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大师功绩 贡献方志典型
2014-11-12陆奇
陆奇
“学界泰斗,人世楷模”,这是毛泽东挽蔡元培联的崇高评价。这幅挽联对于侯仁之亦恰如其分。2013年10月 22日,我国历史地理学创始人,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北京大学教授侯仁之先生辞世,享年102岁。侯先生(祖籍山东恩县,德州人)数十年致力于学术研究,成果丰厚,曾主编《北京历史地图集》等巨著影响深远,驰名中外。
“治学必源流探求经世致用创新学术做人以家国为本尽未子之心诚一代宗师”,这幅挂在侯先生悼念灵堂遗像两旁的挽联,写尽先生一生。
大师赠书,续写革命友情
上世纪40年代侯先生在北京燕京大学任教,同时兼任司徒雷登校长的助手。笔者先父陆禹(曾任北京市副市长、市顾问委员会副主任,他六十年革命生涯都贡献给了首都北京的解放、建设、改革事业)1939年考入燕京大学经济系。由于受到革命思想影响,特别是受到当时抗日战争形势的驱动,先父与侯仁之先生有过交往,并在司徒雷登校长和侯仁之先生的支持和帮助下,与其他三个同学一起于1940年冬奔赴平西抗日根据地。临行前,司徒雷登校长特地设宴欢送了他们,校长称这是“第一批通过我去到解放区的学生”。次日凌晨,侯仁之先生亲自指路送他们四个学生带着一些药品踏上去晋察冀解放区的征程。(为此,父亲在“文革”中,被扣上一顶“司徒雷登派来的特务”的帽子)。从此,父亲和侯伯伯建立了深厚的友情。
新中国成立后,由于父亲分工先后分管过北京工业发展和城市管理工作,而先生又主要是研究中国现代历史地理的,对北京的历史地理又情有独钟,所以先生一直与父亲有着工作上的往来,保持着革命的友情。本文仅举几例。
其一,新中国成立后,北京市的工业需要重新布局和设计规划。当时,先生就对父亲讲,北京是历史古都,各种名胜古迹很多,搞建设一定要注意保护或者尽量避开国家及市级的重点文物。父亲认为这个意见非常重要,而且那时也有一些专家和中央领导同志发表了相同的看法。因此,北京在几十年大规模进行工业建设中就特别注意汲取侯先生和一些专家的意见,处理好工业发展和保护名胜古迹的关系。
其二,大约是在1980年,国家刚刚实行改革开放。那时,北京市的各种国家和市级重点名胜及公园的门票价格较低,大约是5角钱,这是多少年“雷打不动”的价格。门票收入少,而参观的游客又多,不利于对文物古迹的管理和维修。有一次父亲和先生谈到这个问题,都认为这个问题一定要解决,比较合理的办法,就是适当提高门票的价格。但什么时候、怎么调价,调多少合适,还需要认真考虑。在那个时候习惯性的东西改动一点都很困难,何况北京是首都,各方面的影响很大。后来,在一次市长办公会研究这个问题时,提出了为稳妥起见,先找一个单位搞试点。于是确定先从雍和宫开始,把门票一下提高到了2元,结果这个试点效果很好很成功,不久很多名胜古迹也都提高了门票价格。
其三,在经历了十年“文革”浩劫,迎来改革开放的盛世之际,一天侯伯伯送给我父亲一本他在伦敦购买,并托人译出的瑞典学者奥斯伍尔德·喜仁龙教授于上世纪20年代撰写的《北京的城墙和城门》。侯先生告诉父亲,他觉得这是一本介绍北京城墙和城门的好书。
此著从建筑学、美学、绘图学、天文气象学、绿化学等角度剖析阐述了历代北京城墙和城门各部分结构以及周围环境,除了有文、有阅、有图、有照片外,还有作者个人在实际踏勘中的体会和感受。视角新奇、史料价值高,有别具一格之特例,对现今北京城市的文物保护和管理具有一定的意义。
翻开这本书,有侯仁之先生写的《序》,《序》中写到:“还是在北平解放的前夕,我偶然在伦敦一家旧书店里发现了喜仁龙教授的这部《北京的城墙和城门》,并以重金把它买下来,通夜加以浏览,我才开始意识到这一组古建筑的艺术价值。”
对于翻译出版此书的特别意义,我国著名的历史家、北京大学周谷城教授有精辟的论述:“〈1〉此书印出,足证外国朋友对我国城市建筑艺术很感兴趣;〈2〉我们可以作为一种对比材料,以证今日北京城市建筑之进步远非五十年前所能比拟;〈3〉我们可以用此作为一种小小的鼓励,鼓励我们努力把北京城市赶快建设的比过去更好些。”
挖掘史料,京都古建艺术
