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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恙

2014-11-18钟法权

黄河 2014年5期
关键词:老马医生病人

钟法权

还不到马年,就有亲朋好友不断打电话,他们找我不为别的,要么是为自己的父亲母亲、要么是因兄弟姐妹、同学战友身体出了毛病,需要看病和住院治疗。那种刻不容缓的急迫心情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当然,有的人还比较客气,说几句温暖的客套话;有的则巷子里赶猪直来直去地提硬性要求,比如找什么专家、哪天把床位给安排了,没有一丝商量。他们压根不替我着想,就好像医院是我自家开的一样。

近年来,我所在的医科大学三家附属医院,门诊量逐年逐月逐天攀升突破,不是命悬一线危在旦夕的病人,很难一步到位住进医院。通常情况下,必须先做完相关检查,医生才根据病情轻重缓急安排是否住院,根本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以为是逛超市,只要有钱就可以买到称心如意的商品。碍于情面我赶忙打电话联系专家,好在身处医科大学,平常特别注意与各类专家交朋友,一通电话打下来,总算是把需要看病、做检查的相关医生联系上,对有几个急需住院的,他们都答应一边办入院手续一边做例行检查。

按照与老马的约定,第二天早晨七点,我就早早起了床,在三十分钟时间内穿衣、洗漱、吃早餐一气呵成。刚走出家门,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一看来电显示果然是老马。他在电话里很不耐烦而又焦急地说,我都在消化病医院大楼等了快一个小时了,怎么不见你的人影。其实一般情况下,我是不直接陪病人见医生的,因为找我联系医生看病的人太多,即使我有心去陪,也无分身之术。通常情况下,我在提前联系好医生后,便将医生的联系电话通过短信发给病人,有了电话,病人按照约定时间找医生看病就可以了。正因为老马是我的老朋友,平常常在一起喝酒,再加上他在一个区里担任人大主任,帮我办了不少事情。老朋友身体有恙了,找到我,既是对我的信任,也是我应尽的责任,所以我必须赶到医院把他带到联系好的医生跟前,做一番介绍,得到热情接待。如果还需要做CT之类的检查,我得继续帮助完成。听了老马的埋怨,我赶忙说,别急啊!离约定时间还差十分钟呢。老马一听更是不耐烦了,气呼呼地说,平常你找我办事,我可从来没有含糊过。老马话说一半就挂了电话。我心里清楚,越是有钱有权的人越是看重生命。更何况老马的病情确实很急,他今天到我所在的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来就诊之前,已经在他所在区的一家小医院住了将近半个月。他在那小医院里住院时,我去看过他,住的是套间,里间住人,外间接待客人。在那小医院里,因为他是人大主任,从院长到医生、护士,几乎把他当神一样供着,服务态度虽然一流,可医生的医术却成问题。入住初始,他的肚子只是一般性的疼痛,随着治疗时间的延长,他腹痛非但没有减轻,反而一天天加剧,什么CT、胃镜之类的检查能做的都做了,硬是没查出原因来。那主治医生,为了保险起见,今天按肠炎治,明天按胃溃疡治,反正过一两天就换一个治疗方案。老马疼得实在受不了才打电话找我,让他的司机把检查结果送来,让我帮助找一个专家给看一看。我马上联系了消化科的韩教授。韩教授四十多岁,医术精湛,很多生命垂危的病人经她治疗,常常绝处逢生。她不仅医术好,而且面善心善,乐于助人,无论多忙,我只要找到她,她从不推辞。看了老马厚厚一撂检查单,她断定说,你这个朋友得的既不是胃溃疡也不是肠炎,而是大肠癌。我听了很是吃惊,赶紧问她怎么办。韩教授不慌不忙地说,不要惊慌,如果是早期,将那段患了癌的肠子切掉就可以了。韩教授说这番话的时候,老马的司机小王也在场,我让小王马上回医院通报老马,就说肠癌早期,专家说把那段肠子切除就可以了。老马压根儿没想到自己会得癌,因为他长得不胖不瘦,标准身材,而且能吃能喝,常在众人面前说自己出身于贫寒之家,父母什么都没有给他,唯独给了他一副好身体。老马听小王讲了专家的诊断,犹如五雷轰顶般好半天没说一句话。老马毕竟不是凡夫俗子,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在惊恐未定之中,他很快镇定下来,当即给我打来电话,要求马上安排住院,尽快安排手术。

也许是古城冬天没有下雪的缘故,马路两边梧桐树的叶片还牢固地挂在树枝上,那落满灰尘的的叶片,在晨风的吹拂下,像一片片风铃当当地响着。穿过通往医院的地道,车速一下子降了下来,比蚂蚁爬行快不了多少,在一个交叉路口,车就开不动了,我干脆打开车门下了车,步行赶到消化病医院。

消化病医院是院中院,几年前只是一个科室,后来因为科里出了一个重量级医学大家,有了大家就得有大楼。于是,大楼就像被神人吹了一口气,一夜之间拔地而起。大楼修得很有气势,二十一层高,与身前身后的房子相比,绝对的鹤立鸡群。它面朝东南,背靠西北,那抽象的造型,远看像鼓满了风的帆,近看又像一条不动的船,“船尾”还挂着仿真的锚。它远航与停泊的姿势,常常给人以错觉,以为置身大海,或者是海边,最后发现上当了,在古城里别说海,就连大一点的湖泊都没有。

走进消化病医院大楼的大厅,老远就看到老马在他老伴儿和司机的陪伴下呆若木鸡地坐在长条椅子上,见了我他那死灰一般的脸硬撑出一点笑容说,你他妈的总算来了。我说来看病的人太多,院内堵得一塌糊涂。老马没接话,马夫人陪着笑脸说,你们是好哥们,别生他的气,他也是疼得没了招。我微笑着说,不会的,骂两句也没事,走,我们现在到韩教授办公室。

韩教授在消化病医院十三楼,十三楼的病房都归她管。我们乘电梯到十三楼时,韩教授正好从员工电梯通道走了出来。韩教授知道我的来意,叫上了护士,直接把老马带到了十三号病房。我在后头给韩教授介绍老马的情况,以及我与老马的关系,目的是让韩教授给予高度重视和关心。老马在护士的引导下,很快走进了病房。我小声对韩教授说,住十三层,怎么又住进了十三号病房,该不是四号病床吧。韩教授毫不客气地说,这十三号病房今天早晨才腾出来,病人患肝癌晚期昨天夜里走了。我听了心想,太不吉利,提出换房子。韩教授正色说,你看走廊两头都住了病人,能住上病房就不错了,你还挑三拣四。我赶忙说,我那朋友多少也是领导,人又特别讲究,要不先住下,过两天有了房子再调换?韩教授听了没有再说什么,微笑着点了一下头。

走进病房,不大的房间里摆着两张床,老马住靠墙的一边。他也许身体太虚弱了,进屋就躺在了床上,那瘦弱身体的影子被阳光倒映在雪白的墙壁上。见了老马失魂落魄的样子,我仿佛感到墙上老马的身影,是那位刚刚死去的癌症患者还没有散去的幽灵,心里不免毛骨悚然。韩教授来到床边,先是问了老马疼痛的部位,然后又让老马掀开衣服,做了腹部触诊检查,尔后对老马说,你先前在莲湖医院做的检查效果都不太好,你今天上午把X光、B超和胃肠镜相关检查再做一次,一来是明确诊断,二来为下一步手术做准备。得了癌症的病人是不怕花钱的,何况老马是领导,属公费医疗。老马爽快地说,韩教授,钱你就不用担心,该做什么检查就做什么检查,只要能把病因搞清楚就成。因为病人多,做X光、B超和胃肠镜都得提前预约,韩教授说看在我面子上,当即掏出电话打给相关专家,他们都表示人到就安排。老马听了很感动,对韩教授表示了再三感谢,老马的老婆也热情地拉着我的手表示了感激。不再像过去那样摆官太太的架子。

老马有护士陪着做检查,我便与老马握手告别。因为我还有一摊子事等着处理,八点半要参加一个会议。走出消化病房大楼,已经是八点十分,马路上的车比我来前堵得更厉害了,好在从医院到校区路程不远,我只好继续步行。

走了不到一半,手机又响了起来,从裤兜里拿出手机一看是战友李标打来的。我不知道他找我有什么事情,按下接听键。李标急火火地说,哥们,忙什么呢?我老爸的病越来越重了,不知找你联系住院的事怎么样了?我听了心里一惊,我怎么就把李标讲的事给忘了呢?我赶忙说,还有一个多月就过新年了,需要住院的人特别多,你稍等,我联系好了就通知你。李标说,老爸今年才七十一岁,正是退休养老的好年华,前两天还能吃能喝,从昨天开始是吃什么吐什么,看在兄弟的情份上,你一定要尽力帮忙,尽快安排住院。在医科大学工作,因为三所附属医院名气太大,西北五省包括周边省巿地区的患者,只要得了病,都会千里迢迢选择到我所工作的医科大学几所附属医院治病。李标父亲要住院的事,前几天给我讲过一次,我给附属二院胸腔外科的林主任打过一次电话,他说床位紧张,让我等几天。这一等因为事多,就把李标父亲住院一事给忘了。

李标的父亲退休前是我老家所在市的政协副主席,李标转业时他父亲还在实职岗位上,他就是凭借父亲的人脉关系,由转业时的连职军官十几年升到了副区长。我每次回乡探亲,都是李标出面接待,召集战友见面。基于两人的浓厚情感,我马上给林主任打了电话,我想他当主任的,这个时候正在交接班。果不然,铃声响了将近一分钟,林主任才接听电话,他说他正在查房没听到电话响,这两天见我没催他,还以为病人不来了,也就把刚腾出来的房子安排给了急着住院的病人。我让林主任一定帮忙想办法,我说要住院的病人是我非常要好的战友的父亲,现在都吃不进去饭了。平常林主任与我关系不错,他见我说的很迫切,答应只要有一张床位空出来,他都把它留下来,并让我今天晚上与他联系一次。

我边走边打电话,走到会场时,工作人员候在门外对我说,领导们都到齐了,你赶快进去。我找到座位刚坐下,主持人就开始了讲话,先是介绍到会领导,然后介绍会议议程,接下来领导开始讲话。进入会场后,因为一时疏忽,我没把手机调到震动,不一会,寂静的会场唯有我的手机响起嘹亮的冲锋号声。冲锋号是我设计的铃声,因为声音来得太突然了,领导竟然停止了讲话,全场的人都把眼神聚集到了我身上。由于慌乱,我一时没有找到马上关闭铃声的办法,当时真想把手机给砸了,坐在一旁的陈主任救了急,他接过我的手机,轻轻按了一下,手机就不响了,就如饿急了的婴儿突然找到了奶头。随着冲锋号声的停止,领导继续讲话。我赶忙掏出手机,担心它又响了起来,直接按下了关机。

会议开了近两个小时,会议一结束,我马上打开手机,手机就像受了委曲的怨妇,滴滴响了好一会,一看未接来电,有二十多个,其中最主要的就那么几个,最多的还是出自老马。于是我马上把电话给他打了过去,老马显然很焦急也很气愤,他说,你干什么去了,怎么不接电话。我说我在开会,领导讲话,不能接。老马叹了一口气说,检查结果出来了,肠癌早期,韩教授说了要手术,切肠子。我说,老马你别紧张,我一会儿就来。

我再次来到消化病医院大楼,大厅正面两部电梯站满了人,有躺在车上的病人,有来探视病人的家属。我一看人多,只好转到背面,背面也是如此,我再往东头走,那里有一部供医务人员上下通行的小电梯,六楼以下不停,再往上每隔两层停一下,算是快捷通道。

电梯在十三楼停了下来,当我走进十三号病房时,老马正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两眼空洞无神地望着天花板。我走进去见了老马那绝望沮丧的样子,赶忙安慰说:“老马,你大可不必担心发愁,肠子那东西可长可短,只要没有转移,切掉一段一点问题都没有。”

老马很不甘心地说:“我问了韩教授,她说要开十厘米左右的口子,十厘米,等于说整个肚子都被切开了。兄弟你说,我怎么会得上肠癌?难道是平常吃得太好了,还是遭受了什么报应。”

我调侃他说:“也许是吃得太好了。那些好东西吃多了,肠子自然接受不了。”

老马无奈地说:“现在中国富裕了,成天吃鲍鱼、燕窝的人多的是,怎么就我倒霉,得了这种病?”

