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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8-20◎杨

作品 2014年1期
关键词:桂兰黄金老师

◎杨 猎

1

从跨入寝室的那一刻起,李莎便感到十分失落。她所在的寝室其他三个同学都有手机,无非款式不同,有翻盖的,有大屏幕的,看上去都锃亮鲜艳,李莎猜想一定都是新买的。手机里发出的彩铃声也各不相同,有鬼哭狼嚎般的,有动物叫的,也有抒情曲调的,仿佛存心要刺激李莎。她们个个忙得不可开交不亦乐乎,从她们的通话及相互间的交谈中,李莎知道在与分别不久的高中学友、好姐妹发短信通电话互致问候或闲聊。最先使李莎皱眉头的是丁晓芬,她拨弄着手机按钮时突然发出一阵笑声,起先笑声尚有些拘谨,随后就似钱塘江涨潮时的浪头一浪高过一浪。接下来是刘大妹,用她的家乡话对着手机叽哩呱啦地不知嚷了些什么。只有汪雅琼最文静了,无论看短信还是握着手机讲话,都摆出一副优雅娴静的模样。李莎坐在床铺上有些手足无措,她想找些有关高考酸甜苦辣的话题与她们聊。然她们的兴致都在手机上,尤其是刘大妹,一脸的专注,盯着屏幕竟自言自语起来:我那同学太逗了,她在短信里说他们的生活老师肯定是个女流氓,他们新生去找自己寝室时,这个生活老师大声说,有优点的住4楼5楼,有长处的住2楼3楼。哈哈……她的笑话感染了丁晓芬和汪雅琼,她俩也纷纷将短信里的一些搞笑段子及趣闻讲给大家听。气氛越来越热烈,李莎暗忖,眼下谁还愿意与她一本正经地谈什么高考的酸甜苦辣?李莎此时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孤独,原来她比别人少一件通讯工具要比独自走在空旷的路上或一个人留在教室里复习功课更孤独几倍。后来她想到书包里还有一本在家看了一半的《读者》,便寻到救星般地拿出来翻看。

室外下着稠密的雨,所以没人急着去参观这所陌生而又要在此呆上四年的校园,这种时候与要好的老同学聊聊天叙叙旧再适合不过了。李莎想自己不是没有好同学好姐妹,只是她缺少工具。

读高一时,李莎班上只有极少数同学玩手机,到了高三,班上拥有手机的就占了一半,当时李莎跟母亲提过几次,希望给她买一只。她表示以后可以少吃菜和饭,反正女孩子少吃东西权当减肥。问题是她父亲自那次给人安装空调时不慎摔下来腰椎严重骨折后,赚钱的能力失去了,家里仅靠母亲微薄的工资维持生计。菜可以不吃,书不能不读,而且家里总该备些钱以应急用吧。母亲的意思等她考入大学再说,反正高中不住校,手机的用途不大。李莎也清楚家里的窘况,只是几个死党说等她有了手机就给她发许多精彩段子时她有些眼热心痒了。

晚上,雨仍没停歇的意思,大家正好整理床铺、书桌和随身携带的箱包。最喜欢显阔的要数丁晓芬,拿出MP3来塞进耳朵,又取出数码相机,在寝室里东拍拍西照照。让李莎惊讶的是一开始并不显山露水的汪雅琼,竟带来了手提电脑,李莎“哇”地惊呼了声。那个爱咋咋乎乎的刘大妹立马有了失落感,便又掏出手机,挺热络地要替李莎拍照,称她的手机有拍照功能,李莎赶忙推辞,说以后有的是机会,说完拿起《读者》,胡乱地翻起来。

仅仅两天半时间,李莎就有了深深的孤独感。其实她生性并非不合群,她不知是否手机的缘故。她只好尽量装作嗜好看书的样子,避免与她们聊起手机、相机和电脑。在寝室里,李莎不知不觉成了另类。

第三天傍晚,李莎一声不吭地回家了。同寝室的四人中,除了汪雅琼数她离家最近,从学校返家约一个半小时,麻烦的是中途得换一次车。

母亲赵桂兰见女儿回家吃了惊,尚未提出疑问,李莎就挺严肃地对母亲说,妈,我跟你商量件事。赵桂兰说,巧了,我也有件事要与你商量,本来我明天会到学校来。小莎,什么事?

妈,我决定不住校了,下午我去院学生部要求退寝,他们说一般是不允许的,除非特殊情况。

什么特殊情况?赵桂兰紧张地问。

比如这段时间家里有病人,晚上缺少人照顾。无非找个理由,但一定要有家长签名的书面证明。

这倒不难,赵桂兰自言自语道,然后笑了笑说,小莎,我要与你商量的也是想你回家住。

妈也不想我住校,为什么?李莎不明白了。

还不是为省钱么。赵桂兰揽过女儿的肩,温和地说,前天拆迁办来人了,月底前要我们作出决定,我和你爸商量,觉得应该扩到65平米,这就有两室一厅了。

李莎明白又是住房的事。父母原打算要最小面积的,也就合理扩面15平米,不需要多少费用,依旧一室一厅的户型。现在决定扩到两室一厅,超标的钱须一次性付清。

赵桂兰继续说,扩面的钱及杂七杂八的费用要七、八万,所以一家人只能更紧缩开支,不是非添置不可的就以后再说。

李莎只能暗暗叹气,原先定下考进大学就买手机,结果为住房拆迁母亲无奈地两手一摊说买手机只好往后挪了。她也理解母亲,母亲为了省钱真想连饭都省了。

除去买月票的费用能省下1000元左右。李莎早已算过这笔帐,她本想用退寝的钱买一部低档手机,而现在,母亲已将这钱派了其他用途。

我们店会计的爱人,在你们院总务处工作,我准备明天跟你商量后找他托托关系,把这学期的住宿费退给我们,现在看来不用了。

能有自己独立的小房间是李莎梦寐以求的,她可以不住阳台,上厕所不经过父母睡在一起的房间。可是她的另一个愿望不知何时如愿。

对了,小莎,你为什么不愿住校?赵桂兰忽然想到女儿刚才的话。

李莎的脸色黯然了些,为什么?理由摆出来两个,其实是一串的,一个因一个果,她不能只提果不说因,那母亲听了会不明白,但她又不愿说因,母亲已计划了她退寝的钱,再提的话除了增加母亲自责外毫无意义。

我家里住惯了而寝舍太吵太乱,根本看不进书。李莎表面上轻描淡写地说,心里其实沮丧到了极点。

这就好。赵桂兰拍拍女儿的肩。

2

李莎仿佛又回到了中小学时代,早出晚归,所不同的是她没有那时有许多死党,以及大家在一起笑闹所带来的快乐。她将根源归于自己缺一部手机,没有手机就等于没有同学之间的交流工具和结伴资本,还每每被同学奚落看扁。她曾听丁晓芬不屑道:我以为省城的人都有钱,原来她比乡下人还穷酸。此话并非毫无来由,丁晓芬的高中同学“和尚”,也考入这所学校,报到当天看到宿舍里同学都拿着手机玩时,就跟陪着一起来的父亲说一定要给他买部手机,否则这书他不读了。父亲无奈,只好打电话回村委会,要他们转告老婆,马上把家里唯一的老母猪卖掉,将钱汇过来。李莎听过这趣闻后,心里更添了伤痛和自卑,觉得自己不仅丢了省城人的脸,还使她的大学生涯失去了诸多本该有的色彩。

这天放学,李莎从学校侧门出来,看见不远处的一棵树上贴着一张纸条,她上前一瞧,是一张打印的招聘广告,上面写着招一名英语老师,要求年轻女性,具体面谈。李莎不无遗憾地想,自己的英语水平太次,否则做个家教老师,管它多少钱,积累起来总能赚够买手机的钱。正欲返身离开时,她忽然一个脑筋转拐,对呀,何不试试?没准这人需要的是教基础英语的老师,否则干吗不去家教中心找?她左顾右瞧了下,赶忙将纸揭下来。感觉这张纸才贴上去不久,李莎想幸好发现早,等明天再来肯定被别的同学捷足先登了。如今想做家教赚钱的学生多如牛毛。

李莎马上赶到公用电话亭,按纸上写的号码打过去。一个男人的声音接了电话,李莎表达了试试的意愿,男人说面谈吧。

男人姓孔,三十来岁,自称是纸箱公司老板。公司在B县,省城设有业务经理部,孔老板也是B县人,每月有两次要来经理部处理业务。孔老板解释公司现已承接外销业务,他便想利用在省城空余的时间学点外语,当然首先是基础和常用语。如此李莎便放心了,她断定自己能胜任该项工作。只是报酬不高,每晚两小时只给30元,而且一个月能教的天数大概五至六天。孔老板说,不急,你回家考虑考虑再定,明天正式答复我。

李莎尚未到家就决定了,决定的理由是教一年就能拿到两千元,可以买一部比“和尚”稍好的手机。她马上再打电话给孔老板,说想好了,明天就开始吧。孔老板嘿嘿地笑了笑,心想如果李莎不同意,他就加钱,先加10元,不行再加。李莎是省城姑娘,又是文静、含少许忧郁美的大学生。这些附加优势均是孔老板十分向往的,别说还能学到实用的外语,即便看看,聊聊天也值30元。

