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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诗英译的意象识解与重构——以杜甫《登高》为例

2014-10-24何文斐

湖南科技学院学报 2014年1期
关键词:登高杨译原诗

何文斐

(广东食品药品职业学院 基础部,广东 广州510520)

一 引 言

诗歌语言精炼、意境悠远、韵律和谐,被誉为“文学中的文学”。英诗感情奔放,直抒胸臆,言尽而意亦尽;汉诗重在写景抒情,以模糊为美,强调意象的运用,言有尽而意无穷。意象即寓“意”之“象”,作为汉诗创作的最重要表现手法,意象指客观物象经过诗人独特的情感活动创造出来的艺术形象,是外在客观物象和内在主观感情的结合体。意象广泛存在诗歌中,其作用在于托物言志,借景抒情,所谓“言不尽意,立象尽之”,寄托和凝聚诗人内心情感,从而使情感成为可感可触的独特的艺术形象。明代胡应麟于《诗薮》中说:“古诗之美,专求意象。”[1]P1朱光潜也曾在《艺文杂谈》中说:“诗的要素有三种:就骨子里说,它要表现一种情趣;就表面说,它有意象,有声音。诗歌离不开意象。”[2]P46意象以最精炼的语言形式表达最富内涵的感情与意义,是古诗创作与鉴赏的核心,而古诗中丰富的意象所营造的主题多义和朦胧美感则是汉诗英译的一大难题。因此,再现古诗神韵的关键在于意象的传递。在意象传递过程中,译者对诗中意象的识解则在很大程度上关系着译本的质量与效果。本文运用认知语言学识解理论的内容观点,对杜甫诗《登高》三个译本进行对比与分析,剖析在汉诗英译过程中对意象的意义识解的认知运作,以探讨汉诗英译中的意象重构。

二 识解与识解理论

认知语言学认为语言表达的意义是作为认知主体的人对客观世界进行概念化的结果。[3]P39认知能力是人类知识的根本,语言翻译是译者认知和再创造的过程,因此认知语言学与语言翻译密不可分。识解是认知语言学里的一个重要概念,指“人类用不同方式来理解、表达同一现实情景的能力”,是形成概念、语义结构和表达形式的具体方式。[4]人们认知同一事物的角度和识解方式存在着较大差异,从本质上说,语义被赋予了主观识解性。译者根据自身的知识背景、审美角度和特定立场,对事物进行分析判断,突出某一问题,有目的地选词谋篇。认知语言学者Langacker的识解理论将识解的维度划分为详略度、辖域、背景、视角与突显五个方面。[5]P4著名学者王寅认为五个维度内容重复,把辖域和背景结合在一起,得到了Langacker的认可。[4]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由于译者对这几个方面作出的不同选择导致了同一文本意义与译本的多样性,因此译本本身带有译者的识解痕迹。运用识解理论作为理论工具对汉诗的意象英译进行评析,不同译者在形成不同译本过程中的主体性一目了然。

三 杜甫诗《登高》三译本中的评析

《登高》是唐代伟大现实主义诗人杜甫的律诗名作,整首诗雄浑悲凉,格律工整,情感深厚。明代胡应麟推重此诗 “自当为古今七言律第一”[1]P95。此诗作于公元767年秋,56岁的杜甫流离到夔州,重阳登高临眺,面对深秋景色感时伤怀而作。原文:“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诗文前两联写景,后两联抒情,实则情景相融。首联每句三折三景,高天疾风,深谷哀猿,惊心动魄,笼罩在悲凉氛围中。前句以“风、天、猿”三意象描写“高”景,后句以“渚、沙、鸟”三意象描写“低”景,意象纷呈,对仗工整,把六景描绘得淋漓尽致。颔联平缓而出,通过“萧萧”的“落木”、“滚滚”的“长江”的意象描写,远近景相结合,感情由孤独转向悲壮,表达时光流逝、壮志难酬的感触。最后通过描写身边的琐事“停酒杯”表达出穷困潦倒、爱国思家的情感。首颔两联通过对萧瑟秋景当中的意象描写,烘托出作者内心长年飘泊、老病孤愁、忧国思乡的复杂情感。本文选取的三个译本分别取自于Witter Bynner,杨宪益、戴乃迭以及许渊冲,兼有来自源语语言国家的译者及译入语语言国家的译者,将三个译本进行对比分析具有一定的实践意义。对于原文中至关重要的意象,下表给出三个译本译文的对比:

原文 Bynner译文 杨宪益、戴乃迭译文 许渊冲译文风急 In a sharp gale Wind blusters The wind so swift天高 from the wide sky in the sky the sky so wide猿啸 apes are whimpering monkeys wail apes wail and cry渚清 the clear lake Clear the islet Water so clear沙白 white sand with white sand beach so white鸟飞 Birds are flying where birds are wheeling birds wheel and fly落木 Leaves are dropping down the leaves fall leaves长江 the long river the turbulent Yangtze The endless river