听了老马的话,我只好宽慰开导他说,只要是人都会得病,癌细胞每个人身上都有,只是有的人癌细胞没有被引发。对于癌症的认识,美国作家苏姗·桑塔格起初认为:癌是一种文本,说明一个人紧张、压抑过度,有负罪感。她在患了癌之后,修正了之前的判断,认为癌症和任何疾病不应看成是隐喻,不是诅咒、惩罚,或令人感到尴尬的事物。所以你根本不要想那么多,要从精神上树立战胜疾病的信心,在战术上重视它,在内心里蔑视它,你把它当作身上一件多余的东西,让医生把它挖出来扔掉就是了。待会我去找韩教授商量,帮你联系最好的掌刀医生。”

老马听了我的安慰,那菜灰色的脸上泛出了一丝希望的青光。他说:“兄弟,老哥遇到了人生的坎坎,你可得帮我挑选一个手术做得最好的医生,开腹剖肚切肠子可不是个小手术啊!”老马话刚说完,老马的老婆哇的一声哭开了,那凄怆的哭声,让人听了十分的揪心。老马很不耐烦地说:“臭娘们,就知道哭,老子又没死,你哭哪门子丧。”

老马的老婆见自己男人生了气,赶忙止住了哭泣,抽泣着用袖子子擦眼泪和鼻涕。我是个软心肠,见不得人哭,也赶紧劝说道:“嫂子,切肠子在我们医院不算大手术,你就尽管放一百个心,这事包在兄弟我身上了。”

老马也是治病心切,赶忙说:“老弟别跟她多说了,你赶紧去找韩教授商量,做手术找医生的事就拜托你了。”

面对老马对生的渴求,我再一次表态说:“只要老哥信得过,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走出病房,想刚才表态说的话,我就开始后悔了,任何手术都存在风险,就是主刀大夫也不敢表态说绝对没有问题,我怎么能当着病人和病人家属的面拍胸脯表态呢?也太冒失,太感情用事了,万一手术有个什么意外,我怎么与老马和他老婆解释和交待。

术业有专攻。现在越是大医院,分工越是精细。就拿老马住的消化病医院来说,它其实是附属医院里的院中院,十多层的住院大楼,一个学科带头人负责一层,有的主攻胃病治疗,有的专攻肝癌防治,有的主治十二指肠,有的专治小肠大肠直肠,有的专攻药物治疗,有的专攻手术,一句话,每一个专家都有自己的拿手绝活。我回到办公室,拿起电话开始与医院分管医疗的赵副院长沟通,因为他对医院里的专家教授水平能力都十分清楚。我给赵副院长讲了病人的病情,他马上明白了我打电话的意图,于是他向我推荐了七楼的刘医生,他说你可别小瞧刘医生,这些年他在大肠小肠移植方面卓有成绩,做肠癌手术更是手到病除。

刘医生做肠癌手术在医疗消化界名气很大,被同行誉称“肠一刀”。

大前年,也是老马的大哥,因患肠粘连,在市里一家较大的医院住院一月有余,医生下了不治之症的判决,无奈之下老马找到我,让我帮助安排住院手术。当时老马的大哥肠粘连十分严重,整个肠子因长期无法进食而粘连到了一起,就像晒干了的火腿肠。开始找了好几个医生,一见老马的大哥病情太重,都婉言拒绝,最后经人介绍找到了刘医生。刘医生确实有自己的绝招,他先是将患者腹腔打开,然后将患者的大肠小肠全部掏出腔外,放在一个装满温水的大盆子里浸泡,半个小时之后,干肠成了湿肠,他在肠的两头切开一个小口,用气体吹开粘连的肠子,然后用消毒水清洗,最后切掉坏死的肠子。这个办法非常有效,手术完,病人清醒之后,不到一天,就有了屁放,再过两天,就有了饥饿之感。他先是让病人喝一点很稀的米汤,过了三天再喝很浓的米汤,依次类推。不出半月,老马被判了死刑的肠粘连的大哥奇迹般地活了过来。出院时,老马花重金请了一位最知名的书法家,赠送了刘医生一幅字:华佗再生,造福人类。

在商人的眼中,时间就是金钱;在医生和病人的眼中,时间就是生命。因为老马肠癌发病已有时日,治疗癌症就是与时间赛跑。到了中午,我先与韩教授进行了沟通,征求了她的意见,得到她的赞同后,我马上与刘医生联系。铃声响了好一会,刘医生才接电话,他说上午手术刚完,问我有什么事情。我跟他开玩笑说,找你能有什么事,还不是有病人患了肠癌,需要切肠子。刘医生说,不一定非要切肠子再找我,请吃饭也可以的。我说,吃饭是个啥事,只要你有时间,现在都行。刘医生说,下午还有一台手术呢,哪里有时间,什么情况尽管直说。我知道他刚做完手术,人很累,正准备到食堂吃饭,于是简单地介绍了一下病人的情况。刘医生听说是赵副院长和韩教授推荐的,二话没说,爽快答应了,但有一个要求,必须转到七楼。他说十三楼的韩教授主要是以药物治病,而我们科主要是靠刀子说话,一刀下去,大病无忧。所以,你必须今天把病人转到七楼,同时也方便观察治疗。我知道他们隔行如隔山的行规。我说只要有床位,下午就搬到七楼。刘医生说,正好中午有个病人出院,让病人下午搬到七楼的十四号病房。我说,你能不能安排一个吉利病房,老马上午入院住的是十三号病房,转房后又住十四号,我没法给朋友解释。刘医生说,我给你说实话吧,好多病人都忌讳住十三、十四,可据我观察,十四号病房,还没有发生过有病人站着进来、躺着出去的情况。你要是不愿意,就只能再等等,我管的病房,最起码今天下午没有出院的。我听他这样说,只好说,就这样吧,我与病人商量一下,马上回复你。放下电话,我马上拨通了老马的电话,这一次我委婉地讲了找手术医生的经过,请他拿主意做决断。老马治病心切,他没有丝毫犹豫,说十四号就十四号吧,下午就搬,你给刘医生讲,请他就在近两天安排手术。我说只要你同意,下面的事就由我来沟通。老马说,现在都流行送红包,你看我送多少合适。我说,刘医生是我找的,这个情由我来还,你啥都不用管,待手术康复后,请他吃个饭就可以了。老马说,也好,送不送红包,你就别管了,我也不差那个钱。

下午一上班,老马从十三楼搬到了七楼。刘医生在进手术室之前,到十四号病房对老马进行了检查和确诊,他先是问了老马哪里疼,怎么个疼法。老马说,刚开始是隐隐的痛,后来是一跳一跳的痛,再后来是撕心的痛。按照老马指的位置,刘医生伸出他那细长的手指,狠劲地按了几下,痛得老马哎哟哟地直叫。按照手术要求,他给老马开了必须要做的检查清单,要求下午能做的检查下午做完,像血液、心脏等检查,明天上午做完,然后根据检查结果确定哪天手术,按照设想,最快定为后天。按照老马的请求,我再一次给赵副院长打了电话,请他安排人员陪同老马做相关检查,那样才能一路绿灯,确保后天能够手术。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林主任主动打来电话,让我通知要住院的病人明早一上班就赶到医院办理住院手续。我自然连声道谢,说等病人和家属来了之后,安排个时间在一起坐坐。林主任说,现在病人多、手术多,一个人真想变成几个人干,哪有时间耗在酒桌上。我知道林主任没说假话,去年,有一位大老板的父亲患食道癌住院,手术后效果非常理想,那大老板非要我把林主任请出来在一起吃个饭,以表感激之情,我推辞不过,反复邀请,林主任磨不开面子才答应并定下时间。最后约定的时间是星期五晚上,按照约定,我们六点就到了餐馆,提前点好菜,然后开始等候。这一晚从六点一直等到七点半还不见林主任到来,等得餐馆服务员都失去了耐心。盼星星盼月亮,在十点差十分的时候,林主任带着他的几名干将走进了餐厅,见面后直拱拳抱歉,说一个本来安排明天做手术的病人,快要下班时突然病情加重,只好提前手术,这样就把时间耽误了。因为时间过晚,大家肚子早已饿了,都没兴趣喝酒,各自埋头吃菜,然后象征性的端起酒杯,意思一下。只有请客的大老板满怀真情,挨个一杯一杯的敬酒。

我深知,之所以现在有那么多人找我联系医生,主要原因是医疗资源短缺,小医院虽说看病方便,收费也不高,但受医疗技术和设备的限制,他们只能看个头痛脑热的小病,稍为复杂一点的高烧、胆结石之类的病都无法手到病除,对那些难治的大病、怪病和不治之症更是束手无策。因为有医疗需求,所以他们不是万难之时也不会开口为看病的事情而找我。

当天下午,李标在接到我的电话后,与姐夫、妹夫一道连夜开车,于第二天凌晨赶到古城。因为林主任提前作了安排,李标陪着他父亲十分顺利地住进了医院。林主任这人重感情讲义气够朋友,他在看了李标带来的病历和相关检查结果后,依照手术需要,又给开了必要的检查单,鉴于病人出现的危急情况,表示待上午检查做完、中午检查结果出来后,下午视情安排手术。

老马也在第二天上午做完了所有的检查,因老马疼痛加剧,刘医生在看了老马的几项关键检查指标确定是肠癌的结论后,请示主任,经主任同意,决定第二天为老马手术。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林主任给我打了电话,说病人食道癌已经到了晚期,扩散的较为厉害,担心做了手术效果不佳,而且风险较大,建议保守治疗,让我与病人家属好好商量,如果一定要做手术,病人家属在“手术告知单上”签字的同时,还必须签一份风险认可书。近年来,医患关系紧张,不少身患绝症的病人,渴望到医院之后绝处逢生枯木逢春,一旦希望破灭,不少患者家属无法接受亲人的离去,轻则闹医,重则大打出手。李标的父亲虽说是我介绍的病人,但林主任也不想因为一个手术给自己带来麻烦。我听后表示,充分的理解,待马上与战友沟通后,立即回话。拨打李标的电话时,没想到他的电话一直占线,好一会才打进去,我先给李标讲了他父亲的病情,说像食道癌晚期的病人,医院一般是不收的,即使收了,大多选择保守治疗,一来为患者家属节省费用,二来少让患者遭罪。鉴于大伯的病情,以及你们做子女的迫切愿望,在我的劝说下,林主任虽然答应做手术,但他还是有顾虑,因为风险太大,一旦手术之后不能有效根除癌细胞,达不到你们所期望的目的,就容易产生矛盾。情急之下李标说,妈的,没想到老爸的病如此严重,纯粹是我们市第一医院狗屁姜院长给耽搁的,一开始他当咽炎治,后来他又当胃炎治。我见他说个没完,当即打断他的话说,现在不是埋怨的时候,林主任还等着答复呢?李标马上对我说,你帮我拿个主意,你说做手术我就下决心。我当即反驳说,这么大的事,我可不能越俎代庖,万一有个闪失,我就不成了老姜了吗?你现在也别责怪大伯,也别责怪老姜,大小手术都存在风险,你要是能够承担,人家林主任就亲自上手,如果犹豫不定,那就等想好了再说。李标一听便急了,说,那不行,死马也要当活马医,只要能做手术,花多少钱我们也愿意,多大风险我们也能承担。我毫不留情地批评李标说,兄弟,哪有你这样说话的,什么死马当活马医,要是传出去,会让人笑话的。李标自知心急口误,马上纠正说,人一着急就犯糊涂,你给林主任讲,让他放心大胆做手术,无论成功与失败,我们绝无怨言,不找他的任何麻烦。我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我马上给林主任回话,你们先做好准备。李标说,下班了你过来吧!我还没见到你呢。我十分抱歉地说,我一会就来,争取赶在大伯进手术室之前到达。李标欣慰地说,这就对了,不愧为铁哥们。

