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有闲着的沃采克吗?
2014-10-10司马勤
司马勤
很久以前。大伙儿开玩笑和我说,每一天的每分每秒,地球上的某处都会有人在搬演《波希米亚人》这部歌剧。这未必是在开玩笑。像美国纽约这般歌剧演出重镇,真的有在同一时间重叠上演《波希米亚人》的可能。曾几何时,纽约曼哈顿这块小小的地方,就有三个版本的《蝴蝶夫人》在同一晚上上演:它们是展示了极其昂贵的布景的大都会歌剧院制作、充满戏剧性张力的纽约市立歌剧院制作以及下城区阿马托歌剧院带来的一个简约主义的小规模制作,这版看起来像是特别为东京中产阶级的窄小公寓而设计。尽管这样。以上案例绝对不比年初在纽约的巧遇:观众有机会欣赏到两个截然不同版本的(《沃采克)x Wozzeck)。
请细心想想,阿尔班·贝尔格(Alban Berg)创作的首部歌剧《沃采克》,与《波希米亚人》的普及程度,绝对不可同日而语。大概在90年前,《沃采克》的首演被誉为音乐艺术的转接点;这部作品是音乐史中第一部无调性歌剧。只可惜到了今天。还有不少歌剧迷依然抗拒这部作品。他们认为歌剧风格与处理手法都过于现代,没有人在看罢演出后,不知不觉哼唱(《沃采克》的旋律。可以背唱整段音乐的人。多数可能已经患上了精神病。应该送入医院接受治疗。可是,本年度2、3月之交,两套互相竞争的《沃采克》制作在纽约最为显赫的演出场地几乎交叠上演。
倘若我们仔细观察一下,不难了解它们产生的缘由。《沃采克》是詹姆斯·莱文(James Levine)最喜爱的作品之一,因此,大师康复后重回大都会执棒,选择了一部自己偏好的作品,这无可厚非。卡内基音乐厅于今年年初筹备了一次别开生面的、为庆祝音乐之都维也纳的艺术节。卡内基邀请了维也纳爱乐乐团担任驻场乐团,更把焦点放在该乐团贵为“维也纳歌剧院伴奏乐团”这个角色上。于是,搬演富有代表性的、与维也纳密切关系的音乐会版歌剧,也理所当然。基于以上原因,(《沃采克》爆出“双胞胎”的事件实属巧合。
不管怎样,这次机缘巧合让我连续看了两部(《沃采克》制作(准确地说,两位“沃采克”,我只见到了一个半)。我比纽约大部分音乐爱好者多看了半个“男主角”。大都会歌剧院在推出它们全新版《沃采克》的时候,把宣传重点放在将要首次出演剧中男女主角的两位美国歌剧明星,他们分别是托马斯-汉普森(Thomas Hampson)与黛博拉·沃伊特(Deborah Voigt)。很不幸,两人之中只有一位在首演当晚亮相。
一开始投入到大都会的排练,汉普森便宣告取消之前安排好的其他活动。没过多久,曼哈顿音乐学院就发出新闻,宣布汉普森取消了在该校原定马勒《大地之歌》的演出,新闻中提出的理由为“汉普森先生在准备演出《沃采克》期间,遇上了意料之外的状况”。说真的,字里行间透露着他“学习这个新角色时,所遇到的重重困难”。
《沃采克》在大都会首演当晚,我无法抽身到场。幸好在那之前我找到最后一次总排练的“内部”票。因为不算公演,虽有机会进场看排练,但因彩排期间,乐队随时可能停奏,以便调整灯光或其他技术上的问题,没能观看完整作品,我不好多加评论。尽管如此,帷幕还没打开,剧院就派出一位舞台经理向大家致歉说汉普森有些微恙,需保留声带体力养精蓄锐,迎接首演。
就算以现代舞台制作的标准来衡量,马克-拉莫斯(MarkLamos)这次的制作也堪称简要之极,用的全是冷色调。这个制作运用的灯光要比道具、布景复杂得多:投放出来的背影营造出歌剧整体的紧张气氛(这种手法,与德国表现主义电影有异曲同工之妙)。黛博拉·沃伊特饰演玛丽,状态很不错。为了制造戏剧性效果,沃伊特不惜刻意调整自己的音色,摒弃十全十美的美声唱法。最后一次总排练所唯一缺乏的,是一个令人信服的沃采克。