(一)详略度

详略度指描述和认知某一事物或同一情景时不同精确程度及详细程度,可浓墨重彩,也可轻描淡写,从而构成不同的等级、范畴与层次。王寅在《认知语法概论》中指出:“不同识解的形成与对外界观察的详略程度密切相关。”[6]P24译者对原诗词汇或句子的描述详略度的不同识解,会形成不同的语言表达形式,从而对译作的意义及内涵产生影响。

首联中借风、天、猿、渚、沙、鸟六种景物,并以急、高、哀、清、白、飞等词修饰,意象入诗,不但形象鲜明,使人读了如临其境,雄浑高远,肃杀凄凉,多种意象组合,构成一幅立体的空间画面,萦绕着悲凉萧瑟气氲,营造出诗人孤独无依、漂泊痛苦的凄凉意境。其中“猿啸”、“鸟飞”两个动态意象使诗人感情的流露更加形象,置于诗句的末尾,创造出感情回响效果。仰望苍穹,感受着猎猎秋风,耳畔传来“高猿长啸”之声,空谷传响,哀转久绝。天高任鸟飞,本该展翅高飞,自由欢快的鸟儿却在疾风中低回盘桓,无处停息。两个感情充分流露的动态意象置于静态意象的背景中,有情有景,情景交融。

从译文看,Bynner译和杨译将“猿啸”这一意象分别译为“apes are whimpering”和“monkeys wail”基本能把握意象的意义,而许译则用并列动词结构译为“apes wail and cry”,不仅准备地译出了原文的意义及内涵,更加深了读者与诗人间的情感交流,产生情感共鸣,创造出情感回响,使空谷猿鸣更动人心弦,精彩地重构原文意象,与后一诗句交相辉映。“鸟飞”这一意象译本中,Bynner将之简译为“Birds are flying”,fly一词显然有所不足,未能再现孤鸟盘桓那种孤独无依的凄凉之感。杨译中处理为从句“where birds are wheeling”,意义上虽与原诗基本一致,但从句的再现形式使原诗意象的内涵与情感遭受相当程度的弱化。许译“birds wheel and fly”成功地构建了鸟儿盘桓往复的孤寂场景,使读者仿佛目睹鸟儿不停地在高空中盘旋,成功地制造出感情的漩涡,深深的沉浸在那种孤独无力的氛围当中,与前一诗句的“apes wail and cry”呼应,营造出孤独无依的意境。与前两位译者相比,许译显然更详尽,对原诗意象的意义与内涵把握地更深入细致。因此诗译需注重详略度的重构,简单的直译不可取,应该深入把握原诗内涵与作者情感,尽可能与原诗“详略度”对等。

(二)辖域与背景

辖域指人们理解表述某一事物或情景时需要激活的认知域及相关百科知识。认知语法在描写词语意义的时候,主要用辖域,即认知域来替代传统的意义特征,将意义视为概念化的过程和结果。[6]P25辖域主要包括级阶、背景和百科知识三个要素。认知域是人们认知理解事物的背景,具有百科性,包括时间、空间、味觉、颜色等等,有些语义就包括了多个认知域,具有复杂性和层次性。如“红酒”涉及味觉、嗅觉、颜色等认知域,可见语义与百科知识密切相关。理解一个概念通常需要从其上级及下级概念出发,如“直角三角形”这一概念可借助其下级概念“等边三角形”以及上级概念“三角形”来理解。除了上下级概念,还需运用到相关概念作为背景,如理解“律师”这一概念,“罪犯”、“法官”、“警察”等概念就起到了背景的作用。译文的差异正是由于译者在理解原诗语篇时运用和选择辖域概念差异所造成的。

《登高》一诗借以各种意象描绘出一幅声色兼具、动静结合、情景交融的意象画。对于“猿”这一意象的理解就需要激活相关的动物域、声音域和空间域。巫峡猿鸣凄厉。当地民瑶说:“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古代诗词常以猿啸来表达情感,如《琵琶行》有“杜鹃啼血猿哀鸣”。猿啸声音听起来凄切,在空谷中回响给人哀伤的感觉,很好地折射出诗人的漂泊多病的悲凉情感。对于这一意象,Bynner译为“apes are whimpering”,杨译为“monkeys wail”,而许译为“apes wail and cry”。其中“猿”除了杨译运用其上级概念monkeys外,其余两译本皆为apes,实现与原诗的辖域对等。巫峡多猿,猿属于大型灵长类动物,其叫声与猴子有较大差异,凄凉的猿啸更能反映出诗人此刻的心境。结合相关百科知识并以猴这一概念为背景,可以看出译为apes更能重构出原诗这一意象包蕴含的语义及情感。

