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传统犹太教育对中国当代教育者的启示
2014-10-21郑茜
郑茜
摘 要:作为西方文明的两大来源之一,希伯来文明一直具有重视教育的传统。传统的犹太教育重视对经典的学习,重视家庭教育,强调对独立思辨能力的培养,把道德教育与律法教育相结合,把学生的学与行相结合,取得了令世人惊叹的教育成果。中国文化也历来重视教育,但是在当代却面临着“钱学森之问”与素质教育如何提升的难题。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当代中国教育者或许可以通过对传统犹太教育理念的分析获得启示。
关键词:犹太;教育;启示
作为东方的两大古老文明的创造者和继承者,犹太人与中国人历来都重视教育。犹太人不仅在古代创造了与希腊文明并称为现代西方文明两大历史源头的希伯来文明,且持续为人类历史贡献着诸多的“伟大头脑”。近代以来,以爱因斯坦、卡尔·马克思、萨缪尔·约瑟夫·阿格农、门德尔松等人为代表的优秀犹太学者和艺术家更是在科学、哲学、文学、音乐等领域创造了举世瞩目的成就。据统计,自1901年诺贝尔奖创设到2001年的100年间,犹太人或具有犹太血统的获奖者共有138人,占全部680名获奖者的五分之一;而犹太人占全世界人口的比例,不过是五百分之一。在经济领域,以罗斯柴尔德家族为代表的犹太商人更是在世界经济史和当代国际经济上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反观中国。我们也有悠远的文明传统和古代的四大发明。然而近代以降,我们在科学创新等领域却出现短板,中国的教育模式也往往为人所诟病。近年来,“为何难出大师”的“钱学森之问”更是引发了社会各界对中国教育的反思。作为当代教育者,除了客观的历史原因,或许我们可以通过对犹太人的教育理念的研究中得到一些启示。本文将针对传统犹太教育,特别是拉比犹太教时期的教育特点进行分析,并与中国传统儒家教育进行对照,尝试总结出传统犹太教育对于中国当代教育具有借鉴意义的优秀理念。
一、 重视对经典的学习和背诵
作为一个具有强烈一神宗教信仰的民族,犹太人的教育与宗教教育是密不可分的。在古希伯来语中“教育”一词的意思就是学习《托拉》。《托拉》是犹太教的经典,广义上泛指上帝给以色列人的教导或指引, 狭义指《律法书》或《摩西五卷》, 即《创世记》、《出埃及记》、《利末记》、《民数记》与《申命记》。后来还把口传律法和对成文律法的解释《塔木德》[1]也包括在内, 泛指所有犹太经典, 全部犹太律法、习俗和礼仪[2]。
古代希伯来人把敬神视作知识的开端,认为“侍奉”神就是研读《托拉》[3][4]。作为上帝的“选民”,犹太人彰显上帝的荣耀的方式就是遵行与上帝立的约,通过学习《托拉》,践行上帝的律法,以成为上帝的“义人”。
对于犹太人这样一个多灾多难的民族来说,能够在动荡的历史中保持民族身份、维护民族文化的延续就在于重视学习《托拉》。在一个著名的故事中,异教徒们问学者迦达拉的俄诺摩斯“如何才能战胜以色列人”,这位富有智慧的学者说,要到犹太人的圣堂和学校去,你们如果还能够听到孩童背诵经典的声音,就不可能战胜他们,因为“声音是雅各的声音,手是以扫的手”[5]。这里就是把孩子们学习背诵的声音看作是雅各的声音,只要这声音还在圣堂和学校中,那么以扫的手就会失去力量[6]。
公元70年第二圣殿被毁后,希伯来人的宗教逐渐从圣经犹太教过渡到拉比犹太教。拉比犹太教时期,希伯来人中的智者拉比们尤其重视对《托拉》等经典的学习,认为一个人研读经典就相当于在圣殿祭祀。而且学习《托拉》被认为是上帝造人的终极目的,“就算你学了很多《托拉》,也不要归功于己,因为你就是因此而被创造的”[7]。拉比们认为“即使在生死攸关之际也不应该离开研习所和《托拉》的话。”希列长老甚至提出“不读经,毋宁死”[8]的观点。
拉比们认为学习《托拉》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诵读以及背诵。教师们的基本能力便是对《托拉》的熟练掌握和背诵。《塔木德》中要求“教师必须不断地重复课程直到学生学会”,而学生如果学习《托拉》而不反复背诵就像一个“种而不收的人”。在早期的经学院和圣堂中,因为书写记录经典成本高昂,甚至有专门的法利赛人负责背诵《托拉》。当人们有律法问题需要查找依据时,就请其背诵相关段落。
