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代马盂山考
2014-09-29汪景隆
汪景隆
摘 要:辽代马盂山得名于辽代习见的生活器皿马盂;又有永安山、明安山、马云山等别名。马盂山是分散的个体的,喀喇沁旗、宁城县、平泉县都有自己的马盂山。马盂山又是一个整体,是今日的大兴安岭南麓之七老图山脉。马盂山是土河、三肤河、阴凉河的发源地。喀喇沁旗、宁城县、平泉县同属马盂山覆盖范围的一部分;马盂山(永安山、明安山)在契丹民族的发生、发展过程中占有重要地位。首先是契丹民族的发源地,又是契丹社会上层人物的归宿地,更重要的曾经是契丹时辽朝四时捺钵的重要场所。
关键词:辽代;马盂山;地理位置;历史文化作用
中图分类号:K85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4)07-0005-04
《辽史·地理志》:“有神人乘白马自马盂山浮土河而来,有天女驾青牛自平地松林泛潢水而下,至木叶山,二水合流,相遇为配偶,生八子,其后族属渐盛,分为八部。”
马盂山,乃辽域著名山脉。按《辽史·地理志》和《嘉庆重修一统志》记载,马盂山共有两处,一在辽代上京道临潢府域内,一在辽代中京道大定府域内。本文仅就辽代中京大定府域内之马盂山名字转换、地理位置及其历史作用予以探索,以求抛砖引玉之效。
一、马盂山名称的由来
马盂山,得名于辽代习见的生活器皿马盂,无庸置疑。《元一统志》:“马盂山在大宁县西六十里中有一峰,形类马盂,故云。”《明一统志》:“马盂山又名永安山”,“永安山广袤千里,中一峰形类马盂”。皆云马盂山(永安山),因其山峰形状类似马盂(器皿)而得名。
马盂山的称谓,最早发现文字记录的是辽代耶律琮墓神道碑,铭文有“马盂山”及“马盂山庄首李琼美”的记录,该碑文刻成于辽保宁十一年(979年)。另据叶隆礼《契丹国志》引《契丹图志》云:“奚地居上、东、燕三京之中,土肥人旷,西临马盂山六十里。”元、明、清时期,马盂山在相关历史文献资料中亦有出现,直到清代以后逐渐消失。这期间,历经数百年,凡五个朝代,马盂山的名称也出现过几种别称,如《明一统志》有“马盂山又名永安山”;清代《承德府志》引《热河志》载“永安山汉名马盂山。”《嘉庆重修一统志》记载“马盂山在右翼南一百九十里,蒙古名明安,老哈河发源于此”。现今《中国历史地名大辞典》云:“永安山老哈河发源于此,古名马盂山。”其中,《承德府志》又云:“宋王曾行程录称富谷馆东望马云山,山多禽兽林木,国主多于此打围。马盂与马云乃音之转,实一山也。”马盂和马云属近音互转,那么,永安与明安是否亦属近音互转呢?按说是同理。如推测无误,那么,永安山和明安山都应当是马盂山的蒙古名。明朝以后,马盂山之名,又多被其他名称取代。《嘉庆重修一统志》引《九边图》:“马盂山在喜峰口北,南惠和,西长兴,北全宁,又北高州三韩地,东北潢河。按马盂山在喀喇沁界。”近代又有永安山“在热河平泉、凌源、建平三县之间,老哈河发源于此,古名马盂山”。今人《辽史·地理志汇释》云:马盂山“在今内蒙古阿鲁科尔沁东北二百六十五里,扎鲁特右翼西北二百二十里,蒙古呼为阿拉坦额默尔。案辽中京大定府亦有马盂山,在今喀喇沁右翼北四十里,直隶承德府平泉州南一百九十里,中有一峰,形类马盂,故名。土人称为鄂通台和罗图山,即马盂山,广袤千里,其延及喀喇沁右翼南一百九十里处,古称为明安山,一作永安山,则土河发源处,与上京道马盂山名同实异”。又释中京道马盂山云:“此马盂山,与上京之马盂山名同实异。宋王曾《行程录》称富谷馆南望马云山,山多禽兽林木,国主多于此打围。马云与马盂,盖音之转,实则一山也。”《索隐》:“案今喀喇沁右翼南百九十里明安山。”
综上所述,可得出以下推论:马盂山,又有永安山、明安山、马云山等别名;或者说,马盂山是其汉语名称,而永安山、明安山是其蒙古语名称,马云山则是其汉名音转造成的别名。
二、马盂山的地理位置
马盂山的地理位置和具体的地域范围,历来说法不一。
