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梦
2014-11-14汪亚萍
◎汪亚萍
偌大的四合院,偶尔有一两个小厮在走廊上走动,窸窣的脚步声,就像久患疾病的病人压抑的咳嗽,怕惊动了旁人。不久前,这座四合院的女主人故去了。一侧厢房的前面,有一棵说不出来由的大树,粗糙的树皮如同一件金甲战衣,粗长的枝干年复一年地向外伸展,形成一把天然大伞。此刻,东方金色的朝阳已然升起,柔和的光芒穿透大树,在树下洒遍金子般的细碎阳光,那阳光,透过镂空的木窗,调皮地钻进匣子,像是要唤醒什么,莫名地刮起了一阵大风,那树挥舞枝干“沙沙”地扭动身躯,树上的鸟儿惊慌地唤几声,却不敢轻易地飞出,金子般的阳光却更欢快起来,像淘气的孩子互相追逐。
然后屋内沉睡的人儿,醒了,露出一双清澈如潭的眸子。转眼,便望见了满室奔跑的“金子”。她欠了欠身,终是踉跄从床上翻了下来,跪在地上,伸出一双纤纤玉手,阳光亲吻着她的肌肤,似乎鱼儿向她撒娇,她露出久违的笑容。阳光下,仿佛出现一张与她面容相似的脸,双眸熠熠生辉,那人,露出温婉的笑容,唤着:“绿萝,绿萝,我的好女儿……”少女欣喜极了,应道:“母亲……”那人却再也不答,只双手相拢,复而转了一个幅度,纤长的手指伸展,交错,是一只蝴蝶的形状。这手势,是多么熟悉啊,少女也娴熟地做出那手势,身后的墙壁,映出一只蝴蝶的影子,翩翩起舞,无限欢娱。那人却又笑了,拇指相勾,墙壁上,苍鹰在展翅翱翔。那人道:“相信自己,相信梦,你去找它,便可与我再见……”她依旧温婉地笑着,身体渐渐透明,直至消失。少女一阵茫然,轻唤道:“母亲……”梦,梦可成真么?而我,又有什么能耐可以找到它?那只不过是个梦中的神物罢了……梦中的它,是一只高大雪白的鹿,深蓝的眼珠似宝石,闪动着明亮的光泽,露出几分灵气,等她伸出手去触摸时,它却飞快地跑开了,留下她一人在空旷的森林,怅然若失。
“相信自己,相信梦!”母亲这样说过。
“也许,梦可成真……”她再次双手相拢,拇指相勾,老鹰的形状,阳光下,洁白如玉,散发着圣洁的光辉。蝴蝶,苍鹰。忽然,她如潭的双眸闪过一丝光亮,如花的笑颜绽放开来,宛若水面上雨水溅起的点点涟漪。
而在那面墙壁上,苍鹰与阳光相互追逐,有雄劲之态。
有谁说,梦不可追?而现在,却是追梦的时候了。
是夜,少女收拾行囊,踏上了征程。而那衣食无忧的安稳生活,暂且搁开吧!
天空,悬挂着一弯月芽儿,洒下轻微的光辉,月有阴晴圆缺,月儿眼下是缺的,但总有圆满的一天,只看那期待观赏十五圆月的人,能否在相应的时机,遇上相应的良辰美景,举杯邀明月了!