给林主任打完电话,处理完几件事,我就往医院赶,一进入医院的院子,车就走不动了,每到下班时,院子里的车辆像冬眠过后春天醒来的蛇,从地下车库里爬了出来,再加上医院院门前主干道马路交通拥挤,车仿佛成了爬行在地上的蚂蚁。

因为时间急,我干脆下车步行。也就十多分钟的工夫,来到了住院大楼,胸腔外科在八楼,大厅里等候电梯人满为患,我想八层也不高,直接上了安全通道,气喘吁吁爬到八楼,在电梯口不远处遇上了推着手术车的李标,以及李标的母亲、姐姐、姐夫、妹妹一大家人。我去年回家探亲见过李伯,他哪里是今天这个样子,那时他满脸红光,腆着将军肚,人过七十,精神矍铄,今天相见却判若两人,脸色灰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皮贴着骨,眼窝深陷,病魔的摧残,将他叱咤官场几十年的气势扫得一干二净。我每年回去都要去看望他,因为他在位的时候,只要我有事找他,只要不违犯原则,他都十分热心地答应并给办好。出于感激之情,我快走几步迎上去,叫了一声大伯,便拉着他的手说,大伯,我来晚了,还请您包涵。李大伯的食道癌波及到了近在咫尺的喉咙,所以不能发声,他只是用足了劲挤出微笑以示谢意。我对他说,大伯您放心好了,我给您找的医生是全国有名的胸腔科专家,技术一流,林主任只要答应给您做手术,基本上都是手到病除。

晚霞的余晖从窗子照了进来,将白色的墙壁染上了一层奶油蛋糕的色彩。护士并没有因为我与病人说话而停下来,她以正常的速度向电梯口推去。当手术车推到电梯门口,一名专门为接手术开电梯的工作人员已经等在了那里。进了电梯,李标又气呼呼地埋怨上了,您要是不信那个姜骗子,病情也不至于重到这个程度。我一听赶忙打断李标的话说,李标你别怨天尤人了,什么时候了还说这话。大伯你不要想得太多,人吃五谷杂粮的哪有不得病的,过了这一关,也就逢凶化吉了。李大伯听后眼角淌出了两行浑浊的老泪。李标的母亲赶忙掏出纸巾为老伴擦去泪水,可自己的泪水却夺眶而出。我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话越多老人的伤心泪也就越多。我们默默地站在电梯里,看着电梯楼层数字跳动。

下到三楼,出了电梯就是一个大厅,大厅里坐满了患者的亲人,我们站在三号手术室外,等了一会门缓缓打开,林主任带着几名护士从屋里走了出来。我迎上去说,林主任,拜托了。林主任笑着说,现在是五点,我估计八点差不多能完,你们到时候来接人。我说既然来了,就在外面等着吧!你们做了一天的手术都不怕累,我们等在外面算得了什么。林主任亲自出来接病人,有两层意思,一是给我一个面子,二是让病人和患者家属放心,为他们亲人做手术的一定是林主任。

躺在手术车上的李大伯被推进了手术室,那宽大的门随着哐的一声,又紧紧的关上了,门上写着“闲人免进”。因为临近下班时间,大部分手术都做完了,等在手术室外的家属不多了,我们轻易地找了一个临窗的椅子坐下来。李标感叹地说,关键时还得靠朋友,你这次太给力了。我谦虚地说,举手之劳,不值一提。我刚才初见大伯,把我吓了一跳,去年见着都好好的,刚才一见人整个变了样,病得这么严重,你干吗不早把大伯送到大医院治疗?李标听了气呼呼地说,都怪老爸,太倔了,就认那个狗屁姜院长,说老头得的就是胃痛之类的小病,不用上大医院。我听了很是诧异,感叹地说,庸医可怕,误人性命。那姜院长水平也太一般了,胃痛和食道癌完全是两码事,连这都分不清,怎么当上的院长?是不是靠行贿?李标脱口而出,你说的太对了,他过去就是一个赤脚医生,小镇里的一个卫生院的院长。大前年,市里搞什么最美医生宣传,他被当作典型推了出来,成为卫生系统干部学习的榜样。要说他发迹还得从市里程书记患胃病说起,程书记因患胃病久治不愈,前年,那姜院长被程书记当作先进干部提拔到市卫生局任副局长。这一年夏天,程书记到卫生局检查工作,中午留下吃饭时,他发现程书记老是打嗝,便主动问了病情,那姜院长当场拍胸脯,表示一定将程书记的胃寒病治好。那姓姜的虽不是科班出身,但也不是白痴,他在治疗胃病和关节炎等慢性病方面还真有两把刷子,他用土方法,不出一个月就把程书记的胃病给治好了。其实程书记的胃病并不严重,主要原因是接待吃请任务太重,因为酒喝的太多,胃功能紊乱实属正常。在姜院长为他治病之时,正逢中央出台八项规定,省里出台了十二条措施,吃饭应酬一下子少了许多,酒喝的少了,再加上辅以吃药,程书记的胃病自然就好了。可程书记不这样认为,在此之前,他到过好几家大医院,看过很多名医,吃了很多说是管用而名贵却又不见效的药,他的胃最终还是像娃娃的脸说哭就哭说笑就笑。让程书记万般伤神的胃,最后被一个赤脚医生神奇般地给治好了,如何不叫程书记感激,程书记自然走到哪里宣传到哪里,说姜院长医术如何精湛,如何了不得,反正都是赞美之词。事隔不久,市人民医院的院长因情人举报贪污腐化,被纪委双规调查,免去院长职务。在院长的人选上,当时争议很大,人民医院几个副院长也是争得一塌糊涂,最后程书记说话了,说老姜一直从事医疗工作,有过基层卫生院长和市机关卫生局副局长的经历,如此德才兼备的干部不用他用谁?就这样老姜平移到了院长的岗位上,虽说是平调,虽说是基层,但却是医院的一把手,权力要比卫生局副局长大的多,而且是个肥差。其实,老姜就是一个土包子,他的拿手好戏也就是祖传偏方治胃病和风湿关节炎。程书记的话在李大伯那里就成了最可信的广告,他一百个相信老姜对他病情的判断。我由衷地感叹说,那姜院长也算是个奇人,一个赤脚医生能当上地市级医院的院长,也算是一方神仙。其实李大伯相信老姜对他的病情作出的判断,从心理上是可以接受的,因为胃病对于正常人来说,从心理上更容易接受,谁不希望自己得的是一般的小病呢。作为儿女,面对父母不断加重的病情,应该引起警觉和重视,最起码要把病因弄清楚。千万不可等到病情发展到了最严重的程度再上医院治疗,那样医术再高的医生也无回天之力。李标狠狠将手中抽了一半的烟掐掉说,他妈的庸医误人性命啊!我回去之后,一定要找狗日的姜院长给一个说法,不然太对不起老爸了。我劝李标说,何苦呢?是大伯找的人家,何况姜院长也是一片好心,误诊的事在一些小医院常有发生。去年,潼县的一位朋友打电话给我说,他父亲得了心脏病,在县里医院住院一个月,非但不见好转,反而病情加重,现在是越住人越不行了,让我帮忙安排住院。我那朋友是孝子,第二天不惜花钱,请了救护车专程将他父亲送了过来。我提前联系了医院心外科陈医生,病人一到医院,抬到门诊室,陈医生看了先前住院资料,再问了病人病状,通过病人疼痛部位的叙述,李医生当场断定不是什么心脏病,再做CT检查,原来是胆结石和肾结石。其实人有病不怕,就怕病情判断失误,或找不到病因,不能对症下药。胆结石、肾结石当心脏病治,纯粹是南辕北辙,不但胆结石、肾结石治不好,心脏也有可能治出毛病来。大伯的食道出了问题,因为误诊,当胃病治,那食道病因没有得到及时有效治疗自然越治越严重,最后发展成为食道癌。

说话之间,天黑了,一道黑沉沉的夜幕拉了下来,不知何时,安全通道传来了哭泣声。坐在一旁穿灰色夹克的中年男人说,刚才推进来了一个血淋淋的人,出了车祸,父子俩都受了伤,父亲伤得最重,说有生命危险。儿子的父亲悲伤地说,半个小时前,儿子刚与他妈通过电话,说接上儿子了,再过半小时就可回家吃饭,没想到半小时之后来到了医院。于是有人唏嘘感叹说,现在灾难太多,什么车祸、无故杀人、摔飞机等等,层出不穷,出人意料,今天见着好好的人,明天可能就没了,真是生命无常啊!

天黑透了,窗外有几只蝙蝠在暗淡的月光下穿梭飞行。不知是一只什么鸟,竟然一头撞在了我们身旁巨大的落地窗上,一团血像鲜花一样在光亮的玻璃上绽放开来。坐在大厅里的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一个年纪大的女人说,还好是一只小鸟,不然玻璃都会撞破,怪吓人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说,这只鸟一定是瞎了眼,硬生生的往玻璃上撞,还飞那么快;一个理着锅盖头的小伙子接话说,大姐,鸟盲吧!我告诉你,透明的玻璃,给鸟造成了错觉,鸟还以为是空旷的天空呢,它哪里知道是人类建筑用的大玻璃。正当人们为鸟而争论的时候,二号手术门哐啷一声被打开,又一个病人被推了出来。随着护士的高声叫唤,刚才正在科普的小伙子,一边跑一边应答说,来了,来了,四一床的男人来了。坐在大厅里忧愁、发呆、痴想的人,被小伙子的憨厚惹得笑了起来。

随着小伙子一家人的离去,在大厅里等候的人越来越少了,一个多小时前还被病人家属占满的大厅,现在就剩下三户人家。我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发现离李大伯手术做完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于是我打电话让司机到小吃店买来了肉夹馍和凉皮,那东西既经济又快捷,吃起来又方便。李标听见我打电话让司机去买吃的,很是感动地说,还是战友铁,想的周到。不一会司机就把肉夹馍和凉皮送了上来,我们也许都饿了,将两个肉夹馍和一份凉皮吃了个精光。

一过晚七点半,我们不再说话,眼巴巴望着墙上的大钟,看着秒针跳动,听那滴答的声音,期盼着三号大门被突然推开。当时针一过八点,李标的母亲、姐姐和小妹就急得坐不住了,三个人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在三号门外走上一圈,然后又坐回来,再走过去,李标和他的妹夫却鼾声如雷地睡着了。我则望着窗外发呆,想那摔下去的鸟,想人和动物究竟谁更加脆弱。面对眼前晃来晃去的身影,我一次次劝她们耐心等候,她们只是冲我勉强一笑,算是回答,我深知病人家属此时的焦虑与急迫的心情,这种等待有别于接火车和飞机,除了时间难熬,最主要的是还有一份担心,担心自己的亲人手术后确诊为恶性肿瘤或者是癌症晚期,更担心亲人手术出现意外而出不了手术室大门。

当墙上的时钟走到八点二十五的时候,三号手术室大门被打开。护士一如刚才高声叫喊,胸腔科十四病房一床的家属接病人了。其实李标的母亲、姐姐妹妹等一干亲戚早就候在门外,护士对迎上去的李标说,手术很成功,从现在开始不能让病人睡着了,想睡也得叫醒了,可不能有丝毫的大意。病人在手术完毕后,因为麻药还没有完全失效,病人处于似醉非醉状态,极容易沉睡,处于麻醉状态下的病人,对疼痛丧失了感觉,或者是疼痛迟钝,没了疼痛的预警,手术后的病人极容易出现异常情况而无法察觉,错过抢救的最佳时间。在护士和亲人们的提醒下,处于半清醒状态的李大伯,努力睁开那双深陷的眼睛,用那无精打采的目光艰难地扫了一眼围在手术车四周的亲人,在看到我之后,他十分感激地多看了一眼,手术车很快被推到了开着门的电梯里。

