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驰:寂静地飞翔
2014-10-21子佩
子佩
想与她通个话,听听她的声音和呼吸。设想中,她有少女般的轻柔、干净的嗓音,气息香甜……如果声音沙哑,大抵是由于才为一片落叶或一朵落花啜泣过……
想与她见个面,看看她的眼神与长发。设想中,她有湖水般的眼眸,倒映天上的云朵、星子和雨丝……她有乌黑如绸的黑发,时而披在肩上,时而挽在头上……
我看见麋鹿和鸟群,看见飞鱼和蝶衣,看见腕携小蛇唇沾繁花……看见画布上的伊,多数时候,独自一人。谁爱独自一人呢?但独处的时刻,才是肋生双翼凌空飞翔的时刻!于是,我选择了远远地驻足凝望。
她出生在重庆,有一个动感十足的名字“郑驰”——奔驰的驰。画家何多苓说,郑驰曾是性急如火的人,画作曾很张扬,如今她分外安静,蜗居一隅,面对画布,心手绵密地编织着自己的梦境。何多苓说:“这条超越现实之路,只属于郑驰。”
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武断地修改一个人,从外到内。这是命运无法商榷的玩笑,抑或被它彻底摧毁,抑或跌回子宫重新生长成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生命。肉体的残损与疼痛只是表相,内心的惊慌与恐怖亦不是一声嘶吼就能传达,郑驰说,“我想我不是真的勇士,无法直面这惨淡的人生,这一刻,什么励志的都是多余……”
“从生到死,那无尽的援军从不抵达。”诗人潘维的诗句,叹息又清醒地告知我们,我们得做自己的勇士,惟有自己才能将自己带离悬崖与深渊。
我是看到那幅《梦旅人》后,才开始想要切近“郑驰”的。那是一幅双联,画布上,十个梳着各式发髻的女子,裸身,在密集的乌云下行走——走在最前面的,肩上扛着几枝玫瑰,玫瑰花刺刺破了她的肩,肩上渗出血,眼看就要滴下来;十个女子中,前九个都闭着眼睑,神态自若,惟有走在队伍最末的伊,杏目斜睥,仿佛在想些想不明白的心思;有风,吹落玫瑰叶子,像隐喻深深的黑蝴蝶、与伊人,如影随形……看到这幅的刹那,我想起一部关于基督的电影,其中有个情节:一群人走在荒蛮之地,有人扛着木制的沉重的十字架走在前头,旁边有一个人拿着一根皮鞭,不时抽打他们,皮鞭扬起路边的灰尘,那群人跌倒又爬起,一直朝前走……所不同的是,郑驰笔下的女子,裸露着光洁紧致的肌肤,微合双眼,表情淡然、宁静、决绝——除开第十个大睁双眼的伊。那个伊,虽心有不甘,却已然明了,这是一趟不得不前往的旅程,所以尽管迟疑,仍选择义无反顾……
意外发生之前,郑驰主要画大画,意外之后,囿于轮椅,她只能画小画,轮椅使她的手只能达到某个高度。最近,她在蓝顶的个展,却有诸多较大尺幅的作品。这些作品,主角仍是伊。“伊”,在诗经中,是美好女子的代称。郑驰笔下的伊,自始至终都有纤尘不染的姣洁模样,是她对内心少女的自我描摹?而这个伊,无论奔跑还是静坐,都带着几分轻愁。“轻愁”是最无法言说的一种情绪了,是最动人心的某种情愫了,看似单薄却绵密,看似冷灰却热烈——对,这同时也是郑驰的作品呈现的基调,或风格。
她的个展作品中,震动我的,仍是两幅双联画。浴缸里的少女或嫌孤怜,邀来麋鹿;如处子般的小鹿,环绕洁白的她,悉心梳理她的发丝;同时环绕她的,还有吹弹乐器、手捧香炉、瓜果的古代仕女——这样的情形,就算有伤,亦是万般美好的!独居的女子,穿着质地薄透的蕾丝睡裙,打算享用一段茶
歇时间;餐桌上落满鸟雀,与她一同等候果实、甜点、咖啡、红茶或红酒……——我愿意设想创作这幅画的人,此刻是欢欣的,尽管画中的伊脚裸缚着绳索——是的,哪怕戴着镣铐,也不停止舞蹈。
這两幅画作的名字,分别叫着《迷鹿》《不朽》。作品一如既往呈冷色调,却因将“伊”置身于群体中,而群体无声的静寂,愈加烘托出铺天盖地的某种狂热、渴盼。集体汇聚的画画,却有凝神屏息的寂静——这样的寂静其实饱含热烈,如同翘首以待戛然而止的万人合唱再度响起!郑驰曾表示,喜欢达芬奇的作品,喜欢那种“严谨、宁静以及对细节的关注”。显然,她也正如此呢。
从友人林元亨刚刚传来的郑驰作画时的照片,我看到她正在画的一幅画:繁茂的黄玫瑰丛中,两人(或一群人)骑着白马……画面整体感觉是暖的。这让我放心,经过几年休整、生长,郑驰已长出一双隐形翅膀,已找到另一种愈加自在、恣肆的飞翔方式。
弗里达有一句话:假如我有翅膀,还要腿干什么呢?——此语,赠给那些用灵魂奔跑的人。赠与郑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