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产党宣言》中文首译本的传奇故事
2014-10-21铁流徐锦庚
铁流 徐锦庚
1920年,陈望道翻译了第一本中文版《共产党宣言》。然而在首印时,书名却误印成了《共党产宣言》。在风雨如磐的战争年代,在山东省广饶县大王镇刘集村,围绕着一本首印中文版《共产党宣言》,演绎了一段荡气回肠的传奇故事。
1975年1月,病重的周恩来总理仍惦记着首译本的下落。就在这年秋天,一位用生命守护《共产党宣言》中文首译本近半个世纪的老人,把它献给了国家。
1920年2月的北京,寒风凛冽。在北京已无法立足的陈独秀被迫离开险地,避往上海。
天还没亮,李大钊扮成账房先生的模样,雇了一辆骡车送陈独秀出城。分手时,他从怀里取出一本英文小册子,郑重地交给陈独秀:“这是我从学校图书馆借出来的,想办法把它译成中文。欲知马克思主义为何物,共产党是什么样的政党,这是第一把开锁的钥匙。中国的出路和希望就在这里。”
陈独秀轻声念出书名:“《共产党宣言》,太好了!”
1920年3月底,上海。中国马克思主义研究者之一的戴季陶找到《民国日报》主笔邵力子:“托你物色一位高手,把我从日本带来的《共产党宣言》日文版翻译成中文。”
邵力子说:“此等重任,非杭州的陈望道莫属!”
戴季陶深知翻译工作的难度极大,担心陈望道难以胜任,就说先让他试译一下。
听说戴季陶正找人翻译《共产党宣言》,陈独秀大喜过望,立即让邵力子把他手头那本英文版《共产党宣言》一道捎上,供陈望道参考——34年后的1954年10月,当陈望道出席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时,周恩来特意问他,《共产党宣言》主要根据什么版本翻译的?陈望道说,主要根据英文版,同时参考日文版。
陈望道带着重托,回到家乡浙江义乌分水塘村。他知道,因自己刚刚在杭州“犯过事”,已引起当局的注意,需先找一个隐蔽处。
躲到哪里翻译合适呢?
他房前屋后转了几圈,相中了自家屋旁的柴屋。
他在饭桌上对家人说:“从今天起,我要在柴屋干一件极重要的大事,不能让人家晓得,也不能让外人来打搅,大家多长个心眼儿。”
看着他那严肃的表情,一家人用一种惶恐的表情使劲儿点头。
要准确翻译《共产党宣言》,实在不是一件易事。因为文中大量的新名词、新思想、新观点,译者从未遇到过,理解把握的难度相当大。当时,国内虽然有一些零星的段落翻译,但谬误百出,如把社会主义思想同中国传统的大同思想、安民思想混为一谈。
陈望道的中文功底深厚,又力推白话文,精通英文和日文,留日期间还接触过大量的社会主义者。可是,细细诵读多遍后,他仍感到十分棘手,也理解了戴季陶为什么请他“试译”了。
“宣言”开宗明义的第一句话,就让他颇为踌躇。他在纸上写了划,划了写,绞尽脑汁,反复修改,最后敲定为“有一个怪物,在欧洲徘徊着,这怪物就是共产主义”。
虽是开天辟地第一人,但陈望道对《共产党宣言》的翻译还是大致准确的,奠定了中文版的基石。在这一基石之上,一些词语后来在其他人的译本中逐渐准确、通达、雅致起来。
整整一个月,陈望道足不出户。到4月底,终于大功告成。
1920年8月,上海共产主义小组成立后,把出版《共产党宣言》中译本作为首要任务之一。陈独秀约陈望道和李汉俊碰头,商议出版事宜。
李汉俊挠挠头:“眼下局势紧张,公开出版《共产党宣言》会惹来麻烦。”
陈望道眉头紧锁:“是啊,他们哪里能容忍公开印刷发行《共产党宣言》呢!”
李汉俊接着说:“还有一个难题——到哪里筹集出版经费呢?”
在屋中来回踱步的陈独秀说:“听说维经斯基带来一大笔共产国际的活动经费,我去找他商量。”
拿到钱后,陈独秀、陈望道立刻在上海拉斐德路成裕里12号租了一间房子,秘密承印《共产党宣言》。
一天,陈独秀和陈望道、李汉俊等人悄悄来到印刷所,心情急切得就像等着自己孩子降生的父亲。
过了一会儿,工人送来几本刚装帧好的小册子,一股清新的油墨香沁人心脾。几个人迫不及待地捧在手里,一边端详,一边压低嗓门兴奋地议论着。
眼尖的陈望道忽然惊叫一声:“糟糕,印错了!共产党怎么印成‘共党产了?”
