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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古代“美人文学”的角度解读《金鳌新话》

2014-09-29付博

付博

摘 要:朝鲜王朝时期的文人深受儒家“忠君”思想的影响,其中不乏借用“美人文学”来表现自己的节操与忧思的,金时习也不例外——《金鳌新话》虽采用了小说的形式,但诗歌却在其中占了大量篇幅,尤其是《万福寺樗蒲记》与《李生窥墙传》,更是直接设定了对“美人”忠贞追思的情节。通过“美人文学”的角度去理解金时习与《金鳌新话》,也许会得到一些有益的启示。

关键词:“美人文学”;金时习;《金鳌新话》

中图分类号:I3/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4)07-0157-02

一、“美人文学”及其在半岛的传播

古代的“美人”并非专指美女。①以“美人”为题材的文学作品构成了大放异彩的“美人文学”。“美人文学”的主题颇为特别,往往借相爱(或曾经相爱)的男女的离别来含蓄地表现深层的寓意——在这一点上,“美人文学”与托物言志的文学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严格来说,“美人文学”基调哀婉、情辞凄美,本质上带有浓厚的政治色彩。该文学的创作者主要是一些深受传统理念熏陶的文人——其中有很多甚至曾经深入最高统治阶层。

《诗经》中已有大量涉及“美人”的作品,尽管难以将其定义为完全意义上的“美人文学”,但这种表达对“美人”的爱慕及矢志不渝、忠贞不移的情愫的形式,无疑对后来的“美人文学”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而屈原的诗则可算是“美人文学”的巅峰之作②——屈原在诗中借一名遭爱人遗弃的女子之口道出了自己的悲愤,同时也表明了对心底理念的坚守,讽刺了昏聩的爱人与奸诈的小人。

随着文化交流的不断发展,屈原的诗流传到朝鲜半岛——深沉而朴素的忠君爱国的情怀,华丽而优雅的词句与文脉在半岛文人的心中引起了极大的共鸣。③“美人文学”也逐渐融入到其自身的文学当中,同样肩负起表达明志抒怀、渴望“重温旧梦”的心愿的作用。

高丽时期仿效中国实行科举制。如此一来,高丽绝大部分文人都会接触到《诗经》《楚辞》等作品,自然或多或少地受到影响。复杂的政治环境在客观上促使越来越多的文人将目光投向“美人文学”——最典型的便是高丽末期的郑梦周,曾用“楚辞体”作《思美人辞》。④朝鲜朝时期的文人同样承袭了这种文学样式,残酷而无休止的“党争”在客观上刺激了“美人文学”的发展,一些受到排挤的文人往往利用“美人文学”来慨叹自己的怀才不遇,潜意识中试图借此对君王进行诤谏,最具代表性的莫过于郑澈,其《思美人曲》系列歌辞堪称半岛“美人文学”中的《楚辞》。这种借“美人”对爱人的思念与忠贞来暗指自己对君王的情感的文学在朝鲜朝被赞为“忧时恋君”,甚至被谱成曲,成为宫廷乐舞的重要组成部分。⑤

二、“生六臣”之金时习与《金鳌新话》

金时习出身书香门第,接受过系统的儒学教育,自幼便被赞为“神童”,并曾因此而得到世宗的召见,颇得赏识。就在年轻的金时习正准备大展身手、建功立业的时候,却传来了首阳大君篡夺侄子端宗王位的消息。这一消息对坚持正统思想的金时习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人有自京城来者,时习即闭户不出者三日,乃大哭,尽焚其书”。⑥被激愤与绝望折磨的金时习放弃了仕途梦,“人多劝之仕,时习终不能屈志,放旷如旧”。⑦金时习曾两度出家,成为反对世祖篡位的“生六臣”之一。

金时习的文学思想可以说是处于儒道释不断冲突的矛盾之中的,⑧而贯穿这一矛盾始终的则是其对正统的忠贞不渝与对篡权的深恶痛绝。“值月夜,喜诵《离骚》经,诵罢必哭”,⑨金时习从屈原的诗歌中找到了某种契合点。

《金鳌新话》是金时习隐居金鳌山时写成的,现存于世的版本是在日本发现的,共有小说五篇——这五篇小说基本表明了金时习的“忧国恋君”的心志,阐明了其清明吏治、改良社会的主张。综合金时习所处具体时代背景及其个人际遇等因素考虑,《金鳌新话》试图展示给人们的更多是一种“美人文学”的主旨与情调,即痛斥黑暗的现实,忠诚于远去的爱人,慨叹命运的不公。