本书作者奥斯伍尔德·喜仁龙(Osovld Siren),是瑞典的美术史家、哲学博士。1920年旅居中国,对中国古代艺术十分热爱,并进行了深入研究。著有《北京的城墙和城门》、《中国雕刻》、《北京故宫》、《中国绘画史》、《中国花园》等。这些著作在向世界人民介绍中国灿烂的古代文化方面起了很大作用。
喜仁龙先生在《北京的城墙和城门》原序中道出:“我所以撰写这本书,是鉴于北京城墙的美,鉴于北京城门在点缀中国首都某些胜景方面所起的特殊作用,鉴于它们对周围古老的建筑、青翠的树木,圮败的城墙等景物的美妙衬托,以及它们在建筑上所具有的装饰价值。无论从历史的界标,它们与毗连的城墙一起,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这座伟大城市的早期历史。它们与周围的景物和街道,组成了一幅幅赏心悦目的别具一格的优美画图。”他还道出:“对北京城门艺术风格的兴趣,使我渐渐产生一种愿望,即了解一下它们作为古迹的重要意义,进一步研究它们的修建史与历代沿革。”真可谓:“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喜仁龙先生自述撰著此书时是查阅了《顺天府志·京师志》、《顺天府志·京师志·金故城考》、《顺天府志·京师志·元故城考》、《顺天府志·京师志·明故城考》等地方志书,利用志书中大量关于城墙和城门建筑方面的资料完成的。他说:“本书的史料主要根据中国地方志,这些地方志有早期历代的城门和城墙的大量资料,任何一种外国文字未曾如此详尽地发表过。除了这些文字记载,别的材料可在古城本身发现,主要是镶嵌在城墙和城门各处的碑记和城墙上的印纹。这些材料已被仔细地收集起来,并用于史学问题的研究和对古城各部分的考证。”真可谓:“白云抱幽石,绿筱媚清涟。”
编纂修志是中华民族特有的历史传统文化,自秦汉时期以来的两千多年,历朝历代一直编修不止。据前些年的统计,全国保存的各种方志约14000种左右,约13万卷,占我国现有古籍1/10左右。方志记述了各朝各代我国各地的历史、地理、物质资源、风土人情、文化社会、政治经济等很多宝贵的信息资料,而外国学者利用地方志进行系统研究中国某方面的历史沿革还属鲜见。
喜仁龙先生对此著的资料搜集、实地考察及撰写过程中倾注大量心血和智慧,及他对中国古城墙建筑艺术之赞誉与情感。正如侯仁之先生所评价的:“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作者对于考察北京城墙与城门所付出的辛勤劳动,这在我们自己的专家中恐怕也是很少见的。而他自己从实地考察中所激发出来的一种真挚感情,在字里行间也就充分的流露出来,他高度评价这组历史纪念物,同时也为它的年久失修而伤心。”
对本著的概括评价,侯仁之先生有段精辟的论述:“我认为我国有一条‘万里长城,被公认为世界‘奇观之一;我们的首都也有保存的比较完整的城墙和城门,同样是工事宏伟的古建筑,显示了古代劳动人民的创造力。因此,我还以喜仁龙教授的《北京的城墙和城门》一书借以说明它的历史意义和艺术价值。现在,事隔三十多年(1984年),北京的城墙早已拆除,今天幸而保存下来的正阳门内外城楼、德胜门箭楼以及东南角楼,经过重修后,也还是为这座历史文化名城保存了极为鲜明的历史色彩!”真可谓:“看似寻常最奇绝,成如容易却艰辛。”
精心指导, 构建方志学科
前些年我任职于北京市社会科学院副院长兼史志研究中心主任,主持编纂《北京志·北京社会科学志》、《北京志·北京人物志》。这期间我几次前往北大燕南园61号看望过侯伯伯,并请教了一些学术问题,获益良多。接触中使我深深感到他是一位非常慈祥而博学的老前辈。最难忘的一次是2004年初我为方志学理论的研究问题去请教侯先生。
那时,北京市社会科学院启动编撰大型学术专著《中国现代方志学》。此项目列为北京市哲学社会科学“十五”规划重点研究项目和市社科院重大研究课题。主编曹子西、朱明德,我任执行主编。这可以说是我国改革开放后全国编修社会主义新方志后,编撰的一部规模较大层次较高的方志学理论研究的学术专著,它总结吸收借鉴近百年来大陆和境外优秀地方志研究成果及国外有关信息,全面系统地进行地方志事业的学术理论研究和学科建设。这项研究运用方志政治理论、方志基础理论和方志应用理论,架构出“中国现代方志学”的学科结构体系,并勾勒出方志学科体系的分支图表。
