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养儿,野蛮生长
2014-11-22晓冰
晓冰
时下热播的综艺节目《变形记》《爸爸去哪儿》《爸爸回来了》等,引发了观众对教育方法和育子方式的大讨论。其实,每个孩子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教育方法无对错,只有是否适合。
本文中一对软弱的父母,带着同样软弱的女儿,开始了迷茫而艰难的成长之路,并把成长的喜与痛写成了书《下乡养儿》。这本饱受争议的书,赞者赞得生僻难懂,批者也批得没什么说服力。一切,只因生活存在的可能,常常在我们的视野与经验之外。
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是顶天立地的
她不适应幼儿园,换了很多学校,依然哭闹,夜夜噩梦,从此害怕睡觉。
她渴望和小朋友玩,可是,她敏感,看到小朋友一起玩,没有叫她,便认为小朋友不肯跟她玩。于是,她选择在楼上眼泪汪汪地看着人家玩,不肯下楼。
到了学龄,她哭到昏厥,死死地抱著校门口的柱子,不肯进去。
作为70后父母,冯丽丽和丈夫戎小捷面对这样的女儿天天,选择了辞职,靠给杂志社做编外校对维持生计,也做出了不让孩子上学的决定。女儿害怕睡觉,他们便夜夜陪她玩,堆积木,看动画片,陪着她过晨昏颠倒的生活。有一天,冯丽丽去杂志社拿校样,看到中午明晃晃的太阳,一个人在大街上泪流满面——她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看到太阳了。他们换了一个又一个幼儿园。
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是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的。因为孩子的敏感脆弱其实就是父母的缩影。冯丽丽夫妇承认自己是有社交障碍的人,而他们也不知道如何应对孩子的烦恼。他们只能以牺牲式的陪伴,来全方位地保护孩子,不让她像他们的童年那般无助。
迷茫和踯躅的前行中,冯丽丽夫妇遇到了乔老师。乔老师大学毕业后做了一名中学教师,并遇到一位得意门生,漂亮优秀,可有一天她突然不来上学了,乔老师在精神病院找到了她。起因特别简单,这个学习成绩始终第一的女孩只因一次没考好,拿不到第一而崩溃。这件事情之后,乔老师考了教育专业的研究生,读完之后,去了幼儿园,专门帮助那些脆弱烦恼的孩子。她发现,是教育出了问题,我们把智力,也就是学习知识放在了首位,而忽视了身体、意志、情感这些最重要的基础。没有这个基础,智力就是建在沙丘上的大厦,脆弱易塌。
而天天,无疑是乔老师遇到的典型中的典型,因为,她还有一对无比脆弱的父母。
到农村去,和鸡鸭狗兔在一起
乔老师建议冯丽丽一家搬到乡下去。于是,2009年3月9日,一家三口骑着助力三轮车,带着各种细软,举家从北京东大桥搬到了顺义的吴各庄,带着一种将信将疑和走投无路的无助。
车在路上爆了三次胎,最后不堪重负动弹不得,冯丽丽带着天天只能步行去吴各庄,戎小捷骑着车子先走。一日颠簸到达吴各庄已经是黄昏。农村的夜,黑暗安静而寒冷,天天居然第一次在晚上九点入睡。冯丽丽和戎小捷依然无眠,他们忐忑着——这是不是一个美好的开端?