1.《辽代石刻文续编》耶律琮神道碑曰:耶律琮于保宁十一年(979)春病故,其夫人便与二三孝子门生故吏部曲人员等,亲往“马盂山”选择墓地,因该地具备“诸侯朝王之象”、“三公所营之墟”,所以“苟称人心”。耶律琮墓地,位于今喀喇沁旗西桥镇雷营子村小八队东山。
2.《辽代石刻文编》秦晋国大长公主墓志曰:秦晋国大长公主,乃景宗长女观音女(契丹名燕哥),下嫁萧继运,重熙十四年(1045)冬卒于龙化州,“明年十二月十五权窆于马盂山先王茔垣之丘堂”。秦晋国大长公主墓地,位于今承德市平泉县蒙和乌苏乡八王沟西山。
3.《辽代石刻文续编》萧阐墓志云:萧阐,乃秦晋国大长公主之孙。咸雍八年(1072)三月卒,“因寓泊于马盂山之阳,香台峰之下”。“香台峰”,即今宁城县甸子镇喇嘛洞村埋王沟。
4.《辽代石刻文续编》萧福延墓志云:萧福延,辽初奚王勃鲁恩之后,岐王萧福善(萧韩家奴)三弟,咸雍元年册为奚王,六年(1070)卒,“葬于马盂山,从先尚书茔于西原”。此“西原”,即今平泉县柳溪乡马架子村八旦沟西山。
以上所举几个地点的发现,均有实物铭记,或墓志铭文,或神道碑铭文,所据可靠,确凿无疑。铭文中都有墓主人葬于马盂山或葬于马盂山某某峰(即马盂山系)。另据考古调查,辽恩州城址位于今内蒙古喀喇沁旗西桥乡七家村附近,南距辽中京城址七十里,西侧六十里有条“大山脉”。宋人《武经总要》云:“恩州,德光所建,本乌桓旧地,南至中京六十里,西至马盂山六十里。”史料记载与考古调查,基本吻合。又据《契丹国志》引《契丹图志》云:“奚地居上、东、燕三京之中,土肥人广,西临马盂山六十里,其山南北一千里,东西八百里,连亘燕京西山,遂以其地建城,号曰中京。”即云辽中京西六十里有马盂山,是否与恩州西六十里马盂山相同?
现今喀喇沁旗十家满族乡姜家湾村北1.5公里处,确有一座山峰,曰明安山。明安山上有辽代建筑遗址,北依峭壁,西阻岩岗,东临沟壑,南踞岩坡,地势高险,岗谷通连。居高临下,目极四方,晴日可瞭望辽中京城大塔。遗址随地势地形,曲折起伏,大体呈三级阶梯式布局,围墙或房址墙体,皆为石块垒砌,残高2-10米,残宽2-5米,石材大小悬殊,砌筑结构紧密。西侧有门,门址石阶依稀可辩,到处可见沟纹青砖、陶瓦或黄绿釉筒瓦板瓦等,内部分为若干建筑区,院落房址清晰规整,阔狭有别。遗址内地表散布有大量建筑石块、石材构件,可见少量支丁白瓷残片和酱釉瓮罐残片,还有典型的辽代六耳铁锅残件等。当地文管部门推测为山城遗址,但据专家学者推断,该遗址所见遗迹遗物,辽代特征明显。建筑痕迹所显露的具体规制、规格较高。遗址位于山峦高峰下部平缓地带,且呈现东西较长、南北过窄的基本特征,山峦平缓地带以下又是明显陡崖等特点,应该不是城址,而更具有捺钵地的特征。那么,现明安山遗址,是不是辽代的马盂山?从上引文献资料记载来看,此地确属文献记载马盂山的一部分。
但据宁城县学者描述,宋人王曾使辽至富谷馆东望所见之马盂山,即今宁城县黑城遗址东南大黑山。①又前引秦晋国大长公主及家人墓地、曾任奚王的萧福延墓地以及耶律琮墓地碑记资料,再与文献资料会勘的结果显示:从喀喇沁旗明安山,向南延伸至宁城县八里罕、甸子境内山脉走向,向南延伸至平泉县北部的蒙和乌苏乡,向西延伸至平泉县的柳溪乡。此一旗(喀旗)两县(宁城、平泉)即马盂山的大体范围,粗略计算其面积在五六千平方公里以上。从某种意义上讲,马盂山是分散的个体的,喀喇沁旗、宁城县、平泉县境内都有自己的马盂山;但是,马盂山又是一个整体,是一条面积较大的山脉,即今日的大兴安岭南麓之七老图山脉。②马盂山是土河、三肤河、阴凉河的发源地。喀喇沁、宁城县、平泉县,同属马盂山覆盖范围的一部分。
三、马盂山的历史文化作用
马盂山即永安山、明安山。在契丹民族的发生、发展过程中占有重要地位。首先,马盂山被标榜为契丹民族的发源地。如《辽史》:“有神人乘白马,自马盂山浮土河而来,有天女驾青牛车由平地松林泛潢河而下,至木叶山,二水合流,相遇为配偶,生八子,其后族属渐盛,分为八部。”其次,马盂山又是契丹社会上层人物的归宿地。从辽代秦晋国大长公主夫妇墓,到萧府君墓地、故奚王墓地,又到耶律琮墓、喀喇沁旗十家满族乡十家村太平沟站石人与倒石人沟墓葬等,都在辽中京域内马盂山的怀抱中。
