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摩章鱼50分钟
2014-09-22张丽钧
张丽钧
夸张一点说,我是把那部关于“舌尖”上那点子事的纪录片当成“惊悚片”来看的。
那个叫小野二郎的人,85岁了,兴致勃勃地在银座一家写字楼的地下室主持着一间叫做“数寄屋桥次郎”的小寿司店。他是目前世界上最老的“米其林三星厨师”。他表情冷峻,不苟言笑。做寿司,他讲究的是“旨味”,追求的是“极简的纯粹”。他是这间寿司店的魂。他捏了70年的寿司,依然没有半点退下来的意思;他年过半百的长子,只配给他打下手。二郎说,他一捏寿司,就感觉自己站在了舞台的中央,骄矜得要命;他经常会在梦里幸福地捏寿司,还会被一个个奇妙的捏寿司的创意惊醒。
镜头追踪着二郎和他的两个儿子。二郎原先一直坚持亲自去采购食材,70岁时,他在采买场犯了一次心脏病,便只好把这活交给了长子。那些鱼老板一遇到好鱼,便會说:这太适合卖给二郎了!二郎识货,二郎的儿子也不含糊。他买章鱼时,忽略了颜色,却一定选到“口味最棒”的章鱼。章鱼那么欢,交易时,它还以“八腕”上的吸盘牢牢吸附着鱼老板的小臂。章鱼买回家,要先做“按摩”。二郎说,原先都是按摩30分钟的,但他感觉不够,于是又追加了20分钟。一条章鱼,在被加工之前,先接受50分钟的按摩,为的是让它的身躯变软,让它的肉质更加鲜嫩可口,这样做出来的寿司才符合二郎的要求。特写镜头下,软软的手指与软软的“八腕”纠缠,滑腻腻的,让人头皮发麻。我想,如果章鱼有知,这行刑前的特别仪式一定让它觉得既庄严又受用,它没有理由不将自己的“旨味”悉数奉上。
二郎捏寿司的手势看得人惊心动魄。一双苍老的手,却饱含了风情,柔软中带着力道,娴熟中裹着新奇。一捋,一搭,一捏,一抹,似卖弄,又不似卖弄,仿佛梅氏兰芳饰演女角时娇俏的兰花指,临风可吐蕊,隔空能闻香。无疑,那是一双为捏寿司而生的手,一触到新鲜食材,它立刻被激活,创造的欲望攫住了它。在诗意的操作间,它舞蹈,并且陶醉于这舞蹈。它不知道什么叫厌倦,它在每一刻都能获得新生。一到晚上,那双手就会被小心翼翼地套上白手套。你忍不住猜想——在白手套里面,那不安分的手指,又捏出了怎样的圣品?
对食客,二郎体贴入微——他试探性地将第一个寿司摆放到你面前,然后根据你是“右利手”还是“左利手”,决定后面的寿司摆放在你的右边还是左边,他细致到了让食客“紧张”的程度;对员工,二郎严苛得近乎无理——就算你已经在店里拧了10年毛巾、摆了10年餐盘,你也只达到了煎蛋的级别,想要做“最酷的菜式”——寿司,那就继续修炼吧。
我向来讨厌寿司。即使到了银座的“数寄屋桥次郎”店铺前,又怀揣足够的银两,甚至被莫名简化掉“提前一个月预定”的程序,我想我也断不会踏入的。但是,我或许会在那间店铺前驻足,想想二郎那僵硬的笑容,想想二郎那曼妙的指法,想想二郎不偷懒地为章鱼做50分钟按摩的职业精神及其中蕴含的淡淡禅意……
小荷凝露摘自:《读者原创版》2014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