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即现实(外一篇)
2014-10-14余丛
余丛
1
我们说,人是个畜生。即是对人性的最深刻检讨。
2
这些年,你被一些观念钉死在固化了的趣味上,而你却是了无知觉的,有时候产生怀疑但不足以让你改变。你写下的,与你所推崇的诗人多么的不一致呀。
以前的你是身体的、先锋的,瞧瞧,现在的你也开始谈论灵魂了。我不知道,这样的灵魂是贴的标签,还是你拿出来唬人的。我相信你灵魂里,有“干净”的部分,但不一定全是……因为我发现,人在名利面前的嘴脸还不太自然。本真和虚伪就是一层皮的关系,披上容易脱下难。多少得宠的心,忙于暗地里的献媚;多少掖着的虚荣,总是一藏再藏;多少被俘虏的身体,迎合了社交。
3
4
形形式式的诗歌活动,形成了名利场。同时,为诗歌圈子化提供了温床。
诗人混圈子,就是为了混个脸熟,把人名混成“名人”。以为只有到诗人当中,才能成为诗人。他们越发变得急功近利,在网络上勾勾搭搭,建立战略同盟。适当的时候一呼百应,相互吹捧,俨然以“成功”诗人自居。
5
反经验就是经验,信仰也是经验。反经验的本质是反文化的、反政治的、反历史的,甚至是反社会的。
经验是束缚我们的包袱。一层层的包裹,一层层的糅合,最终我们成为经验之物,而不是自己。
6
写作上的投机和小聪明是靠不住的,暂时换来的虚荣经不住时间的检验。我们要老老实实地写,而不是投机取巧地写。我把小聪明喻为写作的最顽固敌人,因为更多的时候,小聪明会让人感觉很受用。
不要被虚荣所捆绑,而是随时从虚荣中抽身而出。
7
功利的人离开我,不要脸面的人往往留了下来。这些年,我在浑浊的社会里“混”,唯一的感觉就是这个变化。
我的身边除了讲究“卫生”的人,剩下来的就是不要脸面的——那些被伪装的功利者,我将像拔钉子样把他们从身边清除。
8
坏人通常干坏事、说人话。坏事是在背地里干,人话是在桌面上说。
当然,坏人也有坏人的方法,就是戴着好人的面具。有时候,我们戴着面具,却偏不承认,总觉得这就是自己的一张脸。
一般情况下,我们很难辨他人的好坏。只有时间久了,大家的看法一致了,才会评判这个人的好坏。人学坏就像病毒传染,只要有合适环境,不用教自然就会。
9
在现行体制下,诚实就是革命,常识就是智慧。这不是要求,而是做人的底线。有时候,我们连底线几乎都丧失了。
我觉得自己是没有未来的人。没有未来,但也不一定就活在现在。
10
我的郁闷从我的肉里长出来,就像形将破裂的脓包,鼓鼓囊囊的却还不曾把表皮撑破。可以想象得出,这样的郁闷是非常难受的,甚至是压抑、隐忍和不置可否的向内渗透的钉子。
11
把自己伪装得很深,还用违心的假话和粉饰的文字来扮演,企图改变自己在他人中的印象。
他真的是敞亮的人吗?回头去检点他的为人处世,从来都是阴暗的、小心眼的、带有功利心的,现在他的伪装也只是他的生存之道而已。
12
你有一颗多变的心;你有天然的表情,却是表演的。面具就在你的脸上,它与你的脸合二为一。
13
矫情是这个时代的美德吗?
那心思里埋着的期盼、机遇,甚至是娇嗔换取的表扬和认同感。这些名利场被包裹的貌似平常的掩体:渴望交流的眼神,躲躲闪闪的求知欲,以及被虚荣扮演的天真和坦诚。如果归结为异性身份所占有的便利,那同样是一种出卖。
14
大师们并没有高估自己的魅力,而是半推半就中完成一种双向意淫。当然,他们并没有拒绝深入的可能,比如通过思想的占有、获得,最终俘虏了年轻人的身体。
15
爱就是彻底的斩刑。我们利用爱、怜悯、对理想的同情心,而这将通向另一条被私欲召唤的路。
那我想爱的人,我用身体去碰。这多危险呀!那直接的身体,插到肉里的身体,以为是爱的身体。这手碰到手,这嘴碰到嘴,这身体碰到身体。我的爱,从未被打开,就已经枯萎。
16
反对从身边开始,才是真正的反对。否则,我们的反对是空洞的、飘渺的,也是不及物的。在现实中,我们常常反对大而无当的,而又向身边的利益妥协和忍让。因而,这样的反对也是可疑的,直到自己也成为被反对的人。
17
在清高的湖面上,每一株芦苇,都是无力的反对者。
18
我对这个世界的恨,更多时候是因爱生恨。我的爱是贴肉的,我的恨是彻骨的。我不会不问青红皂白地去恨,也不会平白无辜地去爱。
可怕的是,我连爱的勇气都没有,恨的能力也被剥夺。我不是铁石心肠,那一定是爱憎分明。我要用爱和恨来说出这个世界。
19
既然做什么事都已经很失败了,那么对失败也就没什么畏惧。这一生,注定不会有什么成功,那就安分守己做个失败的人吧。
在理想主义看来,失败也是一种人生规划。
20
不同年代的人具有不同的价值观,这构成了未来。你构成了上一辈的未来,后一辈也将构成你的未来。
21
现实的无常,恰恰是一种常态。我们习惯于常态的安守,内心里充满对无常的惧怕和抵触,却又饱受无常的洗礼。
我们即现实,我们也是无常的。
消极诗篇
1
中年于我,是诗之中年,而非中年之诗。
当然,这也是忧伤的中年,是成长的礼遇。我的心收紧了,需要诗的宣泄。没有松弛状态下的诗,还能是诗吗?我相信,这些诗是“病诗”。但不是走火入魔的诗,不是无病呻吟的诗,不是强说愁的诗,而是我对现实的境遇的反抗。
中年后的诗,不需要读者。需要的是高山流水,是知音的同调,是共鸣之震。我愿意,这样的诗,向需要的人打开,向不需要的人合上。
2
人心都龌龊了,还如何能写好诗?
