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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皇朝经世文编》载文作者的历史思想

2014-11-10徐春晓

黑龙江史志 2014年15期
关键词:魏源

徐春晓

[摘 要]《皇朝经世文编》中保存了诏书、奏议、报章等大量珍贵资料,载文作者具有鲜明的地域和政治文化特征,他们主要来在江南地区,就其社会阶层而言主要以科举出身的士人和官员为主。书中体现了作者以及以他们为代表的那个时代的黜虚崇实的务实思想,兴利除弊的革新精神,明辨公私的政治立场,当然也有其消极方面,譬如其中包含的鄙薄西学的保守观念,也是当时社会环境的真实体现。

[关键词]魏源;《皇朝经世文编》;载文作者;历史思想

《皇朝经世文编》(以下称《文编》)是清末江苏布政使贺长龄聘请魏源编纂的一部史学巨制。全书共120卷,辑录文章2241篇,始编于道光五年(1825年),七年(1827年)付梓枣梨。该书的问世,开启了晚清经世之新风,催生了一系列“经世”文献。同时,由于书中保存了公犊奏疏、私家文集、报章论说乃至外人议论等大量珍贵资料,亦使其成为研究清史的重要资料。

《文编》虽为魏源诸人编纂而成,但其中所载文章则是出自原创作者之手。从时间上看,这些文献的作者皆为清人,但从地域上看,其分布则表现出鲜明的地域差异性。据笔者统计,《文编》载文作者共计654人,各地分布情况为:江苏140人,浙江97人,山东51人,江西37人,福建34人,安徽34人,山西24人,湖南21人,云南20人,满洲17人,湖北17人,河南17人,直隶16人,顺天13人,广东10人,陕西9人,四川8人,盛京5人,甘肃4人,蒙古3人,贵州3人,广西3人,其它不详者26人。就社会阶层的分布而言,《文编》载文作者以科举出身的士人和官员为主,为政治、文化领域的活跃分子,在政坛和文坛上都有突出表现。通过解读这些颇具现实性、理论性和典型性的文章,不仅可以深入挖掘载文作者的学术思想和价值取向,而且可以从中观照清代朝野上下的治国理念和行政方式,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和理论意义。以下,拟在分析《文编》载文作者地域和阶层分布的基础上,着重对其黜虚崇实、兴利除弊、明辨公私、鄙薄西学等重要历史思想予以阐述。

一、黜虚崇实的务实思想

中国实学发展史表明,凡坚持黜虚崇实,国家必强、社会必治,否则国家必弱、社会必乱。中国传统文人向来强调“文以载道”、“学以致用”的学术精神,注重“文章乃政化之献敝”[1](P28)的资治价值。《文编》专门辑录关乎国家大政的田制、水利、漕运、赋税、荒政、兵制、边防、吏治、科举等奏议文章以供朝廷治理国事之借鉴,“论一世之得失,有立前观后者矣”[2](卷1汪缙 《绳荀下》)。故此,《文编》载文作者有一个共同的思想倾向,即提倡崇实精神,强调求真务实之学,表现出强烈的经世意识。

一方面,在学术研究中,强调走实学之路。乾嘉之际,考据之学蔚为壮观,出现“汉学专制”的局面。嘉道以降,清廷由盛而衰,各种矛盾日益凸显,学风也随之丕变。当时,学界占统治地位的仍为汉学,但其弊端已日渐暴露,流为琐碎,以致“毕世穷经无一言几于道,无一念及于用”[3](卷中)。出乎此,在社会危机四伏之时,强调学术必须关注现实的呼声逐渐高涨。士大夫昌言挽救时弊,喜言文术政治,认为必须依靠理学来规范社会,匡正人心。在时人看来,学术有其独特的重要性,“世运之明晦,人才之盛衰,其表在政,其里在学”,社会危机之所以产生,其根源在于学风之空疏,而要挽救时危国运也在于学术,“欲救人事恃人才,欲救人才恃人心,欲救人心必恃学术”[4](卷18 《与普通甫书》)。因此,《文编》纂辑之际,贺长龄等为“救汉儒之偏”,以宋儒之学为本,积极为社会改革制造舆论,正因如此,《文编》所选载文及其作者,多表现出鲜明的“学术经世”意识,坚持“不为无用之学”[2](卷1陆寿名 《治安文献序》),“无济于用者则不学也”[2](卷1方苞 《传信录序》)。如卷三程晋芳在《正学论》中说:“今之学者琐琐章句,至老死不休,何雅俗大小之不同也。”这就是说,“琐琐章句”脱离社会实际,毫无实用。而且,对于佛道之学,部分作者也以实学为准绳,提出了批评意见。如卷一唐甄《性功》立足于一个“实”字,以是否“有救于世”为价值尺度,比较了儒、佛、道在经世治国中的作用和意义之不同,认为释“空”而道“私”,没有安邦治国的宏大气质和作为;相形之下,“儒惟治世”,是治国经邦之大道,是能够解决现实问题之“实学”。这充分表现出清代文人士大夫对儒学精神的尊崇和皈依,也反映了魏源诸人借修《文编》以明经世的良苦用心。