但是,更为重要的是,马盂山(永安山、明安山)还曾经是契丹时辽朝四时捺钵的重要场所之一。据王曾《上契丹事》记载:马云山,“山多鸟兽材木,国主多于此打围”。③国主打围,即辽代皇帝行猎活动,当然要在茫茫群山中进行。皇帝行猎,往往就是捺钵活动的重要内容。辽朝的捺钵制度,主要是依照季节划分,也就是将一年分为春水、秋山、纳凉、坐冬四个阶段。因此,又被称为春、夏、秋、冬四时捺钵或四季捺钵。辽朝皇帝于每年的四季,都会有不同的驻扎地点,分别进行着不同的民俗或生产活动。在辽朝早期,四时捺钵的地点和活动并没有固定下来。这也因为太祖、太宗时期,忙于南征北战、攻城略地的缘故,而使四时捺钵的地点都各不相同。但大致情况如下:
太祖时期:有东、西、南、北四楼,四季行猎往来四楼之间。
太宗时期:春季,潢河、土河;夏季,沿柳湖、凉径;秋季:金瓶泊;冬季,上京。
世宗时期:春,百泉湖;夏,百泉岭,
穆宗时期:春:潢河;夏:沿柳湖、燕子城;秋:秋山、炭山、庆州诸山;冬:上京、西京。
辽朝中期,圣宗开一代“盛世之始”,契丹封建社会已有进一步发展,由游牧生活转入半农半牧和城市定居,经济迅速发展,国势日益强盛,疆域辽阔。当时东并渤海,西并燕、云诸州。西夏、龟兹、于阗、高昌、吐蕃、回鹘、党项等称臣纳贡;北部及东北部之迪烈、阻卜、婆里、女真、铁骊、兀惹等,也都成为辽国的组成部分;日本、新罗、高丽、波斯、大食等国,也与辽国相互往来。统和二十二年(1004),大军南下,进逼澶州(今河南省濮阳县),迫使宋朝订立“澶渊之盟”,每年向辽朝输送白银十万两、丝绢二十万匹。在此前提下,遂有建筑中京之议。《辽史·地理志》记载:“圣宗尝过七金山,土河之滨,南望云气,有郛郭,楼阁之状,因议建都。”于是,“择良工于燕、蓟、董役二岁,郛郭、宫掖、楼阁、府库、市肆、廊庑,拟神都之制”。统和二十五年(1007)开工筑城,号曰中京,府曰大定。
中京大定府,是辽朝上京的重要陪都,同时在政治、军事上控扼奚境,由于地近中原,实为辽国咽喉,在辽代后期军事、战略、经济上有着极为重要的作用。所以史学界有人认为,尽管辽国没有以“诏宣中外“的形式正式宣布过迁都,但实际上辽国重心已经南移,中京已在客观上成为辽国中后期的首都。
由于军事、外交的胜利,特别是“澶渊之盟“之后,没有了战事,辽朝的四时捺钵开始有了固定的地点和制度。
春捺钵:幸延芳淀,在长春州的鱼儿泺捕鹅,混同江钓鱼,或在鸳鸯泊行猎。
夏捺钵:驻跸清暑永安山(此永安山指中京道的永安山),或炭山清暑。
秋捺钵:驻跸土河、辽河、土河川,猎平地松林,如秋山。
冬捺钵:广平淀,幸中京。
辽朝皇帝前往捺钵之际,朝廷大小官员依例从行;夏、冬两季捺钵时,皇帝还要在行营内与南、北面蕃汉大臣共同商议国事,接待各个方面属国属部的使节,故夏冬捺钵又是朝廷决定军政大事的中心。这里需强调的是:由于中京陪都的建立,辽国政治、经济重心的南移,辽朝的捺钵地点也随之南移。中京道域内的马盂山(永安山、明安山),受到辽圣宗的青睐,应该是在正式修筑中京城之前。从辽史“圣宗皇帝本纪”与“游幸表”的记载中,可以看出马盂山的重要性。如:
统和二十八年五月,清暑七金山。
开泰三年五月乙酉朔,清暑缅山。
八年夏四月戊子朔如缅山。
九年正月猎于马盂山。
太平元年夏四月,清暑缅山。
八月猎于马盂山。
二年夏四月如缅山清暑。
三年五月清暑缅山,丁亥、赐缅山曰永安。
四年五月清暑永安山。
五年夏五月清暑永安山。
六年夏四月丙寅如永安山。
七年五月清暑永安山。
八年夏五月清暑永安山。
九年夏五月清暑永安山。
共十三次到永安山清暑、打猎。
兴宗,1031-1055年在位24年:
重熙三年五月驻跸于永安山。
九年五月乙卯朔清暑永安山。
十二月驻跸于永安山。
十二年八月猎于永安山。
十三年六月驻跸永安山。
十四年闰五月癸丑清暑永安山。
十五年夏四月甲子清暑永安山。
十六年六月戊申清暑永安山。
二十一年六月丙子,驻跸永安山。
二十三年五月庚寅驻跸永安山。
共十次到永安山清暑驻跸。
道宗,1055-1101年在位46年:
清宁三年夏四月丙辰,清暑永安山。