学习和诵读《托拉》不仅是教师和学生的工作,也是每一个人的律法义务。据文献记载,古巴勒斯坦人用三年诵读一遍托拉,而巴比伦人用一年。后代犹太人沿袭了巴比伦人的做法。每当安息日,人们就聚集在圣堂诵读律法。为了避免有些人在诵读上出现困难,每个圣堂还有领读者带领诵读。由于一些农民无法在安息日及时到达圣堂,周一和周四也被定为诵读的时间。为了方便完成诵读,他们把《托拉》分成54部分,每周读一部分。在每年的最后一周的安息日,人们会在圣堂展示写有经文的羊皮卷,诵读《申命记》的最后一部分,然后紧接着从《创世纪》开始新一轮的诵读。这也体现出对于犹太人来说,学习《托拉》是绵绵不断持续终身的过程。
通过上述对传统犹太教育的分析可以看出,尽管犹太人对《托拉》的学习带有极强的宗教目的,但是这种重视经典反复吟诵的方法既是一种行之有效的学习方法,也有助于对民族传统文化精髓的保存和传承。与此相类似,中国古代教育也重视反复学习诵读经典。孔子认为“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人们也常说“书读百遍,其义自现”“熟读唐诗五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与犹太贤哲一样,孔子也曾用死生大事来表达学习的重要性:“朝闻道,夕死可矣。”然而五四运动以来,许多教育者认为以儒学经典为代表的传统经典代表的是落后的文化,不断学习背诵经典是不合时宜的。笔者认为,虽然中国的传统经典中有一些落后的思想和内容,但是其中优秀的文化精髓和为人立世的道德劝导却值得继承和发扬。特别是在中国经济快速发展的今天,重视经典、学习经典对于继承和重建中国的特色文化,完成中国文化的现代转型更具有历史意义。近年来,随着对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视,全国各地也多有读经班、国学班开办,越来越多的教育者正试图从传统经典中汲取智慧培养后人。
二、重视家庭教育
依据犹太教的传统,对子女进行家庭教育不仅是父母的责任更是他们应遵行的律法。在他们每天早晚都需要背诵的祷文《听》中的第一条就提到,“我今日所吩咐你的话都要记在心上,也要殷勤教训你的儿女, 无论你坐在家里, 行在路上, 躺下, 起来, 都要谈论;也要系在手上为记号,戴在额上为经文;又要写在你房屋的门框上, 并你的城门上。”由此可见上帝所授予的诫命,不仅要求犹太人自己反复习诵,同时也要对子女进行传授和教导。特别是在学校教育普及之前,对于《托拉》的教导大多是由父亲在家庭中进行[9]。
拉比们认为,对子女的教育可以使犹太人得到上帝的报偿。《塔木德》中反复提到“用《托拉》抚养孩子的人能享用今世的果实,同时把资本留到来世。”“有儿攻读《托拉》者恰似永生。”
虽然犹太妇女的公共生活和社会角色受到传统的限制较多,她们却在家庭教育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塔木德》中规定,妇女由于要承担诸多照顾家庭生活的责任,因此可以免于履行部分具有时间要求的律法,其中部分涉及对于《托拉》的学习。如果因为忙碌的家庭工作使妇女不能够全心投入托拉的研习并履行律法义务,那么妇女如何在上帝面前称义呢?塔木德中的贤哲说:“通过把儿子送到犹太圣堂去学习《托拉》,把丈夫送到拉比学院去进行研究。”
还有一个例子可以体现出犹太传统对于家庭教育的重视,那就是拉比们认为,在寻觅妻子成立家庭之初,男人应当尽量娶博学之士的女儿为妻。因为他们相信这样可以保证将来的孩子能够认真学习托拉。为了娶到这样的贤妻,拉比们甚至认为男人可以“卖掉一切。”[10]
宗教节日是犹太家庭生活的重要组成。每逢宗教节日,犹太人不仅要与家人聚在一起享用美食,还应当阅读与节日相关的书籍。例如,在逾越节期间,父母与子女一起阅读《逾越节传奇》,向子女讲述民族的历史和先人的智慧。这种在节日期间阖家阅读的传统不仅为孩子提供了学习的机会,更重要的是培养了他们读书的习惯,传递着不可荒废学习的重要理念。
尽管犹太人的家庭教育的核心是宗教教育,但是这种传统对孩子学习习惯的影响是巨大的,不仅仅限于宗教学习。中国的儒家传统也非常重视家庭教育,在儿童启蒙读物《三字经》中就有“养不教,父之过”的训导。然而,随着现代社会人们生活速度的加快,父母在工作压力下常常会忽视对子女的家庭教育,一味依赖学校教育。我们必须看到在现今的客观条件下,学校教育在时间、内容、方法上存在局限性,特别是在内容上更偏重知识的教育。对人格、道德、人际关系和心灵成长等方面的教育不仅需要学校的指导,更离不开父母家庭教育的配合。如果只强调学校教育不重视家庭教育,容易导致学生身心发展的失衡,影响孩子未来的健康发展。