伴着田野中起伏的阵阵蛙鸣,少女行走的步伐加快了,但每一步,都迈得异常有力。
东方,是太阳升起的地方,是希望涌现的地方,自当是神物的寄居之地。
晨曦中,第一抹阳光穿越云层,触抚大地。在这抚摸下,坚挺的大树增添了几分柔情,含苞的野花绽开了笑脸,草地上晶莹的露珠折射出七彩斑澜。
行走在树林中,少女绿萝的双腿明显地酸涩起来,她的脚步越来越慢,绿萝觉得皮肤上有麻麻的感觉。她又累又饿,不经意地望了望家的方向。路,似乎没有尽头。正沉思着,忽然感觉到一双有力的目光在注视着自己,心不自然地漏跳一下,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只高大的——老虎!这是一只毛色亮丽的母老虎,它的肚子像塞满物什的包裹,鼓鼓的,一定是未出生的小老虎,它锐利的目光直勾勾地盯住绿萝,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锋利的牙齿和粉红舌头,黏稠的口水不住地往下掉,绿萝心下一慌,吓得泪水都快流出来,飞快地掉头跑,老虎纵身一跃,眼看就要捕住绿萝,绿萝一阵绝望涌上心头,却见有身影从旁闪过,接下来听见老虎的哀嚎。她惊慌地转身,却见一穿着褐色粗布衣服的男子正举着长矛与老虎搏斗。老虎因硕大的肚子行动比较迟缓,是那男子占了上风,男子用长矛刺住虎的腹部,虎随之倒地,他趁机拔出腰间大刀,白虎的头颅挥去,结束了老虎的性命。
顿时,树林又变得安静起来,绿萝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敲小鼓一样“咚咚”响,她的脸因刚才快速奔跑涌上血气,显得红润,宛若含苞初放的桃花,吹弹可破。
男子瞅了她一眼,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绿萝瞥见他的手背出现了血印,应该是被老虎抓伤的。绿萝怯怯地问:“你还好吗?”男子淡淡地答:“没事!”然后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背。绿萝忙说:“我帮你吧!”说着拿出自己的白色丝帕,替那人包扎伤口。
“谢谢你救我性命!”绿萝边包扎边说。男子一如继往脸上没有波澜。“那只老虎有孩子了……”绿萝有些小心翼翼,给丝帕打了个结,算是包扎好了。“你可以不杀它的……把它吓跑就行了……”男子甩了甩手,示意她别再说下去,绿萝知趣地住了嘴,却叹了口气。
男子一脸冷漠,朝那老虎走去,吆喝一声便把老虎扛上了肩,转向一条小道走。绿萝在那一刻惊住了——这么大的力气!等回过神来男子已经走远了,真是个无情人!
绿萝深吸了一口气,平息心中的不安。这次是恰好有人相救,下次呢?不再往下想。
绿萝仰头望天,却见如伞的树冠,枝枝相错,叶叶相盖。阳光下的叶片是嫩绿的,她甚至可以看见清晰的叶脉,仿佛人体中的血管,绿色的汁液在里面汩汩流动。
她必须尽快找户人家解决食宿问题了,她想。穿过树林,便可望见一处村落,错乱的田间小道,零散的房屋,还有悠长略显聒噪的蝉鸣,有安宁之态。绿萝心下欣喜,朝不远处的一座茅草屋走去,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她。
开门的,是一个老婆婆,她脸上有宁静慈祥的笑容,像在幽谷中静静地开放的兰花草。绿萝柔和地问:“婆婆,能否在你家歇息一段时间,连夜赶路,我实在太累了……”
婆婆和蔼地点头,引她进屋。她与她素未谋面,她却觉得她很亲切,绿萝心中暖暖的。
老婆婆安顿她吃了饭,又引她去里间睡觉。
绿萝拿出一锭碎银子要给老婆婆,婆婆却笑而不接。“好好休息,小姑娘!”她说着,走出绿萝的房间,绿萝更觉得婆婆可亲,脑海里闪过母亲的影子,她的脸上同样挂着娴静的笑容:“绿萝,绿萝,我的好女儿……”母亲!绿萝呼唤,带着泪水进入了梦乡……
身后的庞然大物发出阵阵的咆哮声,它张着血盆大口,渐渐向她逼近,她甚至能闻到它口里的血腥味。正在这时,一抹矫健的身影从她旁边闪过,将它击倒在地。她太疲倦了,居然眼皮沉重得很,她想睁开,看看,却只瞥见他略显淡漠的脸……