授课地点在孔老板住处,房子是租的,就在经理部后面一幢楼的顶层,一室一厅,没其他人打扰。有时迟了,孔老板会打电话叫对街小店送些馄饨或面条来,硬让李莎吃了再走。孔老板对她的教学从不挑剔,教多少算多少,不像面临中考或高考的学生及家长,对家教老师的期望值和要求高得离谱。李莎心里偶尔得意,她太幸运了,找了个容易唬弄的好雇主。

结束控制在9点前,她要赶末班车。下楼后不用走多远的路便是本该换车的站台,这也让她感到方便。

3

为准备两年一届的全省大学生春天艺术节,11月中旬,负责此项工作的许老师,招募了以大一新生为主的演员培训班,进行培训然后筛选。李莎和汪雅琼被列为培训对象,许老师可能偏爱文静的学生。当然李莎在高中时曾担任过班级文艺委员也是一个因素。

李莎荣幸地被留了下来,而且在定为艺术节演出节目的话剧《山区新来的年轻人》中选为女主角。担纲男主角的则是“和尚”。李莎对“和尚”并不熟,只知道他与丁晓芬是老同学,第一次来找丁晓芬时被刘大妹截在了门口,他赶忙说是找丁晓芬,刘大妹遂回头叫:丁晓芬,有个和尚找你。当时李莎也在寝室,她好奇地站起身,从窗口处看见一个头发剃得光光的男子。“和尚”的绰号由此得来。李莎不住寝室后,就没再见过他,只耳闻后来成为笑话的用猪换手机的故事。直到他们被定为男女主角时,他才向李莎自我介绍说,他就是常来找丁晓芬的“和尚”,李莎听闻扑哧笑了起来,眼前这男子怎么看也跟“和尚”挂不上钩,说白了就是两个多月过去,“和尚”已变成了一头浓发的英俊男生。

“和尚”大名黄金贵。

李莎被选为女主角内心是兴奋的,原因并非演了主角,而是在剧中扮演黄金贵的女友。其实她在前段日子的培训中已留意了这个一头浓发的英俊男生,多像她高中时暗恋了两年的语文老师啊。有了这前提,她留意他甚至对他产生兴趣纯属不由自主。以致当他介绍自己就是丁晓芬的老同学“和尚”时,李莎笑过后内心好一阵失落——为什么偏偏是她最感冒的丁晓芬的同学。然而在此后的日子里,李莎把那个总自以为是的丁晓芬抛开了,老同学而已,她想。如今她和他才是挨得最近的人。

元旦前的一次排练结束后,许老师说马上要考试了,排练暂时告一段落,至于什么时候恢复,届时通知大家。许老师要求每位同学把联系电话给她。李莎报了住宅号码,许老师随口道,给我手机号,到时联系方便些。不料李莎竟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脸上也通红通红的,似一个刚做小偷的人被抓了现行一般。大家莫明其妙地望着她,李莎更窘了,嗫嚅道,我,我没有手机。许老师善解人意地“哦”了声,马上安慰道,没关系,到时我让辅导员通知你。

李莎对自己非常生气,没手机怎么啦,干吗要像小偷一样尴尬脸红?她转而想,也许黄金贵在场吧,让他知道她原来连手机都买不起,潜意识里就有了自卑的感觉。随后她又为自己的尴尬辩解:在当时的情状下,袒露自己没手机就宛若袒露自己穿了一条露出屁股的裤子一样,不脸红不尴尬才怪。

她冒出了新的念头,一定要立刻拥有手机。无论黄金贵抑或其它原因,她都必须尽快筹到钱,买一部起码跟黄金贵一样的手机。

可钱从哪里来?李莎的头瞬间耷拉下来,她踌躇了半晌,决定向孔老板借,他是她唯一认识的有钱人。次日晚上,李莎胀红着脸,鼓足勇气结结巴巴地将意思跟孔老板说了。毕竟,她从未向别人借过钱,还是一个相对陌生的男子。

孔老板听了,笑眯眯地盯住她,似乎很享受李莎向他借钱的感觉:小李老师,我是生意人,生意人从不随便借钱给别人,除了救命需要。

我,我……李莎不知该说什么好。

经验告诉我,借出去的钱十有八九还不回来。孔老板这时更像一个老师。

李莎急了:我不会不还的,你相信我,你可以从我每次的报酬里扣。

到时你不教了或我不想学了,这钱不就打了水漂。

不会不会……李莎还想说下去,孔老板抬起手来朝她摆摆,示意她不用说了。

李莎颇感失望,原以为只要厚起脸皮跟孔老板借应该没问题。孔老板平时待她不错,除让她吃完点心回家外,还常塞给她些零食,有一回竟送了她一瓶香水。可向他借两千元却这么吝啬。无可奈何,李莎搜肠刮肚也寻不出第二个可以开口的人,假如向班里同学借,一旦传出去,反而比没手机更丢人,那她宁愿不要。

4

元旦后的一天,黄金贵在图书馆碰到李莎,突然约她去校园内的湖畔,说有关他俩角色方面的事要与她探讨。李莎佯装勉强,内心却是高兴的,这说明他对她有意思,否则角色的事应该找许老师谈。

天气晴朗,阳光灿烂,湖畔的柳树下十分幽静。坐下后,黄金贵说这一段时间没见你,到哪去了?李莎故意一本正经道,干吗,要向你汇报呀。黄金贵嘿嘿地笑笑,正欲说什么,鸡鸣声响了起来,他赶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着来电显示犹豫不决,直到鸡鸣声自动停歇。刚把手机放回口袋,鸡鸣声又响了,黄金贵又赶忙掏出手机,一看显示他摇了遥头,索性按了拒接键。这样,黄金贵就提到了手机,他颇有些怀疑道,李莎,你真没手机?李莎脸色瞬间黯下去,倔犟道,怎么,没手机就不能上大学?黄金贵说,我不是这意思,但没手机不像现代大学生,所以我让家里即使卖掉下仔的猪也得给我买。没手机会被同学瞧不起,会成为孤家寡人。李莎在地上捡了一片枯叶,无意识地揉着,揉到都成碎沫了也没停下来,心里早没了底气。黄金贵还欲说下去时,丁晓芬风风火火地过来,见他和李莎在一起,丁晓芬极不客气地说,金贵,怎么不接我电话?黄金贵支吾着,丁晓芬又阴阳怪气地接下去说,噢,是躲到这里假戏真做了。

没有,你别胡说。黄金贵站起来,讪讪道。

那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丁晓芬说。

我,我手机里没钱了?黄金贵胡诌起来。

丁晓芬想起什么似的手伸进衣袋,说,正好,我昨天买了两张100元的充值卡,你拿一张去吧。

黄金贵赶紧趋前几步,连说谢谢。

金贵,我爸给我寄了一大箱吃的东西,你帮我去邮局提,怎么样?

行,行,行,没问题。黄金贵将充值卡装进口袋,一副阿谀奉承的模样。稍后他才想到什么,转过头对发呆的李莎道,我们有时间再谈角色的事。

李莎低垂着眼,面无表情。丁晓芬像押犯人似的抓着黄金贵的肩肘从她身旁趾高气扬地离去。李莎的心里很受伤,不知是丁晓芬的趾高气扬抑或黄金贵的阿谀奉承。阳光暗了下来,看上去一会儿就有下雨的可能。

晚上睡觉前,李莎跟母亲说,妈,能不能先给我1500元,一年后我保证分文不少还回来。

赵桂兰摇摇头,气怏怏道,小莎,家里现在能支配的就剩三百多元,要撑到下个月我发工资。刚才你爸要打酒我不给钱他还摔了酒瓶,这死鬼,钱都不能赚了还喝酒,你说我该不该给他?

李莎不吱声了,为省钱父亲只好喝农民工也不愿喝的臭白干,可这钱母亲也舍不得给。

李莎决定再找孔老板商量,她总结上次的失败是自己太死板,她应该对他亲热随便些,甚至撒撒娇发发嗲什么的。她本来就是比他年轻的小姑娘,什么老师也好,大学生也罢,暂且丢一边去吧。

孔大哥,帮帮忙吧,我肯定会还你的。李莎首先改变的只能是称呼。

孔老板瞧了会李莎,眼珠子转了转:帮忙可不能白帮,如果一开始我说你帮我学外语,没有报酬,你会吗?

李莎一听这话挺有道理的,但她马上针锋相对道,那时我们不认识,现在我们可是好朋友了,是不是?

