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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流,香飘千年

2014-10-31李盛昌

广州文艺 2014年10期
关键词:凉棚水乡河流

李盛昌 江西庐山人,现居东莞。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策划协会会员。从事过新闻、企业管理、策划等职业。爱好散文写作,上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发表,作品散见于《散文》、《文学报》、《清明》、《创作评谭》等,《路》获《文学报》全国征文奖;《临街的窗》入选《散文选刊》。已出版散文集《生命碎片》、《南方岸影》。

三十多年前,一些或大或小、纵横交错、密密麻麻的河流,时常将波光帆影投射到少年的我绮丽的梦中。那些河流,两岸蕉林似海,四野风景如画,河面迷蒙的水汽里浮动着蕉林和稻谷散发的清香。

迷恋那些河流,皆因读著名作家陈残云的长篇小说《香飘四季》。多少年过去了,还记得那些描写男女主人公相恋约会的让人心驰神往的抒情文字:“天空湖水一样明净,繁星闪着微笑的眼睛,河水脉脉地流,细风轻轻地吹,蕉叶丝丝地响,草虫嘶嘶地叫,好一个静默甜蜜的夜晚……”小说中的岭南水乡的风土人情,那河流里飘着的小艇,岸边的木棉、榕树,树阴掩映下的凉棚,那些朴实的乡村青年男女,他们纯美而含蓄的爱情,勤劳、坚韧的精神品质,他们在命运的河流上不屈不挠的拼搏精神,让懵懂的、情窦初开的少年内心波澜起伏,并且充满了对那些河流和那片古老土地的向往。

许多年之后,当我重读那部再版的长篇,那些飘香的河流、河边土地上淳朴的人物,依然让我久已干涸的情感世界瞬间湿润。我曾不止一次地思考,陈残云为何到东莞当挂职县委副书记?东莞有那么多镇村,他为何选择水乡麻涌任职并和农民“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我的想象无比活跃,1958年的某天,阳光明媚,香蕉林的宽大叶片在微风中摇曳。陈残云坐在小艇上,艄公不紧不慢地划着船,桨声在静静的河面滑行,小艇沿着倒眏岸边蕉林、榕树、凉棚的河流蜿蜒前行。水网如同迷宫,人的命运也扑朔迷离。1957年,中国作家协会试行作家职业化,十个多月里,名满四方的陈残云没拿到工资,全家生计和赡养双方老人,都依靠上班的妻子那份微薄的薪金。陈残云是一位个性平和、乐观的人,但失去生活来源的压力、无力帮助妻子的内疚,让他难以开怀。没想到,人生柳暗花明,他被组织上派到东莞县,挂职党委副书记。陈残云一定是热爱河流的,水的温柔抚摸,最容易让一个人内心恢复宁静;河流,让胸中曾经的块垒迅速消解。从小艇踏上河边有着“古梅乡”之称的、立村千年的土地,干部、村民们迎了上来。当年的同事后来回忆道:“又黑又高的陈残云,对谁都一脸的笑容,他幽默的话语,让周围的人立刻感到了轻松。”

陈残云下乡期间,亲自兼任麻涌乡党委副书记和大步村党支部副书记。他头戴竹笠、身穿土布衣,经常光脚板走路;风雨中,他披上蓑衣,出没在河网纵横的蕉林蔗地;他经常划着小艇,运送肥料到蕉林、地头;夜深了,在河畔的凉棚里,在田头的扎水寮中,他和群众聊家常,聊这些河流和土地上古往今来的人和事,水乡的百姓亲切地称他“老陈”,都愿意向他掏心窝。陈残云时常站在河边,打量着百年古榕、木棉树和凉棚,凝望着缓缓流逝的河水,内心久久难以平静。在日复一日的河流的水声激荡和香蕉、庄稼以及各种植物的香气熏染中,他生命和情感的世界里,注满了浓烈浪漫的诗意。河流万古奔腾,人类生生不息,每一朵浪花,都收藏着逝去生命的故事,陈残云内心最柔弱的地方被击中,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心空,他要为这些河流和土地,为这片水乡可爱的人写一部书,书名就叫《香飘四季》。一部杰出的长篇小说,让一些原本不知名的河流和众多的小人物不朽;而那些河流和那片土地上的后人,也永远记住了为河流和普通农民虔诚写作的作家。2002年,陈残云去世,麻涌人民举行了各种悼念活动;一年后,陈残云的雕像矗立在麻涌镇文化广场上。如果陈残云地下有灵,他的灵魂还会常常在那些纵横交织的河流和蕉林似海的土地上流连吧?