三、倡导思考和提问,鼓励公开辩论
在犹太教节日如逾越节期间,父母不仅要与子女同读一本书,讲述民族的历史和祖先的智慧,还特别鼓励子女进行思考和提问。因为犹太传统认为,只有会提问的孩子才是聪明的孩子。只有通过提问才能检验孩子是否进行了足够多的学习和思考,是否掌握了知识和智慧。在古代的犹太经学院,教学内容的重要部分就是老师回答学生的提问。对于学生的问题,老师可以直接回答,也可以与学生一起进行讨论和争辩。在回答学生的过程中,老师也可以获得新的认识,从而得到进步。在《塔木德》中就记叙了大量拉比与学生之间的问答。更为重要的是,《塔木德》的写作体例实际上就是一种问答形式。每一部分都是围绕着一个问题展开,列举了拉比们不同的看法和在《托拉》中的依据。
与此同时,犹太传统教育不强调知识的绝对权威,而是提倡公开的辩论。在拉比犹太教中,不存在对上帝话语的解释的绝对权威。因为相对于上帝的“全知全能”,人类是不完美的,因此任何一种阐释都可能是或包含着部分的真理。一旦人们对于同一个问题存在不同的理解,就要通过公开的辩论来帮助辨析哪一个更加合理,或者说更接近真理。在希列学派和沙马列伊学派的著名争论中,最后神音在判定的时候也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对错,而是说:“两派所说的都是真神的话语,但律法与希列学派的裁决相一致。”[11]
犹太传统中的这种辩论不仅是公开的而且是平等的。学生和学生之间,老师与老师之间,老师与学生之间都可以进行平等的辩论,参与辩论的一方所具有某种地位或智慧上的优势并不能破坏这种平等性,即使有上帝的帮助也不行。在另外一场著名的辩论“蛇炉之辩”中,拉比以利以谢试图借助神迹来证明他的律法裁决的正确性,却遭到了其他人的激烈反对。反对者认为,辩论是上帝赋予人类来理解上帝和真理的方式,即便是上帝本身也不能剥夺众人进行平等辩论的权力。尽管最后神音认定“律法总是以他的话为准”,贤哲们还是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基本原则,废除了拉比以利以谢的律法裁决[12]。
犹太传统中的这种思辨精神一方面鼓励了学生对于知识的深入理解和独立思考,另一方面也使人们在现实判断的进行中可以同时考虑到多个可能的对策,从而优化最终的选择。
中国儒家传统教育最初也强调思考的重要性。《论语》中“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就说明孔子认为思考是学习的必要支撑。然而儒学在后来的发展中逐渐与统治者的权威捆绑在一起,因此可能对统治权威和稳定构成威胁的思辨思想便逐渐不再被重视。所以,对独立思考和辩论的训练的缺乏是传统儒家教育与犹太教育的重要不同。当前我国在基础教育阶段成就斐然,中小学生在国际比赛中屡获大奖令世人称颂。然而学生创新能力的不足却在高等教育阶段集中暴露出来。笔者认为,要想解决这一问题,应当从犹太传统教育中汲取经验,加强对于学生独立思考和辩论能力的培养。
四、重视道德教育,强调知行结合
早期的犹太教育既是神学教育,也重视对学生人格、道德的培养。这种教育的目标是培养“义人”,实现上帝对他们要秉行公义、怜悯、谦卑、“爱人如己”的道德要求。《托拉》中除了记录着上帝的律法,还包涵着诸多关于道德的训诫。拉比以利亚撒·本·亚撒利亚说:“若无《托拉》, 即无道义;若无道义, 亦无《托拉》。”希列长老面对异教徒提问时则回答,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就是《托拉》的核心[13]。
中国传统教育也重视道德的培养,在天地君亲师的社会结构序列中,建立符合每一个阶层身份的人与人间的相处规范。《大学》的开篇就提出教育的目的应当是“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孔子认为“仁”是道德的核心,君主要待臣民以仁,君子应当“仁者爱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虽然对于道德教化的目的不同,但是中、希两个民族的传统教育中对于爱他人、爱众人等道德的要求是一致的。
