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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钟先生”梯若尔

2014-11-25万海远

银行家 2014年11期
关键词:图卢兹微观经济学家

万海远

如果你要问,在萨缪尔森之后,谁还能称得上是经济学的集大成者?纵览全球,能当得上这个称谓的经济学家少之又少,而能活着等到诺贝尔经济学奖的这类经济学家更是微乎其微。

诺贝尔奖委员会把今年的经济学奖授予让·梯若尔(Jean Tirole),以表彰他对“市场力量和规制的研究”。然而,在我们看来,诺奖委员会的颁奖词还是显得过于小家子气了,梯若尔的贡献可能还远不止于此,在诸如心理问题和人类行为的思考方面,他也做出了卓有成效的贡献,涉及行为经济学、组织学、金融学和人类心理学等等。

梯若尔这座大山

梯若尔论文的一般模式,首先就是要颠覆我们对某个领域的既定理念,接着用简单、直接和严谨的数学语言告诉我们事实是什么,再次会用经济学的语言重述微观经济学的宏观视角或宏观经济学的微观基础,最后再告诉我们关于一些新知识或不曾被我们重视的事实。

虽然我的研究方向并不在梯若尔的传统研究领域(产业组织),但是在法国学习经济学,梯若尔永远是你无法绕过的那座大山,无论你在哪一个研究领域,在哪一个阶段,梯若尔的文献永远是博士生痛苦话题的主要来源。

纵观梯若尔的学术生涯,他在顶尖刊物上共发表了300多篇高水平论文,智慧的光芒几乎洒向经济学的每一个领域。有一次在参加法国经济学的学术研讨会上,我报告了一篇关于地区收入差距的文章,而另一位学者则报告了一篇关于金融深化的论文,当时一位教授的评论非常直接:你们为什么在参考文献中没有引用梯若尔关于地区规制的经典论文。

会后,我们不得不说,梯若尔的努力和贡献构成了这个学术研究大厦的基础,由于他在这些领域都做出了太多基础性和原创性的工作,因此不去读或引用梯若尔的论文看来真的不太可能。

在通过与梯若尔接触之后,相信绝大部分人都会认为,这个世界上确实是有“天才”的。有些人是你通过努力还可以赶上,但有些人是你努力一辈子也永远跟不上的那部分人。在很多学者看来,梯若尔或许就属于第二类人,无论你跟他讨论什么问题,哪怕是你熟悉而他不了解的研究领域,他都可能顺着你的思路而不断追问,到最后要么是你哑口无言,要么就是跟着他走入梯若尔式的思维框架。

梯若尔式的研究范式给很多研究者提高了标准和门槛,梯若尔式的论文并不是一般学者所能胜任的。从凯恩斯的《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出版以来,当今经济学界习惯地将经济学分成宏观经济学和微观经济学,由此80年以来,全球所有研究经济问题的学者也泾渭分明地分成了这两个阵营,甚至大学教授在毕业前就教导学生要选择自己的方向,往东还是走西,是投身宏观经济学还是致力于微观经济学。

然而,在大多数经济学家看来,梯若尔是极少数既属于宏观又属于微观的经济学家,这一点在他大部分的学术论文中都可以得到体现。通常来看,他论文的一般模式,首先就是要颠覆我们对某个领域的既定理念,接着用简单、直接和严谨的数学语言告诉我们事实是什么,再次会用经济学的语言重述微观经济学的宏观视角或宏观经济学的微观基础,最后再告诉我们关于一些新知识或不曾被我们重视的事实。然而,纯粹做宏观或微观的研究对许多学者来说相对简单,而要从宏观走向微观,把一个问题搞清弄透则并不容易;而要把一个特定的问题从微观重回宏观则更难,无论是对微观问题的一般性宏观视角还是跨学科的综合能力都不是一般的学者所能达到的。

梯若尔的经济学教育试验

图卢兹大学有如今的学术地位完全离不开拉丰和梯若尔。两人都在美国顶级学术圈摸爬滚打了多年之后,毅然回到法国,把美国的经济学学术体系带到欧洲,让法国经济学教育和科研水平迅速提升,并与国际经济学学术接轨。

虽然梯若尔现年只有61岁,然而在法国的经济学界,他早已经是人尽皆知的学术明星了。还在他40多岁的时候,法国经济学界就一致公认他是法国未来最接近诺贝尔经济学奖的少数经济学家之一,20多年过去了,人们的期待终成现实。300多篇顶级刊物上的论文和11部著作,足令所有经济学家瞠目。

