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平和秋桃
2014-10-14钟丰富
钟丰富
哎!那是一个谁
那就是咱的那个有名的二妹妹
对畔畔的那个圪梁梁上那是一个谁
那就是咱那个有名的那二呀那二妹妹
你在你的那个圪梁梁上哥在一个沟
你瞭见哥的那个妹子你就招一招哟手
对畔畔的那个圪梁梁上长着十样样草
十样样的那个看见妹子就样样好
你在你的那个圪梁梁上哥在一个那沟
你瞭见哥的那个妹子你就招一招哟手
……
春平爱吼山歌,当他的山歌经过喉咙的酝酿冲出嘴巴,把对面的山洼洼冲撞得哇哇叫唤的时候,山上起了一股细细的风。
山下秋桃的心像爬满了毛毛虫痒痒得难受。
这是开春季节,大地像女人丰满的胸脯,踩上去软绵绵的。
太阳光暖融融地洒了一地,把春平照得浑身是劲,在这漫天的清风和阳光里,春平肩(扛)着犁,赶着牛上山。春平一上山就满心的欢喜,他一高兴就喜欢唱山歌,他唱的都是地地道道的陕北信天游,每每唱歌的时候他总要憋足了劲儿,字正腔圆地唱歌,把满心的欢喜和快活唱出来。春平是山里最有名的民歌歌手,在田间地头,在热闹喜庆的日子里,只要你听到一首首悦耳的民歌那一定就是他唱的,春平的身上处处闪耀着民歌的光芒。因了民歌春平往往要受到“攻击”,一旦遭到攻击,春平只能是束手就擒。“春平再唱一个,只一个。”“春平再满足一下嫂子,嫂子几年没有听你唱歌了……”这一句话出去,就有故事了,围观的人不管下文,下文他们听不进去,他们就喜欢抓住“最核心的内容”,“春平再满足一下嫂子……”“春平就满足一下你嫂子啊”“该出手时就出手啊”……在一片混闹和嬉戏声中,悠悠扬扬的信天游就会飘起来。这时候的人群里没有了嬉闹声,许多人就会眼睛睁得大大的,每张嘴都张得大大的。到处呈现出一片寂静,没有说话声,没有嘈杂声,周围的一切都是那样地安静,萦绕在他们耳畔的是河湾里的蛙鸣声,潺潺的流水声,春平的民歌声。此刻的人们被民歌慑服了,他们在民歌声中被彻底陶醉了。
就在春平正陶醉在自己歌声里的时候,冷不防脸上、手上、裤子上,到处是湿漉漉的。原来是他赶着上山的母牛正四腿八叉地猫着腰撒尿,春平站在一边,看着母牛把尿撒完,继续上山。
春平一边走,一边向村子里张望,往年的这个时候村子里是异常热闹的。谁家的孩子呼唤父母,春平是听得清清楚楚,村子里什么事也瞒不过他。那些鸡呀、狗呀、驴呀……的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似乎在举行一个大合唱。虽然没有旋律,但他听得舒服,他甚至可以根据那些动物的叫声判断出是谁家的鸡在叫,谁家的狗在吠。然而,现在村子里是寂寞的,大合唱没有了,人影也少了。几年前,村子里男人们都出去了,他们打工,做生意,他们当老板……他们出去了,但是他们的女人依然坚守在村子里,这里是他们的家,是他们的阵地,是他们的总后方。人们的生活就像一台戏,戏的前台是男人们的表演,女人们操持着后台,她们是幕后的推手,有了她们前台的男人们就可以放开手脚。
村子里的人少了,那些曾经在外的男人们举家迁出,把女人也带出去,把戏的舞台搬到了城里,并且把他们的女人推到了戏的前台,前台后台的人尽情地演,现在村里的人简直是少得可怜,稀稀拉拉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前村有一家,后村有一家,前村一家有两口人,他们是一对六十多岁的老夫妻,后村一家只有一个人,是个老光棍也五十多岁了。他们两家很有意思,像跷跷板的两端在保持着平衡。中村他们一家,就他和老母亲。还有一家是寡妇秋桃家,秋桃家就秋桃和几个孩子。孩子们在家里的时候很少,他们都在外打工。
春平没有离开过家,他依然坚守在村子里。春平不属于老弱病残的行列,但是他的人生有硬伤,在他的戏里,后台上没有人,只有个年迈的母亲。春平的民歌很富有杀伤力,尤其是对村子里的那些女人们这种杀伤力显得更有威力,但是这种杀伤力也让他心灵上留下创伤。他天生对女人有种畏惧,那种畏惧是长在他心里的一块疤。几年前,村子里的人很多,非常热闹,特别让春平记忆犹新的是,村子里的几个漂亮姑娘,曾经几度让春平魂不守舍。其实他们中有几个都给春平抛过媚眼,春平的心里对那种眼光是渴望的,它就像一团火,时时在灼烧着春平的心,把他的心烧烤得五内沸然。虽然春平对那种眼光是渴望的,但是他无法消受,每每遇到那种光,他都像电击了一样,心就会突突地跳,要蹦出心膛似的。春平经常遭受着那样的折磨,他恨自己,感觉自己很不争气,又无可奈何。
在潺潺的流水中,他们经常在一起嬉戏;在蜂飞碟引的鲜花和碧草间,他们在一起追逐嬉闹;在清风徐徐,月影朦胧中,他们促膝谈心……这都是春平的梦,这样的梦他不知道做过多少次了,每次都花样翻新,每次都影影绰绰,每次都让他如痴如醉。看似唾手可得,却遥不可及。梦醒之后,经常是发一声长长的叹息。
那几年,春平看见村子里的女人跑光了,他心里着实慌了,那一个个嫁出去的女子们,大多是给他送过秋波的,春平痛恨自己,多少次的机会他都没有把握,他感觉自己太无能了。
欢快的燕子在田野上空滑翔,时而一个俯冲,时而振翅向上。春平赶着牛在酥软的土地上走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看到了在沟底的秋桃。春平伸长脖子咽了一口吐沫,把将要发出喉咙的歌声也咽了回去。