在“极左”思潮的年代,陈残云的《香飘四季》能够写出珠江口河流的精气神,写出水乡人民真实而美好的人情人性,写出年轻人真挚朦胧的爱情,是十分难能可贵的。一部小说再优秀,也不可能承载这片河流和土地上全部的历史文化积淀。一位著名作家扎根三年之久的地方,一定有她难以抗拒的魅力,河流密布的千年沙洲上,一定还有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在《香飘四季》满纸岭南果香的引导下,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河流的水声、光影的召唤下,南下东莞生活之后,就像去寻找一位梦中的情人一样,我开始了对那些水乡河流的踏访,我的双手,触摸过每一条河流清凉的肌肤;我的灵魂进入一段长达千年的时光隧道;我被这片水乡的历史人文、河流和蕉林、田园风光和美好的人性所深深吸引。我的目光越过现实和文献中的河流,看见了水雾迷蒙的历史深处的生命场景。

南宋年间。河流旁,几位布衣农夫正在春光里栽植青梅。梅,是这些河流两岸最常见的植物,也是在此生活的人内心的图腾。梅花绽放的季节,河流是一条风景的长廊。有月的夜晚,大大小小的河流两岸,疏影横斜,暗香浮动。三五农人,聚在河边的凉棚里,喝茶聊天。夜深了,有人吹起了箫管,其声幽怨、婉转、清越,如河水轻咽。聊天的人就缄默不语,箫声里,一行清泪悄然从老男人满是皱纹的脸上滑落……为了躲避凶恶的金兵追击、屠杀,为了寻找一片有着心仪河流的鱼米之乡,多年前,男人跪对列祖列宗最后一拜,带着妻小和乡亲们,告别江南故乡老屋和祖先墓地,长途跋涉,衣衫褴褛,从一路上的病饿、劫难、疲惫中挺过来,经梅岭古道进入珠玑巷,然后辗转投入珠江口这片水网密布的沙洲的怀抱,从此再没有回过祖屋,再没有在祖坟前磕头上香。这片阳光炽烈的珠江东岸的沙洲上,河流柔软如同少女的腰肢,河水养育了数不清的鱼虾、贝类,饥荒的噩梦再也不会惊扰劳作后农人的睡眠。虽然偶尔有台风狂野地路过,咸潮也在既定的时间回访,但这里土地肥沃,雨量丰沛,水网密布,特别适宜种植香蕉、稻米和桑麻。解决家人果腹和粗布衣衫遮体不成问题。为了子孙后代的生存繁衍,为了族人的福祉,男人庆幸选择了离乡背井。在一些有月的夜晚,男人坐在河边的凉棚里,星星跌落在河里,水面有木棉花掉落的轻响。男人吹箫,那是幼时在村里戏班子学的,只会一两个曲子,箫声幽怨,那是内心寂寞孤苦时对故土的念想。远离战乱,逃避饥荒,河流密布的地方,生命有了依托,灵魂会被滋润。男人想,列祖列宗地下有灵,一定会原谅他的拖家带口、远走他乡。endprint

为了让后人记住梅花盛开的江南故乡,为了让子子孙孙不忘千里跋涉、穿越梅岭雄关的百般艰辛,珠江东岸的这片河流旁的沙洲,从此变成了梅花的第二故乡,河流纵横交织的水乡,从此有了一个诗意浓郁、在崇尚梅花的宋代颇具时尚色彩的名字——“古梅乡”。从此,梅花的清香,不仅飘漾在那些河流、村庄的上空,也弥漫在水乡人心灵、血脉的深处。

陈残云以作家的敏感,以及和水乡百姓三年的密切接触,应该知道“古梅乡”这个名称及由来,但他的《香飘四季》里未提及这个词。也许,作品内容主要是描写“大跃进”年月的故事,不方便交代河流最早的人文历史和精神谱系。其实,地域风俗的形成,以及土地上子民的精神特质与传承,与地域久远的历史渊源是难以割裂的。

