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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坚硬的墙

2014-11-15桂行清

椰城 2014年4期
关键词:废铁铁牛屠夫

■桂行清

那天早上,刘玉英竖起头来,开始围着她们家的锅台转,像往常的日子一样,她在煮饭的间隙,拿起扫帚扫地。竹扫帚经过之处,地面上刷刷地响,沙子堆金铺银似的显露出来,又干净又整洁。

紧接着,刘玉英把鸡鸭从棚舍里放了出来。一群鸡突然之间,像兴奋过了头,争先恐后地先冲了出来,抖抖羽毛,公鸡伸长脖子,昂首阔步的样子。只有鸭尾随其后,很君子,很谦虚,它们跟在鸡屁股后面,摇摇摆摆,闲庭信步,不慌不忙,又看似大大方方。

刘玉英手里端着粮食,嘴里咯咯地唤着。鸡叫着,鸭也不时地叫着,朝刘玉英围过去,一把一把的粮食撒在沙土地上,鸡争着,鸭抢着,都高高翘起屁股。——好管闲事的狗,也在它们中间跳来蹿去,一会儿和这只鸡过不去,一会儿又和那只鸭过不去,搅得鸡飞狗跳的。

它们一番争夺,严重影响了正熟睡在猪圈里的猪,猪在猪圈里不乐意了,也闲不住,一声接一声地哄哄,拱着围圈,抱怨,好像抗议刘玉英不该冷落了它们……它们饿得张牙舞爪,乱哄哄的,根本不听人的使唤。

院子里已经闹腾起来。

刘玉英忙着提起一桶泔水,喂完猪,从忙乱中腾出手来,去给女儿穿衣起床……

然后,刘玉英就听到自家的那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铁牛机器声响。铁牛在山间的石子路上,颠簸得像皮球,强劲的柴油机动力发出的声响,在幽静的山凹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喧嚣和轰鸣,打破了山寨原有的宁静,声响仿佛具有冲击的力量,也随之越来越近。

刘玉英那一会儿,只顾兴冲冲地出门,出了门口她心里稍有一丝不快。因为她又在门口遇见了胖子。

胖子是丈夫宁刚同母异父的哥哥,胖子手里拿着扳手。

刘玉英疑惑胖子,这一会儿准又是睡醒了,睡醒了没啥球事儿干,啥时候又想起鼓捣他的一堆儿废铁烂玩意儿,胖子还没有彻底将他的那辆破铁牛,摆弄成一堆废铁。其实,那就是一辆破旧得不能再破旧的铁牛,早该让它报废,或进入历史博物馆了。

胖子扭过头的时候,看见刘玉英抱着女儿,从新家里走出来,站在门前高高的土堆上,朝着机器响声的方向东张西望。铁牛翻山越岭,响声此起彼伏,忽高忽低,像是随风飘逸一样,一会儿似乎很近,一会儿似乎更远了……

叫爸爸,爸爸你累不累?

叫爸爸,爸爸你快点下山。

叫爸爸,你快点回来吃早饭……

刘玉英似乎等待的时间久了,就不再朝着机器那个方向东张西望。刘玉英停下来,双手亲切抚摸女儿的脸庞说:桂枝,叫爸爸。

女儿就小声叫爸爸,叫了几声;她就问妈妈,她怎么看不见爸爸。刘玉英说那你叫的声音,还不够大,大声叫爸爸,爸爸就听见了。爸爸听见女儿叫他呀,心里甭提多美了,他就有事再忙,也要丢下手里的活儿回家看女儿。

刘玉英虽然在和女儿一问一答地说话。但刘玉英并没有转移她的注意力,她心里十分清楚:丈夫宁刚开着铁牛只会围着她们母女转,她们母女现在是这个家的轴心,更像是一盘磨。宁刚是栓在磨盘上那头永不知疲倦的驴,一天到晚就知道,低头围着这磨盘转圈圈,一年三百六十五天……

刘玉英的肩膀、腰部和性感的臀部,塞满了胖子的视野……胖子惊叹刘玉英虽然生过孩子,体态竟然没有什么多大的变化,好像也没什么影响。要说影响,那就是刘玉英现在看上去,还是那么年轻,青春,水灵。生过孩子的女人,又恢复当姑娘的身子,变得更丰满,更自信,更大胆,更放得开。因而不缺乏女人的韵味,她的臀部一前一后地滚动着,谁看见了都要动心。

胖子开始感到十分干渴,嗓子像哑了似的,咳嗽几声,也没有咳出什么来;喉咙里火烧火燎,像有异物堵塞发不出声音……胖子此时就不想修理那堆废铁,说不修真的不修了。胖子自由自在,所思所想,随心所欲;胖子此时也不知自己想生谁的气,想对谁动肝火……

胖子一生气,使劲儿地扔掉手中的大扳手。大扳手实实在在地砸在地上,地上砸了一个大坑,发出沉闷的声响。如果土地爷在下面,肯定砸头上一个大包,或许,土地爷还会发脾气的。