秋桃死了男人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秋桃没有因为死了男人而过度伤心,这和秋桃男人死的情况有关。秋桃的男人是一个有手艺的人,一年四季到处漂泊。
在秋桃男人活着的时候,秋桃就比较痛恨她的男人,她曾经受了男人的不少气。传言秋桃曾经挨过男人的牛鞭,挨打的原因众说不一,没有一个能说得清。
秋桃男人死于非命,他死在一次车祸,死在自己驾的车里面。车祸本来不奇怪,让人奇怪的是秋桃男人赤裸着身子,死在一个同样赤裸身子的女人怀里。那一年在秋桃获得男人车祸的消息的时候,她没有显露出一点点悲伤,她倒是感觉到了一种解脱。在处理男人后事的时候,她没有太多张罗就那样草草地下葬了,秋桃男人腿一蹬,丢下四个孩子离开了人世,然而秋桃没有因为男人的死感觉到生活的负担。事实证明众人的担心的确是多余的,在秋桃男人离世后,秋桃的孩子们一个个健健康康地长大,一个个筑起了自己的爱巢,有了自己的家和生活。在秋桃男人死后的第一年里,秋桃就把不大的女儿出嫁了,传说得了不少彩礼。后来的三个儿子结婚,据说花费了不少钱,但是都挺过来了,村里人在佩服和惊叹秋桃的能力之余,不禁要嘀咕几句,秋桃哪儿来的那么多钱?
哪儿来的那么多钱?村里人常常这样想。
人们发现自从秋桃男人死后,秋桃喜欢向外跑,隔三岔五就离开村子,总是出去一段时间再回到村子里。
秋桃的举动,人们没有多想,让人们没有想到的是秋桃的另外一个秘密即将发生,这是许多人不曾想到的,也是许多人无法想象的。
在许多人离开村子在外谋生的时候,秋桃似乎并不急着离开村子,她依然坚守在村子里,犁地、种田、秋收,延续着一系列的古老的农耕生活。村子里劳动力少了,面对繁重的农活,秋桃有自己的办法,在她撑不下去的时候,她就会找春平。
春平是一个不惜力气的男人,他无论干什么活,无论给谁干活,他都保持着这一习惯。在农忙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比较忙碌,但是只要谁家肯开口,他都积极去帮助。
那一年秋雨绵绵,秋桃的男人还活着,秋桃家的庄稼就要烂在地里的时候,是春平帮他们收割回家,这一份恩情秋桃没有忘记。
男人活着的时候春平是她家的得力助手,男人死后春平依然是秋桃的好帮手。“春平明天给嫂子犁一下地好吗?”“春平后天给嫂子挑几担水!”……对于秋桃的请求他总不会让她落空,每一次开口,春平都极力帮助她。
在习习的秋风的弹弄下,田野里时不时响起沙沙的声音,秋虫的叫声四起,寂静的山野立刻变得热闹了许多,湛蓝深邃的天空里挂着几朵白云,飘来荡去高高地悬在头顶,让人深陷于无限的思绪里。金灿灿的田野里,到处都洋溢着庄稼成熟的气息,撩拨得春平进入迷醉……
“嚓” “嚓” “嚓”……
秋桃在她家的玉米地里割玉米,在一片嚓、嚓、嚓……的声音里,一棵棵粗壮的玉米秆子,都倒在了她的怀抱里,密密麻麻遮天蔽日的玉米地,很快被她扯开了一道口子,蓝蓝的天空像一个深邃的洞敞开了。陪她割玉米的还有春平,春平在玉米地的边上向里割,秋桃就想从玉米地的中心撕一道口子。
在玉米地里秋桃疯狂地舞动着镰刀,给人一种有很多力使不完的样子。看着一棵棵玉米在她面前倒下,她没有感觉到自己用力不对,看着眼前的一棵棵玉米,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堵塞。经过二十多分钟的疯狂砍劈,秋桃的头顶上显露出一片矩形的天空,天是蓝蓝的,高高的。不知道为什么秋桃突然感觉有些沮丧,干干停停,停停干干,心情有些糟糕,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也许是用力过猛,让她有些累了,她一屁股坐在了砍倒的玉米秆上。
春平继续不紧不慢地割着,他完全没有注意秋桃已经坐下来休息了。他两手对住搓了搓,从裤兜里摸出一盒烟,弹出一支叼在嘴里,把打火机的火苗子调得旺旺的把烟点着,悠闲地吸了一口。他感觉很受用,把烟咽进腔子里,烟在肺子穿梭之后,一股蓝蓝的烟变成白色的雾气,从他的鼻孔里喷出来。他似乎感觉很享受,很响亮地咳了一下,把喉管上的痰送到舌尖上,用力呼气把痰像子弹一样远远地射出去,显然这时候吸烟对于他来说,是任何美食都无法替代的。他要好好地享受一下,又狠劲地吸了两口烟,鼻孔里立刻像两根排气筒,烟雾直往出窜。一根烟还没有吸完,他就把两手放在裤腿上搓了搓,挽起袖管继续他的工作了。
就在他把烟抽完,刚刚把烟屁股甩出去的时候,他手里的活停了下来。他突然有个发现,除了在自己这里响起“嚓、嚓、嚓……”的割玉米的声音外,周围一切都静悄悄的。秋桃的镰刀不是一直在挥舞着吗,她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原来萦绕在他耳畔秋桃割玉米的声音,是自己的一种错觉吗?他停止了手里舞动的镰刀,周围显得愈发寂静。秋桃干什么去了,会不会出什么事呢?他想。
他拿着镰刀向玉米地的中央走去,向秋桃走去,可就在刚刚迈开步子的时候,他犹豫了。他想,他这样做是不是有点莽撞?万一秋桃是解手去了怎么办?