在梯若尔取得如此成功的同时,法国经济学界也开始反思和探索梯若尔式的成功之路,如重视人文社科的优良传统、应用数学和计量经济学的坚实基础、对经济问题和社会现实的良好感觉等都是他取得众多高质量成果的原因。正因为如此,法国每年的经济学教育年会上都会讨论现代经济学的发展及法国经济学与国际主流学术界接轨的事项,也讨论年轻经济学者的培养问题。

欧洲大陆自20世纪80年代兴起经济学复兴运动以来,最成功的当属法国图卢兹大学产业经济研究所(IDEI)。它被公认为世界第一的产业经济学研究中心,也是欧洲的经济学学术中心。

其中,他们在现代经济学教育的探索尤其值得称道,他们在法国教育经济学改革和试验中做出了很多探索性的尝试。图卢兹产业经济研究中心借鉴美国大学的先进经验,摸索和建立了适应欧洲国情的国际化、跨学科的人才培养模式与教育管理体制,它致力于基础科学的研究与教学,并力图通过国际化、规范化的办学,改变法国经济学研究水平落后于国际学术前沿的局面。

在法国推行经济学改革试验的过程中,拉丰和梯若尔二人并肩作战,在学术研究上逐渐形成了独特的风格,在高层次人才培养、科学研究、国际学术交流等领域取得突破。通过他们的影响和团队合作的扩展,使得图卢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迅速成为全球产业组织和经济学领域的研究重镇,由此学术界也开始将其称为“图卢兹学派”。

然而在2004年,天妒拉丰,巨星陨落。梯若尔独撑起图卢兹的天空,维系了其强劲的上升势头,仅仅在2005年一年,他在顶级杂志上发表的论文数目比欧洲其他所有的学校加起来都还要多。对此,他显得很淡然,认为经济学家目前做得还很不够,尤其是对人类经济行为、市场反应和政策的了解并不准确,仍然存在很多的“不知道、不了解和不清楚”。

除了这种谦虚的品质,梯若尔最大的特点莫过于他一贯的优雅风格,在一件宽松的夹克下,略显消瘦的脸庞始终流露出他惯有的严谨,在他目光敏锐和中速的语言表达下,让你有一种无意间就投入到他的逻辑思维中去的感觉和冲动。2007年在获得法国国家科学研究院金质奖章之后,梯若尔依然风度翩翩地表现出了谦让之情:“这个奖项中有一半以上属于永远的让?雅克·?拉丰教授,没有他就没有图卢兹的现在,更没有图卢兹现在的梯若尔。”

数学的美丽与无奈

梯若尔甚至开玩笑地说:“很多人看到了我疯狂的数学背景,却没有学习到我对经济学的疯狂热爱,只有数学公式的经济学不是真正的经济学。”

梯若尔跻身当今最具影响力的经济学家之列,他在众多领域做出了重要的理论研究贡献。然而,最让人惊奇的是,他几乎所有的理论贡献全都是用数学语言来表达的。他非凡的概括与综合能力,总是能够把经济学的任何一个领域中最为本质的规律和最为重要的成果,以最为简洁的经济学模型和语言表达出来,并整理成一个系统性的理论框架。

如果你和梯若尔一起讨论问题,一定会听到类似的一句话:“你刚才说的不太符合逻辑,并不能简单地从A推导到B。”一句在我们看来司空见惯的话,在他看来往往漏洞百出。因此,他自己也曾说过,要想做一个好的经济学家,你首先必须是一个好的数学家,最次也应该是一个统计学家。

梯若尔获得了这次诺贝尔经济学奖,再一次印证了经济学的这个传统。不过,梯若尔也一再告诉大家,我们受益极大的数学工具却恰恰是束缚许多人自由思考的灾难性来源。近些年来,法国经济学界也受数学工具应用泛滥的影响,一些年轻的学者过度依赖数据统计分析,却没有或不重视背后的经济故事及其解释。

梯若尔甚至开玩笑地说:“很多人看到了我疯狂的数学背景,却没有学习到我对经济学的疯狂热爱,只有数学公式的经济学不是真正的经济学。”对于这一点,我们深信不疑。

记得在一次学术讨论会上,关于产业融合的一个理论模型推导上,他饶有兴致地把文章的核心模型推导给参会者。但由于模型较长,而且当天的会议涌进了很多低年级的博士生,因此梯若尔把每一步推导都详细地放到小黑板上。中间来自法国国家科学研究院的一名教授提出了一个很小的疑问,就是关于板书书写的一个不太重要的失误问题,梯若尔把劳动者L的字母写成了J。其实,我们都知道这样的小失误根本与文章的主旨没有任何关系,也不会对结果造成任何影响。但是,梯若尔坚持要推倒重来,从黑板的左边一直写到黑板的右边,嘴里还念念有词地重复着自己的逻辑思路过程,而且一再强调每一步推导背后的经济学含义,一再强调这些公式背后的现实背景及其解释机制。