病人能够平安从手术室出来,算是又过了人生灾难的又一关口。我没上楼,在手术室外等林主任,我要听他讲关于手术的情况。不一会,林主任从三号手术室走了出来,我连声向他表示感谢。他说,病人的食道癌比预期的还要严重,他那食道就像被腐蚀了的水管,清理起来难度很大,好在还算顺利。我简单讲了病人在家误诊误治的经过,林主任遗憾地说,在小地方这样的事常发生。就目前手术情况来看,病人的手术应该还算成功,只是因为癌细胞扩散面积太大,不敢有把握说癌组织细胞被全部清除,如果有剩下的,就只有靠化疗解决了。我很满意地说,这就不错了,你们尽心尽力之后,就看他自己的命运了。

经过一番检查,老马患肠癌的病情得到确诊,刘医生将他的手术安排在了第三天第一台手术,之所以中间还间隔一天,主要目的是想通过饿一天将他肠子里的粪便排泄干净,那样既对手术有利,还有利于肠功能恢复,防止感染。

老马第二天因为要做手术一天没有喝水、进食,靠输营养液补充能量。由于连日来的剧烈肠胃反应,老马就没能很好地吃过一顿饭,身体虚弱得走路都直打晃,蹲完马桶站起来两眼直闪金光,他那长条形的脸变得又瘦又长,而且没有一点颜色,薄得像一张纸。手术前的夜晚,他真想好好睡上一觉,在漆黑的房子里,他却无法入眠,瞪着一双干枯的大眼想自己的心事,漫漫长夜,躺在病床上是多么的难熬啊!他期盼着黎明的到来,期盼着尽快手术,将肚子里的病魔驱除,好让自己回归到能吃能喝的正常生活,还有那充满期望的仕途之中。越是这样想,他的心事越重,心里越是焦急,他在似睡非睡之中煎熬了一夜。终于五点半了,清洁工开始敲门,他们要打扫卫生。楼层里的卫生清扫完,到了六点半,送饭的工人师傅推着餐车,一边敲着铝盆的盖子一边叫唤:送早饭了,送早饭了。病人吃完早饭,收拾完个人卫生,到了七点半,整个楼里由相对的安静变得喧哗热闹,守在电梯门口的人开始多了起来,有一脸倦容的陪护了亲人一夜的男女,有穿着时尚鲜艳前来上下班的医生护士,也有前来探视病人的亲朋好友。八点钟,老马起床下地,认真地洗了脸梳了头,因为他头顶头发稀缺,他依然很有耐心地采取地方支援中央的办法,将头发盘到了头顶,然后让他老婆给他喷了发丝。他像一个整装待发的战士,八点半一到,他就下了床,手术车推进来的时候,他打着手势,让护士将车倒退回宽敞的走廊里,他走出房间,既像是在亲人、朋友面前表示对手术无所谓的勇敢,又像是与生命赌着气,撑着手术车想一步跨上去,却没能成功,因为一连几天的禁食,他身上没了一丝力气,好在他的司机紧跟在他的身后,在他摇晃歪斜的时候,司机眼疾手快地将他拦腰抱了起来,在其他人的帮助下,将他平稳地放到了手术车上。

躺在手术车上的老马紧闭着眼,可那眼泪还是夺眶而出,一串泪珠挂在了他的脸颊上。我走上前,用力握住老马的手说,老哥,你放心吧!刘医生说了,整个手术包括手术前期准备用时二个小时,十点左右就可出来。老马睁开眼笑了笑说,我刚才真的激动了,我为有你们这么多好兄弟而感动,你们那么忙,在我手术前,还抽出时间送我一程,看来我们是真兄弟,不是狗肉朋友。围在四周的人听了都很感动,做煤炭生意、又高又壮的老牛说,老哥没事的,好人自有好报,等你病好了,我请你吃正宗的铁锅羊肉;房地产商、小个子老门说,老哥,吉人自有天象,待你出院了,我请你到南山我的清水庄园疗养;城建局长老廖说,老哥,你福大命大,现在有规定不让吃大餐,我请你去吃老鸹撒,补补身子。老鸹撒是陕西关中的一道名菜,虽然叫乌鸦头,实际是一种面疙瘩汤状的食物,因为其中的面疙瘩原型是两头尖中间圆的形状,像乌鸦的头,所以得名老鸹撒,后来又加了乌龟、甲鱼,老鸹撒也就成为一道硬菜。围着老马四周的人,都想在病人最关键时刻,表现自己的赤诚忠心,于是唾沫星子一齐飞向老马,老马赶紧挥动双手,看似向朋友们挥手致意,其实老马在用他昔日掌握印把子的手在遮挡那飞溅的唾沫。在众人七嘴八舌竞相表态讨好的时候,手术车已经到了电梯口,护士说,你们人太多,电梯里装不下这么多人,病人亲属去就可以了。护士的话一完,围在手术车四周的人都向老马招手,老马在亲人的陪送下进了电梯。

消化病医院手术室设在四楼,整个四楼被间隔成一间间大手术室,老马被安排在一号手术室,从十四楼下到四楼,电梯外是一个大厅,整齐划一地摆放了很多条椅,我们进入大厅时,好多座位都被患者家属占着了。现在医院的病人越来越多,病人每天都是排着队等着做手术。护士将手术车引导到一号手术室门外,然后按了门铃,手术室护士长开门出来,先是核对了病人的基本信息,诸如几楼几号几床男女和病症,然后在一张手术单上让家属签了字,履行完这个手续,站在手术室里的护士,走出来将病人接了进去,那扇宽大的门便自动关上了。

老马的手术开膛剖腹切肠子不算一个小手术,刘医生为他请了最好的麻醉医生。外行人不知道麻醉医生的重要,以为麻醉简单,就是给病人注射一针麻醉剂完事。其实,一个手术能否成功,与麻醉医生也有很大的关系。麻醉医生要根据病人的身体情况及病情量体裁衣地注射适当而精确的麻药,量小了,手术未完,病人醒了,因剧烈疼痛而影响正常手术;量大了,手术做完了,病人却不能清醒,那样会导致术后病人无生理反应,在那种醉的状态下,病人是非常危险的。一个高超的麻醉医生,恰到好处的最高境界是,医生手术做完,病人能够准时清醒过来。说起麻醉,古代人做手术没有麻醉剂,为了解决疼痛,医生让病人喝酒,喝到什么程度为好,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不知疼痛,医生才开始动锯动刀动斧。刘医生为老马请的麻醉医生姓邓,绰号“邓准时”,他就能够做到医生手术做完病人清醒,他们两人合作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默契程度,只要刘医生上手术台给病人做手术基本上都是请邓医生麻醉,长期无影灯下的交往,使两个人结下了高度信任与友谊。邓医生为老马注射完精准的麻药后,护士开始在他那原本又肥又白现在变得又瘦又黄的肚皮上做消毒工作,为剖腹做相关手术准备。老马患的是结肠癌,在切除肿瘤时要将大肠剥离出来,以便肉眼检查和准确切除,而不伤及其它关键脏器,这样剖腹的刀口就不能太小,要从小腹以上到胸口以下,刀口在十厘米长左右。在明亮而不刺眼、柔和而聚光的无影灯下,刘医生带领他的切肠手术小组各自进入了自己的位置,开始了为老马做右半结肠切除手术。像往常一样,刘医生亲自主刀,还带着三名助手和几名护士。其实刘医生是病人对他的通称,他的实际职务是主任医师,他的助手的职称是主治医师,他的第一助手为李医师,第二助手为路医师,第三助手为辛医师,李医师和路医师都是刘医生的学生,而辛医师则是李医师的学生。手术开始后,刘医生并不亲自拿刀剖腹,剖腹的活由李医师来干,辛医师则站在一旁根据李医师的需要递刀子、镊子之类的器具,护士则站在对面,不停的用棉球止血,刘医生则站在一旁指挥。老马的肚子被剖开,并没有像熟透的西瓜那样发出嘭嘭的响声,辛医师觉得奇怪,李医生说,病人好长时间没有吃五谷杂粮,靠输营养液补充身体所需,老马的肚子里也就没了多少原气。刘医生马上制止说,好好干活,手术完了再讨论。剖开肚子,下面的活就由刘医生来干,在打开肚皮与内脏接壤的一层薄膜时,用刀要轻,没有几年的刀工是做不了的,因为薄膜下就是病人最重要的内脏器官,像心、肝、肺等。刘医生拿着一把更小的手术刀,刀尖朝里,刀口朝上,两指先入体内,向上挑起,那又薄又小的刀尖顺势向上向前慢推,刀尖过后,那鲜活跳动的内脏以及肠子便若隐若现地露了出来。随后,在李医师的帮助下,刘医生那双瘦小而纤细的手,缓慢地将那饿瘪了的大肠粘膜分离出来,他一边分离肠与肠之间的保护粘膜,一边做仔细检查。聚光灯下,那患了癌症的大肠其中有一段已经失去了正常的颜色,那些比头发丝还要细小的经络和血管都变成了褐色。刘医生对身边的助手们说:就是这一截肠子出了问题,因为病变,它不能正常蠕动,也不能上下传导信号,病人吃进去的食物,进入这一段自然成为负担,疼痛和不良反应也就随之产生。他在讲完这一段话时,那截坏掉了的肠子,已经被他切了下来。接下来进行消毒和缝合连接。切肠容易,关键是要缝合好被切开的肠子,人的肠子是多么的薄啊,它就几张纸厚,只不过要比纸有柔韧性、有弹性、有张力。缝肠时,既不能缝的太密,又不能缝的太稀,密了则容易形成新的创口,稀了肠与肠不能很快长在一起,而且容易形成瘘点。总之一句话,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切肠的缝合手术,就如缝合血管一样,既要胆大心细,还需要心灵手巧,经过长期临床实践才能练就一身真功夫。在没有切割闭合器之前,切肠之后都是人工用针线缝合,那细小的手术针在刘医生那纤细的手指上就如孙悟空挥舞的金箍棒一样,带着比头发丝还细的线,在对接好的肠接口上飞针走线。每次我见到刘医生,只要握住他那双手,我会言不由衷地感慨一番,刘医生你这哪是男人的手啊!天生就是为了做手术而生。于是就有人曲解,开刘医生玩笑说,难道刘医生就不是男人吗?我只好笑笑再说,绝对的男人,只是那双手太奇异独特了。后来发明了切割闭合器,缝合肠子就如订书机订两张纸一样简单,并且十分的保险。虽然肠子不用针缝了,但剖腹的伤口还需要人工来缝,刘医生的美丽缝合术在医院依然堪称一绝。

刘医生是一个胆大而心细的人,他在给老马做肠癌手术前,做了认真的思考,胸腹开多大,肠子切多少,他都进行了仔细思考,在脑子里形成了一整套方案。这样一来,老马从送进手术室到出来,用了不到二个小时的时间,手术进行的十分顺利。

