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刍议母题研究的反思与重建

2014-09-29王远明

文艺评论 2014年3期
关键词:母题神话心理

○王远明

正如学者所言:“追随容格(原文为容格)的欧美神话学家们曾经立下宏愿,要像在语言中归纳提炼国际音标一样,在全世界的神话里提炼出原型的ABC,但没有实现。大抵停留在概念上。”①荣格将原型与母题等值,这里所说的原型ABC就是指母题ABC。汤普森在《民间文学母题索引》中恰恰体现了对荣格的追随,只是他把对母题的考察范围由神话扩大到民间文学,并将民间文学母题涵盖为神话、动物、禁忌、魔法、死亡、异事、妖魔、考验、聪明与智慧等23大类,22978个母题。汤普森为其所论的母题定义为:

一个母题是一个故事中最小的,能够持续在传统中的成分。要如此它就必须具有某种不寻常的和动人的力量。绝大多数母题分为三类。其一是一个故事中的角色—众神,或非凡的动物,或巫婆、妖魔、神仙之类的生灵,要么甚至是传统的人物角色,如像受人怜爱的最年幼的孩子,或残忍的后母。第二类母题涉及情节的某种背景——魔术器物,不寻常的习俗,奇特的信仰,如此等等。第三类母题是那些单一的事件——它们囊括了绝大多数母题。②

这个概念可以说是为实现那些宏愿指明了路径,即对母题的产生集中于对民间文学叙事情节构成三要素——“角色”、“事件”、“背景”——的考察,而且自始至终均是在文学内部来考察。

汤普森式的母题索引法包括一“明”一“暗”两种方法,“明”的方法是从来自不同地域、不同民族的口承和整理出的书面民间文学中,检索出角色、背景、事件三类母题,角色母题必须满足“众神,或非凡的动物,或巫婆、妖魔、神仙之类的生灵,要么甚至是传统的人物角色,如像受人怜爱的最年幼的孩子,或残忍的后母”等条件,背景母题必须满足“魔术器物,不寻常的习俗,奇特的信仰,如此等等”等条件,事件母题必须满足“那些单一的事件”等条件,三者必须同时满足“是一个故事中最小的……成分”等条件;暗的方法是检索出来的三种类型必须——能作为原型的功能性表达——是“能够持续在传统中的成分”。这一明一暗两种方法,强调的是:(1)从当下的文学叙事中去检索母题;(2)从传统中去验证它们是否成为了母题。母题研究面对世界各地各民族活在人们口头上的众多神话,还要检索它们在传说、故事以及后来的文学叙事中的运用,以实现那个类似绘制民族文化基因图谱的宏愿。

就这样,有关母题的基础性研究和应用性研究经历了一段相当长的时期,就基础性研究方面而言,当年那种雄心勃勃的研究目标至今仍然没有实现,就应用性研究方面而言,学者们将其集中在文学研究领域,企图以“母题”为概念,解读文学中的文化现象和心理,但每每让读者感到其论说并不周密,甚至出现概念多义性,这样的研究结果难以令人信服,出现各说各话,莫衷一是的局面。究其原因,一个在概念上还存在分歧的理论,是不能从实际运用中取得令人信服的成果的。笔者认为,至少止于目前,欲让“母题”作为一个固定的概念来使用在学理上还并不成熟,而只能作为一个歧义众多的一般性语词来使用。

当然,学界对“母题”这一词语的偏爱的根本原因在于,即使运用这一不成熟的“理论”来进行应用研究也能扪及文学叙事中的一些关于文化、心理的基本问题。但这种原因也的确暗含了另一种学术事实,即它们并不那么激动人心,这又因为它们离当初设计的学术目标相去甚远。

但无论如何,面对世界各地各民族活在人们口头上的众多神话,还要检索它们在传说、故事以及后来的文学叙事中的运用,实现这个类似绘制民族文化基因图谱的宏愿,应用现有的方法,则几乎面对的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问题在于:目前关于母题的检索方法,是否就是唯一一条可信的路径?说到底,目前关于母题的概念,是否能够得到可信的重建?