经过简短的思考,他决定还是不过去的好,以免节外生枝,让秋桃误会。
他执起镰继续向玉米砍去,并看了看他身后砍倒的玉米,一垛垛一垛垛的非常整齐,他对自己的劳动比较满意,顿时心情舒畅,随即一曲陕北民歌脱口而出:
……
三十里的明沙二十里的水
五十里的路上我来呀么看妹妹
半个月我看了妹妹十五回呀十五回
为了看了妹妹哥哥跑成罗圈圈腿
大青山的石头乌拉河的水
一路风尘我来呀么看妹妹
过了一趟黄河我没喝一口水 呀没喝一口水
妹妹你还骂我是个没有良心的鬼
大青山的石头乌拉河的水
一路风尘我来呀么看妹妹
过了一趟黄河我没喝一口水 呀没喝一口水
交了一回朋友我没有亲过妹妹的嘴
……
春平一边割玉米,一边尽情地歌唱,就在他迷醉在歌声里回不来的时候,他听到了玉米地里,有挤压玉米杆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知道是秋桃“回来”了,他收敛了肆无忌惮的歌唱,把歌声尽量压回到鼻腔里,近似到了一种哼哼的程度。
秋桃“回来”了,他的心放下了,其实他有点太不自知了,人家本来就没事嘛。看来是他的思想有点转不过来了,大白天里一个大人能有什么事啊。这种意念在他大脑里忽闪一下后,他拿起镰刀给他的两个手掌上吐了两口吐沫,继续着他的工作。突然间他身上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劲,他手里的镰刀挥舞得越发快了,摆出一副大干猛干的劲儿。
又一片玉米倒下了,他发现秋桃那里还没有动静,只是偶尔能听见玉米叶子碎裂的声音。他感觉异样了,秋桃是不是累了,她很长时间没有劳作了,他感觉是要过去看看,也许手指割破了,他丢下镰刀向秋桃走去。秋桃背对着他,在倒下的玉米秆上坐着,干枯的玉米叶子在她的怀里跳跃着。秋桃有点痴痴地。
他说:“累了你回去休息吧。”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
他说:“是病了吗?病了你回家去吧。”
这句话出去,他没想到秋桃竟然有些生气,她对他说:“谁病了?是你病了吧?”听了她的话,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想,我怎么病了?是你半天没有动静,我以为是不是病了呢。
秋桃的话让他感觉到有些莫名其妙,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下一步该怎么做。他呆呆地站着,两手在衣襟上来回揪了几把,就在他陷入无限的尴尬的时候。秋桃却显得极其大方和得体,她说:“也没什么,就是心口子感觉有点难受。”秋桃说完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她丢下春平自己先回家了,只有春平继续割玉米。
秋收之后对于农民来说是比较悠闲的日子,在很多年前,山村里是再热闹不过了,劳累了一年的农民兄弟,很会爱惜自己,他们什么也不需要干,在村子里走西家到东家。男人们玩各类纸牌,女人们一起聚在某一家的热炕头,纳鞋底,缝补衣服,家长里短,在热闹消遣的同时,手中的针线活也没有荒废。可是后来山村里寂静了,由于粮食不值钱,加之近年来国家实施退耕还林还草政策,村子里地少了,在村子里种地的人也少了,家家户户都到外面去捞钱,待在村子里的就那么几户人家。
在农村一直有这样一种传统,在农闲的时候,就是说亲搭桥牵线的时候。春平已经是三十几的老后生,随着过年过节,春平成了他母亲心头的一块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其实春平这件事也不用等到农闲时间,村子里本身就没有多少人,春平也没有多少农活要干。
秋桃就是这个时候到春平家的,为了感谢春平对她家的帮助,她怀里抱了一些鸡蛋,给春平的母亲。她顺便给春平的母亲说了一件让她喜出望外的事,她要把她娘家的侄女介绍给春平。这个消息太重要了,对于春平家来说是天大的恩赐,甚至比皇帝的恩赐更为重要和来得实际,简直就是一罐蜜,甜到他们母子的骨头里。
好事多磨,哪有一蹴而就的,事情就得这样慢慢地展开。你来我往,秋桃看中的是春平的表现,甚或说是对他的一种考验。
对于春平的支配,秋桃显得有些理直气壮和理所当然,耕地,撒种,挑水,施肥……这些事春平可以干,也乐意干,他干得高兴着呢。
秋桃也不亏待春平,时不时邀请春平到家里吃上几口,没有山珍海味,但是有春平吃不到的东西。
事情就这样凑巧了,春平刚刚挑回来一担水,就要向水缸里倒的时候,秋桃赶过来帮忙了。“你看你也累了,干了一天的活了,我来吧!”说着秋桃就把春平的胳膊抓住了,要夺他手里的水桶,春平有些急,完全是着急了,这个怎么行呢,好歹我是男子汉啊,说什么也不能叫秋桃干吧。他实在了,他用力了,谁让自己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呢。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些莽撞了,把秋桃的手指弄疼了。听见“哎哟”的一声尖叫,春平着实软下去了,他撒手了。提起的水桶没有倒入缸里,有一半洒到了地上。他赶忙抓住秋桃的手,心疼了,这是怎么搞的啊,老大不小了,怎么这样毛手毛脚。春平把全部的心思集中到秋桃的手上,他怜惜了,女人的手是最经不住伤的。他反复地在观察,在诊断。只是有点红红的,没有什么大的伤,他奇怪了,那一声叫证明着不应该是轻伤。
春平用力了,这次他的力气没有用在手上,是用在了眼睛上,心上。他一定要挖出病来,一定要仔细验看,马虎不得!