会后,他进一步解释说,一个字母的差别虽然不会对公式推导产生影响,但是他最担心的是会对参会博士生认识那个经济问题产生错误理解,从而会误导其对经济现实及其背后逻辑故事的理解。从这个角度来说,梯若尔继承了法国学者重视人文科学的传统,也发扬了现代学者对经济现实的提炼和表达。

梯若尔的标签

经过同学们讨论,梯若尔获得了“5分钟先生(Mr. Five Minutes)”的称号。

中国人喜欢取名号,去了法国读书后,有一帮从我国香港和柬埔寨去的华人同学也经常聊点八卦,这在舒缓学习压力的同时,也给枯燥的研究工作找点乐趣。因此,大家乐此不疲地给教授们取封号。

后来让大家意想不到的收获是,这一做法也具有很多正向的外部作用,尤其是给那些要申请来法国学习的同学们提供指导教授们的关键信息。大家平常也把这一过程描述为学术论文的“关键词”。经过讨论,梯若尔获得了“5分钟先生”的称号。在梯若尔老师的课堂上,一般有两难,一难是简单而又复杂的数学工具,二难是快速的逻辑思考、思维转换和对经济学的现实碰撞。对于中国学生来说,数学工具勉强能应付,但真正难的是第二点,因此一堂课下来很多人都疲惫不堪。正因为如此,梯若尔的标签有三个阶段:如果你在5分钟之内能跟上课堂节奏的话,那么恭喜你,你可以考虑去写一份博士申请书了;当然,如果在第二个5分钟还能坚持听懂的话,那么你可以考虑来法国读个博士了;而如果还能坚持第三个5分钟,甚至知道梯若尔先生在讲什么东西的话,那么你可以考虑将学术研究作为您的职业了。

对我们的启示

早就成名的梯若尔,从来不就没有深入研究过的问题发表看法,更不轻易就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发表评论观点。从他身上听到最多的是“不知道、不了解或者不清楚”,甚至“没有研究过这个问题”几近成为他的口头禅。

由于梯若尔年少成名,这吸引了大量的媒体和记者的蜂拥采访,每天通过各种方式要求咨询访问的邮件也数不胜数。但是,梯若尔从不轻易接受采访,更不会对超越自己研究领域的问题随便发声,对来自媒体的各种咨询也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这一点,我们在学期间就深受影响。

对比当下的中国,不时就会看到各种非著名的“著名经济学家”在各种会议中的各种言论,由此也产生了一个可观的会议食利阶层。这批职业开会者,不断地从这个会到那个会,发表了昨天、前天、大前天、去年说的同样的话,看看表,说还要赶下一个会,或者吃一顿饭就离开了,赚取高额的出场费。在我们身边,就有很多这样的非著名的“著名经济学家”,他们无处不在,可以对各种问题发表看法,他们既是经济学家、管理学家,又是人类学家、社会学家,甚至还是各种工程学家。每次会议,一般都是匆匆上台20分钟演讲,高谈阔论,重复那些“那么近又那么远”的经济命题,然后再匆匆离场,只留下上下求索的听众。

从我们的观察来看,一部分“明星学者”(当然在很多人看来,他们根本就不是学者,更没有资格去侮辱经济学家的称号)的走穴频率甚至达到每天一次的程度,虽没有人精确计算过他们一年参加的会议次数,但是从媒体狂轰滥炸的程度来看肯定要超过二三线明星。在会议高度商业化和产业化之后,会议演变成一种畸形的文化形态,被“既得利益”少数人所垄断,各种无知无畏的言论得到广泛的传播,精神、思想、学术、科学也遭到窒息。

反观,早就成名的梯若尔,却极少出现在各种媒体和杂志上,他也从来不就没有深入研究过的问题发表看法,他的谦虚和严谨真的应该让中国那些“著名经济学家”们感到汗颜,尤其是从来不主张滥用花哨的统计方法,而是极力主张要回归经济学的传统,而且更加重视经济学的现实故事和解释力。

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要借鉴梯若尔重视人文社会科学的传统,要学习梯若尔对经济问题背后故事的解释和理论提炼,而且要学习他对学术研究的拳拳敬畏之心,甘愿坐冷板凳,严谨地对待自己真正热爱的学术。这也许是我们从梯若尔身上得到的一个最有意义的启示。

(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与任何组织或个人无关)

(作者单位:国家发改委社会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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