一、母题研究法应增加的理论维度

反思母题研究法涉及的问题是:(1)母题的产生一定是在民间文学中还是仅仅反映在民间文学中?(2)如果母题不仅仅是反映在民间文学中,又是否可以寻找到母题生长的土壤?(3)如果这种土壤的确存在,我们是否可以对母题进行定性分析而不再仅仅进行几乎无休止的定量查找?(4)母题所持续的传统到底是叙事中的传统还是包括整个文化心理传统?提出这些问题的前提之一当然是基于一些人极力回避甚至极为不屑的反映论。

我们知道,母题研究是以坚持文学叙事母题承载了民族文化心理为基础来实现其探究意义的,它指向的是思维形象——最小的事件、角色、背景;同时我们还知道,对母题的查找首先要上溯到不同地域、不同民族早期产生的神话、传说甚至故事中,而处于这个时期的人类思维更多地属于感性思维的形式,他们同对世界所形成的印象建立起一种神圣的外部联系,并形成那些外部联系的神圣表达,它们要么是神话,要么是传说,甚至要么是故事,因为我们难以对传说、故事等进行时代区分,所以我们才在具体操作中将那种神圣表达定位于神话。从马克思对神话的定义中就可以看出,“任何神话都是用想象和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神话“是已经通过人民的幻想用一种不自觉的艺术方式加工过的自然和社会形式本身”。③这个定义既阐明(1)神话的来源是自然和社会形式本身,(2)神话的功用是征服自然力和支配自然力,(3)神话产生的动力是想象和幻想,(4)神话是一种艺术形式——文学。而追随荣格原型理论的母题研究就在于去发现渗透在民族文化血液中的集体无意识,这样的集体无意识就显现为马克思所说的形象化了的形象——形象母题、自然形式和社会形式——背景母题、不自觉的艺术加工形式——事件母题,而文学本身就是一种想象。学界在对母题进行研究时,几乎均把马克思关于神话的定义,荣格关于集体无意识的论说,汤普森关于母题的定义三者作为不可回避的重要理据加以引用以明确其学理,但大家恰恰忽略的是,马克思将神话中那些被视为母题的三元素的产生实际上明确为自然和社会形式本身及其艺术方式,母题研究则将母题三元素确定为神话中形成的既有形象、背景和事件,二者的差异在于,前者视神话为社会实践的反映,后者仅视神话为自身具足的存在,这种角度上的差异,恰恰就是学界在母题研究中在论及神话时虽引之又引却又被非常深刻地忽略的地方,也就是说,母题研究不仅要从包括神话在内的民间文学本身,而且还要从自然和社会形式本身中去查找。说到底,那些由口头创作产生的民间文学作品,不过是文学体裁学意义上的称谓而已。

要实现对既有母题研究方法论上的突围,则需要立足于以下几个理论维度,在不排除既有母题研究将文学作为一个自身具足的存在的同时,也兼容母题作为时间、空间、民族具体表达的动态持存,以彰显母题表现的有限性和无限性,真正建立起之于不同地域、不同民族母题研究的可信的通用平台。

母题研究应立足的理论维度之一是人体生理学。人体生理学假设,人体的生理结构在本质上是一致的,正是在这样的假设上,才发展起了人体医学,人类生理的一致性是母题研究的物质基础。

母题研究应立足的理论维度之二是心理学。心理学假设,人类的心理具有在大脑构成一致性基础上的心理一致性,这样才产生了心理学。而人本主义心理学能够窥探母题产生的心理动因。马斯洛的心理需要层次论因其解决人的各种需要及其之间的关系而受到肯定,也因其缺乏人的社会性和实践性而受到诟病,笔者对此亦持同样的态度。实际上,心理需要层次论在其社会性和实践性方面所受到诟病恰恰可以在社会学的论述中得到补足。

