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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与蘼芜(外一篇)

2014-11-17庞余亮

雨花 2014年5期
关键词:栀子红烧肉栀子花

◎庞余亮

母亲与蘼芜(外一篇)

◎庞余亮

“蘼芜亦是王孙草,年深岁改人不识。”一个失眠之夜,我在笔记本上写下了这两句。

“蘼芜”是什么?

蛤蜊油可是母亲冬天才用的化妆品。那是防止手脚皲裂的护肤品。在冬天之外,母亲最喜欢的就是栀子花和“穿英”了。栀子花开的时候,母亲的身上总洋溢着栀子花的芳香。开始我家没有栀子树,栀子是母亲用换工的形式向人家讨来的,完全开花的不多,母亲就把花苞放在水碗里养着。真是奇怪,在清水里,仅仅一夜,栀子花苞就放开了。后来我家也有了栀子,是母亲跟人家讨来的一根枝条。栀子花的插栽成活率不高。母亲费了心事,先把栀子枝条插在秧田里养出根须,再移植到庭院里的,一下就成活了。第二年就打苞开花了。母亲从来不允许姐姐她们用手摘,而是小心地剪。她是怕栀子疼。

在栀子的花季之外呢,就是母亲最钟爱的“穿英”(老家人的发音)了。“穿英”是老家人的叫法。几乎每家都有一盆这样的女人专用的植物。叶子有点像药芹,味道也有点像。但肯定不是药芹。长法也比药芹娇嫩,它的肥料必须是头发。有的人家刚刚移植的时候,没有更多的头发,就得去跟那个驼背的理发师要一些。而母亲没有,她每天都梳头,她把长长的发盘起来,在脑后面“窝”一个“鬏”来。那“鬏”再用“网鬏”网起来。母亲梳妆完成之后,她总是小心地把落发收集起来,然后再围在“穿英”的根部,仿佛是给奶孩子围围脖似的。给“穿英”喂好头发之后,母亲会在翠绿而蓬勃的“穿英”中选择一枝,然后掐下来,用手用力一拍,再插到“鬏”后面。“穿英”那奇特而清新的芳香就出来了,母亲很是享受这样的过程,每当完成了这些程序,母亲的表情很是幸福,仿佛有一缕祥云正萦绕在母亲的头上。

离开家乡三年后,母亲去世。那盆栽在破脸盆里的“穿英”也就萎掉了。那时的老家,很多人家已不长“穿英”了。我很想写写这个植物。写一写母亲在天井里拍“穿英”叶子的声音。可我不知道“穿英”的写法。又过了十年,我还是不知道“穿英”的写法,是什么样的植物。期间,我还问过许多老家的文友,有人直接说不知道。有人说从来不知道有这种植物。我开始不相信,为什么他们不知道这样常见的植物呢。要知道,大多数船民家的棚顶上的几盆植物中,除了万年青,除了女儿葱,一定有用头发养育的“穿英”。后来我想通了,我母亲的年龄比文友们的年龄大得多,母亲生我的时候已44岁了。“穿英”应该是属于一个化妆品无法也不能流行的时代。那是贫穷时代的贫穷女儿所珍爱的“化妆品”啊。

“蘼芜”是什么?

母亲不识字,她总是希望我好好读书。而我很是惭愧,竟然不能说出“穿英”的名字。“蘼芜”这个词,在一个秋天,和我迎头相撞。一个去植物园的机会,让我与“蘼芜”重逢。“蘼芜”是一种自古代就有名的香草和中药,是妇女专用的香囊的填充物,也叫“川芎”,是治女性偏头疼的中药。古乐府写过它:“上山采蘼芜。”唐诗中写过它:“蘼芜亦是王孙草,莫送春香人客衣。”宋词中写过它:“蘼芜白芷愁烟渚。”《本草纲目》写过它:“蘼芜……其茎叶靡弱而繁芜,故以名之。当归名蕲,白芷名蓠。其叶似当归,其香似白芷,故有蕲茝、江蓠之名。”在《红楼梦》的第十七回中,“蘼芜”还出现在大观园中过,是贾宝玉口中说出来的(真有点像在指责得了健忘症的我):“……还有什么丹椒,蘼芜,风连。如今年深岁改,人不能识,故皆象形夺名,渐渐的唤差了,也是有的。”

“蘼芜亦是王孙草,年深岁改人不识。”一个失眠之夜,我在笔记本上写下了这两句。

问卷没有将具体年龄细化,原因在于问卷针对的是徐州地区京剧爱好者的情况,年龄不是重点。根据表一可以看出,选择“有,年龄较长的长辈们”这一选项最多,而身边没有京剧爱好者仅49人。图一饼图更为直观地显示,只有不到四分之一的民众表明身边没有京剧爱好者。换言之,有四分之三的民众身边有京剧爱好者和学习者,可见京剧的群众基础依旧广泛。

“蘼芜”就是母亲当年每天清晨都插在发间的“穿英”啊。

“穿英”,应该是“川芎”的串音。

我还是喜欢它叫做“穿英”。“穿英”,多么像一个穿着补丁衣服扎着梳着一条粗辫子清清爽爽的穷人家的好女儿。

可疑的稻草

“那肉香啊,真是打嘴巴子也不丢的香!”