另一方面,在“知”与“行”关系中,倡导立足于行,知行统一。《文编》载文作者围绕经世致用这一主题,倡导“亲历诸身”,即在讲求学术之时,又要亲自实践,普遍认为“亲历诸身”是“行”的重要内容之一,“行”是“知”和“学”的来源,一定程度上肯定了实践在认识过程中的地位与作用,阐明了知与行的本质关系,所谓:“夫古人为学,皆以自治其身心,而以应天下国家之事,故处则为大儒,出则为大臣,未有剖事与心为二,剖学与行为二者也。”[2](卷3程晋芳 《正学论一》)相反,如果“知”、“行”不相统一,则危害甚大,当事者便不能成为“善士”,更难成为“良吏”。[2](卷1陈迁鹤 《储功篇下》)所以潘耒认为,作为通儒之学,就应“明体适用”,“其术足以匡时,其言足以救世”;否则,就成为“雕琢辞章,缀辑故实,或高谈而不根,或剿说而无当,浅深不同”的俗儒了。[2](卷1潘耒 《日知录序》)而作为官员,则更须关注社会,体察民瘼,如陈迁鹤所言,官员之任在于深入社会,亲自实践,认为:“夫士欲任天下,必自勤访问始,其勤访问,必自无事之日始,龌龊者不可与言矣”[2](卷1陈迁鹤 《储功篇下》),并提出在社会实践中,单讲“性命之学”,而不求“经济之学”,则是“徒求空虚之理”,不能解决实际问题;而只有亲身实践,顺应时势,有“经济之行”,才能有所作为。[2](卷1陈迁鹤 《储功篇上》)凡此,皆蕴涵着较为丰富的唯物论思想,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

二、兴利除弊的革新精神

一部中国实学发展史,实际上就是一部兴利除弊的革新史。每当中国历史上出现内忧外患之时,大都会引发实学思潮。而每一次实学思潮的出现,其历史使命总是兴利除弊,以达到挽救社会政治危机之目的。

作为一部经世著述,《文编》中的很多文章在田制、农技、水利、赋税、漕运、荒政、边务、兵制、吏治、科举诸方面提出了一系列的改革方案,蕴涵着兴利除弊的改革精神,正所谓“不知通变之,违古而失,泥古亦失,国家何赖焉”[2](卷1卢文弨 《读大学衍义补肤见序》)。以清廷上下最为关注的吏治为例,在《文编》中,部分作者在分析吏治之弊时,提出了诸多改革措施。如孙光祀在《衙蠹宜剔其源疏》中描述清中期的吏治状况说:当时,内外官员,“舞文丛弊,通同行贿,肆然无忌”,然对于这种境况,“下官既不敢问,上官又复护短”,以致“因循容隐,愈难禁制”[2](卷24孙光祀 《衙蠹宜剔其源疏》)。因此,孙光祀进一步提出了改革措施:各级衙门每年要自行察核,若有“犯赃有据者”,须及时上堂官、抚按,以便“按律发遣,重者正法”,而不许“曲为回护”。[2](卷24孙光祀《衙蠹宜剔其源疏》)与孙光祀一样,其他载文作者在批评吏治腐败之时,也提出了整改措施。如周镐一方面指出书吏之弊“至今极矣”,一方面提出解决措施:一是定额费,一是颁册式,一是汰冗滥。[2](卷24周镐 《上玉抚军条议》)李之芳批评书吏作弊坏法,“处处皆然”,“在京各衙门最甚”,所以他认为要根除书吏之弊,“当先自在京各衙门始,京师之蠹消,天下之蠹亦消矣;京师之弊除,天下之弊皆除矣。”[2](卷24李之芳 《觉察奸蠹内外画一疏》)