母题研究应立足的理论维度之三是社会学。社会学假设,以共同的物质生产活动为基础,人们形成了相互联系的有机总体,这样才产生了社会学。社会学认为:社会在本质上是生产关系的总和,它是以共同的物质生产活动为基础而相互联系的人们的有机总体,社会是人类生活的共同体;社会的要素主要包括人口、资源、环境、文化;社会是由人群组成的,且以人与人的交往为纽带,形成有文化、有组织的系统,它以人们的物质生产活动为基础,这个系统具有心理的、精神的联系,是一个具有主动性、创造性和改造能力的活的机体,是社会的共同特征的主要表现;社会具有整合、交流、导向、继承和发展等基本功能。④我们将此论述作为人的实践性、社会性对待,并纳入马斯洛的需要层次来考察时就会发现:1.在生理需要层面,包括衣食住行等最原始、最基本的需要,对应到社会学意义上,则包括满足这些需要的人口、资源、环境、文化因素。2.在安全需要层面,需要远离痛苦和恐惧,对应到社会学意义上,则包括满足这些需要的资源和环境。3.在社交需要层面,在心理学上包括良好的人际关系的需要,对应到社会学意义上,则包括满足这些需要的社会基本功能的发挥,尽管这里仅指属于个人的部分。4.在尊重需要层面,包括自我尊重和他人尊重的需要,对应到社会学意义上,则包括满足这些需要的整合、交流、导向等的社会基本功能的发挥。5.在自我实现需要层面,则体现为成为自我所希望成为的那个人的需要,对应到社会学意义上,则包括满足这些需要文化要素。

母题研究应立足的理论维度之四是美学实践理性中基于原型理论的积淀说。当上述那些社会学意义上的因素作为积淀的对象即作为心理——情感本体或因素,在一个族群中被由个人到社会化的反复实践即对象化、即赋予心理——情感以后,就形成一个族群稳定的文化心理结构,也就是李泽厚先生所说,“艺术作品又不止是审美经验而已,它既已是一种物态化的现实存在,尽管其幻相世界必须实现在各个不同的审美经验之中,但其共同可接受性,亦即诸审美经验的总和概括,却在构造人类心理的情感本体中取得了相对独立于各个个体的审美经验的本体性质,它获有了这种积淀的客观性质。这是人类共同心理情感本体的物态化。这种客观性质当然更是社会的产物和遗存”。⑤

母题研究应立足的理论维度之五是符号学。符号学所发现的词与物互为能指与所指的关系,实际上是客观世界与主观世界所建立的互为能指与所指的关系系统,在这个系统中,那些曾深深影响和困惑过特定族群的特定对象,作为一种神圣的、打动族群心理的经验世界进入叙事之中,其所建构的秩序世界,表达了人类原始认知的对象和范围,刻画出了人类社会的自然性、社会性、族群差异,这是母题产生的充分条件。

当然,那些足以成为母题的“分类”,必须满足“能够持续在传统中”这一必要条件,具体而言,则是成为“积淀”在一个民族或全人类的集体记忆中,被反复叙述、且能深深打动心灵的成分。也就是说,必须从“积淀”的形成本身去查找原型——母题。

二、母题概念和母题研究方法论重建

为母题研究法增加所应立足的理论维度,目的不仅在于增加母题法的清晰度,而在于增加母题概念的内涵和重建母题研究方法论。因为,在具体研究过程中,所增加的理论维度对人类社会均具有普遍性,可以省略,重点关照的是特定族群的对象的特殊性。这样做表面上看与业已存在的母题法没有区别,但实际上已经改变了母题法的切入方式。

现存的母题法的切入方式从“一个母题是一个故事中最小的,能够持续在传统中的成分”中可以看出,是从故事入手。

而重建的母题法的切入方式,首先是从具体地理自然环境、由此产生的具体生产生活方式、具体的价值观与信仰等入手,由此查找特定地区特定族群的关注点,这种方法是人类学的;其次才是从汤普森的母题法入手;当从二者入手的结果两相对应时,那些母题就出现了。

(一)必要的例证

在此,我们有必要以康巴民间故事中的“这一个”为例来进行说明。

康巴藏区地处有着地球第三极称谓的青藏高原东南,横断山区与金沙江、雅砻江、大渡河切割,使这片土地山高谷深,川大流急,气候呈垂直分布,地质灾害和气候灾害频发,人类在此生存繁衍面临着极其严峻的自然挑战,尤其是在这片土地上文明的开启时期,面临着比其它地区更为艰巨的困难,因此,这里尽管地域面积大,但人口密度很低。把康巴藏族人民的需要层级投射进这片赖以生存的地理环境中,就会发现:

