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向度的游乐
2014-09-21郭云仙
郭云仙
摘 要:在亚里士多德看来,休闲带来享受、幸福和怡乐,是目的向善、个人自愿、理性自觉的美德,是“成为人”的过程。小说《了不起的盖茨比》中,黛西拥有闲暇,却迷失自我,纵身金钱,享受荣华、物欲,精神空虚、无聊,麻木不仁;盖茨比以宴会营造休闲,幻想以此与黛西旧梦重温,就其爱情理想而言,具有执著、忠诚、富于责任感的精神向度,然而呈现更多的是外在的、物化的欲望性游乐,与个体成就自身的美德存在距离。
关键词:休闲;单向度;《了不起的盖茨比》;菲茨杰拉德
中图分类号:I10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3-2596(2014)06-0171-02
《了不起的盖茨比》[1]发表于1925年,被视为美国文学“爵士时代”的象征,20世纪最伟大的英文小说之一。曾被数次搬上银幕,由巴兹·鲁曼执导的3D版同名电影2013年上映。作者菲茨杰拉德被誉为“爵士时代”的桂冠诗人,他在1931年回顾时说:“那是个疯狂的年代,困厄的年代,是年轻人蔑视人生、纵情欢乐、追求金钱和炽热的年代,是历史上最昂贵的狂欢酒宴、到处充满暴力、人们的精神逐渐衰弱直至崩溃的年代。”小说中,充斥与休闲相关的宴会、欢娱,然而人在其中,多纵身于金钱、物欲,呈现出一种单向度的游乐,精神匮乏,价值低落,无聊、空虚、破灭相伴。
一
小说开始,晚餐中间,女主人公黛西回到餐桌上说,“我到外面看了一下,看到外面浪漫极了。草坪上有一只鸟,我想一定是搭康拉德或者白星轮船公司的船过来的一只夜莺。它在不停地歌唱……很浪漫,是不是,汤姆?”她将鸟想象为越洋而来的夜莺,视鸟鸣为浪漫的歌。分别5年后重逢,在参观盖茨比的城堡时,黛西“一边走一边又赞赏花园,赞赏长寿花散发的香味,山楂花和梅花泡沫般的香味,还有吻别花淡金色的香味”。由此,可窥见黛西对美好的、自然的事物持有某种热爱,对休闲的意境和体现休闲的事物抱有一种追求和满足感[2]。这里,休闲一定意义上具有审美的意味。然而,黛西的生活(包括休闲)更多地与金钱相关。黛西所嫁的汤姆,有着“一具残忍的身躯”,出身世家,家里非常有钱,婚礼前一天送给她价值35万美元的珍珠。虽然婚礼前夕,她喝得烂醉,手捏盖茨比的信,哭了又哭,最终却没事儿似的,套着那串珍珠,与汤姆结了婚,并动身到南太平洋旅行。就黛西而言,鸟的歌唱、浪漫,更多地是在客人面前的强作欢愉,以掩盖与丈夫汤姆因情妇电话而起的争执。黛西私下对尼克(小说的叙述者、黛西的远房表亲)说,她真够受的,把一切都看透了。然而,她却根本无法、也无意走出汤姆用金钱构筑的上流社会生活。与此相关,黛西对于花园的赞赏,很大程度上,亦与盖茨比“老大的房子”、有着“巨大的后门”的中世纪城堡相关联,后者体现、展示着无限的财富、高贵的身份、上流的地位,这正是她所难以拒绝的。
与时间相关,休闲是自由、可支配的闲暇。闲暇时,做该做的,就是幸福。然而,若闲暇而无所为(不仅不做事,也不求心灵的宁静、平和),闲暇则滑向了无聊。小说中,贝克小姐打着呵欠说,“我们应当计划干点什么?”黛西说:“咱们计划什么呢?”然后,她又无可奈何地问道:“人们究竟计划些什么?”面对充裕、甚至过多的时间,贝克小姐意识到“计划”、“干点什么”是人之为人的“应当”,然而却只能以呵欠展示慵懒、无所事事,而黛西的无可奈何、无可计划呈现的亦是茫然、无聊。这里,无聊以及对无聊的放任是她们共有的,虽然空洞,却不得不如此。所以,黛西为找到“男管家鼻子的故事”这一话题而兴奋,而后又洋溢着动人的激情,“随嘴乱说一气”,将尼克说成“一朵地地道道的玫瑰花”。另一处,黛西大声说,“我们今天下午做什么好呢?”“还有明天,还有今后三十年?”可以说,无可计划、无可做的无聊,以及因丈夫外遇而来的无望,构成了黛西缺乏意义、缺少安慰的生活。