李莎很为自己的回答叫好,为了证明两人是好朋友,她还在孔老板的肩上拍了拍。

孔老板来了兴致,他靠近她一些说,我们早就是好朋友了,借钱么,哥哥也不会无条件借给弟弟的。

李莎似乎明白了孔老板心里的弯弯绕,冲口道,你有什么条件可以提。

孔老板的眼珠子转动了几下,他将一只手伸过来,轻缓而又坚决地搂住李莎的腰,并且手掌上翘快触到她的胸部了,李莎立马像猴子被踩到尾巴般整个人蹿了起来,过后自觉失态,遂又坐下来,只是稍微往边上挪了挪身体。

小李老师,别再提借钱的事了,如果有一天我们的……关系可以让我心甘情愿借给你甚至送给你的话,其实不用你开口的。

5

艺术节一结束,李莎发觉黄金贵疏远她了,她心里空荡荡的,不知是否黄金贵像她十分暗恋的高中老师的因素,还是真对他产生了好感。有一天在食堂门口,李莎见黄金贵与丁晓芬走在一起,不由自主地喊了他一声,谁知黄金贵刚一扭头,丁晓芬就拉拉他的手肘,示意他别理睬,黄金贵果真顾自进了食堂。李莎又羞又恼,心想丁晓芬仗着有钱,阻拦他与她亲近。一时间,李莎不仅对黄金贵的势利嗤之以鼻,更恼怒丁晓芬的自以为是。令李莎产生不顾一切拥有手机的念头是在第二天下午。

事情很简单,这天下午,李莎上完最后一节课从阶梯教室下来,身旁恰好挨着丁晓芬,丁晓芬傲慢地瞥她一眼,掏出手机迅速地按了键码,大声道,金贵,晚上陪我去看《手机》……对,葛优主演的,你这就去买票,等会儿来寝室叫我。好,拜拜。

李莎的眼前旋即变暗,等她揉揉眼眶睁大眼睛时,天色果然暗了。她在食堂的角落里默默地咽下最后一口饭,噔噔噔地赶回家,连本来准备的晚自习也放弃了。

妈,你不给买手机的钱我就去做“鸡”。猛地蹦出这句话来,李莎完全带着一种无赖状态,说完自己都呆了。然而第一次听女儿如是说,赵桂兰却扑哧笑了起来,她说,做“鸡”?你知道做“鸡”是什么事?

反正不是光彩的事。李莎嘟噜着嘴。

既然不是光彩的事我女儿不会做的。赵桂兰摸摸李莎的头,自信地说。

第一次不管不顾撂下的狠话,却像子弹击在棉花上,李莎多希望引起母亲重视啊。显然,赵桂兰没往心里去,在母亲眼中,李莎从小就是个听话懂事的女孩,她不必担忧女儿会做不光彩的事。

李莎咬咬牙,不再向母亲开口。这种话唠叨多了有些像“狼来了”的童话味道,何况关键不在于母亲会不会被她的这番话吓住,而是家里实在挤不出多余的钱来。

翌日晚上,李莎迈着颤抖的脚步,伴着紊乱的心跳声来到孔老板住处,她知道此行不是教孔老板学英语,而是让孔老板借钱给她,无论他提什么要求。

孔老板,买手机的钱我借定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李莎带着英勇就义般的神态,瓮声瓮气地说。

孔老板似早有预料地露出少见的淫笑来,这倒不是像猫感觉腥味的反应,而是他觉得此刻再一副大哥或学生的面目,极难进入角色。只有摆出淫荡的嘴脸相配合,方能如鱼回到了水里般想怎么游就怎么游。

李莎的心虽狂跳不已,但她要求自己安静地躺下,她闭上眼不看孔老板,原因是她脱去上衣后,发觉孔老板的眼睛猛地直了,她担心他会因此不敢轻举妄动。同样,她也担心自己会因为他吃惊的眼神而反悔,所以干脆闭上眼睛。

等到她的身体全部裸露时,孔老板在她的耳畔颤声说,我觉得仅仅借你钱你太亏了,我是生意人,我想跟你开个价。

李莎有些懵懂,眼睛仍未睁开。

做一次给你家教报酬的5倍,你说行不行?

李莎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的目的是借到钱,然后用家教的报酬慢慢还。

既然豁出去了就别在乎次数,而要考虑回报值不值。十次就能还清欠款。家教的钱你可以买漂亮的衣服和化妆品。你说是不是?孔老板的声音很亲柔。

是啊,十次1500,那干脆二十次,不就可以拥有一部比黄金贵高档多的手机吗,这一转念使她陡然激动起来,她真想喊“哇噻”了。不过此刻她不该把激动的情绪流露出来,以免被孔老板看轻。她闭着眼作默认状,心想那就来吧,早开始早结束,

然而她的神经绷得太紧,身体僵硬得没有一点弹性,并且总在微微颤抖着。孔老板忙乎了好一阵也没进入,不免有些泄气。他伏在李莎身上,心里颇为不甘,如此完美的胴体展现在眼前,宛若一堆金灿灿的黄金放在手边,他怎么就抓不住呢?

李莎以为孔老板结束了,睁开眼,发觉孔老板在摇头叹息,她便意识到可能自己的身体不够放松,不够配合,使孔老板尚未成功。她真有些急了,仿佛150元或一只手机因身体的僵硬顷刻间跑掉了。于是她再度闭上眼,一边提醒自己放松放松,一边让身体尽量地舒展开来……

6

李莎如愿买了一部自己喜欢的手机。两天后,她给黄金贵发了条短信,约他去校外的一家茶楼聊天。

李莎内心是矛盾的,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了解,她发觉黄金贵除了对钱太现实外,应该算诚实正派、乐于助人的男孩子。李莎比较欣赏这类男人。另一方面,黄金贵与她高中暗恋的老师非常相像,尤其是他们都有一头浓密的头发,所以她对他更有种说不清的好感。然他在丁晓芬面前表现出的奴相实在令她不齿。

李莎选择一个靠窗的位置,黄金贵起先惊讶于李莎买了部看上去很高档的手机,随后才问及有什么事找他。

我想让你今晚陪我看《手机》,葛优主演的,你先去买票,等会儿来食堂叫我。李莎闪动着眸子说。

黄金贵怔了下,稍后便释然了,他抓抓一头浓密的头发,嘿嘿地笑笑说,你都知道?

你来,有没经过她的同意。李莎酸酸地问。

黄金贵讪讪道,我和晓芬是初中高中的同班同学,我把她当……老乡,同学,或者妹妹。

李莎喝了口茶,雾气弥漫了她的眼睛,她擦擦眼眶道,我们班的人都说你是她男友,只有男友才会这么听凭摆布。

黄金贵苦笑了下:我知道别人会这么猜。

李莎的眼睛直视着他:难道不是吗?

有些原因你不了解,所以不理解。黄金贵低声道。

李莎疑惑地望着他。

黄金贵告诉李莎,他为什么刚来学校时剃光头发,就为以后少花剃头的钱,在家都是母亲剪的。他家在农村,相当贫困,哥哥因为没钱盖房子,谈了两年的女友跑掉了。而晓芬的父母在县城车站开了家食品超市,从初二开始,丁晓芬就常送学习用品给他。两家的父亲曾一起干过活,他父亲经常向她父亲借钱。晓芬父母也大方,除了借钱外还送些快过期或廉价的日用品和食品让他带回家,只需他在学校照顾好他们的宝贝女儿就行。

黄金贵不清楚晓芬到底喜欢他抑或不准他喜欢别人,也许她自己都不清楚。但他顺从她是看在老乡、老同学特别是恩人的份上。

李莎明白了,黄金贵的状况与她差不多,为尽早买上手机,她不也顺从了孔老板吗?

一旦理解了黄金贵听凭丁晓芬摆布的原因,李莎内心深处模糊的情感火苗慢慢窜了出来,对丁晓芬的自以为是反而多了份不屑。

本来,李莎赚到了够买一部中档手机的钱后,是准备与孔老板终止这种肮脏交易,那实在是令她深感可耻和反胃的游戏。然而与黄金贵聊过天后,她决定与孔老板的交易继续下去。反正最初的疼痛不适已经过去,接下来的全是麻木或无所谓。她的理由是,对她与孔老板来说,一次和多次,几次和几十次区别不大;而对她与黄金贵而言,有钱没钱则全然不同,没钱,他们就绕不开丁晓芬,她和黄金贵的关系便无法正常及顺畅。一个铜板难煞一个英雄汉或毁掉一段浪漫佳缘的例子在校园里比比皆是。

7

李莎的服饰开始有了变化,但不明显,原因是不能引起母亲怀疑。小小的变化她解释为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家教工作,有了收入就该把自己打扮一下,女孩子嘛。赵桂兰爱怜地直点头,女儿大了爱漂亮很自然,家里经济拮据,她靠自己打工赚钱,做母亲的岂好意思指责?

许多不被外人知晓的方面,或者旁边没熟人的时候,李莎仍保持原有的节俭。她显示财大气粗的时候必定丁晓芬在场,她对黄金贵更是慷慨大方,给他买“乔丹”运动鞋、“鳄鱼”T恤衫、MP3,送他手机充值卡,请他喝咖啡看电影,只要她和他在一起,所有的费用她都大包大揽。

这样做是有成效的,黄金贵不再听丁晓芬的调遣,不再看她的脸色行事。他本来就喜欢李莎,只是丁晓芬百般阻挠,他抹不下脸,同时怕失去她对他的物质援助,才不敢公开他对李莎的好感。

黄金贵起初颇觉蹊跷,李莎在上个学期连手机都买不起,怎么一夜间成大款了?莫非中了六合彩?有一次他忍不住问李莎,他担忧的是她偷偷从家里拿出钱来乱花。

谁说的,我哪有这么好的运气。李莎笑笑说。

黄金贵傻傻地抓抓自己浓密的头发,他这个举动自然是等待她解释下去的肢体语言。

李莎并不回避,她早对这个问题拟好了措辞,越支吾搪塞越容易引起别人猜疑。她坦然道,我妈有许多股票被深套,今年股市一下子好转,我妈的几只股又特别牛,不仅解套,还大赚了一把。我妈见好就收,全部抛掉套现。

如此的解释令人信服,也不易被人窥出破绽。眼下是从未有过的大牛市谁都知晓,李莎考虑得很周全。

黄金贵释然了,他责怪自己小人之心,于是诚恳地说,李莎,你这么资助我,我该怎么谢你?