胖子一脸汗水和泥土,修车摸两手黑机油,他没有去试擦一下。其实胖子在想:刘玉英怀中的女儿,一生出来就有些怪,不论是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都不怎么像宁刚。别人好像没觉察到,只有他才看出其中的猫腻……

刚刚结婚,半年还不到,就生了一个女孩……宁刚,傻逼青年!宁刚当然不清楚,娶上个老婆早昏了头,拼命三郎,一个劲儿上山拉石料,还像小牛牯子一样,耍着欢儿,干得欢儿。

这个早上,宁刚把车开下山,停在胖子身边的时候,胖子正埋头修车。宁刚掩饰不住脸上的疲倦,把车熄了火,从车上跳下来,对胖子说:胖哥,我的车有点小毛病,你一会儿帮我鼓捣两下,吃完饭我还要出车哩,最近生意忙得很。

胖子没有回答。但他心里想:宁刚你出不出车,关我的屌屁事。你啥时候出车,根本用不着你来通知我一声。

胖子当然知道,这个时候宁刚猴急着要回家,扒几口热饭热菜。但宁刚并没有马上回去,而是欢快地像老鹰抓小鸡一样,在空中盘旋一阵儿,展开双翅,叉开双手,嗷嗷大呼小叫的,朝着女儿和刘玉英跑去。

快跑!快跑!别叫老鹰把小鸡给抓走了……刘玉英见此情景,积极回应,加以配合,故作躲躲闪闪,和大呼惊叫。

一见到刘玉英母女俩,宁刚又恢复了活力和声音的柔和、亲切……当宁刚和刘玉英母女闹了一会儿,相拥着一家三口,甜甜蜜蜜把家还的时候,宁刚还回头看看胖子,那其中的意思,胖子自然明白。

胖子这才起身,提着扳手和钳子,朝宁刚的铁牛走去……

宁刚死于当天上午。宁刚开着铁牛载着满车的石料,下陡坡路时,刹车失灵,人车翻入山谷。宁刚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从此,刘玉英熟悉的一张稚嫩的娃娃脸,陌生和模糊起来,就像一幅画,平平常常的一幅画,心中常想和常挂念的一幅画,突然被人狠心地一笔涂鸦抹去,再也想不起来了,脑子里一片模糊……

宁刚被众人抬下山之前,有人将宁刚身体蓬上些松树枝,还扯了一个床单盖上去,一路下山,一路上还滴着血……

刘玉英扑上去,被人拉住了,刘玉英什么也没看清。床单被刘玉英掀开一个角,本来可以露出脖子以上的部分,谁知马上过来一拨人,像厚厚的一堵城墙。刘玉英扑上去,好像什么也没扑着……

胖子觉得自己应该有所行动的时候,他十分激动,内心兴奋不已。胖子需要有新房的钥匙,出入新房,不需要什么理由,可以出入自如。胖子顿感紧贴在他身体的某个部位,或是那串新房门钥匙的存在和分量,还有他心里,时时刻刻都装着的那份惦记,足以令他安分不起来。

当初,宁家喜出望外,第一个儿媳妇登门,满以为胖子的问题,可算是彻底解决了。而宁家最终才弄明白事实真相,个个满头雾水。刘玉英娘家传来话,指名道姓,若刘玉英进他们宁家门,非宁刚不嫁。

宁家半信半疑,半喜半忧,这喜的是这门亲事没断;这忧的是,并非宁家原来的意思,却又叫苦不出。要怪就怪他们宁家,当初弄巧成拙,派个小白脸宁刚去代表胖子相亲。人家看上是宁刚,压根不知道你胖子是谁谁。

但也无可奈何,好事不出门,也成就了一桩好事,成就一桩是一桩,总比一桩不成强。

于是,比刘玉英还小两岁的宁刚,没费多大的劲儿,就把刘玉英弄到自己的被窝里,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天上硬是掉了大馅饼,你有什么办法呢?

过去,胖子跟宁屠夫一起杀猪。刘玉英还见过他们抬一口大汤锅,像张床,上为案,中间有一口大汤锅。胖子斜眼,看东西吊线,瞄准,射击;跑起来,猪婆样,摇摇摆摆,笨企鹅。猪被胖子赶得团团圈圈地跑,紧跑慢跑,跑着跑着就跑不动了,摇头摆尾喘大气。胖子抓住猪尾巴,猪驯服得人一样听话。

随着宁屠夫年龄大了,体弱多病,也就刀枪入库。胖子借口没有得力帮手,死也不愿重操旧业,倒是他很上心去瞅别人家的一辆破铁牛,爱不释手。破铁牛其实是一堆废铁,摸习惯铁家伙的胖子,倒是有一股子狠劲儿,不认输,把一堆废铁,鼓捣出一股股浓烈呛人的烟味,时不时还有放炮和爆炸似的响声来。

车主极有耐心,耐心地等待,早看成胖子的诚意和意图,硬是将那堆狗屎说成金子,以废铁加冒烟的价钱,把铁牛卖给了胖子。胖子竟然不在意,只管开着一屁股冒烟的家伙,上串下跳,起早贪黑,成年累月,蹦蹦跶跶,上山拉石料,宁家这样才有很大的起色。