在农村,天天的第一个宠物是小白兔,她跟着邻居大妈一起去地里捡白菜叶,每天遛兔子。院子里有一只从不出窝的看家狗,天天给它取名大黑。在乔老师的建议下,天天每天给大黑送吃的。半个月后,从来不见人的大黑居然向天天摇起了尾巴。乔老师开始教天天做饭,天天不肯,乔老师就批评她。冯丽丽觉得乔老师对天天实在苛刻——让7岁的孩子买菜做饭,是不是太早了些?刚开始,冯丽丽只是在听乔老师命令天天时,暗自流泪,后来,她干脆站出来,跟乔老师争辩。
乔老师并不妥协,一针见血地说:“你和戎老师对天天说话非常温和,非常照顾她的自尊心。但是为什么天天没有力量,什么都怕呢?因为她在学校或外面遇到的真实情况不是这样的,老师会批评,会惩罚,小朋友们会欺负,会嘲笑。我为什么对天天说话从来不留情面?我就是给天天展示一个真实的、普通人的一面,让她面对。我知道天天不喜欢我,其实让她喜欢我很容易,表扬,顺从,但我知道天天需要什么。我努力让她成长,而不仅仅是让她快乐。”
不仅如此,只要孩子受一点委屈,冯丽丽都会落泪。天天因做饭烫伤了脚,乔老师依然坚持让她做家务,冯丽丽哭得很凶。就连戎小捷,都没能忍住眼泪。事实上,天天烫得并不重,却因爸爸妈妈的担心而变得夸张起来。对此,乔老师拍案而起:“你们的眼泪说明你们是在照顾童年的自己,是为童年未得到爱的你们自己说话,不是为天天。天天跟你们不一样,她得到了你们全部的爱。现在,这爱不是要做加法,而是应该做减法,放手让她成长。”
此话,一语中的。
乔老师的话深深地扎在冯丽丽夫妻二人的心上,他们含泪离开。天天继续跟着乔老师做饭、忙家务。很快,烫脚事件就像根本没发生一样——他们低估了孩子的承受力,也不应该将童年的阴霾以爱的包装,复制给孩子。
天天除了洗衣做饭,还养了鸡鸭羊,成了正宗的放羊娃。一次,羊丢了,天天满山遍野地找,直到天黑才找到。看着孩子浑身青一块紫一块地回到家,冯丽丽夫妇转身就哭了,天天却笑得灿烂极了。
乡村的生活也是寂寞的,除了劳作,不愿上学的天天开始想读书,爸爸妈妈给她买来《精灵鼠小弟》《常见的野花》。于是,《精灵鼠小弟》成了她读给妈妈的午睡读物,而《常见的野花》则成了带领她跑遍山岗采摘的教科书。她自制了花茶,蒲公英泡水给爸爸清热解毒,玫瑰花给妈妈养颜。她喝着苦菜花茶,对爸爸妈妈说:“外国人都喝下午茶,我觉得咱三个真浪漫。”
天天不在学堂里,可是,她的生活本领却无人能敌。爸爸妈妈因工作回北京一天,她安顿好了家里的各种生物,并做好了丰盛的晚餐等他们回家。天色黑将下来,农屋里的白炽灯下,是柴鸡蛋、炒油麦菜、手擀面。天天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等爸爸妈妈回家。推开柴门,看到女儿,闻着饭菜香,那一刻,冯丽丽和戎小捷为女儿感到骄傲,也对生活充满了感激,还有一份折服——女儿比他们认为的要强壮得多。
在一次次落泪中,看到自己的勇敢
四年的乡村生活被冯丽丽写成了书,这书像日记,流水账般记录着在乡下的生活,琐碎得令很多人昏昏欲睡,当然,还令一部分人潸然泪下。昏昏欲睡者不能理解这对父母的脆弱如婴孩,不能理解他们放弃自己的一切来爱孩子这种方式。他们说,这是一种捆绑而无能的爱。而那些潸然泪下者,在冯丽丽与戎小捷的故事里,找到了他们不肯晾晒的诚实——为人父母,新手上路,不仅紧张,而且无助,甚至是无能。
很多人认为,这种无能是需要遮掩起来,只是,冯丽丽和戎小捷却悉数呈现了出来——一对有社交障碍的夫妇,和一个不能融入社会的女儿,如何处世?
在《下乡养儿》一书里,冯丽丽在一次次的落泪中,让人看到了另外一种勇敢。当他们辞去工作,跑到农村,靠给杂志社做编外校对为生,以计件工资维持生计时,也有人曾经找过戎小捷,希望他来杂志社做全职的校对。如斯,工资会高一些,各种保障也会齐备。理论上,赚得多了,孩子也会生活得更好。但他们还是拒绝了,一是希望陪伴女儿成长,重要的是,他们和天天一样,喜欢上了乡村的生活,“窗户的灯光照着院子,鸡鸭狗兔羊都安安静静。天天坐在我腿上,我抱着她。村子里有说话的声音、狗叫声、电视响声、蟋蟀叫声,还有烧火的烟味、做饭的香味、泥土的湿味……”
这样的勇敢,是从土地里生长出来的。下乡,不仅养育了女儿天天,也刷新了他们——所谓幸福,就是如此简单。于是,他们对天天的要求也变得简单,不再恐惧与人交往,摔倒了自己爬起来,会做饭,家务很有条理。
而天天,对自己的要求并非如此,她因为要读懂那些童话书而要求上学,先是去了私立学校,后又转入公立学校,拉下的功课补上了,还被选为班委。对于这些,冯丽丽只是在读者的一再要求下,才说出这个结局。这是读者需要的光明尾巴,而对于冯丽丽和戎小捷来说,这只是人生的题外话。他们既不希望成为榜样,也不希望被打入另类,只想按照自己的方式,和天天一起成长。
“菜鸟爸妈”“弱孩子”,这是江湖给予这个家庭的称号,对此,冯丽丽以其特有的诚实,坦然接受,然后,挈妇将雏,野蛮生长。
(编辑 张秀格 gegepretty@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