眼前又忽然白茫茫一片,像一场大雪,天地万物都消失不见,她孤身一人行走在这无边的雪地上,只觉得世界太过寂静了,她踏在碎琼乱玉上,听见“咯吱咯吱”的响声,像是午夜,昙花舒展花瓣,孤独开放的声音。而聆听花开,要么是孤独者,要么是有闲情逸致的人。她低头看着自己弄湿的长裙和绣着蝴蝶的丝鞋,心里奇怪为何不感觉冷。远处又传来了“嗒嗒”的响声,她放眼望去,是一头高大雪白的泛着灵气的鹿,它的长长的犄角向天空伸展,像充满希望的枝桠仰望天穹,一双湛蓝的眼睛亮得似一湖水倒映着凡尘万物,矫捷的四蹄舞动如同踏着祥云而来。它在面前停下,温驯地望着她,似乎彼此早已熟悉,就在肌肤相触的一刹那,白鹿化作一团雾气……
她叹了一口气,再睁眼,却发现身在昏暗的小房间,指尖凉凉的,是泪水。
原来,是一场梦啊!她再次呼出一口气,一脸落寞的神情。
然后,她瞥见了小窗口投进的几缕阳光,细微的灰尘在光柱中肆意地飞舞,像是进行一场无人观看的表演。有时,只要认定自己走的路是对的,即使无人为你欢呼,也要坚定地走下去,默默地承受孤独,享受孤独。她想。起身,双手相拢,做出老鹰的形状,迎着阳光,斑驳的墙壁上隐约显现一只老鹰的身影,她的脸似一朵白荷款款舒展。
隐约有门轴转动的声音,她转身唤道:“婆婆!”老婆婆“呵呵”笑了一阵,就床坐了,便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绿萝!”她也坐下,觉得气氛温馨。婆婆又问:“为什么你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很不安全。而且,我听村里的人说那片树林里,有大老虎,已经有几个人失踪了……
绿萝这才想起那只大老虎,以及,那个人。她笑道:“婆婆不用担心,老虎已被人打死了。”然而声音又变得深沉:“绿萝不辞而别,是为寻一头白鹿的,这似乎是一头神鹿,我多次在梦中见过它,它全身散发着灵气……”“那……似乎只是一个传说。”婆婆道:“都说向东走在五百里之外,有一座大雪山,神鹿寄居在那里,有很多人去寻过,却没有人见过它。若是有缘人,在那雪山之巅虔诚地祈祷三天,神鹿自会与其相见。”婆婆直直地看着她:“既然姑娘多次在梦中见过它,想必是有缘人了!”绿萝笑了,道:“多谢婆婆教诲,绿萝现在就启程。”急急地把那枚碎银子塞给婆婆,未等婆婆开口就跑出了小茅屋,等婆婆追至门边,她转身使劲地挥手示意婆婆回去,脚下的步子却不停。
难道是自己的错觉么?蝉悠长地鸣叫,她觉得是为自己欢唱,树木似乎长得更高,为她遮阳,野蔷薇的玫红,令人看了觉得饮了一杯醉人的酒……心下高兴,她禁不住哼起了歌,歌声渐渐放大,宛转,甜美,树上的百灵鸟脸边泛起红晕,从树上“栽”了下去……
“喂!”身旁的大树跃下一个人,褐色衣服,腰间揣着猎刀,手握长矛。他一双直直的眼光落在她脸上,像在盯着一只猎物。她停止唱歌,怯怯地望着他,一张脸又成了桃花:“是你啊!”
“你去做什么?”他问。
“你又去做什么?”她反诘。
“你扰了我的好梦。”他面无表情。
“你扫了我唱歌的兴致。”她不甘示弱。
静,死一般的沉静。
绿萝自己也奇怪,为什么在这人面前,她变得“顽强”起来。若是爹爹在,一定说她。“女孩家,不害臊!”这样想着,桃花开得更绚丽了。
褐衣男子直直地瞪着她,绿萝不甘服输,也瞪着回应他,但不知是不是错觉,绿萝似乎见他的眼中有闪电,如蛇一般敏捷转瞬间即逝,绿萝的眼皮颤了一颤,扇形的眼睫毛忽闪忽闪的,似花间采蜜的蝴蝶翅膀。
最终那人低哼了一声,后退一步,转身便顺着小径走下去,偌大的森林仿若他一人。绿萝受不了他的无视,一双乌黑的柳眉一竖,斜入鬓角的凤眼一瞪,桃花变成了红苹果:“站住,恼了本小姐不说句对不起就走了吗?”她踩着小碎步追了上去,绣鞋上的蝴蝶似乎翩翩起舞。蝴蝶休息时,少女挡在那人面前,一双如水的眼睛望着他,胸口一起一伏——毕竟是一位娇小姐。
褐衣男子“哼”了一声,扯出一丝淡淡的笑容,他仰头望望头顶,后退一步,只听“咚咚”两声,那人已脚尖离地,踏上头顶的树枝——飞走了。绿萝惊得张大嘴巴,瞬间便望不到那人的踪影,心下却感慨,他,居然有这样好的功夫,力气大不算,还可以飞翔。绿萝再顾不上吃惊,她“切”了一声,继续顺着小径走。忽然便感觉有些落寞,要是这一路有个人陪着也好。但又想,其实人的一生,大部分是要自己走过的,落寞的滋味,得自己慢慢品尝。那种经历,有时是成长之花的养料!