事情来得太突然了,没有预兆,没有前奏,一点点也没有,春平没有丝毫的准备。就在他仔细地诊断,诊断的结果让他头上冒出汗的时候,他感觉到秋桃的呼吸有点急促。这让他更紧张了,他想这次真闯祸了,看来是伤得不轻,这个后果将会是严重的,他仔细盯着秋桃的手指,大有一种盯不出问题誓不罢休的架势。就在他势必要盯出问题的时候,感觉自己越来越热了,简直让他透不过气来。尤其是自己的脊背热乎乎的,是紧张的缘故。突然,他发现是秋桃!秋桃?他很想揉揉眼睛,但是他没有,确定是秋桃,他感觉有点震惊,秋桃怎么会靠在自己的脊背上了。太突然了,他打了一个激灵,脸顿时红起来,脸红得让他的眼睛有些发烧,似乎有点模糊了,有点晕眩。他站起身,“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秋桃不吃这一套,她显然是有些不高兴,甚至有点愠怒。春平真是伤人了,太伤人了!
春平就像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脸一直红到脖子根,这简直就是闯祸啊。他在地上团团转,要在地上拧出油似的,他不敢看秋桃的眼睛,这双眼睛太有杀伤力了,简直就是电,一不小心将你击到半死。他感觉浑身不自在,浑身的毛孔都张大了嘴巴,在呼天喊地,要爆发了。心口子被什么东西给一拳一拳地击打着,有点拳击的意思。
就在他一次次地挥手,以擦汗水来掩饰自己的慌乱的时候,秋桃突然笑了,她笑得有点无缘无故,甚至笑得很不是时候。面对秋桃的笑,春平的脸越发地红了,憋得像紫猪肝一样。不过笑很能解决一些问题,人家秋桃已经过往不纠,你还那样死心眼干什么。春平脸上也现出了一丝丝的笑,不过他的笑显得有些生硬,有点僵,没有一点点活泛劲,好像专门做给秋桃看的,为此他很恨自己,看人家秋桃肚子里可以撑船了。这样想着他悻悻地离开了秋桃家,本来人家秋桃请他吃饭的,没想到事情会到了这样的一步。他很懊恼,很自责,也难怪自己打光棍这些年了,他太死板,太死心眼了。一个大男人怎么就没有人家秋桃的那种肚量呢,谁还敢嫁给你,锅和碗怎么就能没有个磕碰呢。
春平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好在他母亲没有发现他的异常,要么就太丢人了,脸往哪儿搁,总不能插裤裆里吧。
春平很佩服秋桃,无论什么事情她都很会捏拿到位,不能过也不能不及。
自从那件事发生后,春平在心底里害怕见到秋桃,他无法面对她,无法面对她的那双眼睛。不过秋桃才不能让你春平见到呢,人家在家里纳鞋底了,见你干什么,看你那副狼狈相,秋桃才不会呢。事情过去有一个礼拜了吧,春平对秋桃的那种害怕心理大大地缓减了,当然那种心理还是有的,但是不那么强烈了,心口上的拳头没有了。
春平就是在那一天见到秋桃的,几天没有见秋桃了,感觉秋桃变化太大了,大到让人认不出来了,那是秋桃吗?其实春平错了,秋桃一点点都没有变,就像秋桃的头发丝一样,原来是多少根,现在还是多少根,原来多长现在还是多长。一定要说变,是变在了春平的心里。虽然春平对见到秋桃的心里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但是他还是有些紧张,或者说有些不自在。
“哎哟,是春平啊,嫂子几天时间没有见到你了。”秋桃说。只见她手里正抱着一摞针线活,显然是随便出去到哪里转转的。
相比秋桃举止的自然妥帖,春平的举动就多少有些瑕疵,或者是有点短路。他的眼睛恍恍惚惚的,他也不清楚是在看秋桃的眼睛,还是在躲避秋桃的眼睛。他感觉自己很不争气,秋桃已经给你笑脸了,他也应该给人家还一个笑脸,这是做人最起码的礼貌问题,是基本素养。
“你那个事,我已经给我侄女说了,要么你们什么时候见见?”秋桃说。
“不见了吧,见什么呢。”春平说。
“怎么不见了呢?你是嫌我侄女是离了婚的,是二婚吗?”春平没有料到秋桃会这样问自己。他很想抽自己几个巴掌,怎么这样说话,他每次说话怎么总是短路。
“没有啊,我是想你侄女会不会看上我,所以就顺便这样说了。”这话秋桃相信,是实话。其实不用春平解释,她知道这不是春平的心里话,他盼着呢,盼星星盼月亮多少年了,怎么就不见了呢。
见面的时间、地点,是秋桃最后敲定的。
秋桃说:“这个简单啊,时间当然是在镇集市的时候,地方当然不能在人多的地方,最好是僻静一点啊。”
这下把春平难住了,既要在镇里集市的时候,又要僻静的地方,这在哪儿找啊?总不能带到哪个旮旯角吧。看着春平有些为难的样子,秋桃有点不高兴了,这很难吗?有什么值得思考的。虽然这样想,但是她不会直接告诉春平,不能,绝对不能。秋桃说:“时间只能这样定了,至于在哪里见,是你的事情了。”
明摆着秋桃对他的唯唯诺诺的表现,很不满意了,她说:“你自己看吧,不见也可以。”这句话重了,不见也可以这是万万不能的。春平想是不是在时间上改改,他想“四月八”贺家渠有庙会,应该是一个很好的时间,村子里多少新媳妇就是在那里见面,撮合成,引回来的。
春平说:“‘四月八怎么样?”
