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已骑黄鹤去
2014-10-27钟云
钟云
近日,第六届鲁迅文学奖获奖名单公布,诗人周啸天以其古体诗集《将进茶——周啸天诗词选》获得本届文学奖诗歌奖,由此引发了一系列争议。公众对其诗歌的评论趋于两极化:有的评论直指周啸天的诗词水平太过一般,认为其作品像“新闻诗”“打油诗”;作家王蒙、杨牧等却力捧周诗,赞其诗“古色古香、新奇时尚”“亦属绝唱,已属绝伦”。连日来,围绕周啸天的获奖,以及有关鲁迅文学奖的种种,各大媒体展开了铺天盖地的争论。
“诗”是什么样的诗?
提到文学,当然不能不谈诗歌。本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的获奖作品是一本旧体诗集。鲁迅文学奖自设立以来(今年是第六届),过去几届的诗歌奖获作品几乎都是新诗,这回评选了一本纯粹的旧体诗集,似可窥见评委们推崇传统的意图。应该说,这番初衷是好的,从某种意义上说,回归传统没有错。
今年的诗歌获奖作品之所以引发争议,是因为其中的一些诗似乎很难让读者与文学大奖挂上钩。试举一二例:“写邓稼先:炎黄子孙奔八亿,不蒸馒头争口气。罗布泊中放炮仗,要陪美苏玩博戏。”“写印尼海啸:由来剧变不可测,朝或多金暮洗白;饥寒起盗令齿冷,一方有难八方惜;港台慷慨尽解囊,大陆富豪莫羞涩!”
有评论指出,这些诗歌遣词造句都十分浅显直白,除了时代特征比较明显外,并没有太多的深意,与“打油诗”没有什么两样。许多网友质疑评委们的眼光,既而质疑评奖的“内幕”,还惊呼“上下五千年都排不上这个打油的周诗人啊”!
笔者不是诗歌鉴赏专家,因此不敢对其作出过多评价,单就这两首来看,也觉得似乎不怎么样。不过,仅凭一两首诗就去评价一个作者的创作水准,还是有失公允的。近期媒体对周啸天轮番“轰炸”,所引用的几乎就是他的这一两首浅显的“打油诗”,似有“断章取义”之嫌。这不是理性、公允的批评方式。
一些较为全面读过周啸天古体诗的作家、评论家给出的却是另一番评价。
河南省作协副主席、河南省诗歌协会会长、第三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获得者马新朝认为周啸天“既有好诗,也有糟糕的诗”。马新朝说:“王蒙说他的诗歌已经写到了极致,这个我是不赞成的。虽然他的诗跟唐宋时候的没法比,但是在当下旧体诗歌作者中,还是比较优秀的。”
谈到周啸天诗歌的创作形式,第六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评奖委员会主任、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诗人高洪波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给出了这样的答复:“在我看来,周啸天的诗歌有对生活、对时事的感想,旧瓶装新酒装得不错……我认为他的诗健康明快,对于当代很多时事生活的反映很迅捷,甚至超过了我们新诗的反映程度。”
就文学创作而言,任何创作者写出的东西都不可能全是名文佳句,而文学评论与鉴赏也可以各有各的观点,正如诗人高治军指出的那样:“一个诗人也好,一个作品也好,别人对你的评价肯定有好有坏,这很正常。”
翻阅周啸天别的一些古体诗,要说这个诗人毫无水准,笔者不敢苟同,试看他《将进茶》中的几句:“遥想坡仙漫思茶,渴来得句趣味佳。妙公垂手明似玉,宣得茶道人如花。”读起来十分清新明快。其中的好与孬,读者朋友们自己判断吧。
对于外界的质疑,周啸天十分镇定,他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唐人就“打油”,并用王梵志的“打油诗”形容自己,“梵志翻穿袜子,观者虽不爽,自己的脚却是十分舒服的”。他坦言自己获奖后没有受争议的影响。
周诗人倘若真能如此,那最好不过了。
争议的根源在于文学奖本身
与其说人们对周啸天的诗歌提出异议,不如说人们对包括鲁迅文学奖在内的各类文学奖的评选产生了质疑。看看网上的评论就知道了,似乎没有哪个评论是单纯针对文学与创作的,几乎都要“扯”到文学奖的评选上来。
从上一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获得者车延高的“羊羔体”,到现在周啸天的“啸天体”,这种给文学创作戴上戏谑“名号”的做法,实际上反映了人们对过于僵化的文学奖评选体制的嘲讽。不得不说,如今国内文学奖的评选,难以达到完全公开透明化的状态,评选本身的公平性难以保证。从某些“传闻”中,人们似乎能从一个侧面窥见评奖过程中的某些内幕。因为评奖程序、规则等方面存在诸多缺陷,让某些逐利之夫钻了规则漏洞也不是不可能。