绿萝正边走边沉思着,突然感觉像踩在云端上,脚下空空的,下一刻人便摔了下去,只觉得浑身都痛。绿萝忍痛爬起,发现这是个几米深的洞,周边壁上的泥土还是新鲜的,像是有人刻意为之。“呸!”绿萝眉头皱了起来,谁在和本小姐作对,快出来!出来!出——啊……绿萝再次摔倒,觉着右脚格外疼痛,她捧起裤角,着实慌了神,原来右脚踝处已经红肿,想是刚才扭的。眼下自己陷在这里,脚又痛着,爬上去是不可能的,难道真要留在这里等死么?正担忧,却听见清晰的脚步声,绿萝忙唤:“救命,救命!”那人朝这儿走了过来,绿萝不住地仰望,下一刻脸上欣喜的表情却降了温——是那褐衣男子,依旧是一脸淡淡的表情。
绿萝就在瞬间被他带上地面,虽然还是一脸不服气。之后那男子理也不理她,转身便要离开。
绿萝急急扯住他的衣摆,不料身子未站稳摔了下去,脚踝传来阵阵疼痛,她不住呻吟,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冷冷地吐出一句:“怎么了?”“脚扭了。”她说,声音像是要低到尘埃里去。他快速俯下身子,背向她,再不多说一句。她犹豫了一会儿,轻轻地伏在他身上,说:“谢谢!”然后听见他“嗦嗦”的脚步声,枝头两只黄鹂的宛转清歌,看见一片嫩绿的叶片莫名地从眼前飞落,身边的草木匀速往后移,仿佛万物都只成为衬托,就他们两个踽踽前行,绿萝的双脚悬在空中,随着那人交替的步伐,偶尔晃动,她感到双脚开始发麻,伴随着脚踝处的疼痛,微微侧身,她看见鞋尖上的蝴蝶翩然起舞。
她的心底,竟然涌出丝丝甜味儿。像初生的藤蔓,萌芽,生长,蔓延……
他们找到一处山洞,他为她寻了治伤的草药,捣碎了替她敷起来。她极温婉地笑了:“谢谢!”
他突然抬头看她,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你不是本地人,你孤身一人是要去哪儿?”
“我,要去寻找一头白鹿!”“白鹿?”
“是,是传说中的一头神鹿,我多次在梦中见过它,而且,它可以带人去一些不能去的地方,我想见见过世的母亲!”
“你就那么确定这世上有神鹿?”
“呵呵,不瞒你说,在我出发之前,我看见了母亲,也是她让我去寻白鹿的,而且,老婆婆说过,我是有缘人……”“老婆婆?”
“对啊!往回走不过一里就有一座村庄,村北有户小茅屋,里面住着一位老婆婆。她待人亲切……”她忽然停住了,看见他在沉思。许久,她才又开口:“喂,你在想什么?”他仓促地咳了几声,很自然地笑了起来,眼里多了种诡异的光芒,看得绿萝觉着紧张。“没什么。”他说。
“你看还有几百里路,你一人又不方便,不如让我与你同行如何?”他说得极自然。
“如果您愿意,那是再好不过了!”绿萝欣喜,心里又想,他如何知道神鹿寄居之处?也许他听过神鹿的传说呢!他为何如此热情?或许他本性如此,之前全是装的,又或许以前,自己真是烦恼他了。还是他另有所图?图财?图色?不像,他早就可以行动了。
出于疑虑,绿萝又道:“可是路途遥远,绿萝并不想麻烦。”“怎么,姑姑信不过我秦某人的本事?”他微怒,转而端坐在身旁的大石上,不再看她。
绿萝看了看自己的脚踝,又说:“既然这样,请您陪我同去吧!”
