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送董邵南游河北序》一文的卒章之意
2014-09-19高相平
《送董邵南游河北序》是韩愈为密友董邵南写的一篇赠序(时董邵南将赴河北藩镇处谋职)。赠文虽有留董生之意,然而表意含蓄,且“留”的理由也不充足。因此,笔者认为,还有一个横在韩愈面前的难题,使他即便用尽智慧,极尽雄辩之能事,也无法说服董生留下来。那么,这个难题是什么呢?从全篇内容来看,可以作如下分析:
首先,古今凡是圣明的天子都会整顿吏治,唯才是用,而董生“怀抱利器”(有杰出才能)却“连不得志于有司”(屡次都未受到主考官员的选拔),说明天子并非做到了圣明,或者说天子蒙蔽其中无法做到圣明。董生的遭遇与韩愈当年初登仕途时的情形差不多,他也曾三次上书宰相求擢用,“而志不得通”,“足三及门,而阍人(守门人)辞焉”。《马说》一文就是韩愈在很不得志之时对统治阶级的愚妄浅薄进行的批判。因此,面对友人屡遭挫折、不被重用的现实,感同身受的韩愈没有底气强留董生。
其次,“燕赵古称多感慨悲歌之士”,如果真如所言,河北如今确有此“士”,则董生前往必“有合”(有所遇合,即受到赏识),而这对于董邵南来说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去处。问题是,如今“风俗与化移易”,藩镇势力割据一方,飞扬跋扈,与朝廷抗衡,无恶不作也是事实,因此董生前往未必“有合”。
在天子不“明”,董生欲报天子无门与董生前往河北未必“有合”的事实面前,董生要“游河北”,作为好朋友的韩愈该“送”还是该“留”?这就是摆在韩愈面前的难题。
良禽应择木而栖,那么董生应该在天子与藩镇之间择谁更合适呢?韩愈当然希望自己的朋友也能为朝廷效力,怎奈天子不“明”,朝廷确有弊政,不能说服董生留下来;藩镇虽为韩愈深恶痛绝,然董生唯有以此行“卜之”(凭这次前往测定一下)才能知道是否应当前往,也只有如此,董生才能真正了解自己将要侍奉的是什么主子。两者权衡的结果是,韩愈似乎只有千里送君这一条法子了。
赠文中两次出现“董生勉乎哉”之语,韩愈似乎只是在委婉地劝诫对方,然而这不便道明的劝诫里却又包含着多少无奈之情呢?对朋友,“不遇时”就弃朝廷而投藩镇,弃不“明”又去投黑暗,痛惜之情自不必说;对自己,在朋友山穷水尽之时,不能引他上柳暗花明之路深表歉疚;对天子,受万民敬仰怎么就不“明”起来,以致人才白白流失,怎不叫人心生怨气!这无可奈何的“勉乎哉”所承载的感情何其深重!尽管如此,韩愈一心事天子,“忧天下之心”使其态度很快明朗起来,故有了文章末尾的奇峰突起之笔,即托董生办的两件事:“吊望诸君之墓”,并致意“昔时屠狗者”,其目的是让他们(包括董生)最终能“出而仕”,为朝廷效力。从中足见韩愈心系朝廷、心怀天下苍生的感情,他不仅告诫董生不要认贼作父,与国家为敌,还不忘为朝廷多挖一些人才。这种敬重人才的思想,在韩愈的《送温处士赴河阳军序》里也有所体现,他既欣慰有像乌大夫一样的伯乐“一过冀北之野,而马群遂空”,又渴望“相为天子得人于朝廷,将为天子得文武士于幕下”,则“求内外无治,不可得也”。
结尾的“明天子在上,可以出而仕矣”一句,韩愈的忠君之心、报国之志又是如此的鲜明而强烈。他的《论淮西事宜状》一文对各地藩镇拥兵自重,公然与朝廷为敌极为愤慨,力主讨伐。尽管朝廷让像董邵南这样的人才一再受挫,然而大丈夫处世,当以报效国家为荣,不能因为有弊端就弃之而去。天子虽有不“明”却终是天子,需要有识之臣的辅佐;藩镇势力再怎么“赏识”你、重用你,终归是与国家为敌的。这一句“明天子在上”的良苦用心让人不得不敬佩韩愈的为人和立场。如果天子当时也能懂得韩愈的这般苦心并革除弊政该有多好!不要说董邵南不会“游河北”而去,那些“感慨悲歌之士”也不至于隐姓埋名,不事朝廷。
向来“发言真率,无所畏避”,能直面现实的韩愈送董邵南却送得如此“抑恶蔽掩”(掩盖真意,含蓄不露),究其原因,《送董邵南游河北序》一文的卒章之意并非只有“勉乎哉”所期望的留董生那么简单。一心为国家利益着想的韩愈也希望朝廷能高度重视人才,吸纳人才。天子的贤德仁厚,重臣们的公正无私,才是让那些“感慨悲歌之士”都能“得志于有司”并“出而仕”的保证。只有这样,像董生一样“怀抱利器”之士才能不被朝廷遗弃,他们方能竭尽全力,报效国家。
(高相平 甘肃省庄浪县阳川中学高相平 744600)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