到了晚年,父亲还不时唠叨那锅红烧肉。足有二斤肉呢,居然就这样被瞎二独吞了。其实那二斤肉也不完全属于父亲。但起码有二两肉是属于父亲的。当时包括瞎二在内,氨水船上共有十个人向那锅红烧肉伸了筷子,但有九双筷子缩回了头,惟有瞎二的筷子伸了进去,还伸了不止一次……

“你们就这样看着他一个人吃?”

从县城回来的那天晚上,第一次听父亲讲那锅“打嘴巴子也不丢”的红烧肉,我完全可以想象瞎二的瘪嘴是如何大嚼红烧肉的样子,那肥油,从瞎二的嘴唇边流了出来,很快就被瞎二的长舌头逮回去……所以,没有等父亲讲完,我就喊起来——“你们真是傻呢,让他独吞!要是我,就把那锅红烧肉端到一边去,待吃完了,再让瞎二伸筷子!反正他也看不见!”

不提也罢,提了“瞎二看得见看不见”这事,父亲更生气。瞎二的确看不见,是先天性的盲。庄上人都说少一窍的人更聪明。瞎二的确聪明,洗衣,做饭,无样不能。尤其是编斗笠,更是一绝,只要用双手在你头上一箍,斗笠就会编得不大不小。还有,他能赌牌,常常是父亲他们的候补牌搭子。如果缺人,父亲就差我叫上瞎二,我做瞎二的“小助手”(会有几分钱的报酬)。瞎二每抓一张牌,我在他的手心里“报”一遍。“报”完了,瞎二就能出牌了。

瞎二独吞红烧肉的那次,是他跟父亲去县城拉氨水的时候发生的。听说要去县城拉氨水,没有去过县城的瞎二也要去。也许是父亲他们想赢瞎二的钱(编斗笠的手工钱),所以就带上了他。偏偏去县城的路上,父亲他们没有占到瞎二的便宜,反而输了不少钱。也许是这样的原因,也许没有这样的原因。到了县城,父亲决定让瞎二守船并负责烧午饭,他们去逛街。瞎二说要去,父亲和其他人就吓唬他:“现在城里抓搞迷信的算命先生呢,见一个瞎子抓一个瞎子,见两个瞎子抓一双!我们是保护你呢!”

瞎二可从来没有给人算过命,但他却说不出更有力的理由,只好留下来守船并烧午饭。父亲和其他八个社员上了岸,去逛街了。瞎二就在氨水船头上的小锅腔上烧午饭。菜,就是那二斤肉。待父亲和其他社员回来,瞎二把饭和菜都烧好了。瞎二的厨艺的确好,饭烧得不硬不软,红烧肉真是喷香,用父亲的话说,是打嘴巴子也不丢的香!但这样香的红烧肉,父亲就是没有吃,其他八个社员也没有吃,都把伸向红烧肉锅的筷子收了回去,吞着白饭,咽着口水,看着瞎二,把冒着肥油的红烧肉一块一块地塞到他的瘪嘴巴里,肥油都流了出来,很快就被瞎二的长舌头逮住了……

什么原因?

原因很简单,父亲在夹住一块红烧肉的时候,发现红烧肉的身边安然躺着一个稻草团!那稻草团,肯定是用手揉熟过的!

父亲问,“瞎二,你烧肉的水是直接在河里舀的吗?”

瞎二一脸无辜,点了点头,同时将夹在筷子上的红烧肉塞到了他的瘪嘴里。父亲问这句话其实是多余的,在船上做饭,当然是舀河里的水了。关键的是,你不能把水里的稻草团也舀到锅里啊。当时船上人方便,总是就船帮行事,结束的时候,总是用一个揉熟的稻草团处理一下。用完了,直接扔到河里。

父亲想,肯定是瞎二把人家用过的浮在水面上的稻草团舀到锅里了!

其他的八个人当然也这样想的。

瞎二不知道,他还问:“你们为什么不吃肉?是不是我烧得不好吃?”

父亲怕他怀疑,和其他八个人一起坏笑,说:“不是,不是,我们上街吃过肉包子了,你守船守辛苦了,你多吃!”其他人也这样附和,还说:“我们与其把钱输给你,还不如自己买肉包子吃呢。”

瞎二释然了,加快了吃肉的速度,冒着肥油的红烧肉一块一块地塞到他的瘪嘴巴里,最后,只剩下那团揉过的稻草!二斤红烧肉就这样被瞎二独吞了!

表面上,瞎二的独吞是父亲和其他八个社员让给他的。但后来父亲还是想到了,他们都上瞎二的当了。瞎二是看不见,父亲和其他八个社员是看得见的,他故意利用了这个“看不见”,独吞了二斤“打嘴巴子也不丢”的红烧肉!

每说到这事,父亲就要骂自己:“他妈妈的,我应该想到的,我们都被瞎二算计了。他肯定事先揉了一个干净的稻草团塞进肉锅里的,当时烧饭用的就是稻草嘛。”我说:“也许不是呢?”

“肯定是的!”

在这个问题上,好面子的父亲没有任何含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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