1.生存需要方面的衣食住行。

在“衣”的方面。藏族人民的传统衣物主要是毛皮或毛皮制品,它们来自于野生动物和饲养动物,饲养动物从游牧和圈养的牦牛、绵羊、山羊中产生,丝、棉等材质均不在本地出产,因此从野生和饲养动物身上获取动物毛皮资源尤其重要,这就形成对牦牛、绵羊、山羊的重视和依赖,以及对获取野生动物的兴奋、恐惧、重视和依赖等心理,这已经从物质需要上升为心理需要,因为地处该地区的藏族人民的生产力一直没有得到提高,这种从物质到心理的需要不断地得到族群的强调,并出现在民间故事的讲述中,形成一个民族的文化心理结构的组成部分。还不仅如此,随着社会财富的逐渐积累和分配占有不公的出现,在衣物上的需要也从基本逐渐上升到精致、豪华,这就出现对本地区出产的原材料从质和量两方面高度占有,而且还因区域间交流的出现,对外面的不同材质的衣物和饰品的需要也随之出现,并成为财富和地位的象征,同时逐渐成为文化心理结构的组成部分。这样,区域外的丝棉材质的衣物、以及作为信仰需要的海螺、珍珠得以出现;区域内的兽骨、人骨、黄金、玛瑙、松耳石、绿松石等得以出现。此外,那些生产衣物的工具也获得重视,如弓箭和人们的畜力狗、马;人物也得到重视,如那些牧人、猎人以及从事物品交流的商人等。

在“食”的方面。藏族人民的传统食物主要有动物性食品如猪肉、牦牛肉、羊肉、牛羊乳制品、青稞制品、麦制品,动物油脂、酥油等,这些食物作为基本生活资料被需要着,同时成为财富的象征,由生理需要上升为心理需要,成为文化心理结构的组成部分。

在“住”和“行”的方面同样有着民俗文化方面的表达。

在安全层面。由于藏族人民生活在地球第三极,其生存安全在基本的需要层面,主要表现为来自自然方面的威胁:一是地质威胁,如地震、暴风雨雪、雪崩、泥石流、高山缺氧、气候带垂直分布等;二是动物世界的威胁,如猛兽、猎取动物的威胁等。这些自然环境对生产生活表现为非常适宜、适宜、比较适宜、不适宜等品质,而在青藏高原这块土地上,人们赖以生产生活的自然环境的适宜度往往相距太远,可谓毫厘千里之差,人们赖以生存的土地、河流、草原、森林、气候等,在崇山峻岭的分割下,形成人们生产生活自然环境的不同适宜度,大自然在给人们带来恩宠的同时,也带来了威胁,藏族人民在生产力水平长期低下时,那些恩宠与威胁的具体自然对象就上升成为了人们的心理状态部分,进而成为文化心理的组成部分。这就形成围绕山水、动植物、地质灾害等大自然方面的母题:并因我们现在所说的神话,使那些对象人格化为另一种形式的母题。

同时,由于人们对自身生老病死和命运的不可知的恐惧,上升为心理状态,进而成为文化心理的组成部分,形成围绕人体、个人能力、富贵贫贱等方面的母题。

在社交方面。人是高级社会化的动物,其社会交往是建立在个体和群体的目的性基础上的,其实现方式是运用一定的方式传达信息、交流思想,它是人的个体需要上升为社会化需要的一个关键性环节,因此也是将心理需要上升为文化心理的关键环节,只有通过它,那些属于目的性的社交内容才能彰显人们的共同的心理,进而形成母题。当然,社交的目的既有物质层面的,也有精神层面的,就本文探讨的母题而言,它最终形成精神层面的需要以体现目的性。这样,就围绕社会组织、社会信仰、社会规范、社会秩序等产生社会性母题。

在尊重方面。人们在社会化的人文环境中,获得自我和他人的身份认同,而人们赢得尊重的前提,无论是通过正当途径还是其它途径,均要体现为社会财富、地位、人格、能力、水平、思想等,围绕过程和事实,无论是正态还是畸变,均为事实上的尊重,成为社会性的母题。