汉普森身材魁梧,只要他在台上出现就自然会吸引观众,令大家目不转睛地注视他。如果把演出拍摄下来,单看他的演技已经值回票价了。要是闭上眼睛,耳朵却觉得不自在:贝尔格所写的演唱部分,好像变得断断续续。男主角每次开口演唱,声量会突然降低到原有的四分之一。
当时正值季节交替,演员因病请假的情况,其实见怪不怪。但在大都会首演的当晚,观众在舞台上看到的男主角,却不是汉普森。当天他在自己的脸书(Facebook)上告诉粉丝们,因医生判断他患有支气管炎,所以无法登台献艺。观众最终欣赏到的“沃采克”由德国男中音马蒂亚斯-格尔纳(Mathias Goerne)扮演。大都会首演的前几天,格尔纳刚好在卡内基音乐厅主办的、维也纳爱乐乐团演出的音乐会版《沃采克》中担任了主角。
让我再进一步解释一下。筹备演绎一个全新的、相对冷门的歌剧,主角演员因病退出,而代替他的人选,是一个经常演绎沃采克的外地人。而这位外地人碰巧当下就在纽约。这种几率实在太低了。
表面上像是巧合的事,但要是你用心把不同细节因素拼合在一起后,你会发现,所谓巧合因素并不成立。在我看过内部彩排结束不久,就听说格尔纳当天也在观众席中。格尔纳这次首演“救场”过后,《纽约时报》便提到这位德国男中音曾观看过大都会的最后彩排,称当时是来给他的好友汉普森“打气”。
很抱歉,我不相信“打气”一说。早在2002年,我自己亲身经历了萨尔瓦多·里奇特拉(Salvatore Licitra)那“破天荒”的大都会首演。他于演出前两天从米兰专程坐飞机来到纽约,用余下的时间专心学习帕瓦罗蒂排演的《托斯卡》。这位青年男高音一直站在侧台,全心等待着那一干载难逢的机会:万一大师临阵退出。(演出前两个小时,帕瓦罗蒂真的退出了。)格尔纳是来为朋友“打气”,还是默默地记下排练细节。为随时准备救急之用?大都会歌剧院的新制作耗资数百万美元,所以“巧遇”的可能性,其可信度很低。
尽管如此,格尔纳必然是“救场”的最佳人选,因为在卡内基的《沃采克》音乐会中,只有他的演出令人刮目相看。演出本来应由丹尼尔_力口堤(Daniele Gatti)执棒,但他却临阵退出转由弗朗兹-威尔瑟一莫斯特(Franz Welser-M6st玳替。作为观众的我,对于卡内基的这场演出,实在感到失望。
威尔瑟·莫斯特几天前带领维也纳爱乐乐团演奏了贝多芬《第九交响曲》,差不多所有的乐评人都给予劣评,认为演绎时带有犹豫和不稳定。《沃采克》的音乐会版却反响不同,声音效果极其光滑。弦乐听起来有着典型的维也纳热忱,演唱者(他们坐在舞台左右两边加高了的平台上)的演绎同样润泽,甚至有点喧闹。音响听起来好像所有人是在演奏马勒,只不过加了些不协调的错音罢了。整体气氛不像歌剧中该有的描述着一位充满疑忌的士兵渐渐失去理智,最终杀掉自己的情人的故事。
总的来说,演出像大理石雕塑一般光滑:很漂亮,但没有实质语言用以表达。我知道大部分评论都很好,尤其赞叹那乐团制造出来的丰富音色,我的苛刻评价属于小众。看着舞台上的乐队演奏员,我感到好奇。难道是维也纳爱乐乐团新聘了这么多的青年乐手?还是为了巡演,特意请来了一些临时演员?
大都会歌剧院的表演是完全不同的。莱文驾驭了乐团,使每一声部、每一旋律都富有动力。维也纳团队的演绎保持着浪漫的“维也纳之声”。但大都会歌剧院乐团却又适时地大胆打破了这个框架。(顺便说一句,当年《沃采克》的世界首演便由维也纳爱乐乐团担任演奏。)大都会的演绎突出了叙事与情节,当沃采克失去理智时。乐团奏出来的乐段彻底扯裂了浪漫主义的核心。
唯一或缺的,就是沃采克了。幸好,当天在纽约,真的找到了合适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