李莎的眼睛熠熠生辉:我们之间还用说感谢这样的话吗?要求倒有一个,离你那位老乡远点。

黄金贵腼腆地笑笑,并不接关于丁晓芬的话碴,他说,我一定加倍努力,毕业后争取在省城找个好单位,将来我们一起过美好的生活。

李莎撒娇地用拳头擂了他一下,脸色慢慢洇红了。他太直白,她不脸红才怪呢。然她内心是欢喜的,她感觉美好的生活已触手可及,脸上禁不住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黄金贵对丁晓芬仍是感恩的,晓芬吩咐的事,只要确属一个朋友该帮的他都偷偷照办,除此之外,他与丁晓芬保持了距离。丁晓芬极其郁闷,无奈如今的李莎已非昔日的穷光蛋了,她变化之大让丁晓芬接受不了,难道她交了狗屎运捡了巨款?此类疑问不时闪过丁晓芬的大脑。如若汪雅琼就不用解释了,汪的父亲是一家建筑公司老板,而李莎,从未听说她父母是老板或公务员、教师、医生之类高收入人群。

丁晓芬无法了解李莎的变化,不了解就寻不出李莎的软肋。有一次她要黄金贵帮忙时,假装无意地问到李莎钱的来路,她酸酸地补充说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好奇,也借此提醒他别踩了人家设的陷阱。

黄金贵善解人意地将李莎告知他的情况说与丁晓芬听,他的目的无非希望她别把李莎想象成一个有心计的坏女人。

8

孔老板来省城更勤了,仅仅为了与李莎的苟合,他已然像吸毒般上瘾。李莎则抱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信条招之即来。躺在床上,她也如死猪般不哼不动。这不仅没让孔老板气馁,反而激起了他的缠绵情愫。他耐下心来,一边营造浪漫氛围,一边撩拨她的身体,试图与她有些情感互动,有些前奏后续。尽管最终也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后果却导致了李莎赶不上末班车。孔老板大方地掏出50元,让她打的回家。经过几次相同的情形后,李莎脑筋一个转拐,她与孔老板协商,如果时间晚了,干脆这里过夜,她可以睡沙发,不过省下的打的钱归她。孔老板一听,乐得合不扰嘴,自然OK了。于是李莎编了些由头诓父母:她有个好同学家在学校附近,但仍住校,不过一个月总有几天要溜回家睡,同学便央她睡在寝室顶替。李莎说一方面是帮同学,另一方面自己也省得赶来赶去。赵桂兰觉得挺好,不仅省钱,还省时省力。不过她要求女儿不回家的日子一定得给家里打电话,让父母放心。

这年的春暖花开季节,李莎感觉自己的身体出现了异常,平时不太关注的经期迟迟不见光顾,这引起了她的警觉。或许心理作用,当她闻到油烟味时,喉咙便有了呕吐的欲望,夹在嘈杂的人群中,她的头会突然地眩晕起来。李莎有些害怕,莫非自己中彩了?用“中彩”来比喻,还是刚入学时丁晓芬在寝室讲的段子,说他们的班花与英语老师暗中纠缠两年,不料高考前一个月,班花不幸“中彩”,结果考试连阻挡线都没进,班花的父母了解原委后,把英语老师的一条腿废了。

李莎赶紧一个人跑去医院检查,结果很快出来,她真的不幸“中彩”。

这是与孔老板交易以来唯一的一次突发事件,却把李莎整个儿地打蒙了。接下来该怎么办?不能告知父母,找不出可以商量讨教的人,当初丁晓芬也没有提及班花是如何善后“中彩”的。教室里前后左右都是眼睛,会不会被他们察觉,要不要中断学业,这些平素与已无关的烦忧一古脑地朝她的头顶砸来。她有了崩溃的感觉。

李莎束手无策,只好厚起脸皮给孔老板打电话,述说自己眼下的窘况。孔老板听了沉默片刻,随后告知李莎,他正在东北洽谈业务,估计有些时日才能返回。孔老板说,如果真怀孕了,那尽快去做掉,费用他回来会支付的。孔老板说完便挂了电话。

李莎心里非常不快,听孔老板的口气,似乎她在利用假怀孕诈他的钱,简直可笑又可恶。好在做手续的费用医院都有票据,否则她很难证明自己。

生气归生气,费用问题解决了,那事不宜迟愈早愈好。李莎特地跑到远离市区和学校的医院,那里遇到熟人的概率小些。这种事一旦被传开,她以后还怎么嫁人,这名声比丁晓芬说的班花低贱多了。

李莎无可奈何地又经历了一次撕裂般的疼痛,当她脸色苍白,步履蹒跚地挪出医院,猛地发觉自己疏忽了一个问题。按医生嘱咐,她需要静养及调理数日,否则身体会落下病根。以她现在孱弱的身子,别说往返学校的劳累,就是上课堂坐着也坚持不了多久。李莎靠在路边的梧桐树上,脑海里搜索着前行的目的地。学校?不行。课堂上她的脸色和神态会引起老师、同学的注意,然后询问及劝她上医院什么的,她如何应付?回家?更不妥。家里钱紧张,但父母的关爱却是扎实的,尤其母亲,一见她头痛感冒的,必定亲自陪她上医院,像待小女孩般哄她,连吃药都只要她张嘴就行。她敢向父母道出原委吗?

课堂不能呆,家也不能回,难道她要拖着这病怏怏的身躯留落街头?李莎赶紧再打孔老板的电话,眼下唯一可以容纳她的地方是他的租房。

孔老板说,他还得在东北待一周,租房的钥匙在B县,看来很难成为她的栖息地。李莎听了,莫明其妙地凶道,小心我父母把你的腿废了。说完狠狠地摁断电话。

李莎佝偻着身体,只好慢慢返回医院,找到重症监护室与急诊室之间的休息区,选了个最角落的位子坐下。她鼻头根酸叽叽的,眼泪第一次因与孔老板的苟合肆无忌惮地涌了出来,泪水把胸前的衣衫濡湿了一大片。许久,她才止住哽咽,无精打采地擦掉眼泪。她发了会呆,不得不筹划起来,眼下她别无选择,只能猫在医院里,夜间,她就谎称自己是陪夜的;白天,她就这里坐坐那边靠靠,没人会干涉她的。当然她得先向家里、学校编个不回家和缺课的由头。

9

经历了怀孕这件事,李莎慎重多了,不再稀里糊涂地任由孔老板摆布。每次苟合,她必须要他戴套,同时变得更职业化了,把身子交出去,将钱收进来,仅此而已。这无疑令孔老板十分不爽,可他寻不出一个改善的良方。李莎对他已存了怨怼,不仅在身体上暴露出来,脸上的表情也有端倪。孔老板感到委屈,他已将“人流”所需费用悉数给了李莎,无非没有亲自照料,没提供她调养身体的住处。他反复强调出差在外无可奈何,然她的脸色硬是晴朗不起来。小产后的李莎出落得更有女人味了,令孔老板愈加痴迷垂涎。他准备找个时机暗中耍点小手段,使她再度怀上孕,然后对她悉心照料,疼爱有加,使她感动不已,她才会将水一般的柔情呈现给他。这是孔老板十分向往的境界。

在学校,黄金贵对李莎也粘得更牢了。两人常结伴去食堂吃饭,去图书馆看书,一起漫步校园的林荫道、宿舍区,俨然似张爱玲笔下亦步亦趋的一对壁人。

李莎沉浸在得意与喜悦中,根本没料到危险会因此相伴而来。在她最为飘然、自得的那些日子,丁晓芬却在咬牙切齿,有时盯着他们的背影丁晓芬恨不得将手中的书本或手机朝李莎砸过去。她至此才明白心中原来是喜欢黄金贵的,以前黄金贵任她指使惯了,便一直不确定他在自己心目中的位置。

12月初,为准备第二届全省大学生春天艺术节,李莎和黄金贵又被许老师招至麾下,他俩接触的机会更多了,有些同学善意地戏谑道:台上是一对,台下也快成一双了。

情感的那层薄纱一旦掀开,李莎的心情反而沉重起来,与孔老板在床上的时候,她越来越羞愧甚至憎恨起自己来,内心每每惶惶不安。她清楚黄金贵若了解她的状况后,立马会鄙夷地弃她而去。若被同学老师知晓,她更是没脸呆在这个学校了。

不安的次数多了,李莎便生出与孔老板的苟合叫停的念头。可令人纠结的依然是钱,一旦跟孔老板说拜拜,她的经济立马会像断线的风筝一样晃悠晃悠地掉下来,她又将沦落为那个可怜兮兮的连乡下人都不及的李莎了,那种自卑与心酸的感觉如小时候擦屁股的粗毛纸,她怎么甘愿再使用呢?她与黄金贵的情感就更不用说了,必将被无情地毁掉。