秋桃彻底被春平气炸了,都什么年代了,还打算在那树荫下打情骂俏,不行了,早不行了,在树下的那一套早不用了。在一个村子里生活了多少年,她今天才算见识了,她一直以为春平不但民歌唱得好,而且是一个灵巧、机敏的人,人们有种共识:凡是唱歌的,写诗的,都是一些浪漫的人。可春平不是,是属于个例了,没想到他竟然是这么不开化。看来他也就配当“好男人”,打情骂俏不行,处理日常事务不行。短路。本来秋桃不想说的,目前情况看她不说还真不行了,真不行了,如果这时候再不给他说,这不是自己的不对吗?
秋桃说:“春平,地方倒是有了,就是要掏钱的,不知道你情悦不情悦?”
春平笑了,这下笑得得体,憨厚。春平说:“看嫂子说的,你也是为了我好啊,没有你张罗,我还没有机会见呢。”
话到这份上了,秋桃一定是要说的,她说:“随便哪个饭店嘛,不一定要高档,主要是为了方便说话啊,现在的人不在乎吃饭,主要图个方便。”
这句话把春平点醒了,这么简单,甚至是幼稚的问题,我春平怎么就想不到呢,不是花钱的问题,问题是钱没处花啊,他要感谢秋桃,是秋桃给了他这个机会。春平责备自己说:“我怎么就这么笨呢?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见面的时间、地点就这么敲定了。一切按照秋桃的安排,如期举行。对于春平来说,无论人家女方有怎样的想法,他已经很满足了,这一切的一切说明秋桃心里有春平,在乎他,给她张罗。秋桃已经明确表态了,无论成不成她一定会在她侄女那里美言。成不成是另外一回事,但是秋桃的大恩大德,让他无以为报,让他永生难忘。眼下他需要做的只能是等,等秋桃给他侄女的美言结果。
那是一个下着绵绵细雨的春天,田野里已经泛起了一丝绿意。干涸的大地,饥渴的小草,在争先恐后地吮吸着春雨,享受着春雨的滋润。
春平就是在这个时候得到秋桃给他的消息的。秋桃说:“春平,你不要怪嫂子,我侄女她好像谈了对象了……这个事就这样了,不过你也要挺得住。”这话春平听明白了,看来秋桃的侄女另有归宿了,这不能怪秋桃啊,毕竟现在是婚姻自由,嫁娶自愿的时代。秋桃想得严重了,我春平打光棍已经多少年了,可以说急,也可以说不急了,春平一直以为自己就这样了,急有用吗。其实说白了,多少年下来了,春平内心的火再不是熊熊燃烧的那种了,火苗子不那样窜,窜不起来了,窜了多少年什么也没有点着,还那样火急火燎地窜他干什么,春平已经是死灰上浮着那么一点点火苗而已,一句话春平的心绵了,死了。要说急,有一个人倒是很急的,那就是春平的母亲,可怜天下父母心,这话太对了!好像这句话专门是为春平母亲说的。
秋桃毕竟是秋桃,她一眼就把春平看到底了。“没事的,嫂子给你留心着呢,我们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显然这是秋桃在安慰他了。
秋桃说:“春平近来不忙吧,明天给我犁一下地可以吗?你看嫂子这人手少,人又没本事,忙不过来了。”
春平懂得的,自从秋桃男人死后,秋桃的地年年是他给耕的,更何况秋桃这样巴结自己,现在正在考虑怎么补偿这个人情呢。
秋桃说:“春平如果不忙了,今天咱们合计一下,看明天种什么适合。”春平明白了,这是秋桃邀请他,让他当当参谋。
春平是吃过晚饭到秋桃家的,春平眼见的秋桃家的水缸要扬黄尘了。他说:“以后没水你,你说一声啊,女人家很不容易的。”秋桃笑笑表示感谢。
春平就像抽水机一样,在不长的时间里就把水缸挑得满满的。秋桃说:“春平,你累了闲一闲吧,看你身上的水。”
春平说:“没事的,是挑水时溅上的井水。”
秋桃没有说什么,她顺便从铁丝上取下毛巾,给春平擦脸上的水。
由于前一次的经验教训,这次他显得很冷静。其实他本想拿过毛巾自己擦的,但是经验让他没有这样做。他是一只温顺的猫,没有丝毫的意外举动。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这次发生的事情远远超出了春平的想象。
就在他毫无戒备的时候,秋桃死死地把他抱住了。感觉中她有点狠命,这太意外了,给你春平一个措手不及,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她一定是受了什么刺激或者是遇到不顺心的事。他不知道是该把她拨开?还是给她开导或者安慰一下。
春平以大男人的姿态和她说话了,他告诉她,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可以给他说,只要是她的事,他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忙的。他变得婆婆妈妈了,他动了心思,把他旮旯角的思维想法都用上了,他相信他一定会把她劝说好的,他虽然没有体会过,但是他清楚,一个没有了男人的女人的日子,是多么的艰难。是孤苦伶仃,是无依无靠。