他不再说话,只是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那笑容像是决堤的江水,冲向绿萝,她只稍稍挣扎,最后放弃,任自己慢慢下沉。
之后的几个月,是他陪伴着她。他为她斩去山路上的荆棘,又为她除去道路上蠢蠢欲动的野兽。有时,还为她采来新鲜的野果充饥。其实,她为自己作出的决定庆幸。
如果一个人走得太累,接受他人的帮助是否更易抵达终点呢?
终于有一天,她望着前方欣慰地笑了。如同品一杯香茗,初品口中尽是艰涩的苦味,到后来却漫出丝丝甜味,又如甘泉润泽了枯燥的神经。
她看见了高耸的大雪山,反射着太阳强烈的光芒,散发出圣洁的光辉。有种神圣的力量在召唤她。
绿萝,绿萝……
她忘我般地往前拂动脚步,低低唤道:“母亲,母亲……”她感到下一刻自己就会幸福地昏过去,突然手臂上承受了瞬间加紧的力道。
她清醒过来,她有些愤怒,她转头怒视身边阻止自己的那个人。
“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他说。
她眼中的怒气逐渐消散,却多了几重疑惑。
“你还得找到仙草。”“仙草?”
“对,这仙草是神鹿爱食之物,你找得那仙草,在雪山之巅虔诚地跪上三天,神鹿自会来临——若你是有缘人。”“你如何又知道?”
“听传说。”“你听的是哪个传说?”
……
他淡淡地转身:“我只送你到这儿了。”“嗯。”绿萝惊诧地望着他。“你,不再陪我去找白鹿了吗?”
他掷下一个包袱,递过一把匕首,她无声地接过。
“匕首给你防身用。包袱里面是干粮,再会。”留下淡淡的几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绿萝握紧了匕首的手开始发颤。似乎听见心在呜咽。
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她的眼前涌现朦胧的水汽,一切都在变淡吗?
她开始怀疑几个月来的经历。他真的帮过她,为她笑过吗?还是终究梦一场?
他,终究是个无心人!
脸颊处不经意间掠过一丝冰凉,她的睫毛颤了一下,头也不回地奔上雪山。他又说了什么,但她不再回头,她已下定决心。
雪山很陡,她用匕首挖了小坑慢慢爬上去,洁白的手指冻得通红,仙草却又在哪儿呢?她往下瞧了一瞧,山下的事物变得渺小了。她下定决心,目前,只有先上去了。
山之巅,洁白的冰雪仿佛一面明镜,日光经过反射,如同盛放的火焰,她下意识地用手遮住眼睛,渐渐适应这明亮的光线。
耳旁传过风“呼呼”的嘶鸣,白嫩的脸颊被割得生疼,绿萝披上一件大红的斗篷,使身子暖起来,雪地上绽放了一株红莲。有谁说,每一朵花开,都是一颗花心的碎裂。
大抵都是如此……
“仙草在雪山之巅,闻血味即可苏醒,破冰而出。用鲜血浇灌即可一日之内长成……
那最后的一刻,他曾这样说,淡漠的话语如同此刻的阳光散发着微弱的温度。她听见牙齿“咯咯“作响,牙床变得酸痛。她瞅了一眼手中的匕首,心道,原来它还有一个作用。
他,还是为她考虑周全。
眼前滑过一丝雪亮,她把洁净的匕首放在手心,下一刻便是丝丝的疼痛蔓延。红色的血液如同一股溪流往下淌,溅在洁白的雪地里,向四周扩散,变淡,于血腥味中她闻到一股鲜草的气息,她俯身倾听,发现雪底下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她静静地笑了,婴儿般宁静的笑容。就在鲜血染红的地方钻出了一棵嫩芽,源源不断的血流浇灌着它,它飞快地长高,伸出叶子,甚至开出一朵不知名的白花,浑身带着细细的绒毛,闪烁银色的光芒。
然后那熟悉的声音响起来了。
“嗒嗒,嗒嗒……”声音越来越响。
她从容地用手帕将伤口包好,听声音停了下来,她抬头,然后是平静的声音:“你来了。”
