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吟
2014-09-20◎苁蓉
◎苁 蓉
琵琶吟
◎苁 蓉
一
助手叫索木进来时示意童岚掀开床单。她的裸体很美。童岚侧对着索木,静静地坐在床上,金色的光辉笼罩着她:小小的肩膀,桃木色蓬松的卷发,温润饱满的胸。那束温柔的光,也照进索木的心里,一阵阵荡漾。
中场休息的时候,索木听到他们说,这女人在“S吧”弹古筝,只要给钱,什么都肯做——150包夜。几个男人哄笑,索木的心柔柔地疼起来,这个女孩看上去才20多,忍气吞声地做这样的事,一定是生活所迫。
童岚端着水杯过来,套着大体恤,里面什么都没穿。她看完助手拍的几个角度,又看索木拍的,然后笑了:“真好。”镜头里的童岚是纯纯的一件艺术品。
“下次我弹古筝给你听。”童岚的声音绵软,索木心里涌起一些温暖,问她叫什么,童岚在索木的手心画了自己的名字,索木闻到她若隐若现的气息,童岚不经意露出的乳沟,柔韧的腰肢,仿佛一幅工笔画美不胜收。
底片洗出后效果更好:消瘦的肩膀,蜜桃一般的胸,曲线流畅的腰和背,浑圆的臀。索木在暗灯下看着照片,脑海里是那天拍摄的场景和童岚轻轻的声音。
索木每天都在等童岚取照片,时间过去了一个月,她还是没有来取。店里的人都忘记了这事,生意依旧在热火朝天地做着,有很多女孩是男朋友陪着来的,索木想起,童岚是一个人。
索木决定将照片送给童岚。他第一次到“S吧”,灯光幽暗,男女在角落里调情,空气里是一种说不清的暧昧的味道,一个女孩在唱歌,烟视媚行的样子,是粤语歌——忘记他,等于忘掉了一切,等于将方和向抛掉,遗失了自己。
有个女人艳俗到极点,凑到索木的身上问:“请我喝杯好吗?”索木看不清她的眼睛,她身上浓烈的香味让他恶心,索木问:“这里有个女孩叫童岚吗?”
女人扫兴地告诉索木,童岚早不来了。
索木问:“为什么不来?”女人正要走,奇怪地说:“为什么不来?演员换场地是很正常的事,也许别的酒吧比这里价高吧,也许命好被有钱人包养了。”
索木沉默了一阵回去了。晚上索木从袋子里拿出童岚的写真,定格在镜头里的童岚万种风情,索木想一定要找到童岚,但是为什么要一定要找到她?为了给她照片?还是为他牵挂的心?
二
索木走遍了这个城市的每个酒吧,还是没有找到童岚。每次他都拎着那只粉红的标有“索木写真”的袋子。酒吧的几个三陪女都认识了索木,连那些窜场的演员也认识了索木。其中有一个也是弹古筝的,女的说:“你为什么一定要找童岚呢?我也可以弹古筝给你听,童岚能做的我都能做,只要你付和童岚一样的价。”
女孩说着说着贴上来,索木从鼻子里发出像感冒一样“嗤”的一声,摇手拒绝。索木喝了很多酒,看到那些男人搂着女人,嘴巴一张一合,男人手在女人身上摸着,伸到裙子里,女人轻哼着亲男人的下巴,靠得那么近,然后手指比划着,像是谈价格,最后笑着出门。索木想到童岚,心里一阵阵难受,那天索木在酒吧坐到打烊。
也许童岚真的被包养了,可是索木还是去酒吧,那些和童岚有关的一切都对他有一种诱惑力。酒吧的女人渐渐知道,只要和索木说一些童岚的情况,索木就会给钱,而索木不问真假。
一个女孩同情地告诉索木,风月场的女人都在骗钱,她们的话未必是真的。童岚只是失踪了,那些都是猜测,你为什么这样糟蹋钱?
索木问,童岚为什么拍写真?
女孩说,为了钱啊。
索木自语,为什么她没来取照片?
女孩说,她不需要了。
索木将酒杯狠狠地放在桌上说,她不担心我张贴她的裸照?女孩笑了笑,我们这种人本来就是赤裸裸行走在人间。
索木拎着那个粉色的袋子神情黯然,酒吧有人在弹奏《琵琶吟》,隐隐绕残香,凄凄殇意浓。那晚索木带那个女孩回家,在黑暗中,他纵横于这个和童岚一样年轻的身体里,索木在心里一遍遍叫着:童岚!童岚!
早晨索木将钱给女孩时,他知道女孩不是童岚,但是童岚和女孩一样,在无数个早晨从陌生的男人手里像这样接过钱。这个贱货!
