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剧的忧伤
2014-10-14杨柳岸
杨柳岸
如果所有小说家可分为情感型和智慧型两类的话,那么作家高远就属于后者。他的小说在真实生活情景之外有点玄妙,有点现代派,有点智慧。他们这一类富于智慧型的小说家写小说,就像魔术师在表演魔术,作为观众的你只要感受到神奇与智慧就足够了,没有必要太过刻意去对那魔术究根问底。
高远的新作《私刑》,情节很奇特。一个很偶然的小事竟然引发了一桩人命案,一个人想致三只老鼠于死地,最后却阴差阳错致自己于死地。情节奇特,让人匪夷所思,可是经由作者津津有味的叙述,故事就变得那么合情合理了。主人公刘进步要对这三只他偶然抓住的老鼠动用“私刑”。这没有什么好说的,这三只老鼠在他看来也算“罪大恶极”:“打通界墙”“咬破了麦囤咬烂了衬衣”“竟然把一百块钱叼进鼠洞,然后咬得支离破碎。那一百块钱是他三天前从低保卡上取出来的。”如此看来这三只老鼠确实可恶,于是他最初的“私刑”就是把这三只老鼠“从家里拎出来”“把它们当街示众,好警告别的老鼠”。这有点小题大做,有点滑稽,但还可以理解。不过此后他对这三只老鼠的“私刑”,就有点不可理解了,甚至可以说突发奇想。“他想去村外的椿树上逮一只猫”“他要亲眼看着猫把这几只老鼠一口一口撕碎”。其实,刘进步并不只是对老鼠的示众,而是一个生活最底层的人想找一点宣泄与安慰。他有一点表演欲,他要表演他的苦难,他借这一点小事,人来疯地表演他的存在感,那三只老鼠只是他表演的由头和道具而已。但是看客们并不关心他的苦难,他们只想看到更有趣的“表演”。
悲剧的产生是由许多的偶然和“突发奇想”导致的,一系列偶然导致必然。小说写到刘进步去抓猫,路上遇到了一个意外情况:附近公路上的大桥塌了,路上的大小车辆要绕道刘进步他们村,一个很偶然的原因使得一个司机给了在路旁的刘进步十块钱。这导致刘进步又一次突发奇想:他在他们村口设卡收费。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全国到处乱收费,违法乱纪,我刘进步为什么就不能呢?于是,刘进步事先所设想的精彩“私刑”没有发生,他由私设“私刑”转变为私设路卡收费。对他来说,对三只老鼠设“私刑”,只不过是泄愤和满足看客的好奇心,而私设路卡收费对他才有实际利益。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刘进步大赚一笔意外之财后,却遇车祸丧命。也不知那三只老鼠的命运如何,反正是没有人对它们设“私刑”了。
一个人就因一系列偶然死了,谁应该对此负责?当然,如小说所描写的,首先他刘进步本人应该对此负责任,谁让他无事生非,对老鼠设私刑,还要在路上设卡收费,他的私欲膨胀,只落得个人为财死,鼠为食亡。其次,责任就在那个直接导致刘进步死亡的肇事司机,不就是那一二十块钱吗?至于那么慌不择路地导致车祸?先前那些给了过路钱的司机也有责任,他们为什么要对这样的乱收费进行容忍,从而引诱违法犯罪?是他们已经习惯了在路上交各种乱收费?再者,如果我们的大桥都修得足够结实,那司机们也就用不着越界绕道到这村庄了。我们的豆腐渣工程太多了。古人云“仓廪实而知礼仪”,刘进步他们的生活水平“进步”了,自然不会去干违法乱纪的事,自然就安居乐业,生命财产安全自然会更有保障。如此,还可以推想到更多因果链上的责任者,如同世间万物皆有因缘一样,社会的事情就是这么复杂,一个乡村不起眼的小人物很偶然的死亡事件,或许也可能找出与社会重大问题相关联的因果关系来。
这篇小说是以喜剧开头的,却以悲剧结束。一个鲜活的生命,因为一点荒诞的小事而死亡。人的命运如此荒诞与廉价,岂不令人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