在主张革弊的同时,《文编》载文作者亦提出变革乃时势所趋,“穷则变,变则通,此其时矣”[2](卷1傅维鳞 《亟更役法疏》)。如姚鼐所言:“夫天地之运,久则必变,是故夏尚忠,商尚质,周尚文,学者之变也……明末至今日,学者颇厌功令所载为习闻,又恶陋儒不考古而蔽于近。”[2](卷2姚鼐 《赠钱献之序》)所论虽然在认识上陷入了历史循环论的泥潭,但暗含历史发展变化的观点却是很明显的,尤其是认识到了人为因素在变革中的作用更具意义。对此,赵吉士有类似看法:“天下既平之日,不患不能变法,而患乎更法而滋弊。”并举例说:“昔曹参守法,民有画一清静之歌,其时贵廉洁,贱贪污,贾人赃吏俱不得推择,汉治之隆,由兹而始……则守一法即杜一弊,而庶司百执事以逮郡县之吏,贪者知警,而廉者亦不必有善事上官之虑。”[2](卷15赵吉士 《大法小廉论》)

三、明辨公私的政治立场

明清之际,士大夫对公私问题提出独到见解,顾炎武云“合天下之私,以成天下之公”[5](P92),黄宗羲谓“后之为人君者……使天下之人,不敢自私,不敢自利,以我之大私为天下之大公”[6](《黄宗羲全集》第1册,P2)。这一思想理路本来是适应明清社会的转变,并针对专制统治与宋明理学将公与私、天理与人欲等严格区分而发的,但却促成了晚清思想向经世学术路向的发展。

《文编》以经世致用为志趣,其中所录文章对公私问题也颇有见地。兹举《文编》所录汪缙的《准孟》、秦蕙田的《任贤勿贰去邪勿疑》、刘鸿翱的《封建论》和《井田论》等文来做说明。

汪缙的《准孟》借着对于公私、义利等问题的讨论来申述孟子的观点。他认为个人的求利以及人与人之间的竞争是不可避免的,但有的人是以公为出发点,有的人则以私为出发点。公与私的区别在于前者是以仁义之心来追求利,而后者是以统治者个人利害来追求利,二者表面上十分类似,然而其导致的结果却截然不同。前者是“圣王”,“若父兄之虑子弟也……自十一而外,一丝一粟,上无利焉。故民乐其生,服其教,遇饥馑兵战之厄,蟠固而不散”;后者则是“术家”,“其于民也,若毫猾之驭臧获,若屠贩者之役牛马……非有爱也,以为吾将有以用之也,故其民仰利畏威,不识君父亲戚,寡廉耻,惟利威之向”。汪缙认为中国历史最大的转折点是战国时期秦国出现后,以法家思想取代孟子王道观念,因而造成三代理想世界的消灭沉沦,因此解决的方法是重振孟子的公私、义利之辨。这样的观点一方面肯定孟子式的爱民思想,也认识到庶人的物质欲望是无法阻绝的,只能以疏导的方式来防范,另一方面则认为作为统治者的君子要建立更高的道德标准,实践以仁义为基础的“公”的理想。他指出:“曰仁人心也,义仁路也,未有失其心而可以为人者,未有人而可以不由此路者。是故所欲有甚于生,所恶有甚于死,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不为也。”[2](卷1汪缙 《准孟》,P5-6)这充分表现了作者要求知识分子道德转化的思想路线。

秦蕙田的《经筵二篇·任贤勿贰去邪勿疑》一文有类似的看法,他认为平天下的一个重要方法是任用贤能而舍弃邪恶,那么如何分辨两者的不同呢?他说:“贤邪之判在心术,而心术之辨在公私,心术果出于公欤,其气象必有光明磊落之概……如心术或出于私,其情状必有掩饰闭藏之态……公与私之辨彰彰如此。”[2](卷10秦蕙田 《经筵二篇·任贤勿贰去邪勿疑》,P3)这种观点显然是将公与私作为相对立的概念,要求有经世之志的世人追求大公无私、遏制本身私欲,这也显示他们不强调顾炎武的公私观念,以及由此衍生的肯定个人欲望、私有财产的主张,反而是返回先秦儒学与宋明理学的公私、义利之辨。

刘鸿翱在《封建论》和《井田论》中,主张“寓封建之意于郡县之中”,来制衡中央集权的过度发展,并以为封建变为郡县是“非人之所能为也,天也”。但是他不同意柳宗元所说“公天下之端自秦始”,或说封建是私、郡县是公的观点,他将公私之辨与君主的道德结合在一起,以为只要是“上有修德之天子,封建治郡县亦治……上无修德之天子,封建乱郡县亦乱”;换言之,只要统治者有德就是“公”,无德则是“私”。然而对刘氏而言,政治制度的选择还是有一定的影响,他认为郡县比封建要好的地方是:郡县制较封建制易于维持政治的稳定,所以封建之世一定要“尧舜禹汤文武”才能怀服天下,而郡县制度只要汉唐的英主统治“民未尝不获安”。

