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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画上记号的人

2014-11-15胡茗茗

诗选刊 2014年6期
关键词:记号风声暴雨

■胡茗茗

现在的我,一根刺都没了

疾病不会说谎,身体空空荡荡

头顶的白炽灯被旧报纸遮挡

它侧目这个三十四病床上的人

在我之前,我之后

到底谁是被上帝之手

画上黑色记号的人

钟表滴答,流水汤汤

属于我的黑夜来临

就这样卸下全部装备

只身横在隧道口前

跳下去吧,一个人

只能一个人,没有另外的手

没有药物和手术

没有救赎和胜之不武

只有无法放松的肌肉

不能解释的牙关紧咬绷

这半生犯下的错

被一一缝合,又见日出

我双手接引爬出洞口的我

像沙滩捧住被大海送回的漂流瓶

这瓶体光滑,外湿内千,声音微颤

它经由海浪、鲸鱼、虎穴龙潭的吞吐

肚子里的纸条没有人捡到

它只是被爱与不爱画上一道道记号

我捡到了我,以及岁月的印痕

就这样建立起的三角形

旋转而稳定

我在地上行走,神在天上行走

死亡在地下跟着

凭什么我们就能与战争、疾病

擦身而过?除了侥幸

唯有终点的不确定

一定是内心的球茎扎根太深

它向下生长诗歌,向上生长健康

我不知该取舍哪一样?

抑或是我想要的太多?

我已经准备好与生活

交换最致命的东西

曾经到达的山顶,远看依旧葱郁

我一万次地搬动脚底碎石

将一座大山,画上和身体

一样的记号

毕力斯台风

像迁徙的鸟儿承诺着归来

我们承诺着相互寻找

月白昼之外的语言,不可诉说的诉说

分离人群、山水和时间

可以坐下来,左手优雅,右手冰凉

可以相拥,隔衣、隔墙、隔来去无端的魅影

雷声就在三米之外,更重的乌云压下来

水流于沙硕中嘶喊,狂风抖动枯枝

我们已经身体焦煳,门扇唏嘘不止

手持钥匙之人,反复徘徊,越走越远

是什么让我们同时垂下眼帘?

天,完全地黑了下来

它完全地裹住两个发光的人

我看到一只白鸟,雨夜中神秘一闪

不惊慌,不空茫,而风声来了,风声再响……

现在,你醒来,我只要你醒来

鸟儿的羽毛脱落,我的白发生出

捆绑自由的铁链都不再能发出声响

我一再把你从水中捞出,一再淹没自己

一分钟可以心跳八十次,呼吸十八次,吻我八次

如果上苍给我的时间只有这些,我情愿

只用来看你

看你从前世醒来,看你复杂的眼神直至忧伤

只字不提我的湿淋淋

其实你没有地址

其实你藏于别人

我怀疑此刻的暴雨是否真切

怀疑双脚不在水中,而在砂石中

一直等待双手空空的一天,我要看到自己

看到燃烧

看到粉碎或者抽干,之后我将大声告诉你

还有你们:交通断绝!

交通断绝,谁想找到我都会很难,

而我轻易就能敲开任意一扇门,而哪扇门后都没有你。

所以走,只能走,不停地走,在没膝的水里走

在黑暗里走,在走里走,不停……

上帝啊,你拿走的潮湿,必以更多的温润馈我

拿走的干涸,必以更重的坚硬载我

就是把你从天上拉下,你也要答应

把我丢失的还给我

上帝以分离的方式制造差别,制造寻找

我们以寻找的方式保持骨骼端正,步履大方

像一张虫蛀的旧椅子,吱吱作响也要支撑

这是一匹什么样的马?什么样的芒鞋?

诅咒上帝的人——不听话的孩子,骨肉注定缺失

告诉我,当目睹了生活是如何沿着树干缓慢抵达树根

抖掉绿叶与花、遮掩与谎言

而真相要从根部走到枝头凝为露水

这一切,又该经历多少个时辰?

二十世纪的仲夏,模棱两可的黄昏

百年不遇的台风,冲刷一座陷落之城。

我们把城市命名为噩梦,把暴雨命名为晴朗

把柔软盛开的凹凸之花叫做地狱里的天堂鸟。

现在,拉紧我的手,回身后顾,你看你看——

水漫旧道,放眼一望,全是通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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