那么,做出相对公平公正的评选,评委机构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未必,关键是看他们是否有改进的诚意,例如增加读者评选环节,把市场因素也作为其中一条参考标准等,都是较好的改进方式。遗憾的是,评委机构似乎不大愿意改进,依旧坚持原有的规则。就说鲁迅文学奖,使用的基本还是“各地作协或符合条件的出版机构推荐→总体评选得出入围名单→再次评选确立最终获奖者”的程序,期间或许会增加评选环节,但基本的程序一直未变。据说今年有所改进,有了实名计票,但仍未能减轻公众对评选公正性的质疑。
而有关评选标准的问题,同样也引发了公众的质疑与争议。对文学作品做出评价,原本就没有统一、“万能”的公式,所谓“一千个读者眼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少数几个评委评选出的作品,未必就是最好的作品,哪怕评委们水平再高,也终究会有局限性,也只能代表他们个人的意见。但问题恰恰就在这里——评委们都称自己按标准公正评选了,普通读者们却又有不同意见。由此看来,任何一个奖项的设立都注定存在争议。
质疑归质疑,既然设立了奖项,就得有评选,有评选就会有投票,有投票就会有“入局”“出局”,结果总是“几家欢乐几家愁”。不管是世界性的诺贝尔文学奖,还是国内的包括鲁迅文学奖在内的各类文学奖项,要说做到绝对公平是不可能的。即使大如“诺奖”,也一样存在缺陷。但是,有缺陷并不等同于可以丧失原则。就文学奖而言,这个“原则”就是坚守文学的底线,坚守文学的纯洁性、思想性。倘若连这一基本的底线也未能守住,那么这些形形色色的文学奖,不设立也罢。
跳出评奖看文学
设置文学奖的本意在于繁荣文学、激励创作,可惜这样的设奖初衷已经被异化。过分关注奖项与名誉的背后,实际上已经对文学本身造成了伤害。创作不是为了获奖,这原本是一个朴素的真理,可惜如今已经变了味。
试问,历史上有哪位伟大的文学家获过什么大奖?李白、杜甫获过什么诗歌奖?雨果、托尔斯泰得过什么小说奖?鲁迅呢?矛盾、老舍?有人开玩笑说,冠以他们的名义设置的奖项,或许连他们自身的作品都未必能够获奖,这真是绝妙的讽刺。
许多文学大家,实际上对文学奖本身保持足够的警惕。被誉为“文化昆仑”的钱锺书先生就曾多次对诺贝尔文学奖提出异议。当时法国人在巴黎的《世界报》上力捧钱锺书,说中国有资格荣膺诺贝尔文学奖殊荣的,“非钱锺书莫属,只有钱锺书当之无愧”。钱锺书对这样的褒扬并不买账,他在《光明日报》上发表笔谈式文章,历数“诺奖委”的误评、错评与漏评,条条款款,有根有据。最让人忍俊又令人反思的是,他引用了英国著名作家萧伯纳的一句话来讽刺诺贝尔文学奖:“诺贝尔设立奖金比他发明炸药对人类的危害更大。”而法国著名文学家、哲学家萨特更是旗帜鲜明地拒绝诺贝尔文学奖,他公开发表声明,表示拒绝一切来自官方的荣誉,骨子里体现的是对文学纯洁性的追求和思想独立性的坚守。
遗憾的是,我们如今缺乏这样的文学大家,更缺乏文学大家坚守思想独立、人格独立的骨气。放眼当今文坛,各种传闻、丑闻不断,“跑奖”“贿奖”时见报端。争论“获奖”大于文学本身,争论文坛是非盖过文学创作,真是令人悲哀而又叫人忧心。任由这样的状况蔓延,必将导致文学界越来越浮躁,最终伤害的就是作为“人类情感与智慧结晶”的文学,也不可能产生轰动时代的鸿篇巨制,永远只能在小打小闹中游戏下去,迷失下去。
有人把这样的局面归咎于媒体的炒作。平心而论,媒体确实“有基于新闻运作而进行跟风的必要”,但如果不是文学界自身的躁动,何至于引发如此多的波澜与口水?还有人说“这个时代就是这样,普通围观者会对意外的情况发表议论,对文学本身并不感兴趣”。是的,假如文坛的各种“传闻”“丑闻”的关注价值已经大于文学本身,那么人们为何不选择关注前者呢?
文坛需要反思,作家们更需要反思。何日能够让文学真正回归本质?没有人能够给出明确的答案。这需要时间。不如慢慢培养一种心态吧,正如今年的“鲁奖”落选作家梁衡在《关于鲁奖落马的告白》中提议的那样:“希望读者、评论家多关注一下作品的内容,去作一点研究,为了文学。毕竟鲁迅还是思想家,这奖还顶着他的名呢。”
诗人已骑黄鹤去——或许今天注定是一个没有诗人的时代,文坛看似热闹,文学早已落寞。文学不受待见、已近异化的边沿,这是不争的事实,也是看待鲁迅文学奖及其他各种文学奖项最应该反思的地方。
(责编 欧金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