念头一次次地冒出来,一次次地又回到原点。李莎不无自嘲地苦笑。

10

周六上午,赵桂兰到学校找女儿,前一晚李莎没回家也没往家里挂电话。赵桂兰给女儿打去好几遍电话,总是关机的提示音。早上,女儿也未回家,赵桂兰自然又打电话,仍是关机。做母亲的急了,女儿会不会出事?斟酌片刻,还是决定跑去学校看看。

许老师临时接到院领导通知,要校戏剧社在建院二十周年的庆典上助兴演出。许老师赶忙通知学生,当晚就进行恢复性排练,而这天晚上孔老板与李莎恰好是约定的日子,李莎排练完便匆匆赶过去。前几次的交欢中,李莎已表现出厌倦来,今晚再不赶去的话,除非到此为止,否则,难说孔老板不会暗中施诡计,对她做出身体或名誉不利的事情,那就糟了。李莎思前虑后又急匆匆赶路便忘了给家里招呼一声。翌日早上又被孔老板纠缠了会,等她洗漱干净走到公交车站后,才想到昨晚没给家里打电话,赶紧开了手机,可家里没人接。她想父亲肯定在小区门口看别人打牌,母亲今天休息,估计又跑到老远的城北农贸市场买便宜菜了。

李莎回到家不久,赵桂兰也到了“财院”,她若早几分钟打电话回家,母亲尚未出门,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她哪里会料到母亲不上农贸市场买便宜菜却去了学校,并因此使丁晓芬对她的行为产生了猜测、怀疑直至最终完全掌握。

赵桂兰先问传达室的保安,保安说今天周六,不住校的都回家了。她不甘心,拦住一名迎面走来的女生,问06财会(2)班的寝室往哪走。这同学抓抓头皮,尚未想出具体位置时,后面上来的一名女生说我就是06财会(2)班的,你要找谁?赵桂兰说我找李莎。你是她什么人?该女生下意识地问。赵桂兰说我是她母亲。该女生好奇地盯住赵桂兰,上上下下地打量几遍。赵桂兰并没注意该女生惊异的眼神,只问知不知道李莎现在哪里。

女生恰巧是丁晓芬。丁晓芬发觉李莎母亲穿着打扮十分俭朴,甚至到了寒酸的地步,心想她不是炒股赚了大钱还套了现的有钱族吗?这时候听赵桂兰又问李莎在哪里时,便心生一计道,李莎好像在小礼堂排练节目,李莎妈,这样吧,你在传达室等,我去找她,如果在,我让她马上过来,如果找不见,我就打电话通知你,你把手机号告诉我。

我……不好意思,我没手机。赵桂兰歉意道。

那我再过来通知你吧。丁晓芬心里不由地一阵得意。

这位同学,太谢谢你了。赵桂兰礼貌地说。

丁晓芬从几方面分析,李莎或许在靠见不得光的事赚钱。首先就是她母亲,太不像一个在股票上赚了大钱的女人;其次是半年前,李莎有过呕吐恶心的症状,丁晓芬之所以关注,是觉得高中时的班花也出现过类似状况,此后李莎请了三天假才来上课,极有可能像班花一样怀过孕了;还有她昨晚在哪儿过的夜?或许她经常不回家,无非昨晚忘了打电话回去。再寻思下去丁晓芬的心都快嘣出来了。

丁晓芬随即冒出跟踪李莎的念头,这念头使她激动不已,因为她认定结果一定使自己很爽,使李莎很糗。为配合这行动,她特意跑到商学院,找了高中最铁的同学徐婕,说了一番原委后,要老同学这几天开着手机,随时待命。

盯梢从星期一晚餐开始。李莎在食堂吃完饭就甩开黄金贵,独自朝学校后园走去,然后径直出了后大门。见李莎登上了一辆公交车,丁晓芬赶紧拦了辆“摩的”紧随其后。李莎在河家埠下车,丁晓芬也下了“摩的”,悄无声息地跟上。见李莎进了一幢居民楼的单元门,丁晓芬拿出准备好的眼镜戴上,轻手轻脚地跟在后面。这幢楼的照明设施陈旧,整个楼道黑黝黝的,所以李莎没发现后面有人跟踪,或不知会是丁晓芬在后面,以为是这里的住户。

到了顶楼,丁晓芬见李莎轻轻敲了敲靠右边的住宅门,尔后门稍稍开了条缝,李莎一闪身进去了。

丁晓芬在门外不知所措地发了会呆。然后慢慢走下楼梯等候。半小时过去,李莎仍没下来。怎么办?该不该叫徐婕过来,正犹豫着,丁晓芬看见一个60多岁的大妈从楼道内出来。忙上前甜甜地招呼了声,然后问大妈:6楼右边套的住户是不是刚搬来?大妈见是个姑娘,便说6楼那户是租房的,好像就是前面那家纸箱公司的老板。

跑到一个外来租房的老板处,除非老板女儿身,不然会有什么好事?丁晓芬不再顾虑了,原本她是顾忌李莎上奶奶或外婆家。丁晓芬当即打电话让老同学以最快速度赶到。

一刻钟后,徐婕赶到了。丁晓芬对她如此这般地交待一番,徐婕遂直奔6楼,然后朝右边住宅的房门敲起来。过了约一分钟,门拉开条缝,孔老板脸贴着门缝问,找谁?业务上的事明天去经理部谈。

我找李莎,刚才见她进这扇门的。徐婕沉着应答。

孔老板只能信以为真了,他抓抓头皮,然后问,你,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同学,我有急事找她。徐婕一边说一边趁孔老板手松开门框之际,快速将门开大,一低头溜了进去。

丁晓芬心情无比舒畅,她料定李莎与黄金贵的狗屁爱情像演戏一样剧终了,黄金贵随时会像躲避瘟疫般躲避李莎。丁晓芬准备美美地欣赏李莎如一只被针扎了下的皮球般慢慢瘪下去,然后被别人,包括黄金贵踩踏或一脚踢出球场。哈哈……丁晓芬便是带着这般心情去看院庆二十周年的文艺演出。

孰料,李莎在台上的表情依然那么流畅,依然声情并茂地沉浸于角色之中。丁晓芬有些摸不着北了,台上的李莎是否那晚睡在男人床头的李莎?在剧中,李莎扮演一个纯洁漂亮的护专实习护士,黄金贵则演一个自愿到山区支教,后因山体滑坡而奋力抢救两名学生,导致腿上严重压伤的大学毕业生。李莎的表演可谓情真意切,也许与黄金贵本来就是卿卿我我的恋人,所以演起来自然逼真,两人配合更是默契。台下的丁晓芬越来越坐不牢了,心里憋不住地窜出一堆妒火来,这堆火被台上演员真情流露的感人表演和台下或羡慕或被剧情打动的专注眼神迅速地燃烧起来。

她怎么还如此风光?鸡婆一个!丁晓芬在心里鄙薄道。最让丁晓芬憋气的是她在黄金贵面前摆弄出的一副清纯可爱状,简直恶心极了。看来唯有将她的丑行立即公诸于众,让所有师生都认清她“鸡”婆的真面目,她才真正会像一只被针扎了下的皮球般瘪下去,黄金贵才会如躲避瘟疫般躲她远远的……丁晓芬心里琢磨着如何公开这爆炸性内幕更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丁晓芬一边鄙夷地看台上的李莎,一边似没头苍蝇地左右搜寻。这时她见一旁的刘大妹与几个同学高声嚷嚷着什么,旋即上前去搂住大妹的肩,嘴对着大妹的脸颊快速地耳语了几句,刘大妹立马惊讶地望望台上,复又怀疑般地盯住丁晓芬,然而丁晓芬颇肯定地朝刘大妹点了点头。

11

李莎在校外卖淫的消息迅速传遍整个校园,尤其一个出演那么纯洁美丽形象的校戏剧社演员,其影响力、轰动效应远比普通学生大得多,有点类似影视明星的绯闻一样。这便引起了校方的重视,院领导派李莎班级的辅导员向李莎求证传言的真实性,要命的是李莎点头默认了。领导于是开会商讨,该如何处理李莎同学。有些认为应该开除出校,因为她的行为丑恶肮脏之极,在如此纯净的校园岂能容忍?有的主张以批评告诫为主,毕竟李莎还年轻,而且听说是家庭条件差才想到卖身赚钱的,学校应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挽救她。两种意见相持不下,最后分管学生思想工作的副书记决定亲自找李莎谈一谈,了解一下李莎本人对这件事的认识及态度。

自那天孔老板的房间莫名其妙地闯进一个女生后,李莎的心便开始紧张、担忧了。她不认识该女生,也猜不透该女生闯进来干吗。她忐忑不安地熬过一段日子,发觉生活照常,周围依旧平静,便觉得有些蹊跷。她心里猜测,或许有人用如此方式在暗中警告她、提醒她?或许孔老板串通其他人故意制造的阴谋?这样,她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来,但她警告自己,立即停止与孔老板的交易。孔老板见她态度坚决,用更高的价格诱惑她,李莎仍头也不回地走了。