她有的是闲暇,却无法找寻到生活的意义,个体迷失了自我,陷入无边的空虚。黛西、汤姆婚后,他们“不安定地东飘西荡,所去的地方都有人打马球,而且大家都有钱”,从芝加哥搬到东部时,“他从森林湖运来整整一群打马球用的马匹”。马球作为一种休闲、娱乐活动,汤姆为追寻某场无法重演的球赛的戏剧性的激奋,而略有点惆怅地四处飘荡。在黛西那里,作为丈夫的“激奋”所系,马球代表着金钱,代表着上流社会的地位、身份,同时也与精神的无根、生活的无聊连在一起。在此,无聊不仅是内在的心理状态,也是整个世界的外在特征,因为人们进行着各种无聊的社会活动[3]。可以说,黛西无所事事的闲暇,以及飘荡的生活,以休闲为表象,具有某种游乐的意味,其间显露出精神世界的无聊以及虚空。
二
与出身东部“大家闺秀”的黛西不同,杰姆斯·盖兹(杰伊·盖茨比的真姓名)是碌碌无为的西部庄稼人的儿子,虽然他的想象力从未真正承认他们。他在小时候看的书封底上,端端正正地写着“时间表”和“个人决心”:“上午6:00起床,6:15-6:30哑铃锻炼及爬墙,7:15-8:15学习电学等,8:30-下午4:30工作,下午4:30-5:00棒球及其他运动……不要浪费时间……每周读有益的书或杂志一册……每周储蓄三美元……”盖茨比以明晰的作息表、明确的个人决心,规范自己的生活、学习与工作,规约自己的行为、习惯,养成自己的品德。可以看出,盖茨比那时勤奋、节俭,珍惜时间,崇尚休闲运动,注意学习、休闲的适当结合,显现出他身上可能具有的美德。
与心理状态、人的本质关联,休闲以人的放松、愉悦和自我发展为目的,“它与实现人的自我价值和‘心灵的永恒性密切相关”[4],为人构建一个意义世界,守护一个精神家园,使人的心灵有所安顿、有所依归。现实生活中,很重要的方面就是人通过消费“物”而得到休闲愉悦,在此意义上,休闲必然地与消费过程相关,具体地表现为人对物的依赖[5]。小说中,长岛西卵的杰伊·盖茨比“来自他对自己的柏拉图式的理念”,“他是上帝的儿子……他必须为他的天父效命,献身于一种博大、庸俗、华而不实的美”。盖茨比为自己虚构出一种理想形象,并始终不渝地忠于这一理想形象。靠着私酒买卖而万贯家财的盖茨比,在他蔚蓝色的花园里,“男男女女像飞蛾一般在笑语、香槟和繁星中间来来往往”,木筏,海滩,游泳池,小汽艇,劳斯莱斯轿车,几百英尺的帆布帐篷,无数的彩灯,琳琅满目的冷盘,五花八门的色拉,各种杜松子酒、烈性酒,早已罕见的甘露酒,整班人马的乐队,以及堆成小金字塔的果皮,写照出一场场奢靡宴会纵情欢乐的休闲景观图。城堡中,玛丽·安托万内特(法王路易十六的王后)式的音乐厅,“默顿学院图书馆”(默顿学院,Merton College,牛津大学的一个学院,以藏书丰富闻名),弹钢琴的“房客”,仿古的卧室,这一切都装点出主人的文化与教养。盖茨比“让它不分昼夜都挤满了有意思的人,干有意思的事情的人,有名气的人”,而自己却不喝酒,甚至整个夏天从未使用过游泳池,仿佛置身事外。这里,宴会不是盖茨比自己投身的主体活动,较多地是以一种旁观的方式,穿行其中,观看、并成就他人的欢愉。可以说,宴会作为盖茨比自我价值的物质实现,由之构建的世界更多地是一种想象性的“精神家园”。盖茨比以此游乐方式,将“自己献身于追求一种理想”,此一理想即是黛西。一个又一个周末,一次又一次宴会,他执著等待了5年,只为她的可能到来。他希望重新夺回她。就此而言,盖茨比通过奢靡宴会而营造的休闲,就其个人的爱情理想而言,具有某种“心灵的永恒性”意味,然而呈现更多的仍是一种外在的、物化的欲望性游乐,美得博大而庸俗,因为这与个体“成为人”的美德存在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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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茨比相信,黛西从来没爱过汤姆,爱的只是汤姆的金钱。