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玫瑰
2014-11-14南在南方
文 _ 南在南方
吃玫瑰
文 _ 南在南方
唐鲁孙写美食文章自成一家,旧时京城公子,锦衣玉食惯了,偏偏又喜欢闻香下马,的确满纸生香。这天看他写菊花锅,又看他写玫瑰蒸饺。
“逛完蠡园大家都有点饿了,园外有一家小茶馆,可惜只供茗饮,不卖小吃。友人周涤垠少年好弄,闻得灶上氤氲环绕,不时吹来一股形容不来的馨香,后来打听出蒸笼里是玫瑰香蒸饺,是他们家人吃的下午点心……经周兄情商请他转让一笼,主人家看我们都是上海来客,居然慨赠一笼。饺子大不逾寸,澄粉晶莹,隐透软红,沁人心脾。原来他们把隔年干紫的玫瑰花瓣,跟核桃碎末、蜂蜜拌匀,做成馅儿包的,比之鲜玫瑰花的,更显得文静渑润,高出一筹。同时颇为奇怪,村野农家,何以会做这些精细甜点自己享用,敢情茶馆主人的慈亲系出名门,这些甜点是他们用来娱亲奉母的。我们打算厚给茶资,他们又不肯收,涤垠兄腕上常着四川名产嵌金绦乌风藤手镯,算是送给老人家活筋养血之用的,他们才欣然笑纳……”
求吃得吃,也不白吃,摘下手镯相赠,真有古风。其实唐先生用不着奇怪,村野农家虽多是粗茶淡饭,但精致的心思哪能没有呢,就像我秦岭深处的老家,也吃干玫瑰花。
我们那儿也管玫瑰花叫刺玫,两者都是红的,只是玫瑰红得深,花瓣多,花形雍容;刺玫颜色浅一点儿,花瓣少,蕊露在外面,看起来单薄。那丛玫瑰开在山墙后面的一个石窝里,石窝里土多,玫瑰枝条粗大,正好山墙有窗,是那种简单的撑窗,一根竹棍儿撑开,玫瑰香气就扑过来,香里有清甜味,抬眼看过去,花开得正好。
祖母瞅个好天气,提个竹篮子去摘,她并不掐下整朵,只是这朵上摘几瓣儿,那朵上摘几瓣儿,不一会儿,就是一篮子。回来洗一下,散在蒸笼里蒸,然后摊开竹席晾晒,眼见鲜红变紫,晒干了,揉成碎片装起来。
大多时候,碎花瓣用来做馅儿。把核桃仁炕熟,用小擀面杖擀成末儿,同时也把核桃油擀出来了,白芝麻捣成粉,再和碎花瓣掺在一起,加一点儿白糖拌匀,放在一边不管。
接下来用细笸筛将土豆粉筛一遍,笸筛上头的不要,只用筛下的细粉。土豆粉用凉水调汁,倒开水搅成糊状,掺细土豆粉,揉成团,真是一团晶莹。再揪成指头蛋儿大小,放在手里团,团成薄薄的圆片。那边的馅儿,碎花瓣吸了油,看上去伸展了一些,不像之前那样紫,变红了一些。添馅儿包成小小的饺子,如果时间宽裕,祖母还要捏些褶子。
清水煮过,清水还是清水,祖母不加作料,只是连水盛在白瓷碗里,饺子个个浮着。这时的玫瑰碎花像是活了过来,香甜自然用不着多说,最妙的是土豆粉做的皮韧劲十足,里头香糯,唇齿留芬之余,再喝一口清水,一路香甜下去,不沁人心脾都难。
缺油少盐的日子,忽然有这么一碗,无疑是福利,好像还有点励志——生活这么难,不是还有一碗碎花儿饺子吗?
祖母的玫瑰碎花馅儿饺子待过远客,不过,有一次却失败了。去云南怒江旅游的朋友回来说,漆油烧鸡真是绝味。祖母那次待客失败,偏偏是因为漆油。漆油是漆树籽榨出来的,用现在的话说那叫物理压榨,壮汉抱着木头撞油榨(榨油器),油就流出来了,不大一会儿就凝固了。那时没油,漆油是个替代品。
那次祖母用漆油炸红薯酥,馅儿依然是碎花瓣碎核桃,炸得挺好,金黄。上桌,客人一吃都说稀奇。有个小客,将红薯酥放在碗里,喊烫。等凉一会儿再吃时,漆油粘住嘴唇,自个儿张不开嘴,他妈扶着他的脑袋才把嘴唇分开。小客哇哇大哭说:“为啥要吃这么吓人的东西!”
祖母叹息了好一阵:“啥时候能不缺油啊!”我们没法回答她。似乎没有多久,那样的日子过去了。当年的小客长大了,再来我家,祖母却不在了。他还想吃一回当年吓哭自己的红薯酥,家里没有漆油,只是那一丛玫瑰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