总之,《文编》中对公私问题的讨论发展了明末清初顾、黄等所开创的经世典范,他们转而依赖固有“内圣外王”的思惟模式,将政治问题的解决归诸统治者修身,再搭配长期以来官僚组织内部所酝酿的调适性的变革传统,希望促成合理的改革。这样的取向在鸦片战争之前,没有受到太强烈的西学影响,如龚自珍“晚犹好西方之书”[7](P239),从其思想中却看不到西学的冲击。

四、鄙薄西学的保守观念

早在明末,随着耶酥会士的来华,天文、历算、地理、数学、医学等西学也随之而入。清初,耶酥会士虽继续受到朝廷的礼遇,“然分曹测验,具有实征”,但清初诸帝又对西学的传播采取了不同程度的限制措施,推行“节取其技能,而禁传其学术”的政策。[8](卷106 《天文算法类一》)乾隆所敕修的《四库全书》则贬西学为“异学”,并以官方名义否定了西学作为学说的资格。至18世纪中叶,耶酥会在中国的传教活动遭到禁止,并在欧洲被教皇勒令解散,延续二百年的中西文化交流通道淤塞。

《文编》纂辑于道光五年(1825年)前后,从时间上考察,此时正是两次“西学东渐”的间歇期,第一次“西学东渐”早已结束,而新的一轮传播热潮尚未到来。从教育背景来看,无论是《文编》的主持人贺长龄,还是实际编纂者魏源皆没有接触西学的经历。同时,由于海禁未开,中外贸易仅限于广东一隅,至于洋教,因为清廷推行禁教的措施,也影响不大。故就《文编》而论,无论是作为“治体”的学术,还是作为“治术”的六政,几乎皆未涉及西学内容,仅有极少几篇文章间有提及,但相对于卷帙宏大的整部作品而一言,几乎微不足道。如论及经济,慕天颜《请开海禁疏》提及,“银两之所由生,其途二焉,一则开矿砾之银也,一则番舶之银也。”要求鼓励中西贸易。[2](卷26慕天颜 《请开海禁疏》)而管同《禁用洋货议》则强调“洋之货十分而入吾者一,则吾之财十分而入洋者三矣。……中国之困穷,固由于此。”认为中外贸易不但无益,反而是巨大的漏危,主张严禁中外贸易。[2](卷26管同 《禁用洋货议论》)有关洋教的内容,《文编》著录稍多,收录有赵翼《天主教》、李卫《改天主教为天后宫碑记》、邱嘉穗《天主教论》、沈大成《读<通典·职官>》以及《四库全书提要·西学》等几篇文章。究其观点,则以批判者居多。

当然,在《文编》中所蕴涵的思想内容并非仅限于上述所论,例如安民重民、惩贪奖廉、任贤用能、安邦定国、君臣之道等思想,书中许多篇目都有涉及,且见解独到。然而,无论如何,这些认识都不可超越传统儒学之中“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思想范畴,所表达和铨释的都是封建统治者的统治思想,尝不能超迈时代,提出更加深刻、符合时代前进潮流的思想观点。从这个意义上讲,《文编》中所收选文的作者,不过是统治者最典型、最具影响力的代言人。因此,仅仅通过《文编》,只能看到这些作者为封建统治辩护的一面,而不能全面厘清其思想观点、价值趋向的全部内容。同时,《文编》以政府施政为立场,特别重视君主与朝廷,以朝廷为权威。因为经世致用的理论与建策均是围绕如何帮助朝廷更有效地实现政府职能以建立一个和谐的社会,故那些抨击专制政体的言论在《文编》里极为罕见。如《文编》对明末清初的思想家顾炎武、黄宗羲的经世思想多有继承,但在其所收的98篇顾炎武之文中,多为治学、正人心、厚风俗方面的论说,而其反清复明与批判专制的言论则被摒弃不用;仅收的4篇黄宗羲之文,主要论及由博致精的治学方法、科举之弊及取士之道等,其抨击专制的《明夷待访录》中的言论却未收只字片语。可以肯定,魏源的取舍与其维护君主与朝廷权威的立场大有干系,专制政府的干涉也会影响编者的取舍。

参考文献:

[1]梁启超.饮冰室合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9.

[2]魏源.皇朝经世文编[M].清光绪十二年思補楼重校本.

[3]方东树.汉学商兑[M].清光绪十一年刻本.

[4]李兆洛.养一斋集[M].清道光二十三年活字印四年增修本.

[5]顾炎武.日知录集释[M].长沙:岳麓书社,1994.

[6]黄宗羲.明夷待访录·原君[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5.

[7]魏源.魏源集·定盦文录叙[M].北京:中华书局,1976.

[8]永瑢.四库全书总目[M].清乾隆武英殿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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