“古梅乡”——河流纵横的沙洲,香气四溢的水乡,也曾是明朝朱元璋几个有战功的兵头带兵屯垦之地。那些来自江南的武将,脱下铠甲和征袍,将苍老的身体和苍凉的灵魂寄放在这片海滨的河涌水网之间。号角征歌响彻河流,兵士们操练完毕,放下刀枪剑戟,向当地农民学习种植桑麻和香蕉,在水退沙积的荒凉滩涂开垦田园。他们依托河流的天堑险阻,将村舍布局成易于互相支援的抱团的块状,警惕的目光越过河道港汊,投向风险莫测的远方。“守望相助,亲善和睦”,就是那些军屯将士留给子孙后代的“祖训”。河流,如同一道道天然屏障,兵荒马乱的年月,村民们众志成城,妄图强行闯入的小股兵匪很难入侵得呈,即使是日军,在占领广州和周边城镇、铁路沿线时期,小部队也不敢贸然进入水网密布地带,一不小心,进入河道的侵略者就会遭到河畔蕉林里弹雨的袭击。

水,是柔软的,但水又是无坚不摧的。河流赋予生活在岸旁的人善良淳朴的禀性,以及坚韧的品格和威武不能屈的气节。1938年,日寇铁蹄践踏我河山,麻涌全境发起了声势浩大的募捐支前运动,河流两岸飘起了浓郁的米香,村民们星夜为抗战部队赶做了数十万块炒米饼;许多年轻妇女摘下心爱的首饰,老人们拿出了家藏的金银玉器,义无反顾地走向了捐献点。当时中共中央南方局常委叶剑英,在广州负责接受各地捐献的抗战物资,叶剑英遥望那片河流密布的土地,脱口而出赞叹之语:“麻涌人民抗日热情高、贡献大!”

如果要探寻河流航运和文明的起源,并将河流作为心灵的对应物和精神的参照系,不得不说,河流与岸边居住者的“精神文明”之间,的确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珠江东岸这片河流密布、水雾蒸腾、香气浮漾的土地上,“粤剧”的兴起和传承,与水乡人素质的提升、灵魂的净化,有着水乳交融的关系。

在汽车上路、飞机升天之前,船舶应该是大地上功能最强大的交通工具,而文化的传播,也离不开一只只水上飘动的帆船。“红船”,不知从何年月,首次进入了麻涌的河流。那天,水乡如同重大节日,所有的村巷空无一人,河边,观望的人排成了一堵堵高墙。“红船”从远处飘过来、飘过来,船上立着三五个彩衣鲜亮、裙带迎风飘动的玉人儿,锣鼓与丝竹应和着,惊飞了河边木棉树上的数只鸟雀,而水里的几尾鱼儿,也好奇地跃出水面看个究竟。

“红船”上的戏班成员,指挥村民在河边祠堂前搭建舞台。一阵吹吹打打,男女演员粉墨登场,丝竹管弦的旋律在河面的迷蒙水汽中颤动,乐曲时而高亢激扬,时而低回幽怨;化过妆的美貌花旦眼波流盼,唱腔婉转。河流岸边的无数个脑袋摇晃着,脖子伸着,哭、笑、痴、迷,三魂六魄被乐曲和唱腔、剧情牢牢地抓住。多少年,村民只知道河流是安顿灵魂的地方,而粤剧,让他们感受到了人生的另一种极致的陶醉和欢乐。

“红船”的到来,增添了河流两岸节日般的热闹氛围,粤剧如醉人的米酒,她沁人心脾的芬芳,让人的灵魂舒展并受到洗涤;那些飘着蕉香、稻香的河流,在等待“红船”的日子里躁动不安;而在一缕粤韵的抚慰下,波涛也为之宁静不语。河流两岸的许多人,生活方式和命运走向,因喜爱粤剧而发生改变。

陈淦,民国年间水乡漳澎村土匪头目,平日专干拦劫过往船只、强夺钱财的勾当。势力强大的年月,他甚至纠结一百名土匪攻克县城,当了十天自封的县长。陈淦打家劫舍的时候,两眼露出凶光,但他在听粤剧的过程中,就恢复了一个普通人的表情,看到动情之处,甚至会流下眼泪。粤剧,让一个恶贯满盈的人在某个瞬间找回了内心久已枯竭的善的泉流。1926年,陈淦创办“小英雄戏班”,招收本地少年学员多达数十人,聘请名师,严格训练,培养了不少后来成为粤剧大师的人才。“小英雄戏班”乘坐“红船”从水乡漳澎的河流出发,进入珠江流域的城镇、乡村,登上了广州著名的太平剧院献艺,一时间名动四方。