可以说春平已经说了一河滩的好话,可是还不见秋桃有一点点被开化的动静。他感觉到秋桃的脸贴在了他的脸上,她的脸似着了火,热辣辣的,他突然发现自己被烧着了。他打了一个激灵,他终于清醒了。清醒了的他感觉有点要命了,那个不争气的东西在愣头愣脑地站起来了,它要突破重围,它要造反了。是的,他越来越感觉到秋桃的身子就是一把火,一把熊熊燃烧的大火,把自己点燃了,内心被火烧得旺旺的,让他透不过气来。他迎了上去,让他感觉奇怪的是,这时候的秋桃似一堆雪,被他的身体给化了,化成了一滩水。他驾着小船行驶在了水上,水变得暴怒了,无常了,澎湃了,卷起了惊涛骇浪,摧朽拉枯,要把他的小船翻卷起来了,他疯狂了,他就在风口浪尖上,时而被水卷进去,时而被恶浪顶到了浪尖上。他有些摇摇欲坠,就要跌到了深谷,就要把他摔个粉碎,他害怕了,他要收起他的小船,他必须得把他的船开到岸上搁浅了,要不这样太危险了,有葬身大海的危险。终于他躲避了巨浪的翻卷,他安全地着陆了。
这时候,他才发现秋桃在死死地抓着它。他的衣服湿了,感觉有一种电流从他身体里划过,他被击中了,他的身体战栗了一下,有一种猝死与再生的快意,那个地方湿透了。
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他想调节一下自己,可是他不能,这时候的秋桃简直是疯狂了,她使尽浑身的力气,用她的拳头在他的身上擂鼓,她是一头暴怒的母狮子。看到秋桃的样子,他真有点后怕,他有点手足无措,他想推开她,然而她紧紧地拽着他。她铆命了,她似乎要他死的心都有了。他无能为力,他无法摆脱她。再不能这样了,投降吧,投降。他相信她一会就会平静下来的,让她折腾吧,出出气就好了,她是太憋屈了……
他耐心地等着,他需要她的冷静和理智,人们常说冲动是魔鬼,目前的秋桃显然是魔鬼附体了。但是他错了,他的耐心可以是韧带,他有耐心等待,可是那个“他”没耐心啊。刚才还蔫头耷脑,一眨眼就雄赳赳气昂昂了,太不争气,太不像话了,总是在关键的时候尥蹶子,春平对“他”有种绝望。看来他的忍耐程度该值得怀疑,他感觉自己的内心又一次怒火中烧。是即将喷发的火山,正在酝酿着,等待着大爆炸,大毁灭……这种力量太强大了,他无法抗拒。
秋桃像一团面一样粘到他的身上,和他揉在了一起。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成了一颗煮熟的剥了皮的鸡蛋。他再也无法抗拒,他意识到自己有些晕眩,他想再触一次电,让电流再一次从身体里穿过,击碎他,击穿他,然而不争气了,电流的火花怎么也碰撞不起来,他就那样欲火焚烧着自己。
但是秋桃不干,她不能让这堆火就这样再次熄灭,她要让他喷发,她要他燃烧起来,把一切邪恶烧掉,把所有能燃烧的东西都烧化了,烧化了省事了,一了百了。很快她把他的壳剥了,让他也变成一颗剥了皮的鸡蛋。事实上秋桃的努力,都付诸东流了,“他”的表现让她惊呆了,把她气炸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剥了“壳”就醉醺醺的了,就像酸水里泡了一样,瞌睡了。她太绝望了,她伤了。伤到骨头里了。
春耕就要告一段落,秋桃再没有邀请春平到她家里去,也不再请春平到她家吃饭了,连一点意思也没有。你春平有能耐啊,你春平高高在上啊,攀不起嘛。
春天就要甩一把袖子过去了,种到地里的庄稼翅膀硬了,已经甩开了膀子,抽芽、长叶、拔节……苗子一天天地在向上窜,放肆了,无牵无挂地生长,把偌大的大地沾染成绿茸茸的,一望无际,绿得有点蛮横了,一点点,一丛丛,一片片,在向四周蔓延,直至汪洋大海,把眼睛也淹没在绿色中。
春平变得沉默寡言了,他的内心有点揪人,他老感觉自己太对不起秋桃。这个有点讲不过去,好歹秋桃心里还放着一个春平呢,怎么就这样无情呢。不过春平也在责问自己,秋桃的要求也太有点不合适了,我春平是那样的人吗?春平犹豫了,惆怅了,内心复杂了,有些坐立不安。他得好好地重新审查一下自己,检讨一下,从里到外得狠狠地挖,得深刻地检讨。检讨。
时间过得太快了,一眨眼的工夫,春天的尾巴没有了。时间是画笔,把这个春天描绘得五彩斑斓,同时他也是一个伟大的雕刻家,把原本就不胖的春平雕刻得更有骨感了。
初夏的气温有点愤怒,火气大得很,总是加足了油门急速地向上窜,把春平烧得火急火燎,他都有些受不了了。
大概过去一个多月或者两个月,春平再一次到了秋桃家。这是秋桃又一次对他的邀请,秋桃经过深思熟虑,还是万般无奈地把他邀请了过来。此次的春平在秋桃家里,没有了以往的那种心理上的复杂,相比以往他显得平静了许多。但是不得不承认他还是被一种无形的火燃烧着,这种火烧起来太要命了。
这次相聚,秋桃是比较克制。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她现在才算明白了,以前她过于急切,没有照顾到春平的实际情况,这是颗“生瓜”,吃起来当然比较困难,的确是她对他的要求有点过分,显得有点太急促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毕竟好事多磨啊。
然而,对于春平来说,他一定要慎重,这是他人生的一个重要经历,一个重要转折,一个重要划痕。的确,他慎重了。但是他的慎重依然失败了,他无法摆脱环绕在自己身边秋桃的引力,他无法承受火苗子窜起来的那种灼痛……
所有的一切,在这个夜晚得到了改变。
经过长时间的等待,春平的母亲还是没能如愿。她没有看到儿子的另一半,这个太揪心了。可是就在她为春平的事情揪心不已的时候,有更让她揪心的事萦绕在她的心间。
对于秋桃她一直充满期待,在她看来秋桃就是春平的大救星,大恩人。春平三十几岁了,还没有哪个人像秋桃一样给他介绍过对象,然而,秋桃例外了。这足以让她对秋桃刮目相看。秋桃慧眼识珠,她把春平当人看了,把我们娘俩太当人看了,这是一种礼遇,是一种肯定。村子里没有人小看过他们,但也没有人这么给过他们面子,她被秋桃感动了,真的很感动。