这样一个崭新而系统的方志学理论创意,当时在方志界也有不同的观点。这套方志学的学术理论体系是否符合社会科学的学术规律和特点,是否立得住,虽然我们有这样的自信,然而更需要请教像侯先生这样大家来给我们指点。
记得那天晚上,我到北大侯伯伯家,向他汇报了我们编著这部《方志学》的整体思路和编撰大纲。侯先生非常热情,他仔细地听我汇报并看了有关材料后,认真地向我讲述了他的初步看法。归纳起来有三条。
第一、他说,编纂地方志书是中华民族几千年的优良传统,地方志内容全面丰富,记述了各朝代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宝贵史料,这些史料对我们当今社会的发展又具有一定的借鉴作用。同时,方志学也需要逐步创立和完善。当然,方家之间见仁见智,有相同和不同的看法这很正常,方志学并无一定之规,需要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现在国家改革开放,盛世修志、修志兴世,更需要进一步构建方志学科,特别是构建方志学学科体系。
第二,你们这部著作很有创意,形成了一个系统,集众家之长立一家之言。特别是用方志政治理论学、方志基础理论学和方志应用理论学的创意与组合来构建方志学,是迄今看到的较完整地方志学学科体系,因为地方志是历代统治者编修的官书,因此方志政治理论学的提法与阐述是成立的。用多学科来构建方志学又是一个创意,把方志学定义为一个综合性应用性学科是对的。北京社科院具备多学科的研究力量,特别是曹子西院长是著名的北京历史学家、地方志专家,他主编的《北京通史》填补了首都北京历史的空白,获得全国“五个一工程奖”,曹先生领衔更具权威性。
第三、 你们这部著作是一部系统工程,涉及历史跨度较大,涉及面较广,必将广征博引大量的史料,这就要注意一定要引用第一手资料,有时最原始资料还有不同的版本、不同的诠释,这就要仔细鉴别、认真研究,看哪个是对的可用。切记不要图省事,随便引用第二手、第三手资料,这样学术不严谨更容易出错。
侯先生的精心指导和热情鼓励给我们增添了研究的信心,先生严谨的治学态度,给我们的研究提出了警示。按照先生的要求,我们调整了《中国现代方志学》研究的思路和研究方法。同时又得到了陈奎元、秦其明、段柄仁、单天伦、宋贵伦、来新夏、曹子西、邵长兴、郭凤岐、阎祟年、赵庚奇、马句等近百位多方面领导、专家、学者、修志同人的支持、帮助和指导,最后形成了3篇16章67节223目编撰大纲,50多万字的书稿。2004年11月《中国现代方志学》提前一年通过北京市哲学社会科学“十五”规划重点研究项目结项,参加结项会的领导专家学者予以充分肯定,从多方面予以较高评价。
全国政协副主席、中国社会科学院院长、中国地方志指导小组组长陈奎元同志在百忙中作序,指出本著“这是一项编纂浩大的文化工程”,“此著继承和发扬传统方志理论,以繁荣发展地方志事业为目标,运用‘方志三理论即方志政治理论、方志基础理论和方志应用理论,构建了一个现代方志学理论体系,从而构建一个现代方志的学科结构体系”,“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工作”。
时任中国地方志指导小组秘书长、办公室主任秦其明同志在序言中指出:“就我所接触的几部方志学著作来看,本书的理论体系构架层次最多、最宏大,其论述的范围最宽,涵盖的问题也最多、最全,可以算得上是方志学著作中的鸿篇巨制。”
此著体现是修志的培训书,是组织管理的工具书,是理论研究的参考书。
《中国现代方志学》这部在侯先生具体帮助和指导下完成的方志理论著作于2005年7月、10月由方志出版社两次印刷出版发行。它对于全国各地编修地方志、利用地方志、研究地方志起到了积极的促进作用。
以上文章是记述侯仁之教授对我国地方志文化所作出贡献的一个典型。怀念先哲,是为了继承先哲,与时俱进。夕阳无限好,晚霞尚满天。作为一名地方志年鉴学者,还要发挥余热,为繁荣发展中国地方志文化事业尽一份绵薄之力。
作者为北京市社科联副主席(正厅局级)、北京地方志学会原副会长、《中国现代方志学》主编,《北京社会科学年鉴》编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