三
索木每天都忍不住要到各家酒吧查询一下,不知不觉喝很多酒,然后童岚会在灯影中向他走来,而他什么也碰不到。那些暗娼同情他,敬佩他,甚至爱上他。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嘛。而索木脑子里只有童岚,索木觉得自己被这个贱女人摧垮了。他才24岁。
索木搬到另一座城市,想离开关于童岚的一切疯狂和颓靡。搬家时看到童岚的写真集,他犹豫了一下没舍得扔,仔细看了一遍,内心漫过一丝不甘,咬牙咽下了这份执着,带着它离开K城。
在摇晃的火车上,索木老惦记着那个放着写真的箱子,眼睛不时看一眼,仿佛能看到童岚。索木想,那是他拍写真生涯里最成功的一部作品,如果得到童岚的允许,他是会拿去参加全国大赛的;但是童岚如果真的允许,索木大概也只会懊恼和生气。恨这个女人不懂他的爱。
索木在新的城市里开了家普通的照相馆,想找个帮手,门上告示招来一个摄影系的大学生,索木看到女孩青春的马尾辫和黑亮的眼睛,他同意了。
女孩阿棠后来成了索木的妻子。阿棠的身材不那么玲珑,性格开朗,素质高,从不说粗话。索木觉得这世上没有一个女人能像童岚那样让他销魂,童岚只是一场幻觉,他怀疑这是命运跟他开了个玩笑。阿棠来了,老天告诉他,再荒唐的青春,也该跟生活握手言和了。
索木和阿棠准备领证的那天,店里来了一顾客,索木心跳得很快,是童岚。门前的四季海棠开得娇媚,阿棠正为花浇水。童岚穿着烟灰色的羽绒服和靴子,脸上画着淡妆,温婉秀丽。淫贱这个词不能等同眼前的童岚。
童岚问,拍大头照吗?
童岚在一家私企的歌剧院弹古筝,单位员工系统更新,重办工作证。索木点头,嘴唇在抖,他说不出话。童岚看着他,在努力追忆一个人。她轻声问他,“老板,拍过写真吗?”
索木内心酸楚,对好光。索木还记得那束金色光辉下妖娆的童岚,委婉地侧对着他,头发落在肩上。索木淡淡说,“从来没有。”童岚“哦”了一声,脱去外衣,她的身材仍然好,阿棠过来帮忙。
索木的手很抖,他让阿棠来拍,自己去了卧室。一进门他就倒在床上,千言万语沉甸甸地在心里,却说不出来,半天,索木到门口等童岚来交钱。
索木将零钱给童岚时,阿棠去了菜场。童岚看着索木,在收据上写了一行小字:明天十点“水月湾”26号,童岚。
四
索木再次去找童岚,拎着当年那个粉色的标有“索木写真”的袋子,里面装着童岚的写真。“水月湾”住着很多贫穷的大学生和拆迁户。索木向穿着臃肿的洗菜大妈问路,一只老狗甩着尾巴跟了他一段。
索木敲门时心里是浩浩荡荡的悲伤,他恨自己怎么会爱上这样的女人,童岚只是一个卑贱的娼妇!
索木一进门就抱住童岚,他忍不住执着热烈地亲吻她,手伸进她的内衣,童岚要推开他,索木更紧抱住她,揉捏他梦想过无数次的胸脯,顺着她身体的曲线抚摸,像是一幅工笔画,索木呼吸到童岚的呼吸,还是那样若隐若现的味道,一阵阵哀伤涌上索木的心头。他强行扯下童岚的短裤深深地进入,童岚叫了一声。
索木急促地说,我会给你钱!还是那价,150——包夜?
童岚吃惊且愤怒地望着索木,屈辱的泪水从眼角不断滑落在床单。索木没想到她会落泪,她被伤害了。在索木的印象里,这种女人是不要脸的,没有尊严的,如果她们和你没有感情的话。
想到感情这个词,索木的动作慢下来,擦去童岚的泪。
童岚说,为了生存她在K城酒吧卖艺,但只卖艺,因为她那时的男友正读大学,他们很相爱,毕业那年男友需要一笔钱找工作,正逢某杂志在约裸模,拍写真是为了应征裸模。
索木问,为什么你失踪那么长时间?
童岚说,是男友留住了她,男友当时在找工作的挫败中生了一场大病。但是很快男友有了一份很好的工作,医药费也不用童岚操心,有人在暗中照顾男友。另一个女孩爱上童岚的男友,童岚早就被这场爱情淘汰出局。
童岚回K城想取回她的写真照片烧毁,却发现店换成了“情趣用品”店,老板是个木讷的中年男人,对她的问题满脸茫然,只问童岚,你到底买不买东西?
索木不知去向,酒吧的熟人看见童岚纷纷讲述索木的痴情,索木的迷离。童岚想起那个和她说话的腼腆的俊秀的摄影师,他也一直在她的脑海里,只是彼此在命运的阴差阳错中擦肩而过。
索木捧起童岚的脸轻轻地吻,细密的泪水落下来。分手前,童岚为索木奏了一曲《琵琶吟》,童岚坐在隔窗的阳光里,隐隐绕残香,凄凄殇意浓,濯濯玉樽空,岁岁断愁肠。
索木将那本写真集给童岚,童岚一页一页翻看,抬头看到索木泪流满面。索木走过烟火缭绕的“水月湾”,回头看到童岚仍然在门口目送他,看到索木发现了自己,立刻关上了门。
索木默默走了,路在光影下很长地延伸。
责任编辑/董晓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