传统犹太教育的另外一个重要特点是强调“学”与“行”的结合,认为学习的根本在于指导行动。《圣经:诗篇 119:105》形容学习托拉相当于为行动准备“脚前的灯”、“路上的光”。《塔木德》中认为学生分为四种,“学而不行, 到手的是学的报酬; 行而不学, 到手的是对行的报酬;亦学亦行, 是虔诚者;既不学也不行, 是恶棍。”拉比犹太教认为一个人只有把对于托拉的学习落实在行动上,时时处处遵行律法才能称为“义人”。拉比们认为在诸如如何选择食物和怎样做爱这样旁人看不到的私密小事上坚持戒律才能证明一个人的信仰,才能更加接近“神圣”。虽然这更多是神学意义上的强调,但是作为一个宗教民族,这一观点对犹太民族的延续及其文化发展的影响是多方面的。
近年来,我国教育尤其重视对知识的传授和考察,在对学生的人格培养和道德培育方面相对较弱,特别是在知行结合方面,存在短板。作为一名教育工作者,笔者认为应当认真反思,并且从犹太传统教育的经验中获得启示。
结语:综上所述,传统的犹太教育重视对经典的学习,重视家庭教育,强调对学生独立思辨能力的培养,把道德教育与经典教育相结合,要求学生将学与行相结合。这些特点是犹太教育成功的保证,也是中国教育值得借鉴的经验。但是,我们也应当注意到,受宗教原因和特定历史、社会条件限制,传统的犹太教育也存在着一些问题,例如对学生体罚过重,女性无法享受平等的受教育权等。当代教育者在学习和借鉴犹太教育的经验过程中应当去粗取精,取长补短,对于其优秀的理念合理利用,对于其问题则警醒注意,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以育人为本,积极推动我国教育事业的健康发展。
注释:
[1]《塔木德》为希伯来语”Talmud”的音译,意为“学习”。参见任继愈主编,《宗教词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09年修订版,第922页。
[2]参见徐新、凌继尧主编,《犹太百科全书》,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年修订版,第247页。
[3]《圣经·箴言》1:7
[4]亚伯拉罕·柯恩,《大众塔木德》,盖逊译,山东大学出版社,2006年, 第153页。
[5]《圣经·创世纪》27:22
[6]《大众塔木德》,第197页。
[7]阿丁·施坦泽兹,《阿伯特—犹太智慧书》,张平(译),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96年。2:8。
[8]《阿伯特》1:13。
[9]《大众塔木德》,第197页。
[10]《大众塔木德》,第186页。
[11]《巴比伦塔木德·节期部·移入纹卷》13b。
[12]张平(译注),《密释纳 第1部 种子》,山东大学出版社,2011年。《导论》,第43页。
[13]《大众塔木德》,第76页,第244页。
参考文献:
[1]任继愈(主编),《宗教词典》(修订本),上海辞书出版社,2009年。
[2]徐新、凌继尧主编,《犹太百科全书》(修订版),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年。
[3]圣经[M] . 南京: 中国基督教协会, 2007年。
[4]亚伯拉罕·柯恩,《大众塔木德》,盖逊译,山东大学出版社,2006年。
[5]阿丁·施坦泽兹,《阿伯特—犹太智慧书》,张平(译),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96年。
[6]张平(译注),《密释纳 第1部 种子》,山东大学出版社,2011年。
[7]傅有德,《论犹太教与基督教的信与行》,文史哲,2005年第3期。
[8]张倩红,《圣经时代犹太教育与先秦儒家教育思想比较》,河南大学学报( 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44卷第6期。
[9]邓莉,《犹太教和儒家教育传统比较》,基础教育,2013年6月。
[10]张平,Bridging Between the Actual and Ideal in Early Rabbinical and Confucian Literature, PhD Dissertation, Tel Aviv University, 1999,chapter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