上午忙完工作,我决定到医院看望刚做完手术的老马,走进医院消化病大楼大厅的时钟显示11点20分,走廊里送饭菜的师傅正推着车,一边吆喝一边为病人打饭送菜。我前脚走进病房,刚与老马拉过手,说了不到两句话,刘医生后脚就跟了进来,他在与我握过手后,很关心地问了老马术后身体情况,然后又讲了所要注意的事项,对一些细节进行了耐心的叮嘱。我和刘医生一前一后的来到病房,让老马在众亲朋好友面前很有面子,平常老马就特别看重面子,从手术室里出来回到病房,见病房里川流不息的探视人群,心里十分受用,尤其是我和刘医生的再次到来,让他更加觉得脸上有光,因为刘医生是他的主治医生,而我则在这所医科大学工作。也许是精神的力量,做完手术还不到二个小时,老马的脸上就有了红光。老马听了刘医生的关切和问候很是感动,他一再向刘医生表示了谢意,说目前身体没有什么异常,只是伤口隐隐约约有点疼。刘医生看了一眼监护仪,见血压、心律和呼吸一切正常,便放心地说,有事就让护士叫我,刚手术完,少说话,多静养,然后就出了门。我送刘医生来到屋外,在刘医生办公室坐下,他边倒水边恭维地说,你这么忙,还为朋友鞍前马后,让人感动。面对刘医生的赞许,我只好实话相告,在医科大学工作也就这一点便利条件,隔三差五常有人找你帮助联系医生,优先安排做各种检查,解决紧缺的床位,看似麻烦,也不正常,其实在情理之中。仔细想想,凡求你的人,一定是求你有资格的人,而且多是有面子之人,你不给人家面子,以后你一旦有事找人家,人家也不会给你面子。刘医生深有同感地说,中国就是人情社会,没有办法,谁也不是活在真空里。我说是啊!有一个哲人说得好:一个中国人的终生奋斗往往就是为了在众人面前有面子,一旦因某事而失去体面,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头百姓也都将为挽回面子而不惜以性命相抵。这种对面子的看重可以说已经深入骨髓,历千年而不衰,已化为中国人民族性格之一端。于你来说,在这么短的时间优先给老马做了手术,这并不是因为没有比老马更急需要做手术的病人,而是你看在我的面子上,给予特殊关照,在做完手术后,你又挤出时间到病房嘘寒问暖,即是职业的需要,也是在给我更大的面子;于老马来说,因为有我们在他生命最关键的时候鼎力相帮,在同事、朋友和部下面前他就觉得自己很有面子,此时我们两人在老马的心中,不亚于市长亲临病房看望他,因为这个时候,躺在病床上的老马,提职对他来说不是第一位的,能够解除病痛,让身体恢复健康,尽快重新回到岗位,是他眼下最急切、最期望、最重要的头等大事。所以说你我来看他,他不仅感到脸上很有光,而且对身体康复也充满了信心。刘医生一边整理办公桌上的病历一边与我交流说,你讲得很精辟。

当下中国GDP的攀升是为官一任的政绩,追求经济利益最大化的医院也不例外,为追求效率效益最大化,医院想方设法提高床位周转率,要求病人入院以前做完所有检查项目;住院之后,要尽快手术;手术之后,一般手术只安排一个星期的住院时间。老马对接的肠子似乎长得很快,第二天就通了气放了屁,第三天就可以喝米汤之类的软食,到了第四天他就可以下地散步了。一个星期后,刘医生建议老马回家休养。老马看了一眼肚皮上长长的伤口说,还没拆线呢。刘医生笑着说,现在缝合刀口,不像过去了,如今是里外都缝,而且是美容缝合,说得通俗一点,就是不用拆线,自动吸收,疤痕较小。老马听了直夸刘医生水平高超,表示明天上午就出院。

人一生有很多难以预料的意外,最无法预料的是生命出现意外。

李大伯就没有老马幸运,他在做完手术之后,非但没能很快好转,而是每况愈下,一周之后,依然不能进食,靠从鼻子插进软管直到胃部输送所需营养。食管癌病人恢复相对缓慢,一般需要两周住院治疗才可出院。病房里一共三个人,进来比李大伯早的出去了,进来比李大伯晚的昨天也出院了,唯独李大伯还住在病房里。李标一天要给我打好几个电话,一会说父亲病重了,一会让我找找林主任,看看还有什么好办法。对于李大伯的病,林主任是竭尽全力想尽办法,该用的药全用了。林主任跟我说,看来你介绍的这个病人寿命有限,这一关只怕过的艰难,再过两天,如果食道不再出血,就有可能好转,如果继续出血,那就抓紧出院,回老家等待大限的到来。我深知李大伯是到了食道癌晚期才入院的,林主任完全是看在我和他的交情上,情愿冒着失败的风险为李大伯做了食道癌手术,尤其像进入食道癌晚期的病人,医生一般采取保守治疗,也就是药物控制,能够获得转机的病人非常有限。对此我很不理解,我问林主任,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病人到了癌症晚期,病人家属还要坚持将其送进医院,要求手术治疗呢?林主任一针见血地说,其实很简单,一个人在患了癌症之后,家里亲人一方面出于感情的需要,将病人送到大医院找最好的医生治疗,希望能够出现奇迹;另一方面是尽到亲情的责任,不给外人留下话柄,博得左右邻居亲朋好友的赞许,获得心灵安慰;最后一方面是现在报销比例提高了,医疗费用能够承担。我对林主任说,我的这个病人,你也尽了最大努力,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林主任不放心地说,你要给你朋友讲,让他别没事就往我办公室跑,好像我不尽心尽力似的。我马上表态说,林主任你放心,我来给他讲,让他有事找我,别没事往你办公室跑,给你添忙添堵添乱。话一出口,我就特别后悔,对于病人来说,我仅仅只是一个热心的牵线者,按理说,把医生找好,把床位安排好,我就万事大吉了,至于病人术后怎样,根本就不是我所能够左右的。但李标是我的好朋友不说,他还是我的同乡,我不光要给他父亲找好医生、安排好住院,还要请他吃饭,帮助他解决住宿,重要亲人或相关家乡领导前来探视接送站等事情。李大伯自住院以来,我忙得直打转,为此老婆很有意见,说是她父亲住院,也没见我如此上心。我只好解释说,我们每年春节回家,李标不也是成天陪着我们吗。老婆生气地说,这次把债一笔勾销,以后回去不要再给人家添什么麻烦了,有他李标陪着,你哪天哪顿不是喝得醉醺醺的。老婆说的也是如此,每年春节回家,都是李标张罗安排,在城里混得有头有脸的战友是轮流请客,胃每天仿佛泡在酒缸里。我让李标不要这样张罗,他说,人活的就是一个面子,你回乡探亲,在我们这个小城市里,你多少也是个人物,回来没人招待,那是多丢脸面的事情,再说了他们哪一个没有找你帮过忙,你不仅好吃好招待,还帮助解决很多事情。李标的话,让我心安理得,乐意在酒场上被人捧着,那种云里雾里的感觉,不仅让人飘飘然,还让人感到自己很有价值。

电话里与李标一时说不通,我对他说,我们就别隔山打炮了,干脆见面再说。半个小时后,我们两人在医院附近找了一家小酒馆,要了几个菜,开始边喝酒边聊。李标只要一端酒杯,就会主动打开话匣子,他知道我想听什么,所以他主要讲我们战友身上发生的一些奇闻轶事,诸如:张大胡子三年结了三次婚,是结了离、离了结;金大牙更他妈的鬼,暗地里与日白佬的媳妇好,日白佬姓白,因为说话没谱爱吹牛,所以战友们给他取了绰号日白佬,金大牙以为占了便宜,有一天晚上他在与日白佬的老婆幽会之后回家,因为时间太晚,开门时轻手轻脚怕惊动了老婆,没想到进屋后,卧室里日白佬正赤搏上阵与自己的媳妇演床上戏,最后两人只得双双分手,各得其好;政界里,天门佬因为有一个好姐夫,近几年官运亨通,当上城建主任;小泥鳅一心钻营,为了升官,带着漂亮的老婆陪领导打麻将,老婆心领神会,舍身用足功夫,小泥鳅也没能当上区长或局长,最后只弄了个房管办主任;方孔兄,一心钻到钱眼里,前两年倒煤发了大财,转行建酒楼开娱乐城,被湖南辣妹子所迷,色得了,财空了;江大嘴巴爱喝酒,脸喝成了猪肝色,医生朋友劝他少喝酒,他说今朝有酒今朝醉,人死屌朝上,去年参加朋友聚会喝酒,醉了再也没有爬起来。

我趁李标喝水的喘息机会,给他讲了大伯手术后病情状况,我十分愧疚而又单刀直入地转达了林主任对病情发展的判断。李标瞪着带血丝的眼睛哀求说:“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你不是常给我讲,说你们的专家多么的厉害吗,说能够让身患绝症的病人起死回生、枯木逢春吗?”

面对李标的一串问话,我只好耐心地给他解释说:“任何事物都是相对的而不是绝对的,如果癌症都能治好,那我们这个世界就没了病死这一说,有的绝症能够治好也是有前提条件的,癌症早期如果治疗及时是可以治好的。譬如说,一但患了癌,如果是早期,又没有扩散,人工移植器官是可以做到的,大伯得的是食道癌,食道不是一个独立的器官,它依附于人的身体里,根本无法移植。”

李标听了端起酒杯,一仰脖子喝了个底朝天,说:“难道我老爸就没有生的希望了吗?”

我看他痛苦的神情,马上开导他说:“也不是说没希望,就看这两天化疗情况,如果能止住出血,就可能好转。其实,人生有恙,生老病死,自然规律,只不过大伯走的早了一点,今年刚刚七十一岁,太可惜,多么好的时代啊,可他老人家却得了这种病。”

李标听后人一时仿佛傻了,两眼直勾勾地望着我,好半天才说话:“难道就无回天之力了吗?我可是满怀希望来的啊!”

面对李标痛苦万分的样子,我一时语塞,想不出最合适的语言来劝导他,只好抓住他发抖的手,反复重复一句话,“还没到那个程度。”

李标用左手端起杯子,像扔手雷一样将酒扔进嘴里,流着泪咬牙切齿地说:“我老爸的病啊,硬是让那二百五院长给耽误了,只要一想父亲不久将离我们而去,我都有宰了那狗日的心。”

李标说这话时,他那细长的眼睛闪出一道道寒光,那寒光中充满了仇恨的火焰。我赶紧开导他说:“兄弟你不要责怪自己,也不要埋怨他人,用唯心观来解释,人的命天注定。我说的可能不好听,大伯的命也许就该如此,就有这一劫难。在他人生的长河里,也许就只有七十一岁的寿限,话又说回来,如果大伯能够挺过这一关,长命百岁都有可能。”

李标听后,犹如抓到了救命的稻草,睁大那双细长的眼说:愿上天保佑,他老人家能闯过这一关,我决定再等两天,如果好转了就继续治疗,恶化了后天就回去,回到市里我轻饶不了误人性命的姜院长,我要对媒体揭开他虚假的面纱,让他这个江湖郎中从此不再草治人命。李标说完,竟然失声的痛哭起来。在我的印象中,李标一直是那种既有上进心,又有那种公子哥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性格,生活在无拘无束的状态之中,很少见他为什么事而发愁,也没见他为什么事而痛苦,因为在他的人生路上,每一个关口,都有他父亲提前为他铺路架桥并扫清前进路上的障碍,有时他自己都没想到就被顺利地推到了某一个重要的位置上。后来,他父亲虽然退休了,可他父亲在位时经营的人脉和关系都还十分管用,关键时刻比他自己打电话要有用的多。人走茶凉是一个非常世俗的现实,一旦他父亲过世,仅凭他自己的能力和关系,在仕途的晋升上,每往前走一步都会十分的艰难。

人喝多的时候,一般有三种可能,一是有了让人激动的喜事,就如李白在《将进酒》中写的那样,“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第二种,遇上了知己,那样让人往往是情不自禁千杯少;第三是摊上了愁事和让人沉重的事情,喝闷酒,以解心中的压抑。李标属于第三种类型,面对至亲之人的病重,对于父亲生命的担忧与愧疚,一时成为他生命之中无法承受之重,以喝酒的形式和名头来挤压自己、惩罚自己、麻木自己,何尝不是一种释放和解脱。当我们摇摇晃晃走出酒馆的时候,才发现街上是那样的冷清,空旷的大街没有几辆车,更难遇上人。不知何时,突然刮起了大风,搅得昏天黑地,呛鼻的土星味更是直钻人的肺腑。那挂在法国梧桐树上的枯黄叶片,像是受到了逃跑的鼓舞,用劲气力,纷纷挣脱树的怀抱,向着黑暗的空中飞去。

老马的身体康复得出奇顺利,他没有等到星期一早晨,而是星期天晩上他就提前一夜出院了。他不需要操心办出院手续之类的事情,因为有人来替他办理。李大伯星期一并没有出院,他的病情也有了好转的迹象,林主任说再住几天,根据需要加大了化疗和用药剂量。

一晃几天相对无事。那是一个雾霾沉沉的上午,我刚走进办公室,还没摘下口罩,手机嘟嘟地叫了起来,我掏出电话一看,来电显示是老马,我还以为他安排答谢宴会呢,没想到他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兄弟,不行了,昨天夜里一夜没睡好,肚子发胀,全身酸痛无力,还伴随恶心发烧。”

我很吃惊地问:“你是不是管不住嘴,上餐馆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老马很是干脆地回答道:“我这两天,按照刘医生的叮嘱,像坐月子一样,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顿都是稀饭和咸菜。”

我很奇怪地说:“这就怪了,你需要我做什么吗?”