在自我实现方面。它是具体的一个个体的巅峰心理体验,“满足这种需要就要求完成与自己能力相称的工作,最充分地发挥自己的潜在能力,成为所期望的人物”。这就涉及:一、这个个体必须是理性的,且有足够的自我认识和社会认识能力;二是工作与能力相称且最大程度发挥潜在能力;三是成为理性的“成为所期望的人物”;而本文在此不考察理性和能力、潜力,只考察它作为母题出现的可能性,也就是说,无论是出于感性还是缜密的理性,“成为所期望的人物”,一定包括个体的想象,而就是这种想象,既能满足个体因与现实比较而设置的目标性人物的性质,也能满足个体乃至群体因不能在现实中实现而虚拟的目标性人物的性质。同时,在个体巅峰心理体验中,“成为所期望的人物”不仅是一种充满想象的目标和结果,更是一个充满着想象的过程。这种对过程和目标、结果的想象因其受生产力发展水平的局限而呈现出对个体能力、力量、品质、财富、地位的超现实想象,围绕这种想象而形成相对应的母题。

2.巅峰心理体验实际上与价值观和信仰密切相关。

笔者在《论藏族文学的起源性语境、叙事策略及模式——兼论几种文体辨析》中认为,神话对藏族先民而言虽然是一种不自觉的艺术加工形式,但因它反映了被加工过的自然和社会形式本身,而成为一种对宇宙、世界的自觉性认知,尽管这种认知是基于集体表象的感性推断而不是基于科学的理性推断,但它仍然是藏族先民赖以生存发展的经验世界,且这个经验世界藏族随着藏族人民认知水平的发展而由原始信仰发展为宗教信仰,并形成关于认知世界的宇宙图式,藏族先民用神话作为认知世界的成果就诞生了万物有灵观念,并在此基础上形成了认知世界的宇宙图式,表现为二位一体的物化神灵及其经验世界到三位一体的人格化神灵及其经验世界,这种宇宙图式蕴藏着自然、神灵、人在其中的地位和信仰——价值体系,这种认知世界的方式和认知结果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因其人文心理结构的积淀形成具有社会性、超稳定性、附着性而深刻地影响着从民间到主流的叙事,形成独特的民间讲述传统和史传传统及其模式,而这样的叙事则属于对宇宙图式的功能性叙事。⑥

(1)藏传佛教是佛教本土化所产生的新的价值信仰体。

从佛教本土化转为藏传佛教的过程中不难看出,那些原始宗教神灵进入藏传佛教万神殿的表象,背后的实质是万物有灵观并没有被削弱而是得到了加强,是原始宗教神灵在佛教价值信仰体系下的秩序化。在藏族先民的万物有灵观中,那些居于重要地位的除了佛教的本尊外,山神居于非常重要的地位,他们决定着人得以的生存环境,在万物有灵观的叙事中处于绝对的中心。

(2)藏传佛教所建构的宇宙图式是一种人文心理结构,决定着母题这种有意味的形式。

康巴藏族民间故事的起源性语境中的由佛教价值信仰体系和万物有灵观所构造的宇宙图式共同展现了康巴藏族传统的人文心理结构,唯其如此,我们才能从自然和人文中发掘出那些持续在传统中的叙事成分即母题,而这样的母题虽然是不能划分的最小单位,但也必须满足属于文化心理结构构成成分的条件,以呈现其符号学意义上的性质。如此,本文就实际为母题这一概念增加了内涵,使其由纯粹的形式演变成为了“有意味的形式”,形成了一个意义完整的概念,它呈现出这样几个特性:社会性、物态化、想象性。

社会性和想象性勿庸赘述,物态化在康巴藏族民间叙事中的表现。这些物态化的对象来源于人们因生理需要(如衣食住行等)而适应自然、改造自然的生产生活中,人们生产生活包括生产工具、生产对象、生产环节、生产生活所依赖的自然环境,其中自然环境包括山川、河流、森林、草原、动物、云雨等,当然不是上述所有因素均能成为物态化的对象,它是由生产生活形成人与自然的关系来决定的,而母题要持续在历史中,则决定了这种人与自然关系的不是之于当下,而是之于成为历史的过去,因此它不仅具有特定的区域性,而且具有历史性。康巴藏区乃至整个藏区处于世界第三极,自然环境恶劣,生产生活条件十分艰苦,种族繁衍、生存均面临极大的挑战,而藏族先民在拉开文化大幕到民主改革之前,生产方式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和刀耕火种的农耕,生产工具的制造能力和水平也还相当低下,这样的生产力水平与更原始的生产力水平在藏区延续了止于民主改革前的几千年,使藏族人民在适应、改造大自然的生存活动中时时处处都显得捉襟见肘,这就形成:一、对简陋的生产工具的不得已的依赖;二、对大自然产生敬畏又不得不极度依赖,其三,则是对大自然的敬畏和对人与自然的关系进行社会化形式的美好想象,反映在民间文学作品中,则是那些被叙述的物质对象,这些物质对象就呈现出明确的地域性和普遍性。