它甩了甩美丽的头颅,鼻子靠近仙草,然后把它吃了下去。它俯下身子,像人一样望着她……它和她行走在寂静的海底,她还有些恍惚,水草摆动柔软的腰肢舞蹈,鱼群悠闲地从身旁经过。
她回想刚才的一幕:白鹿静静地望着她,她很快就说,我想见我的母亲,她爬上它温暖的脊背,听它飞蹄踏动的脆响,感受从山之巅纵身跃下的惊险,接受海浪欢腾的刺激……
它带她来到一处小屋前,小屋的外形就像一只大海螺,她似乎听见“呜呜”的召唤。对,就是召唤!她坚定地走进小屋,确信那有她想见的人。
白鹿悄悄地离开。
“绿萝!”这召唤似空灵的笛音,她追随着笛音问:“母亲,是你吗?是你吗?你的女儿来看您了!您出来啊,出来啊!”忽然一张小桌上的贝类张开壳,发出耀眼的金光,金光里出现一个人形,不,是鱼形,不,是人身鱼尾形的影子。
母亲的面容浮现出来,那感觉,像刚出浴的朝阳一般温暖,下身,却是长长的鱼尾。
“母亲!您的脚……”绿萝惊道,似乎不能一下子接受。
母亲优雅地甩动鱼尾:“女儿,对于一个死去的人来说,我是什么样子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经长大了。我很高兴你能暂时放下安宁的生活来找我,你学会了忍耐,坚持与坚强,有了这段时间的磨炼,我相信你会更加完美地走完自己漫长却又短暂的人生。我通过幻象找您,不只为了见您一面,您明白了么?”她用修长的手指抚了抚绿萝海藻般的长发……
寒冷的雪山之巅,飘起了细细的雪花。她紧了紧身上的大红斗篷,双手紧紧抱住白鹿的脖颈不愿松手。她知道,这一松手,这一生就再也见不着它了。再也没机会去见自己的母亲了。
怀中的白鹿发出“呼噗呼噗”的声音,四蹄慌乱地踩着雪。她仍不放手,但关切地问:“你也会冷么?别走,陪陪我……陪陪我……我会放你走的……”心里却生出一股莫名的慌张,她回头望了望,却撕心裂肺地喊道:“不!”
空气中充满了浓重的血腥味,白鹿轰然倒地,腹上斜插着几支箭,血液汩汩地钻出伤口。
“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她喊得咬牙切齿,冷得发抖,她护在白鹿前面,用憎恶的眼光瞪着他。
他“哼”了一声:“我是一个猎人,和你在一起是因为你可以找到它,这是我的猎物,请你配合一下!”“原来这就是你的目的!”她踉呛着起身,泪水不由自主地落下来,她扑向他大喊:“原来你不是真心帮我,一直以来……我以为你是一个好人……我以为……”他淡淡地推开她:“这只神鹿价值连城,可保我秦家世代繁荣富贵,我可没你想的那么高尚。”
她跪着扯着他的衣角央求道:“请你救救它,我家有很多钱,你要什么我都给……”“真的吗?那长生不老呢?”他居高临下地问她,她惊住了,他接着说:“鹿胆吃了可长生不老,况且我可没能力救活它。”
她不断拉扯的双手无力地垂下来。原来这些于你如此重要,你从未把我的感受放进心里去。昔日与今朝,可真是云泥之别啊!
前一刻是云端,后一刻是冰窖,上天待她可真是周到!
她感到头部发热,发沉,脚下软软的,然后重重地往后倒了下去,竟然没有头痛!太阳喷洒着脆弱的银光,她仿佛看见粼粼波光,修长的海藻,母亲柔软的双臂抚过自己的脸颊,在上面印下温情的一吻。她看见自己浮在半空,蜷缩成一团,像在子宫里的样子,宁静,安详,低低地唤着:“母亲……”
为什么有人这样利用我,母亲?
为什么现实这么残酷,母亲?
没了白鹿,女儿永远也找不到你了,母亲!我还能相信别人吗?在我相信别人,别人却伤害了我的时候,母亲。”母亲,抱抱我……
母亲依旧安宁地笑了。
“女儿,别忘了我跟你说过,你的路还很长,要坚强地走下去……
她看见苍鹰从天空盘旋而过。
心底蔓延出一株坚韧的蒲草……
后 记
窗外是大树枝叶发出的“沙沙”的响声,一位老婆婆颤微微地走向这扇小窗,她双手合拢,做出苍鹰的形状,飞翔在浮动的阳光里。
“路还很长!”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