老马果断地说:“赶紧给刘医生打电话,我马上到医院来。”

我听了也着急,说:“那你就快来吧!我在刘医生办公室等你。”

放下电话,我就往医院赶,真担心他的肠子没长好,万一肠瘘了,那就不好交差了。我一边急着赶路,一边给刘医生打电话,刘医生听了也很惊讶,他在电话里不太相信地说,昨天下午他还与我通了电话,说是星期天中午请我们吃饭,我说饭就别吃了,只要病好了比什么都重要。老马坚决要求吃饭,以表谢意。我说,是不是用药过度,胃出了问题。刘医生马上反驳说,那不可能,胃痛很少有发烧的,你让他抓紧来吧,我上午九点要进手术室。我说,我一会就到,老马也马上就来。

正当我们坐在刘医生办公室里推测老马的病情时,老马面色腊黄、勾腰弯背走了进来。老马的病情特征是:发烧,恶心,肚子胀痛。刘医生让老马躺在病床上,做了一番检查后,出于慎重马上找主任,给他安排到了当天就急机动房间。躺在病床上的老马,虽然痛苦但他还不失幽默,对为他量体温的护士说,我可是二进宫的病人,还请你们多关照。护士听了想笑,看他痛苦不堪的样子,也都微笑着点了点头。为查清病因,刘医生为老马安排了做腹部CT、胃镜和血液检查。做CT时,影像科的医生们,都明确表态,病人的切肠部位没有发现异常,胃镜检查也是如此,血液化验也没有发现异常情况。是什么引起发烧与恶心呢?刚开始刘医生担心肠子没有缝合好,出现了肠瘘,现在通过检查,排除了这种假设,那么是什么原因呢?在没有查清病因之前,刘医生出于肠瘘的考虑果断停掉了老马的一切进食,采取从鼻腔插入引流管,穿过胃,直入小肠为老马输送高级营养液。在B超引导下行穿刺置管引流,每日为老马引流出一百至二百毫升左右的棕褐色引流液,几天之后引流逐渐减少,但肠瘘位置却无法确定。为查清病因,为老马该做的检查都做了,无奈之下,又进行了一次造影检查,经引流管做造影显示,结果为:十二指肠瘘。十二指肠依然是一个宽泛的位置,刘医生又为老马安排了胃镜检查,瘘点找到了,在十二指肠球降部交界处下侧壁瘘。那是一个十分隐蔽的位置,不是有丰富经验的专家很难发现。

瘘点找到了,如何把瘘点补上,刘医生犯了难,他苦笑着对我说:“真可谓才下眉头,又上心头啊。”

我说:“以前是因瘘点找不到而犯难,现在瘘点找到了,开刀给瘘点缝上不就行了?”

刘医生听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说:“哪里有那么简单的事情啊!病人因为剖腹时间还不到一个月,伤口没有彻底愈合,病人体质也尚未恢复,开刀是下下策啊!”

我一听急了,赶忙问:“那怎么办?每天病人不能吃不能喝,长期下去,再好的身体我看也会被时间拖垮。”

刘医生站起来在不大的办公室里踱了几步说:“办法会有的,容我考虑考虑再说。”

一天过后,在我万分焦急的时候,刘医生打来电话说,经过会诊,专家们一致认为,目前病人只能采取保守治疗的方法,采取内镜术,用钛夹夹闭瘘口。采用内镜做手术是近几年风行于医疗行业的新型手术方式。内镜取肾结石、取胆结石等,内镜的好处在于不用开刀,从人的口腔、尿道口插入管子,采取成像定位取出人身体内多余的东西。前三年,我的朋友小程因肾结石住院,手术后我到医院去看他,我问他手术后伤口疼不疼,他听了很愕然。我又问他伤口有多大,他听了先是惊讶,继而大笑,说:内镜术,哪有什么伤口。我一本正经地说:别开玩笑了,那结石是怎么出来的?他用手指了指下身说,从尿道里取出来的。为这事差点闹出笑话。我在心里感叹,如今医疗技术也是突飞猛进地发展啊!

第二天老马做内镜夹瘘点,我给刘医生说,这次我得进手术室亲眼看一看内镜术的神秘。刘医生很爽快地答应了。做内镜手术条件没有常规手术要求高,一间不到二十平米的房子,一张手术床,其余的就是相关内镜设备。给老马做手术的是一个年龄不到三十的彭博士,按照他们的设计,半个小时就手术完事,因为轻敌,给老马连麻药都没打,一个小时,那夹瘘点的钛夹一个也没能夹上去,疼得老马大汗淋漓如杀猪一般嚎叫。同样彭博士也是挥汗如雨,护士站在他身旁不停给他擦汗。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中止手术,打电话叫来麻醉医生,给老马注射麻药。因为手术有规定,我一直远远的站在一旁看着老马疼痛地叫唤,却帮不上半点忙。老马打了麻药后,内镜手术继续进行,彭博士看着仪器,操作仪器手柄,先是将钛夹通过管道输送到十二指肠瘘点位置处,然后像机器人的软管长臂通过管道进入。彭博士两眼瞪着显示器,手动摇柄,夹住钛夹,一次次试图将钛夹夹到那瘘点位置,可那位置太特殊,正好在一个拐弯处,实在是太难夹了,每一次快夹住时,那肠子又滑开了。彭博士在医院虽说年轻,可他做内镜手术却是第一人,他留学美国时就专门学的内镜手术,回国后手术成功率始终保持在百分之九十五的高水平上,他的成功开创了医院手术新领域,当时媒体给予连篇累牍的报道。今天彭博士碰到了难题,他像一个刚学会开车的司机,在一个很小的拐弯处,怎么用劲也不能把车倒进那窄小的位置。我对站在一旁的刘医生说,这内镜手术我看一点也不省事,虽说没有开刀见血,其难度和病人的痛苦不亚于一场中等以上的手术。刘医生也一直在冒汗,他说,老马的病太邪气,割去了一段,又冒出一个瘘点,瘘的还不是位置。

在我们万分焦急之中,6枚钛夹在胃镜的透视下,通过电子屏幕,夹到了肠瘘的位置。本来预计一个小时就可完成的内镜手术,整整耗时两个半小时,老马在全麻的状态下,依然感到了从嘴里下到腹部管子来回摩擦的疼痛,手和脚在无意识与有意识中反抗。

钛夹是放进去了,能不能起到效果,亲眼目睹之下我是持怀疑态度的。老马在经过一番折腾后,回到了病房,一进房间,他就着急示意下手术车,在他家属和司机的搀扶下,两脚刚着地,他就忍不着直奔卫生间,彭博士和护士们,跟在他的身后叮嘱,不能用劲,不然会将那钛夹挣脱,而呕吐出来。跟随并扶他的司机也就连声说,主任,您轻点,轻点。

老马像大雪中又遭受了一场暴风寒,全身无力地瘫在了床上。彭博士和刘医生又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然后离开了病房。我跟着刘医生到了他的办公室,我感叹地说:“百闻不如一见啊!老马这回可是遭罪了。”

刘医生也随之叹了一口气说:“我做了十多年的手术还从来没有见过像老马这样的病人,我不知道是他的运气太糟糕,还是我的运气不好。”

我赶忙说:“肯定是老马运气不好,与我们两个有啥关系?”

刘医生眉毛往上一挑说:“你说的轻巧,只要他成为你的病人那天起,就与你有了关系。”

我还是不放心地问:“那钛夹能夹住吗?我看够呛。”

刘医生喝了一口水说:“那就看老马的运气了,过几天渗漏减少,或者没了,就证明钛夹起了作用。”

我说:“内镜手术虽说不开刀,我看病人遭罪的程度一点也不亚于开刀,要是我,我不会选择内镜。”

刘医生看着窗外说:“于老马来说,目前也只有这个办法,要是能够手术,我三下五除二就把他那瘘点给补上了。”

世上的事,充满了奇妙变化。有的人住院后,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刚开始看着很顺利,后来却逐渐复杂了;有的病人一开始不太看好,不报太大的希望,可过了些时日却峰回路转。

晚上我刚回家,李标打来电话,说父亲病情好转了,不仅能开口说话,还能喝牛奶豆浆了。我听了也很高兴,连声表示祝贺,夸林主医术高超,对病情判断料事如神。李标还说,前两天可把我愁坏了,吃饭不香,觉睡不着,不想两天之后,老爸的病有了起色,今天下午检查,食道愈合不出血了。为此,今晚得好好庆贺。我高兴地说,那太好了,我马上去找你,哥们几个喝上几杯,以示庆贺。我老婆早把菜做好了,见我又要出去,不高兴地说,你真是上心,病刚有所好转,值得这样吗?别得意忘形高兴得过早了。我一听就不满意了,吼着说,你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就闭上你这个乌鸦嘴。老婆听了很生气,将筷子扔到了餐桌上。

赶到医院时,李标和他妹夫早已等在了大门口。我问李标想吃什么,晚上我来请客。李标说他妹夫请客,你找一家好一点的酒店。我说:“不一定非要上大餐馆,吃点有特色的就行。现在古城车多堵的厉害,就选近一点的吃‘葫芦头泡馍吧!我已经打电话订过位置了。”

长得胖乎乎的李标妹夫问:“大哥,‘葫芦头泡馍是啥玩艺,难道冬天也有葫芦吃吗?”

我听了忍不住笑出声说:“兄弟啊!此葫芦头,非彼葫芦,完全是两码事。基本上与羊肉泡馍差不多。”

胖乎乎的李标妹夫摸着发光闪亮的光头说:“大哥,咱乡下人没见过世面,你可别笑话我,我请你吃饭,哪能只吃‘葫芦头泡馍呢。”

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说:“走,上车,到了你就知道了。”

上车后,我就当起了导游,我给他们介绍说:“吃‘葫芦头的地方离医院不远,也就三四站,在兴庆公园的南边,位于古城墙外东南角的咸宁路上,与百年名校交大只相隔一条马路。兴庆公园很有年头了,它是在唐代皇宫兴庆宫遗址上修建的。”

李标感慨地说:“在你们古城,无论走到哪儿都是古迹。”

我为之自豪地说:“你说得一点不假,远的不说,单就我们医科大学四周,全是旅游景点,西面是古城墙,西北是大明宫遗址,东面是半坡遗址,正南是兴庆宫。”

我们正说得兴起,车就开到了吃葫芦头的地方,下车之后,李标的妹夫见门面不大,于是说:“今天我请客,必须找一家像样的酒店,这店太小了。”

我赶忙说:“兄弟心意我领了,吃饭不在店大店小,关键在有没有特色,好不好吃。你别瞧不起这小店,你看看牌子,就知道了。”

在那不高的门楼上挂着一块足有两米长一米宽的牌匾,红底黄字很有气势,那匾上“葫芦头泡馍”五个大字,敦实,厚重,拙朴,全用纯铜所镀,落款“贾平凹”的名字也有拳头般大,很是惹眼。爱好书法的李标,一见招牌为贾平凹所题,马上来了兴致,高兴地说:“这字写得好,不发财都不行。”

我赶忙谝乎说:“你真是有眼力,这家葫芦头可有名气了,星期天节假日不提前打电话预订,冒然来吃肯定没有空余座位,还需排队等候。在古城的大街小巷,凡是有点名气的酒店,近乎有一小半都是老贾所题。为此有人为老贾题字写过一篇文章,说他有超凡的功力,文章大意是说,凡是找他写字开店,只要他当时心情好,一气呵成写成的,十有八九发了财;当时来求字,一写不如意,再写还不满意的,最后大多都关了门。”

李标佩服地说:“贾平凹这人你不服不行,鬼才一个。今天就这儿了,尝尝‘葫芦头是个啥东西。”

提到发财,李标的妹夫就两眼放光,十分羡慕地说:“大哥,听你说,这贾什么的,一年仅写字一项也挣不少钱吧!”