在他的卧室,黛西高兴地拿起纯金梳子梳梳头发,盖茨比用手遮住眼睛笑了。盖茨比的“笑”,在于自己以财富赢得黛西暂时的欢欣,以及藉此重温旧梦的幻想。当他拿出一堆衬衫,一件一件扔在面前时,黛西突然“把头埋进衬衫堆里,号啕大哭起来”。黛西是这样一个女人,“她的声音充满了金钱”(盖茨比认识到),贪恋上流社会生活,迷恋金钱,同时生活缺少安慰。黛西旧情复萌,甚至在盖茨比的坚持下开始考虑离开汤姆,其原动力更多地是“金钱”,以及精神、生活上的无聊。黛西驾车撞死丈夫汤姆的情妇茉特尔,盖茨比以一己责任感,咬定车是自己开的,而她却对法律上有罪的盖茨比(贩卖私酒)心生恐惧。此时,汤姆世袭贵族的出身,与生俱来的钱与地位,再次俘获黛西,于是二人合谋,将茉特尔的丈夫威尔逊的枪口引向盖茨比。盖茨比死了,黛西没送一束花,也没打一个电话,而是与汤姆一起带着行李早早出门。汤姆、黛西麻木不仁,砸碎了东西,毁灭了人,然后缩到一边去享受荣华富贵。盖茨比的葬礼在雨中悲凉地结束,曾像飞蛾一般络绎不绝的宾客们一个也没露面。昔日豪华热闹的宴会成为一逝即去的浮华、喧嚣,游乐其中的也只是一群物欲膨胀、人情炎凉、道德缺失的人。盖茨比没了,宴会在这里息了;汤姆、黛西走了,游乐在另一个地方继续。正如作者所说,“这是一个新的世界,一个物质的世界,然而并不真实。”
三
亚里士多德认为,“幸福存在于闲暇之中,我们是为了闲暇而忙碌”[6],“闲暇是全部人生的唯一本原,假如劳作和闲暇都是必须的,那么闲暇比劳作更为可取,并是劳作的目的”[7]。幸福有赖于闲暇,劳作、忙碌是为了有暇休闲,休闲本身即是目的,因为它可带来享受、幸福和怡乐。在他看来,操持休闲就是“合乎理性地生活”,“对于感性的欲望和物质享受保持一种审慎的态度,使理性与欲念达到和谐统一”[8]。由此,休闲成为一种目的向善、个人自愿、理性自觉的美德,是“成为人”的生活、过程。然而,人在闲暇时应该做些什么,“如何享受闲暇是一个难题”[9]。
面对这一难题,小说《了不起的盖茨比》中,黛西拥有充裕的闲暇,却迷失自我,纵身金钱,享受荣华、物欲的游乐,精神空虚、无聊,麻木不仁;盖茨比以奢靡的宴会营造休闲,幻想与黛西旧梦重温,就其爱情理想而言,具有执著、忠诚、有责任感的精神向度,然而,其中更多地呈现的是外在的、欲望性的游乐,与个体成就自身的美德相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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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盖茨比.译林出版社,2013.
〔2〕林松.“美国梦”中话休闲——论《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休闲.江西师范大学学报,2011,(2):67.
〔3〕拉斯·史文德森.无聊的哲学.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7.
〔4〕马惠娣.休闲问题的理论探究.清华大学学报(哲社版),2001,(6):72.
〔5〕陈运平.休闲的哲学思辨.光明日报,2009-7-6.
〔6〕〔7〕亚里士多德.亚里士多德全集(第八、九卷).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4.227,273.
〔8〕张东辉.亚里士多德、费希特和马克思论休闲.湖南科技大学学报,2012,(2):41.
〔9〕靳希平.世界十大思想家 亚里士多德传.河北人民出版社,1997.301.(责任编辑 姜黎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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