3.作为有意味的形式的母题是产生于一种双向互动。

如果将母题的不同表现形式直接与物质性的生产生活相沟通而不是将其作为精神层面的问题来对待,那就使母题成了一个简单的物质工具,而不是将其视作精神文化领域的精神现象,这就严重背离了将母题作为叙事作品范畴的一个考察对象的问题基础,犯下严重的逻辑错误。

因此我们还得回到文学本身,诸如从神话等的表现题材、表达方法与模式、价值皈依中,去逆向查找和区分那些作为母题的成分,并通过双向互动重建一套母题研究方法。一是针对特定地域、特定族群作历时性的文化检索,厘清一个民族的文化发展阶段以及各阶段之间的关系,这种文化史方面的工作可以得到史家的支持;二是厘清各阶段的文化符号及其形成机理,和基本而强烈的物质生产生活的需要、基本而强烈的精神需要,这些因心理需要而形成的符号一定会作为一种稳定的文化现象存在于物质化和精神化的生产生活中;三是辨析出建立这些符号外部关系的思维方式以及在文学叙事中所形成的叙事模式,并将其主观化为母题之一;四是那些作为母题的文化符号在具体运用中所表现出的原意、引申、变形和陌生化。后三项工作是文学研究的分工事务。

(二)例证所产生的母题法扩充了母题的内涵

1.母题的产生具有阶段性特征和民间文学文体分类特征。因为母题的持续性,它必须成长于一个成熟的文化环境中,这样的文化环境对康巴藏区而言,呈现出几个阶段,笔者在起源性语境中已经有所论及;在这样的语境中,积淀出的文化符号有:一是属于神话中产生的母题,包括原始神话和宗教神话中的神灵、神灵的力量、神灵显示力量的方式(精神的和物质的两方面)、神灵事件的逻辑形式和非逻辑形式(实际上为一种思维形式),他们及其它们在神话叙事中高频率出现,固定为经常性言说对象,成为能够引发听者和读者思维共鸣、情感共鸣的符号;二是传说中产生的母题,包括历史人物和虚拟人物,其力量、行为方式、事件的逻辑与非逻辑形式;三是故事的叙事模式、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表达方式、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方式等;四是被人格化的动植物,被人格化的自然物如山水,被人格化的自然现象如风雨雷电等,以及被人格化的自然万物被进一步社会化的模式;五是那些被逐渐理性化、秩序化的社会形式,以及人与人、人与社会相处所形成的基本规范、品质等。以母题的持续性去发现查找母题的路径,同时也发现,母题的产生是与人们的认知水平和能力、表达水平和能力密切相关,我们完全可以就人类的认知发展阶段及其发展时间的先后,从文体学意义上给母题的产生作阶段性的命名:神话阶段、传说阶段、故事阶段。

2.母题存在于物质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中。母题的符号性,不仅出现在叙事作品中,还出现在人们的生产生活中,表现为:一是存在于非物质性的文化遗产中;二是存在于物质性的文化遗产中,只是,那些存在于物质文化遗产中的母题,已经被人们用物质化的手段将其形象了。

3.母题具有社会实践性和主观同一性。因为母题的持续性和符号性,查找母题的路径就在时间和空间上分布形态。一是在时间方面,从人类进入文明自觉时期开始,从人类的基本需要及其心理需要方面,并且从积淀、固定在人们的记忆、讲述、习俗中,去查找和确定出成为物质文化遗产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那些部分。二是在空间方面,那些不同区域、不同族群的人们在其文明、文化的发展历程中,所遭遇的自然境遇,这种自然环境给予人们的馈赠能力,以及人与自然所形成的关系,区域、族群社会构成形式,人与社会所形成的关系;不同区域、族群在人性、人情共同性方面的显现等。