然而她终究没能逃过这一劫。

面对副书记既严厉又诚恳的谈话,李莎一直垂着头,支支吾吾地应答着。副书记也烦了,将院领导的几种处理意见告诉她,问她自己有何想法。李莎这才慢慢抬起头,副书记发现她苍白的脸颊上,泪水盈满了大大的眼眶。李莎说,希望领导别开除我,我,自动退学行吗?副书记动了恻隐之心,说,我与其他院领导商量商量再决定。

其实李莎这个自动退学的念头不是匆忙冒出来的。自从“卖淫”的事被传扬开后,她就感到了世界末日的到来。最明显的是她走在校园里,所有认识她的人,见了她都像见了死老鼠般远远地躲开了,所有不认识的人见了她又像见了怪物般朝她指指戳戳。她在学校任何一处地方,只要有旁人在,她便羞得恨不能脚下冒出个地洞可以钻下去,仿佛她是赤身露体出现在别人面前。即便黄金贵,也不再与她往来了,有一回他们在走廊碰上,而且旁边没其他人,她怯怯地叫了他一声,黄金贵紧张地左右环顾,说,李莎,谢谢你前段时间对我的帮助,以后有了钱我一定还你。说完急忙转身离开。李莎伤痛的心上又似撒了把盐,不过她不想责怪他什么,起码他对她前段时间的行为表示了感谢。

李莎唯一能选择的只有逃离这所她已非常喜爱的学校,她再没脸呆在这里了,硬让她呆下去的话她一定会疯掉的。尽管还有一年她就本科毕业。

赵桂兰从同事那里了解到女儿的丑闻后,气得差一点昏厥,没等下班便急冲冲赶往学校。在校门口,赵桂兰瞧见女儿耷拉着脑袋从里面出来,不管不顾地上前一把揪住女儿的头发,怒气冲天地责斥道,你,你怎么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来?

李莎的眼泪哗地涌了出来,她用祈求的口吻小声道,妈,我们先回家吧,要打要骂随你便。赵桂兰望望女儿,揪住头发的手下意识地松开,脸色依然僵硬铁青。

回到家,赵桂兰的火气又滋滋地冒上来,她抡起手掌,狠狠地朝尚未站稳的李莎脸部扇过去,李莎被母亲猛一掌击中,身体一个趔趄,便朝右边倒了过去,眉骨部位恰好磕在了煤气灶的棱角上,顿时,鲜血直往外冒。赵桂兰一见惊得目瞪口呆,这才像清醒过来似的,急忙扯下条毛巾,捂紧女儿的伤口,然后让李莎自己按住毛巾,不由分说地弯腰背起女儿,“噔噔噔”地朝门外奔去。

李莎在医院缝了六针,医生说幸好磕在眉骨的上方,若是磕在眼睛上,那眼珠子肯定完了。望着医生给女儿的脸上缠纱布,赵桂兰一边自责一边抹眼泪。但回到了家里,赵桂兰的怒气又有些上来了,她不明白从小听话懂事的女儿,怎么会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丑事来。这让当父母的怎么面对左邻右舍和同事?女儿以后怎么嫁个好人家?她必须弄清楚,女儿走这一步,是受坏人引诱还是胁迫?

因为手机。李莎沙哑着喉咙说。

手机?你为了买手机才去卖身?赵桂兰一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愣了愣,陡地忆起女儿在读高中时就梦想着买一部手机,到了大学她仍未兑现承诺。母亲开始惭愧了,她弱弱地说,小莎啊,你该跟我说清楚很想要一部手机的。

我提过几次,但家里没钱。李莎轻声道,说完忙补充了句:我不是想责怪你们,真的。

赵桂兰心中更惭愧了,她记起来了,女儿曾向她借过钱,但她拒绝了,当然是家里缺钱。

再没钱,也不能做这种不要脸的事。赵桂兰又摆起脸道,现在,她也不明白是在对自己生气还是对女儿生气。

李莎默默地望着天花板,一言不发。

过了许久,赵桂兰突然一把搂住女儿,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下来,她望着女儿头上的纱布及苍白无助的脸庞,猛然意识到自己太不该了,女儿是因为父母的无能才做傻事的,她还有什么权利责斥女儿?现在想想,倘若早些体察出女儿心中的夙愿,他们即便卖血卖房子也要挤出钱来满足女儿基本的要求。可是,已经太迟了。

小莎啊,你真是太糊涂了,这会毁掉你前程的。赵桂兰痛心疾首道。

12

在家休息了半个月,李莎开始工作了,她要尽快赚钱,赚很多的钱。她那时没手机,不就家里穷吗?她对母亲表态,一定要赚许多钱来补贴家用。读书无非为一张文凭,等她有了钱,再去读个业余本科或函授什么的,一样也是大学生。赵桂兰自然默认了,他们家的经济确实太拮据。她叮咛女儿,一定要靠知识靠勤劳赚钱,再不能出卖肉体了。

李莎表面应承,心想自己再不会顾及这么多了。她又暗暗联系了孔老板,以比上次更高的价格与他谈妥了延续交易的事宜,前题是她不会再令他失望了。孔老板这段时间的外销业务特别顺,所以没在价格上斤斤计较,只要让他舒畅就行。李莎为自己这个决定又想到了曾经有过的借口,那就是一次与多次没有本质区别,与真正靠卖身过日子的“鸡婆”又具有性质上的不同。“鸡婆”对任何男人开放,而她只服务孔老板一人,有点类似眼下流行的二奶或情人的味道,也不太容易被外人察觉。经过那次事件,李莎仿佛一下子成熟了、懂事了,最明显的是她开始考虑父母了。她现在觉得他们太苦太可怜,她该为他们分担艰辛,更该为他们过好日子提供物质保障。原先,她除了没向家里伸手外,却从不曾考虑过为父亲买瓶好酒,为母亲买些衣服或营养品,反而将许多钱花在黄金贵身上。现在想想,自己真是个不孝又不懂事的女儿。

李莎在一家医药保健商行工作,商行位于市中心的商业大厦2楼,既有中药西药保健药,又有医疗器材健身用品,既搞批发又兼零售,样样都经营得有生有色。李莎是出纳兼内勤,事务比较繁杂,不过老板给的工资李莎还算满意。

这天,李莎从收银台对完帐,匆匆返回办公室时与一个男子撞了下,她正欲说抱歉时,发现这男子竟是她高中时暗恋的语文老师。

李莎的脸腾地红了起来,大脑竟真空了,人傻傻地戳在那里。语文老师稍后也认出了面前这个涨红脸的女子是他前几年教过的学生,他便捋了捋有些凌乱的头发,整了整并不需要整理的衣服,似乎要将老师本有的仪容仪表恢复起来。然后他说,你,你是06年毕业的,叫李莎,是吧?

李莎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心跳加快。

在这里上班?语文老师见李莎穿着商场统一的职业装,手里还拿着报表单据之类的东西,遂问道。

李莎又是慌忙点头,她似乎除了点头外,已不会用语言表达了。

真快啊,一眨眼工夫,你们大学都毕业了。语文老师露出和蔼的笑容,又说道,刚工作吧?

李莎怔了下,大脑一时还未与老师说的内容跟自己的实际情况挂上钩。不过她也突然地感慨了下,是啊,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她在这家商行工作一年多了,假如没有那件事情的发生,现在正好大学毕业,难怪老师会以为她刚毕业就找到工作了。她的心蓦地黯然了下,见老师仍是一副询问的模样,就不管不顾地又点了下头。后来想想,她不点头难道跟老师解释自己并没毕业,而是做了不光彩的事提前退学了?

应该算巧合吧,语文老师离开不久,李莎又在商场的电梯口遇见了高中同学夏珍。两人寒暄了会,李莎便笑着说,我今天真怪,净撞上高中的人,刚才高老师也来过这里。

你是说高琦老师?夏珍随口问,见李莎点了头,她突然诡秘地朝李莎眨眨眼,说,他来这里一定是买安眠药的。他就住在附近。

他为什么买安眠药?李莎听出了夏珍的弦外之音。

上个月,女朋友跟他分手了,他不失眠才怪。夏珍撇撇嘴道。

你怎么知道?他女友又不是你姐。说不定两人闹矛盾,也说不定高老师甩了他女友呢。李莎之所以这样说,一方面想弄清夏珍说的是否属实,另一方面也是替高老师抱不平,至于为什么要弄清楚老师的事,为什么要替老师抱不平,她自己也没想过。

夏珍晃了晃头说,他女朋友跟我妈一个办公室。前段时间他女朋友搭识了一个大老板,马上就甩了高老师。

李莎听后,不快地甩了甩头发,她在心里真的替老师抱不平。

第二次遇到高老师时,李莎也觉得他可能是来买安眠药的。高老师一头浓密的头发依然凌乱,神情也较木讷。他从西药柜台转出来,又无精打采地朝3楼的楼梯口走去。李莎在办公室老早就瞥见了他,说实话,她心里有点难受,觉得高老师不应该是这样的。高老师在上课时总是精神饱满,平时又像煞有介事地步履匆匆,当然你有什么问题找他时,他便露出那种极具磁性的笑容,耐心地给你讲解。李莎在知晓高老师失恋后心里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此刻,这个模糊的念头变得清晰起来。于是她整了下自己的头发和衣服的领子,快步朝高老师走去。

