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昭的诗
2014-10-14谷昭
二叔
阳光,这满满一大把鹅毛
落在冬天的屋檐下
落在那串红辣椒上
红辣椒下蹲着的二叔
双手抱在腿上
他蹲着蹲着,蹲成一只沉默不语的麻雀
若是天阴有雨或有雪
二叔就蹲在空荡荡的屋里
或者空荡荡的床上
躬身低头如老僧入定
他蹲着蹲着,蹲成一只头发花白的麻雀
春节到来的前几天
先是阳光温暖,后来细雨纷飞
二叔蹲进对面的河坡里
像一头牛,谁也拉不住
他蹲着蹲着,蹲成一只飞不回来的麻雀
他的三个子女,是三只小麻雀
在异乡的天空努力飞着
三姑
冬天的河水瘦了
冬天的三姑瘦了
她躺在床上,腰椎骨断裂
断裂的还有门前的路
解冻的泥土是一块棉花糖
空荡荡的屋里
长木凳和短木凳相对而视
躺在床上的三姑望着屋顶
她的头发落了一场雪
那场雪下了整整一个冬天
三姑从来没有离开这个村庄
好比一棵树站在地里
默默守护着屋前蔬菜屋后瓜果
现在她躺在床上
那些蔬菜瓜果也默默守护着她
如同她千里之外的二个儿子
鞋匠
这个下午,风像一把小刀
剔去树上积雪
阳光淹没在匆匆匆忙忙的人群
镇淮楼东路和楚州大道交接处的拐角
他系着肮脏的围裙,粗糙乌黑的双手
拿着坏了的皮鞋
像技艺精湛的雕刻家仔细打磨,
但他修补后的鞋总是和他走上不同的路
比如我正穿着他补过的鞋
在漕运广场寻找一块石头的来历
踢掉砖缝里一棵发黄的草
而他坐在那里
身后的拐杖纹丝不动
他告诉我,他已经老了
他不吃国家低保
这双手能养活自己
只是修鞋的手艺无人可传
他说,鞋子坏了一定要再去找他
从东边数第二个,从西边数第三个
我说崭新的有轨电车就要从他旁边经过了
一棵孤独的树
在八年前,在江西的夏天,在高速路边
我确信它存在而且唯一
并且安静
我看到它时,田野辽阔无边
远山这连绵的背景
箭一样飞走
红色的泥土在阳光下裸露心事
它站在那里,身躯挺拔
仿佛要把天空用力撑起
而根深深扎进泥土
八年过去了,我像一只蚂蚁
在地上爬来爬去,甚至不如蚂蚁
一粒尘埃就能挡住去路
而我找不到攀爬的路径
我不想成为那只爬来爬去的蚂蚁
我想成为一棵树,如它一样
孤独但很高贵
哦,一朵花
哦,一朵花静静站在树上
这个娴静的舞者
裙裾飘逸如带
风拨动春天的琴弦
花瓣伸展成翻飞的蝴蝶
哦,一朵花静静站在树上
饱饮雨水,纵身飞下
细雨斜飞,草木葳蕤
青铜般的钟声响彻大地
字典
打开字典
那些汉字汹涌而来
它们首尾相连,像一列火车
开向5千年前的春天
阿,站在最前面
是和泥土最亲呢的人
后面的汉字依次排列
像一枚枚棋子,等待诗人的呼唤
然后重新排列
每一排就是一首诗
但谁能把诗读完
谁又能悟透历史的棋局
酢,站在最后面
端起一碗酒
回敬这生长草木也生长沼泽的大地
天空明亮而夜晚黑暗
字典打开一次
这些汉字就汹涌一次
这列火车就在大地奔驰一次
从阿奔到酢
中间隔着5千年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