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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 花(外一篇)

2014-11-17韩开春

雨花 2014年5期
关键词:葵花子块茎葵花

◎韩开春

葵 花(外一篇)

◎韩开春

它是我童年乃至少年时代最出风头的一种花了,跟它向阳的特性有关,也跟政治有关,一朵花跟政治结上了缘,大约也是那个特定时代的特点了。

要不是上学,小时候我可能不知道这种植物叫做向日葵或者葵花,想想开蒙之前有一年的春节在外婆家用手划弄算盘,被外婆告诫说划弄算盘的孩子读书蠢,而因此对读书产生了一种畏惧感,差点就断了识文认字的念头,心里就后怕,假如当初不是大人硬拉着把我送进了学校,或许我至今还一直窝在苏北废黄河边那个叫做时庄的小村庄里不得动弹,我不是说在那个小村庄有什么不好,相反,那里一直是我灵魂的归属地,我热爱着那里,我是怕我因此而只知道这种植物叫转莲而不知道它还叫向日葵或者葵花,并因此而遭人耻笑。但是转念又想,这似乎只是一种虚荣心在作怪,如果真的那样又有什么不好?都说“人生识字忧患始”,兴许那样现在还真少了许多的烦恼呢,知道不知道它叫向日葵或者葵花又有什么关系,我的祖先不都是那样过来的吗?名字,一种代号而已,认识那种实实在在的植物就足够了。

我认识一个极可爱的女孩,爱极了这种被我们老家人称为转莲的葵花,她的爸爸也有意思,看女儿这么喜欢葵花,就说她自己也像一朵葵花了。有一次,她从南京经过我处,见面后第一句话就说:“大叔,这一路我都没见到葵花。”我笑,笑过之后想想,还真是这样,我们这里还真没有成片的葵花种植,虽然它也算是一种油料作物,但在我们这里却远没有油菜那样受到农人的青睐,那种春天油菜花般铺天盖地的金黄不属于它,属于它的那种壮观场面我也只在摄影师的镜头中见过——我现在的电脑桌面,就是大片的葵花,我老家时庄,包括我现在居住的这个地方的乡村,所能见到的也只是它在家前屋后三三两两的孤独身影。

还是喜欢转莲这个名字,觉得这个名字很有点诗情画意,你看,转莲——转动的莲花,有的时候,土话其实一点都不土。说老实话,对于转莲也就是葵花的花,我在少年时代是并不十分在意的,只是知道它生在一个高高直立的茎秆顶上,大大的圆盘周围开了一圈金黄的花瓣,小的时候头仰着,大了就把头低下,是害羞了还是什么,我们不知道,我们知道的是它那圆盘上密密麻麻排列有序蜂巢一样的小格子里长满了沉甸甸的果实,这是我们最感兴趣的东西。我现在回忆小时候,脑海中涌现出来的许多场面还是跟这葵花子有关,秋天我们用镰刀把它的花盘割下来,再一颗一颗把子实剥下来,放在大匾里晒干后,母亲就收藏起来,一直要到冬天快过年的时候才会再取出来,炒熟了给我们过年当零食吃,我们哪儿等得了那么久?其实早在把它们从花盘上剥下来的那当儿就不停地往嘴里塞了——鲜的葵花子嚼在嘴里似乎有一丝淡淡的甜味。读初中的时候,我已经来到了公社的小街上,街上有卖炒葵花子的小摊,用酒盅作为量具,二分钱一酒盅,也很便宜,我们几个小伙伴经常在午饭后相约去那里,买上一小纸包,下午课间嗑,或者晚上翻墙头去公社的大院里看露天电影时候嗑。也有过经不起诱惑的时候,上课时就趁老师不注意偷偷捏出一个悄悄剥了壳放在嘴里小心嚼,一不小心被老师发现,罚站不说,回家还要挨上家长的一顿骂。

除了子实,转莲的叶子和茎秆也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它的肥大的叶片是猪喜爱吃的一种食物,因此我们每天打猪草的时候,最留意的就是谁家的转莲又长高了,又长出了几片新叶,不过,即使是最调皮的孩子都遵守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就是谁都不能把一株转莲的叶子打光,让它光秃秃地成为一个光杆司令,那样,它就会死,更别说秋后结子了,而这样的结果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转莲的茎秆一般来说对大人没什么大用,一层硬硬的外壳下包裹着的是如泡沫般柔软的内芯,除了作为烧火的柴禾,似乎再无别的用途,但是在孩子们的眼中它却是个宝贝,就因为它的外强中干似硬实软,拿在手里不重,打在身上不疼,长短粗细都很适合作为一件称手的兵器,所以,它在孩子们玩打仗的游戏中就扮演了一个极重要的角色,大人们也不怎么去管,因为他们都知道,这种东西安全系数很高,不伤人。

还得说说它的花,尽管我小时候不怎么留意,但是并不代表别人也不留意,应该说,它是我童年乃至少年时代最出风头的一种花了,跟它向阳的特性有关,也跟政治有关,一朵花跟政治结上了缘,大约也是那个特定时代的特点了。那个年代,如果一个人有养花莳草的嗜好,是很容易被别人和小资情调挂上钩的,这是一种很危险的行为,其危害甚至会殃及生命,但是如果你养的是葵花也就是向日葵,则另当别论,因为它是那个时代最红的花,有歌为证:“党是太阳我是花”、“社员都是向阳花”,歌中所唱的花和向阳花,都应该指的是向日葵或者说葵花。还有一种花,我小时候常常会把它和葵花弄混,它是洋姜花,除了植株比葵花矮点,花盘比葵花小点,还有不能结葵花子之外,似乎与葵花毫无二致,只是我不知道,它是不是也像葵花那样会随着太阳的移动而转动。

说到向日葵,在一定程度上,向日葵成了梵高的象征,那些金黄的花朵代表了梵高最高的艺术成就,可以说,是梵高赋予了向日葵不朽的艺术生命,也可以说,是向日葵给了梵高无限的创作灵感,向日葵遇到梵高,是向日葵的幸运,梵高遇到向日葵,又何尝不是梵高的福气呢?