高老师,你,你来逛商场?李莎在后面突然开口。

是你……我上3楼家电商场转转,我的手机摔坏了,想买一只。高老师又习惯性地捋了捋浓密的头发。

家电商场我很熟,高老师,这样吧,你先去看中哪一款手机,然后告诉我,回头我给你用批发的价格买下来,这样能便宜好多钱。李莎说的是实情,家电商场的业务经理是个大胖子,对她有些觊觎。

高老师似乎觉得突兀,他的眼睛疑问状地盯着他过去的学生。李莎依然露着甜美的笑靥,她知道老师会有这般表情,她说,老师,没关系的,我是你学生么。再说,我也是举手之劳,挺容易的。

高老师没有完全转过弯来,眼睛仍懵懂地盯住李莎。李莎不好意思了,羞涩地笑笑说,老师觉得没必要就算了。

也许是李莎羞涩的笑触动了高老师某根神经,他于是说,能便宜当然好。

李莎就与高老师互留了联系电话。

13

当天晚上,李莎似一个进入初恋的少女般心里甜蜜蜜的。椅在床背上,她回忆起自己高二高三期间,为了能近距离接近老师,她总是千方百计找出一些问题去问老师,于是,老师的音容笑貌以及捋捋那一头浓密头发的动作每每使她痴想半天。她对语文十分投入,成绩却上不去,老师以为她笨,其实她是将一半的心思用在了暗恋老师上。李莎现在明白了,老师的形象一直印在她的大脑里,所以见到模样像老师的黄金贵便莫明其妙地产生了好感,原来她心中始终悄无声息地恋着老师哩。李莎忽然对夏珍非常感谢,若非夏珍告诉她老师失恋的事,她没勇气也不可能唐突地将心中对老师的那份恋情转化成具体行动。

通知老师来拿手机的时间及地点,李莎颇费了一番心思,她本想选择湖边或公园,那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暗示,后来觉得不妥,太“那个”了点。干脆就在商业大厦楼下,将时间定在下班,如此,她给他手机后他们自然会一起离开大厦,没准走着走着就朝湖边或公园的方向去了。

李莎在下班前精心打扮了一番,便去楼下等候。

高老师准时赶到,李莎发现他今天的头发比较整洁,人也精神多了,她的眼前不由地又浮现出老师高中时的模样来。

高老师接过手机瞄了眼,将钱交给李莎,说,比零售价便宜多了,谢谢你。李莎将钱装进包里,低着头不语。高老师瞥了眼李莎,抬腕看了下表:哟,这么迟了,你早下班了吧?李莎仰起脸,装作欲言又止的样子,随后点点头。高老师两只手掌合在一起搓了搓,小心道,我……请你吃饭,可以吗?

李莎没料到老师会请她吃饭,她有点受宠若惊了,点头也不是摇头更不妥。

你们商场的顶层是观光餐厅,不知你去过没?我请你吃鲍鱼,算我的一点谢意吧。高老师继续自语,说完发现李莎仍傻站在那里,以为她想拒绝又不好意思开口,忙补充:你有事或不想去没关系,以后……

我,我没事。李莎一个激灵,赶紧打住老师后面的话:观光餐厅开张不久,我是想上去体验一下。

高老师显得很兴奋,他随和地拍了下李莎的肩,示意一起上去。

高老师的脑筋会有如此大的转变,确因李莎那个羞涩的笑,那个笑容里呈现出一种忧郁的美,颇让他心动。他失恋不久,心里寡然失落,对于主动示好的学生,高老师不免进行了一番回忆与琢磨,感觉她对他确有点意思。高老师春心萌动了,有一个文静,略带忧郁美的女生,主动向他传递情爱的讯息,怎不叫他想入非非?他只比他们这届的学生大6岁左右,如今李莎已完成学业踏上社会,他应该扔掉老师的架子,去向她表达自己的欣赏与好感。当然他会尊重她,如果他误解了,那他一定向她道歉然后立马走开。

吃完饭出来,外面早已华灯闪烁,繁华的夜景带着梦幻的声像,看上去更像一个海市蜃楼。两人谁也不说话,沿着商业街缓步向前走,经过一个十字路口,两人稍稍犹豫了下便步履一致地向左转,这条路的前方便是湖滨路及滨湖公园,是情侣们都喜欢光顾的幽静之处。

高老师觉得应该聊聊天,然一些常规问候与高中时的熟人趣事在吃饭其间都聊过了,揣摩李莎的心思,仿佛她更希望听的是彼此的心跳声。高老师下意识地瞥了眼李莎的太阳穴,欲关心一下上面的疤痕是怎么来的,转而一想也不妥,女孩子都爱面子,弄不好反令她生气甚至误解,那就不值了。

罢了罢了,两人紧挨着在湖边漫步,默契的步伐和紊乱的心跳不就是最好的语言吗。

此刻的李莎确不想多交谈,言多必失,一旦说漏了嘴,会将她退学的隐情过早地暴露出来,那就糟了。两人温馨地行走在月色朦胧的湖边,表明老师对她已然萌生爱意。刚才吃饭时,李莎觉得老师表现得过于刻板和拘谨,而现在,不知是酒的作用还是环境的引诱,老师已放开许多,尤其那双眼睛,时常转过来深情地凝视她一会儿。有一次,她和他的眼神凑巧碰上,她便捕捉到老师眼神里那一份不轻易流露的情愫。

这就够了,并且才开始哩。李莎甜甜地想。

此后的两次约会,高老师均找了借口。借口很勉强,李莎答应得却爽快。两人依旧没太多的语言交流,高老师以为,也许他们是从师生关系发展过来的,话多了容易对号入座,滑进无法摆脱的师生角色;反而眉目传情、肢体语言更适合他们一些。于是当他们落坐于湖边垂柳下的靠椅时,高老师含情脉脉地望着李莎,稍后一只手颤颤地伸过来,握住了李莎骨感柔滑的小手……

李莎沉浸在爱情的甜蜜中,幸福得好几次从睡梦中笑出声来。她每天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随时等候着老师的光临和邀约。说真的,她几乎要感谢那次事件了,不然她不可能在高老师的特定状况下遇见他。对于一个女人而言,遇见一个自己喜欢的好男人比拥有高学历、好职业重要得多。李莎已经悟到了这一点。

自高老师握住她的手后,李莎决定立马终止与孔老板的苟合,她已与暗恋多年的老师真真切切地相爱了,怎么可以把自己再卖给另一个男人?那太无耻了。出于种种顾虑,她打电话跟孔老板通告一声。孔老板稍微停顿了下,然后爆出一个让李莎十分惊讶的情况,孔老板说半个月前刚与妻子办了离婚手续,并付了在省城购房的首付款,他原打算过两天正式向她求婚。

李莎惊讶之余马上不屑了,这不仅是一厢情愿的问题,纯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个离异的县城小老板,想娶省城的未婚女子,在当下众多的婚姻样版里找不出一例。交易则简单多了,除了价格无需其他附件。孔老板一定是陷得太深了,不管不顾地休了发妻,以为两人这么久的性爱经历会使她接纳成了单身的自己。

孔老板游说了半小时,期间李莎挂过两次电话,孔老板又顽固地打进来。李莎提醒自己别做过头,终止交易是必须的,但方式不能太硬。虽说孔老板算个小企业家,其实什么烂事都做得出来。李莎于是耐着性子听他唠叨,孔老板问她是否有男友了,李莎不敢如实回答,怕他去恫吓高老师,或告诉高老师她的过往。李莎说父母在替她物色,外地人哪怕局长也不考虑。孔老板无赖道,那我就告诉你以后的男人,怎样?李莎被激怒了,说你去宣扬吧,大不了我俩同归于尽。我宁愿死也不会嫁给你。孔老板很倔强,他说李莎你不嫁给我,我就让你名誉扫地。

李莎真正地后悔了,孔老板仿佛是粘在她脸上的牛皮癣,怎么挖怎么扯都清除不干净。她脸色苍白地倚在椅子上,眼眶里噙满了泪水,手机横躺在她的腿上,孔老板的声音在里面聒噪着。过了许久,李莎无力地提起手机,带着祈求的口吻道,孔老板,做人别太过了,我们好来好散吧。孔老板又像开始那样停顿了会,稍后,他显示妥协地说,成全你,就好来好散吧。不过今晚得好好恩爱一回,行的话一会儿见。李莎没再说什么,关掉了手机。她抬头望了会天色,慢慢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14

李莎真没想到黄金贵还会来找她,并流露出对她依然的恋情、向往。李莎心海里竟未漾起一丝涟漪,她无声地“嗤”了下,倒没去揶揄他的荒唐可笑。她只木然地望着他,奇怪自己当初怎么会喜欢上眼前这个男人,他除了模样像她暗恋的老师外,其他的条件均乏善可陈。望着望着,她忽然悟出了缘由,一定是她把高老师附体在黄金贵身上了,于是她将纸上的画饼撕下来,蘸着脑海中高老师的影子狼吞虎咽。如今真人显身了,她还需要靠画饼充饥吗?