(三)一种新的分层级母题法

由此,我们发现,汤普森关于母题查找的指标性分类,存在层级上的缺失,也就是说,目前对母题的查找和分类,说到底是以文学性作为指标的,缺乏社会性和实践性的支撑。本文认为,应建立一个关于母题的层级分类指标体系,第一层级指标体系是社会性、实践性指标体系,第二层级指标体系是文学性的指标体系,本文在此将第二层级指标体系确认为汤普森的分类体系,而第一层级指标体系则应该为:

1.关于创世类事件型母题。

(1)宇宙起源类事件型母题;(2)人类起源类事件型母题;(3)宇宙再创造类事件型母题;(4)人类再创造事件类母题。

2.关于个人、家庭类事件型母题。

(1)婚恋类事件型母题;(2)兄弟类事件型母题;(3)姐妹类事件型母题;(4)父子类事件型母题;(5)父女类事件型母题;(6)母子类事件型母题;(7)母女类事件型母题。

3.关于生产、生活类事件型母题。

(1)生产资料类事件型母题;(2)生活资料类事件型母题;(3)生存愿望类事件型母题。

4.关于社会结构类事件型母题。

(1)财富类事件型母题;(2)地位类事件型母题;(3)公平、正义类事件型母题;(4)战争类事件型母题。

5.关于环境类事件型母题。

(1)动物类事件型母题;(2)植物类事件型母题;(3)地质类事件型母题;(4)气候类事件型母题。

第一层级的指标体系具有社会实践性质,唯其如此,当我们面对因生存地域不同、种族不同,发展程度和水平不同,而形成的不同人类文化个性时,就足以建立母题查找的共同平台。

正因为如此,就完全可以实现母题研究与结构主义神话学相对接,因为“世界各不同民族虽然处在不同的地理生态环境之中,其进化发展的程度亦有很大差异;但是作为人类却有着某些共同的生存问题,这是一些无法回避的矛盾难题,它们可以用二元对立的模式加以概括”。“神话是一种理性(这种理性不是指神话本身而是指神话产生的目的设计。笔者注)调解,它的基本功能便是化解这些永恒对立的矛盾,超越由此而造成的精神困惑和焦虑,恢复心理的和谐与平衡”。⑦

当我们把对母题的研究基于在上述理论基础上时,我们会发现有关母题的研究令人豁然开朗。我们这时才有理由认为,母题产生于人类不同地域、不同民族的社会生活中,它首先作为一种感性认知形式,并一步一步地从认知上升为经验,积淀为文化心理,且以符号化的形式反映在神话、传说、故事等非物质文化以及物质文化中,拨动着同一文化背景下的人们的心理,引进人们的文化心理共鸣,不仅如此,那些作为文化符号的角色、背景和最小的叙事事件,还一直被反复在物质与非物质的生产生活中得以映现,由此完整地反映出母题的意义。是为重建后的母题的定义。的确“早期遥远的古代,人类就在神话中相遇了”。⑧

也只有这样,才能使母题既有性质上的规定性,也有数量上的可数性,从而使对母题的研究,不必再只在数量的挖掘上打转,而是以质与量的规定性来对待。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正确对待文化交流中的现象,使母题研究在深入时并不忽略文化的可交流性、人类的共性。神话复杂,但并非不可知,母题众多,但并非不可数。

当我们回到人类文明起源的早期,把神话当作一种科学时,它们的确是在解决人类生产、生活中的难题,并逐渐形成了人类共有的思维模式,这就是我们从性质上予以归类的重要原因;当我们立足当下,把神话视为一种文艺作品时,那些蕴藏着民族文化心理的元素每每让我们去追寻其存在的原因,此前那些理性的或非理性的论述,对于人类文明起源的早期表达,即与宇宙的对话、愿望的满足、感性的混沌与外部联系等,割裂得无以复加,或许,这让我们离目标越来越远?本文对母题研究法的重建,则意在更为有效地实现那些目标,回归文化原型理论的意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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