岁月,也许是沉重的;生活,常常是艰辛的,但河流是一首巡回播放的、抚慰灵魂的抒情音乐;而河流两岸的凉棚,则是水乡人劳作之余练习粤剧粤曲的集散地。凉棚的搭建,充分证明了水乡人有着很高的生活智慧:在靠岸边的河里打桩,以竹木支撑起凉棚架,凉棚与河面之间铺设木板,保留多行宽大的空格以便河面清凉的空气对流,凉棚内置几排木板、竹席,其上可容十几人或坐或躺,河流是一个天然的空调,河风自由穿梭于凉棚,燥热劳累的人便感觉无比清凉惬意……凉棚里还挂满了粤剧、粤曲的乐器,男女老少,饭后茶余,边纳凉边在乐器伴奏下唱几段粤曲,如此便感觉活得有滋有味。夏夜,繁星点点,粤曲的旋律,伴着河水的私语,混和着蕉香、稻香和河流两岸人家的烟火味,让乘船从水乡河流经过的外地人陶醉不已……

关于这片水乡人的粤剧情结,陈残云在《香飘四季》中似未提及,也许在那个红色的、革命歌曲盛行的年代,粤剧作为旧时代流传下来的文艺娱乐形式,在岭南水乡农村有些衰落吧。而作为岭南河流上每年上演的另一出好戏——端午节期间的龙舟竞渡,在《香飘四季》中却有浓墨重彩的篇幅:

……大河上十多条龙船穿梭游弋,彩旗飘动,水花飞扬,震耳欲聋的鼓声、炮仗声、哗啦啦地呼叫的人声,混成一股热热烈烈、闹闹洋洋的巨响。河岸上,人山人海,重重叠叠,男女老少,彼此挨挤,人人都眉飞色舞,喜气盈盈地张嘴嚷笑……endprint

……

河面上,西涌和东涌的龙船开始竞赛。它们顺着水流,像飞船一般,从远处飞闪而来,乘风破浪,齐头跃进,鼓声与人声齐鸣,水花和鞭炮四溅,异常生猛,又异常威武,把观看者的目光全都吸引住了……

书中描绘的龙舟赛已过去五十多年,我的脑海里还时常浮现河流两岸观者如云、河面舟如箭发的那个令人震撼的场景。龙舟竞渡在这些岭南的河流究竟上演了多少年,谁也说不清楚。龙舟赛,穿越厚重的岁月,如今还在更精彩地上演,水乡麻涌人民,疏浚河道,整修河岸,栽植景观花木,在华阳湖附近宽阔的主河道两岸修筑了观龙舟赛的看台。龙舟,是岭南麻涌河流文化的重要载体和符号,是水乡的图腾;龙舟竞渡因其每年只隆重登场一次,因此已形成一种观者云集的节庆效应。龙舟竞渡,是激励奋斗拼搏、人生进取的一种最直观的寓教于乐方式。浪花飞溅、你追我赶、锣鼓喧天、喝彩震耳的场景,被观者收藏在精神的容器并持续发酵,酿制出来的,是心灵的鸡汤,是生命的一种正能量琼浆。河流,因龙舟而充满了生命的动感;而龙舟,因河流而赋予了巨大的精神价值。

龙舟的故乡,那些明净的河流、鱼虾们的天堂,曾几何时,因为工业化的过度污染,而失去了明眸和芬芳,昔日水面的蓝天白云,被浓黑的废机油的泡沫遮蔽无踪,而水上的精灵——那些穿梭于河流港汊的小艇,也大多停止了生命的滑翔,静卧在滩涂淤泥中腐烂变质。失去了清澈的河流,没有了植物清香的河流,腐朽发臭的河流,还是“古梅乡”先民千万里跋涉寻找的梦中河流吗?如果陈残云地下有知,也一定会为他当年笔下的河流的命运担忧不已吧?