我喜欢葵花,倒不在它色彩的明艳与金黄,或是它身上被赋予的浓郁的政治色彩,而在它的质朴、朝气与活泼,以及对阳光的执着,能给人向上的力量。在我的眼里,它或许更多地不是作为一种花的形象出现,而仅仅只是一株朴实无华的庄稼。

姜花

如果有人把姜花误认为是生姜开的花或者跟洋姜有什么瓜葛,那么,我是不会嘲笑他的,因为我自己就曾经这么认为过。那次我在东南沿海的某个城市见到这种有着浓郁香味的白色花朵时,心里还想,到底是南方,连生姜都能开出这样好看的花来。

对于生姜这种植物,我是一点都不陌生的,且不说作为一种调味品,我每天差不多都要跟它有着辛辣气味的块茎接触,单单我家门口的那块小园地里,母亲每年都要专门辟出一小片地来种它,却从来没有见过它开过花的。所以那次我在东南沿海的那个城市见到那种白蝴蝶一样的花朵,且听说它就叫做姜花时,还有一刹那的诧异:生姜也会开花吗?

那次见过姜花以后,虽然也有诧异,却只是一刹那,因为我当时以为只是地域不同或者什么其他的原因,在我生活的这个地方生姜才不开花,如果开花,也会和那座南方城市种的姜花一样,像是一群飞舞的白蝴蝶,所以竟没往心里去,根本没想过它们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植物。直到有一天,我和往常一样,心不在焉地翻阅着邮递员刚送过来的一大摞报纸,忽然,一则生姜开花的文字标题以及彩色图片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从图片上看,生姜开的花与我那次在那个南方城市见到的姜花一点都不一样,青色穗状,乍看上去,有点像刚刚秀出并且去掉了麦芒的小麦穗。直到这时,心里才是真正地一惊:难道姜花果真不是生姜开的花?

这个偶尔的发现让我汗颜,也让我后怕,如果不是碰巧看到了这张报纸,或许以后的什么时候就会闹出笑话。不过,想想即使是把它们弄混也是有情可原,不能算是太离谱,虽然从植物的分类学上来说,它们不同属,生姜是姜属,而姜花是姜花属,却同在姜科,就像是两个人,虽不是孪生的兄弟,却也是血缘关系不算太远的亲戚。而且姜花这个名字又极易让人误解,在一般人看来,生姜开的花不叫姜花又叫什么呢?它们的植株也是太过相似,长得都跟竹子差不多,地下也都有块茎,如果没有开花,你还真的很难从地面以上部分分出它们的不同来。不同的是,姜花的地下块茎不能食用而生姜的地下块茎却是极好的食物,可以充当调味品,也可以直接用来食用,还可以做成姜汤,是一种极好的祛寒物品,有治疗感冒的功用。从这个角度讲,姜花给人带来的是视觉上的享受,当然,也有嗅觉上的,它浓郁的花香让人陶醉;而生姜却更注重味觉,它满足的是人们的口腹。这两种植物,给人的享受一个重在精神,一个重在物质。

喜欢姜花的花形,像是一群白色的蝴蝶,在绿叶丛中翩翩起舞,因了这个缘故,人们又把它叫做“蝴蝶姜”,也算是名副其实,欧美人人更把它叫做“蝴蝶百合”,亦可看出对它的喜爱。

还喜欢姜花的香气,浓冽而不乏清香,所以连带着也就喜欢了它的另外一个名字:“香雪兰”,觉得这个名字既有远离人间的高雅,又有世俗的美好,配上这种花正合适。

还因为喜欢姜花而喜欢上了“姜”字。生姜或者姜花的“姜”字,繁体写作“薑”,跟作为姓氏的“姜”字,原本没有多大的瓜葛,属于风马牛不相及的范畴,仅仅是读音相同,才让它们之间有了一点点联系,也正是因为这点联系,汉字简化以后,它们都写作了同一个“姜”字,同样的例子还有许多,我就不一一去举了。汉字简化的好处是,能让我们的识字变得简单而不再繁复,但是也有一点不足,便是很容易把原本不同的东西混为一谈,比如这个“姜”字,在以前,我是从来没有认为生姜的“姜”和姓姜的“姜”有什么不同,所以在有姜姓的人介绍自己的姓氏为“美女姜”时,我是大不以为然的,那种手指编在一起状的生姜地下块茎,哪儿有一点点的美感?要是天下美女都这样,那还会有谁去喜欢?现在看来,这样的想法很是好笑,把原本不同的事物看成了一类。但是自从认识姜花以后,我忽然很赞同这样的介绍了,这样美丽的花朵怎么都配得上“美女”二字的,说它是“美女姜”,还有谁能有异议?它让我想起那个千里送寒衣、哭倒长城的小孟姜。

因为一种花而改变了对一个字的看法,是不是也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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