李标也不怕他妹夫生气,挖苦他说:“你就知道挣钱,贾平凹是知名大作家。”

我笑着说:“找名家写字都是私下交易,只有写字者本人清楚,应该一年下来收入不菲。”

李标的妹夫赞许地说:“我操,太厉害了,要是知道写字也能挣钱,小时候就光练字,坐在家里收银子,也不用像现在,为了拿个项目,拼了命喝酒。”

我感慨地说:“会写字、字写得好的人在古城有的是,但像老贾那样的却不多。”

李标妹夫睁大了眼问:“那是为啥子?”

我说:“文化啊!兄弟,过去老贾的字也不值几个钱,大前年,获了茅盾文学奖,字才真正的一下子值钱了。”

在外头看店面不大,走进去之后,就有了名店的派头。进门就是一个很有年头的屏风,富贵牡丹开在那厚重的榆木板上,大厅两侧的墙上挂满了名人光临酒店的照片,左边为政界名人,上至中央,下至省市一级官员,右边为影视文艺名星,什么张艺谋、赵本山、唐国强等等,大厅有二十个平方,服务台后面的墙上挂着几幅当地的名人字画。我给他们稍作一番讲解后,在穿着唐装小姐的引导下,我们到了提前预订的包间。因为人少,我订的是一个六人小包,包间虽不大,却干净、雅致、古色古香的。坐下之后,我点了四凉四热,凉面皮、牛肉干、油炸花生米、凉拌猪耳朵四个凉菜,砂锅葫芦头、鱿鱼葫芦头、鸡片葫芦头、酸辣土豆丝四个热菜。

在等菜的时间里,我边喝茶边给他们讲起了“葫芦头”,我先从“葫芦头”的传统也就是来历讲起:“葫芦头”究竟起源于什么时候,因为没有文字记载无法说出具体起源年代。但是在唐朝中期,京城长安有一种名叫“煎白肠”的食品出售。据说,这就是用猪肠肚做的。相传,有一天唐代医圣孙思邈来到长安,在一家专卖猪肠、猪肚的小店里吃“杂糕”时,感到肠子腥味大、油腻重,问及店主,方知是制作不得法。孙思邈对店主说道:肠属金,金生水,故有降火、治消渴之功。肚属土居中,为补中益气、养身之本。物虽好,但调制不当。于是,从随身携带的葫芦里倒出西大香、上元桂、汉阴椒等芳香健胃之药物,调入锅中。果然香气四溢、其味大增。这家小店从此生意兴隆、门庭若市。店家不忘医圣指点之恩,将药葫芦悬挂在店门首,并改名为“葫芦头泡馍”。从此,“葫芦头泡馍”作为一种风味食品,流传千余年至今。说起来也有趣,1935年,张学良将军的东北军,在西安因水土不服,饮食习惯差异,将士们多有病者。自从将士们吃了南院门“春发生”出售的“葫芦头泡馍”后食欲大增。以致有一段时间,东北军曾将“春发生”的“葫芦头泡馍”列为病号饭。我们今天的葫芦头泡馍就是在唐朝的“葫芦头”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所以,我们今天虽然吃的是小吃,可是很有文化底蕴。

李标的妹夫是个小土豪,因为有钱也就大大咧咧,他说:“大哥,你就别给我讲文化了,你就讲‘葫芦头泡馍是啥东西做的就成。”

我一五一十地介绍说:兄弟你别急,下面就讲葫芦头。“葫芦头”在古城是一道具有特点的传统风味佳肴,以味醇汤浓、馍筋肉嫩、肥而不腻而闻名,它与老孙家羊肉泡馍有一比,堪称姊妹花。烹制工艺精细讲究,各类调料使用合理。最为重要的是在处理肠肚、熬汤、泡馍三道程序,其中原料肠肚要经过十几道工序才能达到去污、去腥、去腻的要求,做出美味的‘葫芦头。你要问‘葫芦头是什么,其实就是猪大肠与小肠连接处的肥肠,因加工做熟后,收缩状似葫芦头,加上馍,故名为:‘葫芦头泡馍。”

李标有点失望地说:“原来如此啊!那猪身上的内脏能做出什么花样来,我看就是因为西北地方穷,把猪肠子当做宝贝。”

我马上纠正说:“你可不能以物取味,不一定价贵的海鲜就是好东西,萝卜还赛过人参呢!”

四个凉菜很快上齐了,服务员早已将酒杯里的酒倒好,我们端起酒杯,第一杯酒,是祝福大伯身体好转;第二杯酒,是李标和他的妹夫感谢我,为他父亲身体健康所做的一切;喝第三杯酒时,砂锅葫芦头被端了上来,一股浓浓的香味,随着热气在屋子里飘荡,李标的妹夫夹了一块放嘴里,满嘴流油地说:“不吃不知道,一吃真神妙。”

我端起酒杯说:“来,我敬你们俩一杯酒,你们这段时间辛苦了。”

李标的妹夫别看长得肥头大耳、一副憨相,人却很机灵,很会溜须拍马,说:“我们辛苦是应该的,老爸能有转机,全凭大哥运作。我喝两杯,以表敬意。”

我赶忙纠正说:“我可没运作什么,只是做了份内之事。”

李标很是感激地说:“得了,你就别谦虚了,来我敬你一杯酒,你喝一杯,我喝这半壶。”

我说:“都是兄弟,能为大伯做点事,也是我的荣幸。你就别喝那么多了,夜里还照顾病人呢!”

李标二话不说,将那分酒器里的酒喝了个底朝天,说:“这些天,见我父亲痛苦的样子,我十分的难受,深感过去关心父亲的太少了,父亲病了,只是口头上问一问,以为像他说的那样只是胃痛,也就没有当回事儿,一时疏忽大意,现在是后悔莫及。”

李标的妹夫马上抢过话说:“你也别为老头子的病纠结。人有时候就得信命,那些天生多磨难的人,想躲也躲不过。有一个人,到庙里抽了一根签,结果是下下签,庙里的师傅给他解签时,说他最近有劫难,让他少上街,防止灾难发生。那人就请了长假,回家之后很少出院门,基本上不出家门。有一天刮大风,为避雨,他走近道,顺着墙根走,楼上阳台突然掉下一个花盆,不偏不歪砸在了那人的脑袋上,那人当场毙命。你说,那人是不是命中该有那一难?”

李标很不愿听地说:“按你的意思,老爸命里就有这病这难?”

李标的妹夫也不惧,说:“是啊!老爸要是不得这病,该多好啊!拿着副地级干部的退休工资,有吃有喝有玩,逢年过节还有老部下孝敬,请吃个饭什么的,多好啊!可是他得了这个病。”

我解释说:“人吃五谷杂粮,那有不得病的,具体与命相不相关,那需要探讨研究。”

李标的妹夫说:“人生就是苦短,活一天就要快活一天,能吃就吃能喝就喝,像老爸得了这病,不能吃不能喝,多没劲儿,最后还是连命都保不住。”

李标很生气的将酒瓶子用劲往桌上一墩说:“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老说老爸干什么,老爸哪点对不起你了,你能有今天,没老爸帮忙能成吗?”

李标的妹夫赶紧打了自己两耳光说:“我这人不会说话,我说错了,自己罚两杯。”

李标过去给我讲过他这个妹夫,人长相一般,初中没毕业,本事不大胆子却大,能喝酒会挣钱。他的小妹不知哪根神经出了问题,看中了这个其貌不扬的人,无论家里怎样劝说阻拦,就是一根筯,非此人不嫁,最后家里也只好妥协,丑小鸭硬是娶了白天鹅。李标狠狠地说:“罚一壶,尽说二百五的话。”

我赶忙拦住说:“还是少喝点,明天上午大伯出院,你们还要开车,路途也远。”

李标笑着说:“他外号孙一斤,在我们那一带喝酒界可有名了。”

说话之间,服务员又上了一道鸡片葫芦头。我说现在暂停五分钟,专心吃菜,要不然喝多了,就吃不出味道了。李标的妹夫果真喝完了一壶酒,脸不改色,夹了两筷子‘葫芦头有滋有味地边吃边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用来形容这‘葫芦头蛮恰当的,味道好极了。”

李标感叹地说:“要是老爸也能吃这葫芦头就好了。”

李标的妹夫马上接过话说:“所以啊我们要珍惜现在的生活,李白就说过,人生得意须尽欢,来我们喝。”

我听了由衷地说:“人是不能亏待自己,也不能放纵自己;亏待自己是对自己的吝啬,放纵自己则是对自己的虐待。人一生干什么都是有定数的,就如心脏跳多少次,吃多少饭,喝多少酒。封建王朝时,那些皇帝哪个不是三宫六院,因为享受过度了,很少有长寿的。所以上天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不能让一个人把所有的福都享受了。”

最后上的是酸辣土豆丝,吃了‘葫芦头再吃土豆丝就有了另一番味道,几双筷子一齐下去,不几下就吃去了大半盘。我拿了两瓶二十年西凤酒,一个小时不到就喝去了一瓶半,我担心酒不够,只好有意放慢速度,给他们讲医院里的奇闻轶事,我说我们医科大学有很多名科名医,就拿附属二院的妇科来说,在解决不孕不育方面就堪称一绝,能让那些“种子稀、土地薄的”都能抱上小孩;能让那些想生双胞胎的如愿,有的想生龙凤胎的,经医生指导最后也能如愿。李标的妹夫惊讶地问,还有这等绝活,因为酒喝高了,嘴巴也没了看门的,说起来自然没边界。我说,那还有假,要不信,你也可留下来试试。李标马上拦住说,你别听他的,我妹都生了三个了。李标妹夫说,那就不说了,喝酒,多吃葫芦头,好好补补这些天亏虚的肠胃。我问他还吃不吃“葫芦头泡馍”,李标妹夫毫不犹豫地说,吃,来了就是要吃“葫芦头泡馍”的,于是我又要了四份“葫芦头泡馍”。

我们坐在临街的窗口,马路上的行人少了,车也越来越少了,冬天的月光懒散地从窗子照进来,一点一点在墙上移动。两瓶酒被我们喝了个一干二净,每人一碗“葫芦头泡馍”也都吃得所剩无几。李标看盘子里剩的“葫芦头”还很多,让服务员打包带回去。我说,这葫芦头要趁热吃,凉了还是有腥味,肠胃不好的,吃了还容易拉肚子。李标说,他老婆和两个妹妹,肠胃都好,现在带回,路又不远,凉不了。我说,今晚叫上她们就好了。李标说,那不行,她们晚上还值班呢。李标的妹夫在我们打包的时候,让服务员把单买了,还说太便宜了。

从兴庆路回医院是一条南北向直道,因为夜深人少车少,不到十分钟我们就回到了医院旁的春海宾馆。分别时,我说明天你们就要回去了,上午我过来送行。李标说,晚上喝了这么多酒,说了这么多话,等于送行了。我说那不行,明天一定要送送大伯。

一天、两天,三天过后老马引流管还有液体不断流出,颜色由第一天棕褐色,到第二天的淡黄色;流量由第一天的200毫升,到第三天50毫升。液体颜色虽然由深变浅、由多变少,但并没有马上停止,在以后的一个多星期里,引流液体袋里每天都有那么一点点,可就这一点点,搞得老马心情紧张,搅得刘医生心神不宁。有渗漏就证明瘘点并没有被钛夹夹住,即使夹住了,夹得也不严实。

按要求,老马还不能进食,每天靠给予营养支持、抑酸抑酶,鼻子里每天插着两根管子通到肠子里,手背上插着输液针,腹部还有一根引流管,老马一天到晚被困在了床上。做完内镜手术后,他无时无刻不在期盼,希望肠子快点长好,好早日出院,年底了单位事多,什么表彰、干部调职调级、走访慰问等,每一项工作,都需要他这个一把手来拍板定夺,一晃又是一个星期过去了,引流管就像一个流不干的泉眼,让他焦急的不行。