首联第二句中“渚清”意象中“渚”指江中小洲,杨译为“islet”虽既可指大岛也可指小岛,但基本能与原文语义对等。许译未将“渚”与其后之“沙”直译,而是以“water”译“渚”,以“beach”译 “沙”,取原诗句中“水清沙白”之深层意义,结合相关百科知识,以背景概念“water”和“beach”来帮助读者理解与感受诗句中的意象。Bynner译为“lake”则由于未能激活的相关认知域及百科知识,概念化过程出现误差,是明显的误译。由此可见,重构古诗中意象需要激活相应的认知域及百科知识,正确运用相关上下级概念及背景概念。

(三)视角

视角是人们观察和描述事物的立场、方向和角度,涉及事物与观察者的相对关系。视角的不同,会造成对同一事物的不同的识解与表达。“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很好地指出了视角不同所造成的差异。视角的选择和所关注的焦点往往体现出作者最主要的意图。因此在诗译中,译文质量与所选择的视角与侧重点密切相关。王寅划分了视角的各个组成部分:时间、空间视角,无明显视角,视觉扫描和心智扫描,主观观察与客观观察四个部分。[6]P28本文主要从空间视角对译文进行分析。

诗中首联中的意象呈现,诗人采用的空间视角是第一句由上至下,先写风写天,再写猿;第二句由下至上,先写渚写沙,再写鸟。试比较三个译本对首联第二句的处理:

许译:Water so clear and beach so white,birds wheel and fly.

杨译:Clear the islet with white sand where birds are wheeling.

Bynner: Birds are flying homeward over the clear lake and white sand.

对于译文空间视角的重构,许译连用了几个“so”并列结构很好地重构首联两句的空间布局,形式极为工整。杨译中的“渚清”“沙白”意象处理为“Clear the islet with white sand where birds are wheeling”,选用了“with”和“where”来基本阐明诗义,但自下而上的空间概念较模糊。而Bynner译为“Birds are flying homeward over the clear lake and white sand”,打破了原作中的空间布局,空间视角的选择未能与原诗保持一致,未能实现空间视角重构。

(四)突显

确定视角后,人们会选择事物中的某个部分进行描述和突显。突显在诗歌中主要体现在选词及铺陈组合中。突显可通过射体与界标来体现。射体是关系述义中处于最突显的位置,界标则处于次突显位置,是定位射体的参照物。射体和界标分别是认知关注的第一焦点与第二焦点。如Mark Twain is a mirror of America.一句中射体是“Mark Twain”,读者借助界标“mirror of America”来识解射体。根据Langacker的观点,识解中的突显与“认知主体的视角和主观因素密切相关”。[6]P30由于译者不同的审美情趣、风格倾向,译者在重构诗中意象时突显的内容可能存在差异。

诗中意象“鸟飞”与“渚清”“沙白”处于并列地位,其中的“鸟”成为了诗人的化身,鸟飞渚上,如无凭依,风拂翮羽,徘徊难归,形象地点明诗人由于战乱不靖而故国难归,忍贫含苦,羁滞异乡的困境。许译选择并列句的结构将其译出,与原诗意图相同。杨译将“鸟飞”译为“where birds are wheeling”这一状语从句,使之成为“islet”和“sand”的界标,这与原诗的意象结构不一致。Bynner译中“Birds”为射体,使用“over”使“clear lake”和“white sand”成为了“Birds”的界标,这也与原文不符。

颔联中通过“落木”和“长江”的意象描写,诗人直抒胸臆,自己忧国忧已,沦落迟暮,自悲身世,难获团聚的种种哀怨苦愁正如那滚滚扑来的长江之水,无尽无止,两个意象是并列关系。其中“不尽长江滚滚来”一句中,射体为意象“长江”,界标为“滚滚来”的波涛,使江水般的感情充分流露,倾泻而出,造就一幅情景交融、动静兼具的意象图。许译与杨译较明确地译出诗句中射体与界标的关系。许译为“The endless river rolls its waves hour after hour”,射体意象“The endless river”充当主动语态句子中的主语作为第一焦点得到突显,而作为次突显成分的界标“waves”则充当宾语,属于第二焦点。而Bynner译为“While I watch the long river always rolling on”,将诗句处理为以“while”引导的一个时间状语从句,表明了这一意象对于上一意象的从属地位,不符合原诗的意象群结构。同时,可以看出,“I”成为了译文的射体,而意象“the long river”成为充当参照物的界标,与诗人意图不一致。

四 结 语

译者在进行诗歌意象翻译与重构时,应从详略度、辖域与背景、视角和突显这四个主要维度进行主观性识解,对原诗深入理解与分析。虽然汉英语言及背景文化存在着较大差异,译本与原作在意义方面难以达到原诗内涵与读者理解间的充分一致,但译者仍需运用认知识解重构诗中意象尽可能地实现与原诗在这几个维度的识解对等。本文以认知语言学的识解理论为框架,结合具体译例,探讨了不同译者在汉诗英译中对同一译本四种维度的识解操作对意象重构的作用以及对译本产生的影响,以期为诗歌意象翻译与重构研究提供认知角度的启迪与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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