三、从“美人文学”的角度解读《金鳌新话》

现存的《金鳌新话》由《万福寺樗蒲记》《李生窥墙传》《醉游浮碧亭记》《南炎浮洲志》与《龙宫赴宴录》五篇小说组成,其中前两篇采用了“人鬼恋”的爱情小说的模式,而后三篇则具有鲜明的政治色彩。

《万福寺樗蒲记》开篇给人们展现了一名孤寂的儒生的形象。梁生与女子虽偶遇,但却是神佛相助的天定姻缘,“今日之事,盖非偶然,天之所助,佛之所佑也”⑩——这在一定程度上暗示了作者自身与正统君王的关系。相处之后,女子对梁生表示,“郎若不我遐弃,终奉巾栉。如失我愿,永隔云泥”。11 梁生“一感一惊”,以“敢不从命?”的反问形式作答。而这则可视为金时习借梁生之口向自己矢志忠于正统君王的信念所做出的承诺。小说通过和诗的形式进一步浓缩了作者的志向:“确守幽贞经几年,香魂玉骨掩重泉。春宵每与姮娥伴,从桂花边爱独眠”,12 “世世生生为配耦,花前月下相盘桓”。13 小说进行了较为详尽的细节处理:梁生同女子及其父母同桌而食,却只有梁生能够见到女子,其他人“唯闻匙箸声”;当人们夜半想一听女子与梁生的悄悄话时,则“人欲细听骤止”,而且女子明确表示“自叹一生之薄命,忽遇三世之姻缘。拟欲荆钗椎髻,奉高节于百年;羃酒缝裳,修妇道于一生。自恨业不可避,冥道当然;欢娱未极,哀别邃至……”14 这一系列的情状进一步表明梁生与女子之间的感情只是属于他们二人的,其他人无法了解,更无法介入——事实上,金时习正是在借此强调其与端宗之间的君臣之情。结尾处,女子告知梁生自己已在他国以男子的身份复生,并劝其“复修净业,通脱轮回”,但梁生却“不复婚嫁,入智易山采药,不知所终”。15 看似怪异,但却是金时习内心深处矛盾斗争的反映——是否应像其他人那样接受现实,侍奉篡夺王位的不义之君?作者借梁生的选择回答了这个问题。

《李生窥墙传》是一篇典型的才子佳人式小说。与《万福寺樗蒲记》不同的是,李生与崔娘的相遇相知并不是神佛相助的结果,而是两个人的才情相吸相融的结果——这与凭借才学而得到君王青睐的金时习本人的幼年经历极为相似。李生担心与崔娘的幽会可能会招致世人的指摘与唾弃,而崔娘铿锵地表示:“本欲与君终奉箕帚,永结欢娱,郎何言之是遽也?妾虽女类,心意泰然,丈夫意气,肯作此语乎?他日闺中事泄,亲庭谴责,妾以身当之。”16 这一番话既是对那些颠倒是非、媚侍权贵的人的批判,也是对自己所深信的理念的坚持。相对而言,李生与崔娘的爱情还算圆满,尽管经历了一定的波折,二人还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但金时习却引入了红巾贼的杀伐劫掠,更叫崔娘死于动乱之中。笔者认为,作者的这种设定很有可能是在暗示首阳大君发动的宫廷政变——原本极有可能琴瑟相和、其乐融融的君臣被人为地拆散,阴阳两隔。崔娘人虽死,魂却未灭,并在同爱人共度了数年之后才真正地消失;而李生在得知此时的崔娘已非生人的情况后也没有丝毫的嫌恶与恐惧,待之如初。这也算是金时习内心深处对残酷现实的一种无力而扭曲的幻想,表达的正是对已逝的端宗的怀念与追思。故事的结尾同样十分凄凉:李生在崔娘消失后并未续弦,而是在对崔娘的无尽思念中孤独地走向死亡。这一充满悲剧味道的设定与人们津津乐道的大团圆结局背道而驰。笔者认为,金时习是在借李生的悲剧来突出表达自己心中的孤愤,同时也以李生对崔娘至死不渝的感情来代指自己对端宗的忠贞。从这一点来看,《金鳌新话》是非常特别的“美人文学”作品。