最急的还是刘医生。在老马查出十二指肠渗瘘之后,他的心才有了一丝丝坦然,那样就与他做的手术没了关系,要不然他的精神上就会背一个巨大的十字架,让他沉重得难以面对同行、面对老马,以及老马的亲朋好友的追问,也难以面对我一个又一个的电话。问题虽然找出来了,他期望内镜术能够见到成效,老马能够尽快出院,虽然老马住在病房里,与其他病人一样能够为医院创造经济价值,可他觉得还是靠加快床位周转心里舒坦。有时候,人越是期盼的事情,其结果总是事与愿违。一周后,老马的引流袋里的液体并没有断流,每天小半杯的液体证明,老马十二指肠上的瘘点并没有长住,事实证明,内镜钛夹手术失败了。想到老马受的罪,刘医生就觉得愧对了老马,他每天都要到老马房间去好几次,检查老马的身体,看看老马引流的液体,最后说说话宽慰一下老马。老马知道自己是病人,在医院里不再是谁的领导,自己的命现在不由自己掌握,而是在医生的手里,他也就不敢生刘医生半点的气,心里无论多么焦急,肉体多么痛苦,他都尽量笑脸相迎。刘医生为治好老马的肠瘘,他是放下了架子,不耻下问。在科里他不仅与同级别的医生们探讨十二指肠瘘,他还与研究生们共同探讨,为什么会出现十二指肠肠瘘。每当没有结果的时候,他会利用开会或者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机,一次次向其它科室老专家们请教。最后,经科主任同意,他请医院里的知名专家就大肠癌切除之后出现十二指肠肠瘘的情况进行了会诊,到会的十多名专家听了他的情况介绍后,根据自己多年的临床经验,提出了不同的看法,最后,专家们做出了一致的结论:病人做完肠癌手术时间不长,三个月内不易再做手术,建议保守治疗,通过时间来换取十二指肠自我修复的空间。这一建议完全符合科学规律,一个老专家说,肠子有自我修复的功能,就如皮肤被划伤以后,能够自行愈合一样,病人需以足够的耐心来赢得肠瘘的自我生长。究竟需要多长时间,专家们也没能给出具体的时间来。

这种结论对老马来说是痛苦的,他听了差点没能晕过去,一个半月的床上等待,让他在希望中破灭,在破灭中又升起了希望。专家不能给出时间,难道每天就这样在床上度日如年的煎熬吗?在此之前,我给他抱去了好多书籍,什么《文摘》、《人民文学》、《十月》、《知音》、《家庭》、《故事会》,希望这些荤素搭配的文学和生活的杂志能让他静下心来消磨难耐的时光。

那时,老马时刻盼望着奇迹出现,睡一觉起来,肠子长好了,拔掉身上的管子立即就能出院了。他之所以有这种急迫的心理,除了在医院呆的难受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诱因,这个因素他不曾向外人讲过。我作为他的老朋友,加之又不在一个槽里吃食,他在住院之前,在一次喝酒的时候,无意中向我透露了人生仕途的最新转机。那是在他当了区人大主任之后半年的一天,他的老领导又从外省回到了市里,当上了一把手。有一次,市一把手到区里检查工作,区四大班子集体向一把手汇报,区一把手在汇报工作之前,介绍到参会人员,当区一把手介绍到老马时,市一把手当即插话:“小马呀,我认识,你怎么退到人大了?”

老马呵呵一笑说:“年龄大了,感谢组织信任还给安排了个重要位置。”

市一把手马上接过话问:“你比我年龄还大吗?没有吧!”

其实,市一把手到市里上任第三天就见到了老马,那是一个小范围的聚会,而且都是市一把手十几年前当区长时的几个老部下,老马就是其中一个。在那个聚会上,市一把手对老马的事就记在了心上。全场参会人员见市一把手如此亲切关心老马,都知道老马深藏不露,都明白市一把手在如此重要的场合并非没话找话。

老马一直很有礼貌地站着答话,说:“我哪能与书记比,你是大领导,我是小芝麻,知足了,知足了。”

市一把手边听边转着手中的铅笔,待老马说完,语调十分缓慢地问:“辛部长,带花名册了吗?拿来我看看。”

组织部辛部长胸有成竹地回答说:“只要是我市处以上领导干部我都能说出子丑寅卯来。马主任年龄确实不大,今年刚满四十六岁。”

市一把手赞许地说:“辛部长记忆力好,一口清。在处级岗位上,四十六岁正是干事的年龄。杨书记你开始汇报吧,简单点。”

至此以后,退到官场二线的老马又迎来了仕途的又一次转折。所以老马一直急着出院,他生怕在医院里呆久了,夜长梦多。老马的情况我知道的一清二楚,所以我推心置腹地对他说:“你现在要过的不是仕途关,而是生命关,这一关过去了,一切柳暗花明,享受幸福人生;如果过不去,那就如鬼风吹灯,一切灰飞烟灭。”

老马听了一时还无法接受,说:“你到底是盼我好,还是诅咒我死?”

我也毫不客气地说:“不是兄弟朋友,花钱请我我也不会说这些话。如果是一般朋友,我就会与你打哈哈,你身体好不好与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老马见我言真意切,而且推心置腹,马上说,我是被这病弄的没了办法,整个神经错乱。老马这样一说,我就更无所顾忌了,一片真情地说,现在你必须以顽强的毅力,心无旁骛地住在医院里,不要去想什么功名利禄,放弃眼前的一切名利追求,挺过人生的难关,到时候水到渠成,自然柳暗花明。从年龄上讲,你也是快奔五十的人了,过了五十,就到了知天命的年龄,没有好的身体,一切都是瞎子点灯。我还给他讲,我有一位老领导,副军职退休,平常爱喝酒,退休了也一样,不注重身体保养,有一天他中午与几个老哥们喝了几杯,因有午睡的习惯,回家就睡觉了,到了下午三点没能起床,他老伴当时也不在家,参加一个亲戚的儿子的婚礼,正等他下午过去喝喜酒呢,等到四点,人还没到,就往家里打电话,保姆敲门去叫,一敲不应,再敲不应,推门进去见人没反应,走到床边再叫还是没有反应,将手放到鼻子上一试,人竟然没了气。老领导工作一辈子,钱也挣了不少,可还没有来得及花,人就没了,你说亏不亏。老马见我这样说,心中的一扇窗子一下子被推开了。当即表态说,从今天起,啥事也不想不问不管了,把手机关掉,安安心心住院。

其实,每见老马一次,我都心疼一次,他由入院时的一百四十多斤,如今瘦的不足一百一十斤,人整个瘦得脱了形,如果他走到大街上,不主动与熟人打招呼,再熟悉的人也认不出他来。一晃又是半个月过去了,他那引流管还在流液,春节转眼到了,可他还躺在医院里。

老马在医院里不看报、不读书,也不看电视,每天他就那样有一句无一句与他的妻子说着话,他说他不是不想看报读书,而是每天手就没停过,要不停的输液,他就靠那些液体维持生命和保证生命不出意外,诸如不发烧、不感冒、不患其它的病。不看电视是因为他在住院之前就不爱看电视,他喜欢爬山,喜欢打麻将。每天到了晚上,不输液了,身上管子减少了,他就会提着引流袋到走廊里散步,那长长的走廊就成了他运动的场所。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是2014年1月28日祭灶神,一大早李标给我打来电话,说他父亲昨天晚上走了。我十分惊骇,我说,你昨天在电话中说,大伯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去世了呢。李标哭着说,昨天晚上老爸突然因感冒发烧,送到医院打点滴,半夜里,就因为一口痰呛住了,人就没救过来。我连声说,太不幸了,大难都闯过来了,在小河滩里翻了船。

人的生命就是这样脆弱,有时候赶不上一只猫一只狗皮实。受李标父亲的启示,我当天上午专门找到刘医生,再次建议老马的手术不要再等了,打开腹腔将十二指肠的瘘点缝上完事,等它自己愈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刘医生给我讲,为老马是否适合做手术,科里后来又讨论过好几次,都说老马第一次手术的时间还不长,身体状况也不太好,主张保守治疗。关键是老马也不同意手术,老马说,现在渗瘘的液体越来越少,很有希望自动愈合。再说了,前两年,他在一个很有名的寺院里抽过一签还算了一卦,说蛇年有灾,马年转运。当时没当一回事儿,果不然蛇年先是查出肠癌,接下来又是肠瘘,他下决心等待马年的到来,等过完年再说。专家有明确的诊断,病人也有自己的打算,我作为老马的朋友,也只好鼓励他坚持到最后,坚持就是胜利。

临回老家过年那一天,我再次来到消化病医院与老马辞别。医院里没了往日热闹的景象,病人大多在过年前几天办了出院手续,只有那些病重一时无法出院的病人留在了医院。老马房间里那个患胃癌的病人,在切除大半个胃之后,也高高兴兴回家过年了。我对老马说,祝愿马年是你的吉祥年、幸福年。因为渗漏的液体一天天减少的缘故,老马的身体和精神也都有了明显好转。

从古城回老家,几百公里的路程,早晨七点出发,下午二点就到了,朋友请客吃过饭后,我就与李标联系,赶到了李标父母的家,在灵堂里,李大伯的遗像前,我点燃香为老人奉上,双膝跪下为老人瞌头。礼仪进行完,身穿一身素白孝衣的李标拉着我的手说,老爸命也太苦了,大难都闯过来了,最后竟然因感冒一口痰憋住而病故。我安慰他说,人生无常,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都走了,就节哀吧!李标流着泪说,老爸大前天还说,过了马年春节,春暖花开的时候,一定要专程到古城去谢你,说你是他的救命恩人。我赶忙说,我也没做什么,大伯真是个好人啊!一生做了那么多好事,好人怎么就命不长寿呢?说完我也控制不住潸然泪下。

春节很快结束了,在我准备返回古城的那天,刘医生给我打来电话说,老马渗漏的液体没了,所有管子都拔了,现在能喝米汤了,再观察几天,只要没有其它不良反应,就准备出院了。我听了万分高兴,只要老马康复出院,我心里也就没了歉疚。我心想,难道老马抽的那一签算的那一卦真的就那么灵验吗?

回到大学后,在与刘医生的交流中,刘医生给我解开了神秘的面纱。刘医生说,老马的肠瘘能长好,是时间到了,因为采取保守治疗后,他的液体渗漏量是一天比一天减少,液体减少证明瘘点在愈合。老马抽签说蛇年有灾,马年转运,只是对他的一种心理暗示,因为是美好的期待,坚定了老马深信来年好运,肠瘘能够愈合的信心。所以说,是方法得当的治疗加精神力量使老马走出了病痛的人生低谷。

老马的病好了,官运也通了。十五刚过,老马被提拔为区委书记。他能当上书记还得益他在去年年底躺在医院里,那时市里正在考察区委书记人选。老马因为肠瘘一时不能出院,他索性关了手机,一时几乎与外面世界绝缘。老马躺在病床上静心期待肠瘘长好,有两个后备人选却十分活跃,为了实现目标,两个人各显其能,上窜下跳、左右活动。最终,那两个人,一个因拉选票被人举报,取消了候选人资格;另一个人因行贿一名省领导,不巧年后那省领导被双规,抄家时,在一个纸箱里发现了行贿人送礼时在大信封上留下的姓名,铁证如山,也被关了进去。最后身处局外的老马,因祸得福,被任命为区委书记。

老马打来电话,说要请我到他家里吃饭,以表感激之情。我说你刚上任不久,眼下风声正紧,正反“四风”。老马说,你讲的这些难道我还不知道吗,领导干部要带头落实中央“八项规定”,我们不上餐馆,在家里烧菜做饭,参加人员就几个知心朋友。我说,这样最好,晚上一定准时“马府”见。

那是个星期天,古城墙边的玉兰花、樱花盛开得无比艳丽,我望着古城难得一见的碧蓝天空,与刘医生一道走进了老马的家。在他那宽大的客厅里,我见到了老马身体无恙之后满脸春风得意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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