内心的绝望,足以让一个人没有耐心。不想表达,还不如在时间里磨蹭。明知是荒废的,眼看着杂草丛生,直至淹没掉过往的梦想。
麻木是一种状态。
不及物的痛苦,实在是苦不堪言。光有痛,却没有痛的出处。来路不明的痛,也是苦的。
我和这个世界保持着一种紧张的关系。
凤凰何处散,琴断楚江声。自古悲荀息,于今吊屈平。皂囊百岁恨,青简一朝名。碧血终难化,长号拟堕城。[9]260-261
3
诗人是心灵的探矿人。
在感伤者那里,诗就是心的样子。心在哪里,诗也就在哪里。我是个感伤的诗人,即使我不喜欢这样,但我无法变成另一个——天真的诗人。
感伤是天真的反动。前者是理性的,后者是感性的。诗人们大多介于两者之间,或多一点,或少一点。天真的诗人并不较真,感伤的诗人却是较真的。因为这样的差别,诗才有了新的可能,有了双轨制。
纯诗之美,天真使然,却不满足于我的内心。但纯诗之美,仍然是美的。我的诗直指现实,我写诗,诗是我的观照。
4
说诗如说禅,不可言说的部分才是诗。
诗是心志之物。我断句,分行。写心中的诗,发现的诗,灵感的诗。中年之诗,并非拒绝形式,而是将形式化于无形。
换而言之,我不写讨好的诗,花哨的诗,做作的诗;我不写应景的诗,打油的诗,歌功颂德的诗。哪怕矫情是这个时代的美德。诗人永远要站在反对者的阵营里。只有反对,才能去蔽,让诗歌重构差异。
我写诗,诗也在写我。我想做个鸦雀无声的人,像我的诗,只在被人忘记时,被偶尔提起。这是理想的境界,是对喧嚣的制衡。
诗之正见,从不及物到及物,从无 心到有心。
5
写诗是冒险的事业。每次的冒险也会徒劳无益,但仍有人乐于铤而走险。向内的冒险从未间断,更有接力的后来者。这是诗歌的魅力所在。
诗之窄门别有洞天,但又有多少人能穿越?哪怕后人只是走在前人的路上,但于我而言却又是一次探险。从无知到有知,总有一种适合自己的方式。
我也曾热衷于用诗来体现心智,热衷于想象力和语言本身,但现在这些念头起码在我这里是削弱的,我更关心于内心世界。
如此商榷,不求苟同。各人的体悟和造化不一,亦可自我化解了。我的交待,就当为面临同样困惑的人,传递一线愚笨者的认知。
6
我的中年,疏于人世或格格不入,越来越有一颗想归隐的心。然而,真的能归隐吗,那该有多大的勇气。
当今的物质化时代,消费成为流俗,更多的是将人捆绑在一种求生的境地。
这样的境况下写作,诗是消极的,言说是不自觉的。我向下的生活,充满对立、不妥协和反抗的情绪,但却不是我写作的姿态。
我也有我的焦虑,我的不可逾越的藩篱。这是写作者的宿命,唯有挣脱桎梏,才能赋予诗的自由。
写诗,需要耐得住寂寞,为日渐丰盈的心守成。
7
一首诗,不再是我的。我曾经创造过它,也不再是诗的。一首诗是假想的,虚构的。或者说,它从未存在过。
一首诗,是被人书写的,因为它的冥想。一首诗,是被人吟诵的,因为它的呼愁。一首诗是丑陋的诗,丑陋的,因为它的美伤害了我。
一首诗,我模仿它。表情,衣着打扮,是这首诗的。连举止、说话的语气,也都是它的。一首诗,是我的符号,心的替身。
8
康拉德·艾肯说:“诗人是产生诗的媒介。”
叶芝说:“智慧像一只蝴蝶,它不是阴沉的食肉鸟。”
于坚说:“诗如何在,我只可以像一个巫师那样说话。”
托马斯·曼说:“在我们这一代,人的命运是以政治的术语表达它的意义。”
韩东说:“诗有道、有术,如果你不是仅凭那一点点的本能在写,它同样是可以学无止境的。”
……
中年诗观,是过程的瓶颈,巧于我的中年遇见。
诗,逾身体之感触,越精神之虚无。手写的娴熟,会带来惯性的写作。同时,诗若受制于大脑,则未觉;诗若困于心思里,则未明。
经验是束缚诗的包袱,一层层的包裹,最终让诗成为经验之物,而不是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