《醉游浮碧亭记》《南炎浮洲志》与《龙宫赴宴录》归结为金时习对其心中“理想国”的描绘似乎更为贴切。但从宏观的层面来看,这三篇小说与《万福寺樗蒲记》和《李生窥墙传》构成了一个有机的整体,互为补充,使《金鳌新话》免于片面、单纯的弊病。《醉游浮碧亭记》中不断出现的“故国”、“荒城”、“野寺”、“断云残雨”与“落花流水”等意象明显具有今不胜昔与借古讽今的意味,巧妙地用古朝鲜时期卫满篡权导致“朝鲜之业堕矣”17 来影射现实,暗示了没有正统君王与忠贞廉臣的国家在谋逆篡权的贼子与阿谀逢迎的奸臣的统治下处于一片颓败的危机之中,使人不免会“吊古多垂泪,伤今自买忧”18 ——这与屈原《楚辞》中对那些迷惑君王的小人的憎恶与对国家前途的担忧如出一辙。

《南炎浮洲志》中的主人公朴生“意气高迈,见势不屈,人以为骄侠”,19 几乎就是金时习本人的翻版。金时习在其中鲜明地摆出崇儒抑佛的观点,“常闻天下之理,一而已矣。一者何?无二致也。理者何?性而已矣。性者何?天之所命也……儒者之事,止于此而已矣。天下岂有二理哉?彼异端之说,吾不足信也”。20 借阎罗王禅位于朴生一事暗指统治者应知人善任,既是对现实中统治者的警示,又是一种讽刺。《龙宫赴宴录》中最具冲击力的便是龙宫里君臣和谐的情景,这与首阳大君篡权后的血腥杀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种对现实的辛辣讽刺,构成了金时习理想政治的基本范式。

四、结语

《金鳌新话》作为一部小说集,其形式上与先前的“美人文学”有着较大的不同。但不可忽略的是,五篇小说之中,篇篇都有和诗的内容,而且有些诗采用的就是“楚辞体”,这从侧面表明《金鳌新话》与“美人文学”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金鳌新话》中的五位男主人公都是饱读诗书却无法通过出仕来实现自己理想抱负的儒生,其所欲达成的梦想几乎都是不可能的。对金时习而言,心中的“美人”与其说是端宗,倒不如说是一种正统的“名分”。其执着的想与“美人”共度一生并为之坚持操守不外乎是表示对端宗的忠诚,然而首阳大君的政变却摧毁了金时习所期盼的一切。不过,从客观上来讲,正是因为有着这种痛苦的经历,金时习才会写出《金鳌新话》这样具有开创性意义的作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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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释:

①“美,甘也,从羊从大,羊在六畜主给膳也,美同善也。”可见,“美”在先秦两汉时期有着“善”的内涵,“美人”也就不单指外貌出众的人。

②《诗经》中的《周南·关雎》《秦风·蒹葭》与《邶风·谷风》等诗典型地表现了“美人文学”的形与神;刘勰曾指出:“固知《楚辞》者,体宪于三代,而风杂于战国,乃《雅》《颂》之博徒,而辞赋之英杰也”;游国恩先生曾专门论述过屈原诗词中的“美人”问题,认为中国古代文学中最早以女子作比兴材料的便是《楚辞》。从这个意义上讲,屈原可谓中国古代”美人文学”的鼻祖。

③屈原的诗词流传到朝鲜半岛的确切时期尚难断言,但有一种观点认为其最晚应是通过萧统所编的《文选》而传播过去的。

④文智律.《楚辞》在韩国的传播与影响[D].浙江大学,2012.

⑤韦旭升.韩国文学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197~199.

⑥⑦⑨⑩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权锡焕.金鳌新话·金时习传(李珥)[M].长沙:岳麓书社,2009.169,170,170~171, 3,4,8,9,11~12,13,29,69,72,91,93.

⑧王进明.胡为乎遑遑 与世相矛盾——《金鳌新话》意旨探微[J].延边教育学院学报,2012(1):1~4.

参考文献:

〔1〕梅月堂金鳌新话·和刻本[M].风陵文库.

〔2〕全弘哲.简说朝鲜传奇小说集《金鳌新话》[J].明清小说研究,1995(4).

〔3〕玄东彦.从《金鳌新话》看朝鲜早期古典小说的艺术倾向[J].延边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86(3).

〔4〕游国恩,等.中国文学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

(责任编辑 张海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