陈独秀仔细一看,可不是嘛,封面上果然印着《共党产宣言》。
“快停下,快停下!”陈望道连忙朝印刷工人喊。可是已经晚了,几百册书都已经装订完毕。怎么办?毁掉重印?几个印刷工人慌了。
陈独秀摇摇头:“不行!我们本来就缺经费,毁掉重印太浪费了。”
李汉俊安慰道:“好在扉页和封底的书名没印错,没关系,内容比形式更重要。”
陈独秀思忖片刻做出决定:“这样吧,这些书就不要出售了,全部免费赠送。把封面重新排一次版,这个月再印几百册,封面改成蓝色的。”
视共产主义为洪水猛兽的国民党政府为找到《共产党宣言》,挨户搜索,连一张纸片都不放过。这批错版的《共产党宣言》中文首译本在战火中遗失了。
1975年1月,第四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期间,重病当中的周恩来总理又向陈望道打听《共产党宣言》中文首译本的下落。
陈望道无奈地摇摇头。
周恩来怅然若失:“这是马列老祖宗在中国的第一本经典著作,找不到它,是我的一块心病啊!”
这年秋天,山东省广饶县文物所所长颜华来到山东省广饶县大王镇刘集村,搜集革命文物。
得知失踪多年的《共产党宣言》中文首译本在刘集村农民刘世厚手里,大家七嘴八舌地动员他献出来。刘世厚一声不吭地回到家中,一袋接一袋吸着旱烟。良久,他打开墙角边的一个箱子,从中拿出一个黑漆匣子,捧出一个花纹蓝包袱。
包袱一层层揭开,里面赫然露出一本小册子,封面有一幅水红色的马克思半身像,几乎占据整个封面。刘世厚将它捧在手里,反复端详,口里喃喃道:“四十多年了,四十多年了啊……”
四十多年前的一个夜晚,一个叫刘考文的共产党员匆匆跑到刘世厚家,从怀里拿出这本书,神情郑重地对刘世厚说:“我已经暴露身份,随时都有坐牢和杀头的危险,这本书是咱的革命之本,你记着,人在书在!”不久,刘考文被捕入狱。
从那时起,刘考文的话就时常响在刘世厚的耳边。
在刘集村口,有一座巨大的台式日历雕塑,上面的时间永远定格在1941年1月18日。
2013年春天,当本文作者第一次走近这座雕塑时不禁好奇,这串数字代表什么?后来得知,这串数字是刘集村人72年前的一场梦魇,是那天驻扎在这个村的抗日队伍的生死牌。这次惨案,光八路军就牺牲了八十多人。日本鬼子在焚烧刘集村的房子时,原本已经逃到村外的刘世厚撒腿就往家跑。他的妻子喊道:“孩子他爹,你疯了吗!小日本还没走,你要回去送命!?”刘世厚急得直跺脚:“有个东西可不能烧了,就算搭上这条命,我也得把它抢出来!”
刘世厚舍命抢出来的正是这本《共产党宣言》。在白色恐怖时期,刘世厚有时把书藏在床底下,有时藏在粮囤的透气孔里。
新中国成立后,每到清明节,刘世厚都要去祭奠烈士。在烈士坟前,他把纸钱烧完,一杯清酒敬罢,就捧出当年那本《共产党宣言》,端端正正地放在墓旁。
每次,他都像老伙计相聚“拉呱儿”那样开腔:“这本书我又带来了,保管得好着呢!你们在天之灵就放心吧。伙计们,咱们再学学《共产党宣言》吧。”说完,刘世厚老人就在墓前磕磕绊绊地念上一段《共产党宣言》的话。
在众人动员他献书的那天晚上,刘世厚辗转难眠。第二天,一向早醒的刘世厚竟没有起床。他在床上连续躺了三天。
第四天上午,刘世厚提着那个蓝包袱来到烈士坟前。
他拿出那本书,轻声道:“老伙计们,今天我就把它交给国家了,真是舍不得啊!可我老了,往后也要到你们那边去,书留在我这里,咋办?交给国家世世代代地管着,咱们更放心,也让世世代代的人学下去,不能到咱们这儿就断了,是不?”
刘世厚离开坟地,径直来到大队办公室。他轻轻地打开包袱,碎花包袱像莲花一样绽放开来。他双手捧起书,低沉地说:“可要保管好它呀。为了它,咱们死了一摞摞的人哪……”
后经多方考证,这本薄薄的小册子正是最早的中文译本《共产党宣言》,如今,作为国家一级革命文物,被珍藏在山东省东营市历史博物馆。
(本文摘自《人民日报》,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