事情过去很有一段时间了,春平的母亲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她发现春平后来总是在秋桃家“吃饭”,这个不能够吧,秋桃帮了我们那么多,我们不谢人家不说,怎么能经常到她家吃饭呢。更让她不能理解的是,秋桃是寡妇人家,春平怎么总是爱往她家跑,而且一去就是半夜三更回来,这就不像话了,这太有点不合适。
春平的母亲越想,感觉越不对劲。尤其是春平的举动让她觉得可疑,这一段时间来,春平不但爱到秋桃家,而且秋桃家总是有干不完的活,“春平帮我买几袋面,春平给我买几袋化肥,春平明天给我锄地……春平……”春平还总爱把一些东西给秋桃家带。春平简直就是秋桃家的人了。家里就两个人,但是春平的母亲很少能见到春平。
更让春平母亲生气的是,春平后来的做事不着调了。以前卖谷子,卖玉米后,总是能如数把钱交到母亲手里,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春平母亲能拿到的钱是很有限的。她不问便罢,一问春平就来气,简直不成体统,都开始给母亲耍脾气了,“还能卖多少?几颗玉米,又不是什么金豆子……”春平的表现太让人寒心,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母亲想我又没有老得到了糊涂的地步,玉米多少钱,谷子多少钱,大概她还是知道的。以往春平花费一毛钱,他都会给母亲说个明白。现在不一样了,他开始大手大脚,兜里的钱就更装不住了。
春平的这种做法,母亲是没办法的,尽管说过几次他还是不听。春平的翅膀硬了。不过春平有春平的理由,他说他不想永远让自己是一个光棍,这话很伤人,言下之意这倒成了他母亲的不是,冤枉人啊。他说为了他的婚姻秋桃没有少费心,要不是秋桃,他哪里还有和那些女孩子见面的机会,母亲应该念秋桃的好才是。
春平母亲显得很绝望。
就在母亲陷入无限的绝望之际,秋桃给春平介绍的第二个对象就要见面了。秋桃说春平,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这个是“头婚”,难得有这么一个“大龄”女青年。春平很高兴,那个高兴劲,直往上冒,完全上去了。高兴之余,往秋桃家跑得更欢了。
和女孩子见面的日子到了,在秋桃的示意下,春平对自己进行了一番包装,褪下农装,完全是一副知识分子的装束。这样一来,春平反而显得有些不自在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迈脚,该怎么走路,脚掌上的皮鞋,脖子里的领带,让他有些别别扭扭。这个是不能的,一定要稳住,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春平在克制,在镇定。由于克制得过分,他走路的样子就更不自然了。走起来有点像鹅的样子,头高高地扬起,脚掌用八字步向前迈,似乎有点趾高气扬的味道。
女孩叫春梅,第一张底牌是春梅亮出来的。
春梅说:“秋桃姐,能不能让我到春平家里看看。”
话到了这个份上,秋桃知道春梅的意思,这孩子上心了,有意思了。秋桃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感觉有点难受,像电击了一样就那么一下,倏地一下,从心里滑过。
秋桃说:“春梅,你可要想好了,春平人是好人,要么姐怎么给你介绍呢!”春梅当然很感激,秋桃姐把自己放心上了。虽然春梅是女孩子,但是女孩子也有女孩子的难处,不是没有人给春梅介绍,是这孩子一向气性高,这是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的主要原因。春梅的表现,秋桃看见了,看到了心里,春梅要认了。
秋桃说:“明人不说暗话,春平这个人是没有问题的,你也看到了……”春梅在等待她的下一句,她不希望下一句有转折。
秋桃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不过她认定一定要“实话实说”的,她的话一定要起作用,她说:“不过嘛,话反过来说,人无完人嘛,春平的那两步走,你是看见的,他小时候得过羊角风……”
秋桃姐,的确是秋桃姐,明人不说暗话,真是的。春梅还能期望什么,总归不能嫁给一个得过羊角风的吧。
春梅和春平的事,就这样打住了,对于春平当然是不知道的,他怎么知道自己“得了”羊角风呢。这个事不能问,尽管春平急,但是再急,对于这个事是坚决不能问的。这件事就这样草草地收场了。
越是一次次见面的失败,春平越感到“饿”。就在春平饥不择食的时候,秋桃就会解决他的饿。其实秋桃比他还“饿”,老是一副吃不饱的样子。
春平想算了吧,这就是自己的命,命定了的,是无法改变的。认命吧。但是秋桃不想让春平认命,她要为春平努力,她要继续为春平摇旗呐喊,她要继续为春平搭桥牵线。这不是春平背后有什么动作,有什么要求,这完全是秋桃的自愿。秋桃做出这样的决定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为了这个决定秋桃不知道经受过多少个夜晚的煎熬。她感觉不能这样,无论如何她要为春平后面的事想一想。三十几的人了,春平还没有家,更不要说有自己的孩子。春平的父亲不在了,春平的婚事就这样耽搁了,这是大事,事关这一家人的香火,如果春平的这一生因为她而毁了,那这份责任她是担当不起的。