你那位呢,怎么没跟你在一起?李莎淡漠地问道。

晓芬?我们早不来往了。黄金贵尴尬地抓抓一头浓发。

李莎怔了怔,心想毕业才几个月,就各自分道扬镳了?她下意识地说,为什么?你们不是青梅竹马的老乡、老同学吗。

黄金贵很坦率,他告诉李莎,晓芬父母的食品超市因为车站搬迁,生意骤然萧条了。晓芬是花钱花惯的人,便指望他赚大钱,而他可怜的一点工资除去租房和日常开销,剩下的必须交父母贴补家用。两人还如何相处?

李莎有些庆幸自己,假若与黄金贵成家,他们及他们的孩子只能住在阴暗狭小的租房,靠稀饭面条充饥,这样的婚姻能维持多久?她摆起面孔道,男人是该承担起家庭的重任,不然成吃软饭的,那该去找四五十岁的富婆。

黄金贵尴尬地笑笑,随后一本正经起来,他柔声软语地对李莎道,我,我对你才是真喜欢,我很后悔那时没坚持住。李莎,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这回,李莎“扑哧”笑出了声来,她带些嘲讽的语气道,黄金贵,其实我一直没喜欢过你,当初只是想杀杀丁晓芬的嚣张气焰。哪有省城姑娘看中农村男人的?

黄金贵愣了下,还欲表示些什么,李莎掏出苹果手机晃了晃,说,不好意思,我男友约我去吃饭了。

李莎委实羞恼,仿佛黄金贵不是在对她表白,而是在羞辱她。她甚至担忧,倘若高老师知道她与这种男人有过恋情,会不会因此轻蔑她?李莎现在整个身心都被高老师填得满满的,她只盼望尽早成为高师母,然后相夫教子,幸福而又安宁地居家过日子。

这也是母亲的意思。有一次出门前母亲突然要她把高老师叫上来见一面,李莎觉得也是时候了,便发了条短信给高老师。过了十多分钟,高老师拎着一大包礼品进来,父母亲与他聊了近一小时,等她晚上回家,赵桂兰立马叮嘱她:小莎,这个高老师你要好好珍惜,要对他真心实意,我和你爸都认为他能给你过上好日子。还有,过去的事你千万别让他知道,这方面男人都是小心眼。小莎,高老师30出头了,你该争取趁早把婚事定了。啊!

李莎默默地点了头。

看上去高老师一点不急,言行从不轻浮、唐突或尝试走走捷径。李莎能理解老师虽然老大不小了,仍是希望循序渐进,等到瓜熟蒂落。但作为一惯严谨正经的老师,面对的又偏偏是自己的学生,循序渐进的步伐可能比蜗牛爬坡还慢;若靠他来瓜熟蒂落,不施点催长素或许比铁树开花还难。李莎很焦虑,不是担心高老师会见异思迁,而是像母亲说的那样忧惧老师获知她的一些过往。高老师至今不了解她肄业,还以为她读完了本科。李莎针对这个棘手难题心中纠结过无数次,永远隐瞒是不妥的,只有找一个适合的契机,然后敷衍了事地一笔带过,譬如因家庭困难而不得不中途辍学等等。这个适合的契机,莫过于他俩经历一番肌肤之亲,如此,老师的感官不一样了,理智也发生了变化,对她的解释和学历问题都不会那么较真了。

李莎努力过几次,高老师总像榆木脑瓜似的反应迟顿,或王顾左右而言他;她又想方设法地给老师制造机会,高老师就是不越雷池半步。不过李莎已感觉出来,高老师坚固的防线正在逐渐溃退。

李莎一方面走生米做成熟饭的路线,当然理智告诉她不能做过头,不能太迁就,引起老师的怀疑或轻蔑就糟糕了;另一方面,李莎也考虑尽快争取赢得高老师父母的认可,这也是母亲提醒她的。母亲非常有经验地说,像高老师这般家规较严的家庭,一般来说他父母不认可俩人的关系就不会牢靠,反之亦然。

高老师的父亲是中学校长,母亲是市院的护士长。高家有房有车,家境十分优越。能攀上这样的家庭不仅使女儿过上富裕品质的生活,作为亲家多少也能沾上光。李莎能理解母亲的心情。

高老师来过李莎家后不久,李莎便旁敲侧击地表示也该去高老师家拜访伯父伯母,高老师沉吟不语,第二次约会时,高老师隆重地代表父母向李莎发出正式的邀请,李莎娇羞一番立马答应下来。

15

那是多么和谐美满的家庭啊,能参与进来必定是她李莎前世修来的福分,根本用不着母亲来教她珍惜了。从高老师父母的言行神态中可以判断,他们对李莎较为中意,毕竟李莎是儿子的学生,算知根知底吧。当然李莎的端庄模样和忧郁气质也是两位知识老人欣赏的。这就行了,以前儿子的女友太世俗功利,固然遇见有钱的就跑了。跑了好,两位老人暗自庆幸,原来有一位更适合他们家的儿媳妇等在那里。

丰盛的高档家宴,李莎在自己或亲戚家从未遇见过,她有点头晕目眩了。她的肚子一会儿起起伏伏地涌动着气流,仿佛吃饱了直想打嗝,她猜一定是被丰盛的佳肴“看”饱了。然事实她又饿了好久,分明能感受到肚子里传来叽哩咕噜的抗议声。高伯母很热情,一个劲地给她搛菜,劝她尽管吃,说健壮的身体对女孩子同样重要,别为了担心发胖就节食。李莎一开始有些露怯,渐渐便安心下来。嘴早就馋了,她羞涩地朝高老师笑了下,将面前的油辣大虾往嘴里送,少许,又用小勺子把一块清蒸王八舀进嘴里,尽量斯文地细嚼慢咽。高校长乐呵呵地说,像在自己家一样,随便吃。李莎调皮又听话地点点头。正美美地咀嚼着,胃里不知怎么忽然涌出呕吐的感觉,李莎心里“咯噔”了下,难道中餐吃得太少还是早晨喝的牛奶过期了?她稍稍地控制了下,将含在嘴里的食物勉强咽下去,这一来,胃里更不舒服了,竟有些许酸气冒上来。李莎吓了跳,生病了?吃坏肚子了?她赶紧喝了两口苹果汁,同时怕辣似的做些吐气吸气状。高伯母又令儿子给李莎碗里搛了一段肉嘟嘟的炖猪蹄,说趁热吃了它,能补血养气。李莎正欲挡回去,喉咙内突兀地冒出一阵恶心,随之又出现了呕吐感,比前一次还强烈,她用劲忍住,等呕吐感稍稍缓解下去,忙说,我,我不太爱吃肥肉。高伯母疑惑地朝李莎睃了眼,再瞄准儿子。高老师木愣愣的,尚未察觉出异常。这边厢,李莎的喉咙内又猛烈地泛起更强劲的呕吐欲,肚子里似有波涛巨浪要涌出喉咙一般,她只能拼命地忍住,忍住,一只手下意识地捂紧嘴,脸上细小的汗珠子突突地冒了出来。旁边的高伯母凝神地端详了她一会,眉宇脸蛋渐渐绽放开来,她对儿子说,小琦,你自己把猪蹄吃掉,小莎不能吃了,喝点汤,再吃些清淡的。

李莎已意识到有什么状况发生了,孔老板与她最后一次苟合在脑海中浮现出来,霎那间令她惊恐得浑身颤栗。她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面对高伯母一脸窃喜的慈祥,她尴尬又苦涩地笑笑,勉强挤出句:谢谢伯母。

高伯母的眼睛意味地瞧了丈夫一眼,高校长自然会意了,他双手无意识地搓搓,苦恼于不好明显地表示些什么。他想老婆这下乐坏了,刚退休就能抱上孙子,护士长又有了用武之地。

都自家人了还客气什么?高伯母抽了几张面纸,眉开眼笑地递到李莎手里,然后转向儿子,佯嗔地数落道,你这个傻儿子,这种事早该提醒妈了,害得我都做了些小莎不能吃的菜。

此刻的高老师才嗅出气氛中的怪味,他探寻地乜了眼捂着嘴的李莎,李莎也正将胆怯的目光移向他,见到他这般冷漠的眼神,她的心一凛,仓皇地将目光逃离开。高老师什么都清楚了,羞愤的火苗在心里滋滋地着起来,但在满心欢喜的父母面前他不便发作,他强压着羞辱、愤懑,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扭曲着,他又厌恶地扫了眼李莎,生硬地回敬母亲道,爸妈可以吃,我也可以吃。

高校长和高伯母脸上的笑容旋即僵硬如塑,看上去比哭还可怜。

一切都成了泡影!见到高老师脸上如此决绝的神情,李莎心中凄怆地哀号一声,眼泪禁不住涌了出来,她赶紧闭上眼。一瞬间,四周都变得黑沉沉了。

李莎忍着呕吐,心里快捷地串出一个念头,这次她必须真的废了孔老板这个狗杂种,无须像丁晓芬的班花那样烦劳父母,她完全靠自己动手;她要废的也不是他的腿,而是他胯下耍赖的家伙。她想象着自己提着那段血淋淋的肉团,或许才不会感到自己的人生有多遗憾了。这时候,一阵恶心猛地袭来,喉咙内的呕吐物再也无法控制住,她于是慌忙站起来,扭身直奔卫生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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