好在,河流有她自身强大的净化功能,历史的车轮终会回归正确的轨道。以清澈、明净的河流为主体的水乡原生态自然环境的建设,是发展水乡的硬指标和核心竞争力。而众多的河流,河流两岸的风景、民俗,构成水乡独特的景观和历史文化特色,现代工业和现代观赏农业、旅游业并驾齐驱,河流的多项功能和综合价值得到执政者认可。河流两岸民众的幸福指数,有了明显的提升。《香飘四季》描绘的五十年前的水乡河流,开始在今天现实的时空复活,而古梅乡先民在河边广植梅花的旧俗,在有识之士的呼吁下,可望在未来为河流展示“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古诗意境。

初夏的某个下午,我和东莞市的几位舞文弄墨的友人沿着陈残云当年走过的小路,来到水乡的“涌一村”河边,这里正在修建简易河埗码头,眼前的河流是麻涌正在着力打造的第一条生态观光水道。一只带顶棚的游船缓缓靠岸,我们谨小慎微地、笨拙地登船,木船散发的桐油味,提示我这是一条下水不久的船,也似乎告诉我这河流刚刚开始迎接观光客。

木船启动电马达,船尾水面立刻如开了锅般沸腾、翻滚。没有了身披蓑衣、头戴竹笠的艄公划桨摇橹,少了河流行船古老的韵致,但机器毕竟是高效率的,木船和电机的结合,以比前辈木船快几倍的速度在水面驰骋,两岸水畔有净化水质功能的植物再力花、瘦高而清秀的水杉、姹紫嫣红的美人蕉,以及古榕、凉棚、远处的香蕉林、民居、祠堂……纷纷旋转着后退,河面湿润的、带着各种植物清香的空气拥抱、抚慰了我们。河流宛如一个漫长的风景画走廊,两旁展示出构图不同、风光各异的、层出不穷的画面。

在一处狭窄的河道,木船靠岸,有水乡女子动作麻利地系缆,态度亲切地招呼我们小心登岸。水边几丛修竹,树冠遮天蔽日。但见一处造船作坊,七八个工人,延续着古老的木船制造业,在这条正在开发生态观光的河流旁,近乎失传的造船手艺找到了用武之地。作坊近旁是一间双层的四周通透的凉棚,墙壁有字画,家具用材全是古船木,环境清雅,茶香、墨香扑鼻。一只黄狗慵懒地趴在过道旁,眼睛瞄了瞄我们,没有任何敌意,对陌生人的造访表示友善。这河流旁的狗,也许从未跨过河流出远门,似乎与外界的狗性情迥异,忽然就想起沈从文小说《边城》中那条河流旁的老人、翠翠和黄狗,恍惚间,竟好像到了湘西那河流旁。

一边喝茶,一边听熟悉河流历史的当地文人讲述古老的人和事,站在凉棚走廊边,遥望凉棚下的河流静静地流淌,想起这河流的过往千年,多少生命花开花谢,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解缆登船,继续游赏。岸边有很多人在钓鱼。水面逐渐宽阔,我们的船进入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湖泊。这里就是麻涌承办“2013中华龙舟大赛”的华阳湖生态公园湿地的中央湖面。两岸建了大型的龙舟赛看台,有不少市民游客带着孩子或情侣在看台上玩耍,蓝天白云之间,飘着几只自由自在的风筝。

木船放慢速度,贴着湖岸闲庭信步,在一个河汊与湖水交接处,出现了几十、上百只浑身麻色的野鸭子,见木船靠近,也不慌张躲避,继续凫水、扎猛子、享受鱼虾美食,船上几乎所有的人都举起相机拍照。

野鸭子和人类,其实有着共同的味觉喜好,在河流旁的竹棚农庄酒楼,原材料产自这些河流、湖泊的麻虾、鱼、蟛蜞粥,以及水边的各种菜蔬,新鲜出炉,绿色环保,让座上的文人墨客们大快朵颐,连声称赞,恨不得不辞长作水乡人。记忆中,几年前也是在河流旁的这家农庄和朋友共进晚餐,那次,珠江口的海水开始在月色里涨潮,河面有船经过,橘黄色的灯光倒影河流,闪烁摇曳,如金蛇狂舞。一边品尝美食,一边观赏河流夜景,座上几个好朋友把酒临风、开怀畅饮,感觉不枉此生。

从最早读陈残云《香飘四季》,至今已数十年!期间的很多人和事,都随着时光之网过滤无踪,而陈残云《香飘四季》描写的那些河流,和现实生活中我触摸过的那些麻涌水乡的河流融为一体,散发出陈年老酒一样的香气,让我时常有微醺的感觉,内心多了柔软、湿润和清凉。虽然生命开始步入秋天,梦中却依然有一片岭南水乡摇曳的波光,生命便多了一些趣味,这也许就是对平凡人生的一种安慰。

实习编辑 姚 娟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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