说实话,秋桃现在有点离不开春平,她也不明白她到底为什么离不开春平。爱。不对,感觉扯得太远了,到底是什么她也说不清楚。她只是感觉春平对于她太重要了,她需要他。
面对眼下这种状况,秋桃感觉很为难,仅仅为了需要将春平留着,她的内心有点揪。的确,她的取舍将会直接关系到春平的命运,春平这一家人的命运。太为难她了。
秋桃在极力为春平着想,她一次次地给春平介绍对象,一次次地告吹。对于春平来说,他似乎习以为常了。不成就不成吧,他无所求了。其实秋桃的想法在春平心里也想过,一直和秋桃这样下去,他知道没有什么好结果,他家的血脉就会在他这里截流,他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担子。这样想过之后,春平似乎如释重担,心一下子敞亮了许多,久违了的陕北民歌又一次荡回到了春平心间。他狠命了,他要把这一段时间欠下的一次性补回来,他要让他的歌声震破这山乡僻壤。
……
你若是我的妹子儿哟哦
招一招的那个手
哎呀你不是我的妹子哟
噢走你得的那个路
一首刚毕,一首又起。
干妹子好来实在好,
哥哥早就把你看中了。
打碗碗花儿就地开,
你把你的那个白脸脸调过来。
二道道韭菜缯把把,
我看妹妹也胜过了兰花花。
你不嫌臊来我不害羞,
咱们二人手拉手一搭里走。
……
大红果子剥皮皮,人家都说我和你,
本来咱两个没关系,干妹子,好人担了些赖名誉。
一朵鲜花生得巧,过路的君子瞧一瞧,
有心回头和你交,又怕伤了鲜花的苗。
高高山上一棵桃,青枝绿叶长得好,
有朝一日桃熟了,抱住那桃树摇几摇。
……
骑白马,挎洋枪,
三哥哥吃了八路军的粮,
有心回家看姑娘呼儿嘿呦,
打日本就顾不上。
要穿灰,一身身灰,
肩膀上要把枪来背,
哥哥当兵抖起来呼儿嘿呦,
家里留下小妹妹。
……
歌声在山野里回荡,或者是有这么一种声音不绝于耳。
没有人知道春平唱了多少首歌,有人说,春平的歌声由先前的悠扬动听到后来的干吼。那一天他似乎把所有的东西吼出去了。
春平从早上唱到下午,唱了一整天的歌,直唱到太阳跌落山谷后,歌声才停住了。停止了歌唱的春平,在山头睡了很久才下山的。下了山春平没有回家,直接到了秋桃家的。也许这只是人们的猜测,不过在那天春平的歌声似乎是没有停止过。
在秋桃的运作下,春平又进入到他的相亲的生活序列中,相亲的过程和最终结果,和先前没有什么两样。吃饭、散伙。再吃饭,再散伙。春平进行得一丝不苟,秋桃的用力也一点不马虎。
在刚刚进入秋季的一天,突然下了一场大雪。在这个成熟的秋天里,到处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积雪把秋天的果实深深地埋在雪里,让人无法秋收作业。
秋桃把春平最后的一次相亲时间,就定在了这场大雪之后。秋桃说春平,无论如何这次相亲一定要有一个好的结果。一定要成了。秋桃说这话有他的道理,是有一定的把握的。人家早就传话给了秋桃,女孩子早就盯上了春平,早就对春平望眼欲穿了,只是春平一直蒙在鼓里。
相亲的日子里,秋桃出奇了,她似乎是变了一副模样,把自己打扮得比人家女孩子还要招展,和春平多少年的交情了,但是秋桃的这身装束,是春平从来没有见过的。春平发现今天秋桃太迷人了,在秋桃身上,他曾经那样铆命,但是他从来没有发现秋桃竟然这样迷人。这是春平第一次对秋桃的认真审视,他不清楚他为什么和秋桃相好,那么长时间,只有今天才有这个发现。他不能理解自己糊里糊涂就和秋桃好上了。他感觉自己存在着严重的道德问题。这样想了之后,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现在让他不解的是,秋桃今天为什么会这样打扮,秋桃的这身衣服是他去年给秋桃买的,他一直没有见她穿过,为此他心里很揪了一段时间。他无法预知秋桃今天的这一举动。
相亲如期。春平依然是一副考究的打扮。
时间。地点。丝毫不差。在预定地点,他等秋桃的到来,也等另一个人的到来。然而时间很久了都不见秋桃的影子。春平等了很久,还是什么也没有等到,他很沮丧。一忽闪的时间,她能到哪里去呢?今天的她,虽然不是主角,但是她是主题的推动者,她肩上的担子重呢,没有她怎么行呢?秋桃也是,要离开,也得人家到了这里才是,在这节骨眼上,怎么能临阵脱逃。春平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
正好是小镇遇集,人群熙熙攘攘。春平怎么也坐不住,他想他得找找她。在人群里春平呆头呆脑地转悠,他恨不能从地缝里挖出她,但是找了很久怎么也找不到秋桃。看来是秋桃食言了,春平想。
春平要离开小镇,踏上回家的路。在回家的路上,春平走得特别慢,并不时唱起陕北民歌。在他趔趔趄趄,唱着民歌就要进入村子的时候,他听说秋桃死了,是喝了农药死的。
听到这个消息,春平似乎没有悲伤或者是忘记了悲伤,他还在不停地唱歌,唱了整整一个晚上的信天游……
责任编辑:马小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