胖子是宁家的功臣。大家有目共睹,剩下的宁屠夫只差为胖子成一个家。而且,胖子成家的新房子,早已落成,盖新房的钱,都是胖子身上的汗珠子,落地摔八瓣,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

刘玉英娘家强硬的做派,无疑对宁屠夫是个沉重的打击,也真正破灭了宁屠夫一个很大的梦想。这个梦想也一直随着时间和岁月的流逝,不断地膨胀和助长起来……

所以,自刘玉英一进门,她已经读懂和领会到了,宁家父子眼神里那份期待与渴盼。因为刘玉英进他宁家的门没几天。宁屠夫也没客气,说你们小夫妻俩该知足了。两年之后从新房子里搬出去,该挪哪窝挪哪窝,不论你们这两年如何打拼,反正房子不属你们。新房子是很好,体体面面供你们小夫妻俩儿办完婚事儿……行了,可你们只能住两年的安乐窝。但不能一直鸠占鹊巢……

宁刚一死。胖子把宁刚那辆翻入山谷的铁牛拖出山来,修理修理冒出烟。别看人死不能复生,破车修理修理还能蹦跶,能拉能驮。钱又挣到胖子的手里,笑容又停在了胖子的脸上和眉宇之间,心情好似一下子回到了从前,好像过去丢失的东西,失而复得,这种愉悦的心情难以言表……

老房子与新房,虽然只有一墙之隔,这道墙却很坚硬,坚硬如冰,有了这道墙他们是两家人,没有了这道墙就是一家人,是一家人就意味着,胖子要刘玉英在一张床上睡觉……

自从刘玉英和宁刚买了铁牛,原有的客户来找车,都像是做贼心虚,躲躲闪闪,闭月羞花一般,扭捏作态,经过胖子的老房子,去找宁刚。新车跑得快,拉得多,路上不耽误事儿,价钱又便宜、合理,他们好像不需要什么理由,发展才是硬道理嘛。

刘玉英夫妇一人主内,一人放心在外边奔忙,咄咄逼人之势,一切又好像志在必得,这使得胖子望而生畏,心里发虚。这也使得胖子老房子门前,一下子像冷了场,无人问津,人们也渐渐将胖子淡忘了,胖子也因此无事可做,人渐渐懒得脚下生草。

时过境迁,适者生存。胖子正痛苦经历和尝试客户对自己一次选择,而自己却别无选择。

现在,胖子只是想找回曾经属于自己的、曾经失去的一切,原原本本的,找回来。阴差阳错,宁刚那小子便宜占尽了,还理直气壮住进他的新房。然后,他们一对狗男女在他的新房里,寻欢作乐。

最让胖子不能接受、不能容忍的是,刘玉英刚进门没几天,就和宁刚合谋暗算他,四下借钱买一辆铁牛,抢走了他的财路……

肥水不流外人田。

宁屠夫一家人,从心里是支持、默许、怂恿胖子夜间去闯刘玉英的房间,并积极为胖子营造一个良好的氛围和一切可趁之机,胖子心里明白。但胖子心里将毫不领情,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不需要经人点化。

胖子于天黑之前,独自一人外出,并酒醉于身,明白于心,深夜归来,仿佛夜行无声……胖子告诫自己:千万不可失手。胖子早已年过三十,往后的机会趋向更少,少之又少。

胖子一个十分痛苦的经历。当年,他母亲外出给猪喂瓢泔水,就在那一会儿工夫,胖子就从他姐姐的头顶上翻下来,头倒栽葱似的栽到地面上,小脑袋差点像龟头一样缩回去。

那一会儿工夫,也就酿成日后一个可怕的后果,那自然也是天下做母亲的心中永远的痛,是掏心挖肺的痛,这一辈子再也休想挽回,这样的一个事实和结局。胖子的脑袋,这辈子就只会是一直向右看齐了……

大功告成。胖子相信自己,会成功运用心理战术,可以彻底击垮刘玉英的一切防备。也许根本没有什么可防备的,问题是胖子愿意把危险和困难考虑更多,或超前一些。这样也不会是什么坏事情。

胖子对解决这个问题,早有自己的设想和更完美的实施步骤:胖子打算深夜潜入刘玉英的房间,一下子掀掉床上的棉被,床上的一切只会暴露无遗。

刘玉英也许只穿一套绒线紧身衣裤,如果她面壁弓身,即使掀开被子无什妨碍。但刘玉英肯定遭受突如其来的惊吓,更让她惊慌失措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然后胖子不顾一切地扑上去。

胖子杀过猪,练过手劲,擒拿术也略知一二,俩人纵多会玩一会“老鹰抓兔子”,伸伸胳膊蹬蹬腿的把戏,用不了几个回合……事情往往到了这一步,一切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其实,这只是胖子所想的。很快有人传出话,刘玉英在床头放了把大柴刀,谁敢动她,她就和谁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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