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都的秋》语码转换背后
2014-10-11霍文博
霍文博
《故都的秋》创作于1934年8月17日。当时,隐居杭州的郁达夫,为避暑由青岛而来北平。此间,接到《人间世》编辑的约稿,遂于17日“晨起,为王佘杞写了篇两千字文,题名‘故都的秋。”按照作者日记中的这则说法,显然《故都的秋》是应景式的急就章。自然就不会有题外之意。然而,我们推敲文本,研读特殊语句,便会发现,除了文本本身具备的主旨外,再从文本所使用的语码转换着手,会体悟出隐含在“清、静、悲凉”情调背后的文学主张和创作诉求。也就是说,《故都的秋》语码转换的背后,曲折地宣示着郁达夫有关农民文艺和大众文艺的主张。
从语用学的角度讲,语码转换是一定社会现实生活的产物。它的出现,有着特殊的时代背景,折射出特定环境下的政治、文化、历史等要素。考察郁达夫所提倡的农民文艺和大众文艺的背景,便能很好地说明这一点。作为创造社的发起人之一,个性鲜明的郁达夫在文学创作上,始终秉持着特立独行的主张,并一直以文学创作践行着自己的观念,从而不可避免地会为其他同仁所不解,甚至陷入公开的纷争。这种情形,在1928年前后达到了极点。当时,针对社会现状,郁达夫倡导农民文艺和大众文艺,从而与流行一时的无产阶级革命文学运动背道而驰。这种明显有悖于主流意识的文学创作主张一经提出,便使郁达夫陷入了空前的舆论漩涡之中而备受诟病。由于曲高和寡,孤军奋战的郁达夫曾一度意志消沉,寄情山水。关于这场让他刻骨铭心的文学主张间的论争,多年之后,郁达夫仍耿耿于怀。见于1936年2月23日《南京日报》上的一篇来自福建的通讯,仍能让我们感受到当时论争的郁烈的气氛。在这篇题为《中国文学的展望》演讲里,郁达夫仍在强调说明“普罗文学在中国是始终不会成功的。目前需要的是表现民族思想的文学。”由此可见,越是特殊情形之下的急就篇,就越容易透露作者的心迹。而这种隐含在文本主旨背后的真实意图和想法,恰是作者需要读者认知的、肯定的,因而也应该是有所标识的。
所谓语码转换,是语用学的一个常见术语,指说话人或写作者在同一语段或语篇中同时使用两种或者两种以上语言文字的用语现象。一般情况下,语码转换的形式多种多样。但从《故都的秋》语码转换的具体情形看,主要涉及到两种:一种是两种不同语言之间的语码转换,“是一年之中最好也没有的Golden Days”、“或各国的诗文的Anthology来”,这是英语和汉语之间的语码转换;一种是官方语言和方言之间的语码转换,“‘唉,天可真凉了——(这了字念得很高,拖得很长。)”、“可不是吗?一层秋雨一层凉啦!”从作者所特意加注的括号里的内容以及语气词“啦”的使用,都说明这是汉语普通话和方言之间的语码转换。此外,从语码转换的操作层面理解,在含有语码转换的语篇中,语言文字通常由基础语和嵌入语两个部分构成。如果从写作者所使用的交际用语方面分析,基础语可称作母语。相形之下,嵌入语一般称作第二语言。二者在一个具体的语篇中所占的比例关系,前者为主,后者为辅。否则,语篇便会失衡,纯粹是中外对照文了。因此,《故都的秋》这篇散文佳作,它的基础语无疑是现代汉语普通话,而嵌入语则分别为英语和北京地区方言。
再从语言的组织结构角度看,语码转换有轮换式和插入式两种情形。前者是针对句子与句子之间的转换而言的,像上述例句中的普通话与方言句便大体如此。后者是指句子内部词与词之间的转换,像上述例句的“Golden Days”,英语汉译后指“黄金般的日子”,“Anthology”英语汉译后指“选集”。从使用的频率看,插入式语码转换是常见的,并有特定的所指。徐盛桓指出:“人们在组织说话时,会自觉或不自觉地采用一定的策略,例如可以使自己的话语简洁明快、直接、连贯……也可以使自己的话语显得隐晦、脱节、冗长、多义、故意背离已有的规范而显得特异。”从表达效果看,“简洁明快”属于正式表达。相比之下,“隐晦”则属于偏离。正式表达语体庄重,具有提纲挈领的作用。但就人的主观印象而言,能引起读者兴趣和注意,并保持时间长一些的,还是偏离。因此,在《故都的秋》中,郁达夫通过描绘特定景物,抒发一般性的情感外,仍没有忘记采用“故意背离已有的规范而显得特异”的语码转换形式,来宣示自己的文学主张。这尽管看似信手拈来的闲笔,但用意却是明显的。据此,我们可以大胆推断:郁达夫借英汉两种不同的语言之间的语码转换,表明其农民文艺的观念;借普通话和方言之间的语码转换,申诉其大众文艺的主张。
从构成句子的成分看,“是一年之中最好也没有的Golden Days”和“或各国的诗文的Anthology来”,嵌入语“Golden Days”和“Anthology”在汉语语句中处于中心词的位置,并且都是句子不可或缺的宾语。因此,我们认定,这两个英语词汇所传递的信息决非是次要的、辅助的。作为句子的核心成分,理解句意的关键,恰是由于使用了这种中英文混合编码的特异样式,展示着作者的文学主张。作者这样做的目的,不是要增大读者解码的难度,或卖弄自己的学识和经历,而是要增添解码的情趣,唤起注意。从作者所提倡的农民文学主张看,这种做法显然有些极端。郁达夫既然倡导农民文艺,那么,作为身体力行者,在自己的创作实践中,不应该出现这种为中国农民所不熟知的“洋文”。对此,我们的解释是,这是作者巧妙运用反讽这种人类反向求证的思维特性,含蓄地标码自己观点的。
就方式而言,普通话和方言之间的语码转换如果出现在同一语句中,那么,该语句便可被看作是有标记的表述样式。“‘唉,天可真凉了——(这了字念得很高,拖得很长。)”,从括号所注释的内容看,“了”作为有标记的表述样式,应有一定的意向含意性。在具体的语言环境中,意向含意是由言语表达的方式折射出来的。它的所指功能,自然是作者的某种主观意图和倾向。按照作者的注释,“了”字在普通话里的语音相当于“喽”,是个轻声,意思等同于“啦”,方言性极强,完全是平民的腔调。这正契合作者大众文艺的主张。这也就是说,既然提倡大众文艺,就要写大众的生活、情趣。所有这些,都是通过摹写大众的口语实现的。关于这一点,还可以从文章的选材上得到印证。作为故都的北平,文化底蕴殷实。而最能代表这种文化特质的,当然非皇家宫殿、园林莫属。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所有这些,全被作者抛却。相反,最让他感兴趣的却是“碧绿的天色”、“喇叭似的牵牛花(朝荣)的蓝朵”、“尖细且长的秋草”、“像花而又不是花的那一种落蕊”、“秋蝉的衰弱的残声”以及“下得奇,下得有味,下得更像样”的秋雨。与此相得益彰的,还有作者所选取的人物,只是“着很厚的青布单衣或夹袄的都市闲人”。由此可见,从《故都的秋》所描写的对象看,作为景的部分应当是由人物和景物这两个互为表里的主体构成。从景的描写所折射出来的情感看,体现的正是作者内心深处的平民意识。综上所述,我们可以认定,《故都的秋》语码转换的背后,是作者所倡导的农民文艺和大众文艺的诉求!
★作者单位:吉林师范大学。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