四年五月乙酉如永安山清暑。
七年五月丙戌清暑永安山。
大康三年六月避暑于永安山。
道宗后期清暑地点多是独卢金、拖古烈、散水源。
天作帝,多在散水源。
从上可以看出,从圣宗到道宗三个皇帝共28次到同一地点清暑、驻跸、打猎。一方面可以证明永安山的地势重要,另一方面也证明永安山具备捺钵所需的条件。我们知道辽朝的冬捺钵和夏捺钵时间长,且大小官员多有随从。捺钵地点既需满足皇帝及随从的驻扎、食用以及各种排场,又不能过于偏僻;夏捺钵还得达到清暑的目的。多年去一个地点,这个地点应该有相应的建筑。另外,辽朝中后期经济发达,辽主又滋生奢靡之心,搞点稳定的建设很容易做到。那么,辽朝中后期夏捺钵清暑地点究竟在哪儿?许多专家学者都在探讨。可惜的是,由于年代久远,又多遭战火涂毒,完整的遗址至今没有着落。笔者出于对契丹辽文化的由衷喜爱,贸然认为:现在的喀喇沁旗十家满族乡姜家湾村北明安山(即永安山),具备辽代夏捺钵地或者捺钵地的条件。
具体根据如下:
1.《辽史地理志汇释》云:辽中京大定府域内的马盂山,在今喀喇沁右翼北四十里,直隶承德府平泉南一百九十里,土人称为鄂通台和罗图山,广袤千里,其延及喀喇沁右翼南一百九十里处,古称为明安山,一作永安山,则土河发源处。山多禽兽林木,国主多于此打围。现今十家满族乡境内的明安山,即属古代马盂山之范畴。
2.明安山遗址修筑于群山环抱之中,确为交通要塞,战略位置十分重要,并有古道北抵松山川地界,西经阴凉河川可达辽北安州、榆州等地,东度土河与辽高州地界甚近,南距中京大定府仅百余里。且山坡间既有一道古代长城遗迹,山下深谷间又有一座土城,以控扼南北通道,现今之平庄镇至锦山镇的公路从山脚通过。
3.明安山遗址北依峭壁,西阻岩岗,东临沟壑,南踞岩坡。地势高险,岗谷通连,居高临下,目极四方。遗址面积达几百亩,地势曲折起伏,有充沛的水源,是比较理想的纳凉、议事之场所。
4.遗址地表散布大量石质建筑构件,随处可见沟纹青砖、黄釉或绿釉筒瓦板瓦以及各种瓷器残片,并且建筑规制较高,颇似辽代皇家的奢靡建筑遗迹。
以上推断,不一定准确,但抛砖引玉,以期引起契丹辽文化研究专家学者的关注,并得到批评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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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释:
①吴京民.辽中京历史文化研究[M].远方出版社,2007.78~81.
②吉平.浅说辽代马盂山[J].内蒙古文物考古,2004(2).
③贾敬颜.五代宋金元人边疆行纪十三种疏证稿[M].中华书局,2004.100.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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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向南,张国庆,李宇峰.辽代石刻文编[M].辽宁人民出版社,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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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谭其骧.辽史地理志·汇释[M].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
〔8〕项春松.辽代历史与考古[M].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96.
(责任编辑 张海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