碰上都被吓得哇哇直哭，撒脚往屋里跑。

七婆和黑娃婆能说来话，是黑娃家的常客。黑娃见七婆来，总是连滚带爬，没命地奔跑，藏到猪圈。等七婆出了院，听不到声音了才肯出来。就因这，黑娃一家极不欢迎七婆。但七婆总像鬼一样，爱来黑娃家。七婆来了，一上炕像猴般蹲着，东瞭西看，一锅烟吸不完是不会挪屁眼的。

七婆的老汉应该是七爷，但没见过七爷。七婆有个儿子叫笨笨。笨笨不笨，大概从七婆肚子里出来时就会放响屁，所以叫了这个名。笨笨当过一年半的兵，自觉是个洋气人。谁知他连枪也没扛过着，只是在一个几万人的小县中队喂了一年半的猪就回老庄了。可这没人知道，因为他成天胡吹冒撂，老庄人也把他不当个屁，爱放不放由他。

七婆嘴馋，老庄谁家院里飘出油腥味，她便像馋猫一样摇出来蹭一口。这毛病早年是笨笨大惯出来的，后来是笨笨养出来的。

笨笨是个坏娃，对娘亲可好着哩。有啥吃的总记着他娘。他逢人便说：“我娘馋，口馋。”半颗洋糖、一把麻籽、一口果子总要给娘留着。

七婆更怜惜笨笨，狗狗命命的。好像说笨笨是从她尻子里蹦出来的，又好像说笨笨是她和老相好咋弄出来的……

笨笨命不好，她媳妇没有他娘的运气，给他没蹦出儿子。这成了七婆和笨笨的心不甘。

但老庄人说，笨笨命好，娶了个漂亮贤惠、能容七婆的好媳妇。

有一天，七婆不见了。黑娃高兴，他讨厌这个恶婆。但黑娃总感觉七婆还在追赶他，把他惊出一身冷汗。

不知从啥时起，笨笨也佝偻着驼背，长了七婆的一副嘴脸。衣服一样的宽大，帽子更宽大。只是外衣是四个兜兜的中山青制服，帽子是青沿制帽。

笨笨的旱烟锅杆子长，可当拐杖拄。他拄着烟杆看着大门口的篱笆园。园子里有大蒜、韮菜、旱烟叶，有三棵老牡丹开得正艳：一棵是红牡丹，一棵是白牡丹，还有一棵是黑牡丹。

老庄人说，这是三个外出打工的娃娃，是笨笨的三个漂亮女儿。老庄人既然这么比，肯定是三个娃在外闯荡，过了好日子。在黑娃看来，她们肯定比七婆强多了。因为，黑娃总是厌恶七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