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王安林

吕梁不时地看店铺外的街道。他那铺子所处的虽然不是热闹大街，但人来人往的还是不少。天一时半刻还没有暗下来的意思，他似乎是想等外面的行人稀少了以后再关店门，但后来他就有点不耐烦了。他挥挥手说：歇了吧！他这话是对小李说的。小李是他的手下或者说是他的雇员，就很听话地拿了一根钩子去关卷帘门。

吕梁听着卷帘门响了一阵子，屋内就变得黑暗起来。吕梁的铺子只有十个平方米的样子，而且除了一个门没有其他出气的地方。但吕梁对此已经是非常习惯。他不仅习惯而且是满意。像他这样的外来打工者能在雨城有一个铺子，还有雇员，那真的是了不得的了。最近他又有了女朋友。女朋友叫阿雪，在当地的一家医院里面当护士，人和她的名字一样可人，这很让他满意，所以每当他一个人呆在屋里的时候心里都会感到一种自豪和温暖。屋内除了一张床，就是各种铝合金材料了。那些铝合金材料在昏暗的屋子里闪着一种怪异的光。这种怪异的光往往让吕梁误认为自己的屋子里堆满了金子。

吕梁的铺子刚开起来不久，就是专门给人加工铝合金门窗，虽然时间不长但生意不错。只是由于他缺少资金，所以好多生意没办法接下来。那些铝合金原材料价格昂贵，他生意做得小，去进货人家不会让他赊账。他只能一桩一桩地接生意。他想要是自己有一笔资金就好了，这样他的生意就会做得很大，生意一大利润就可贵起来。那样他的屋子里就真的会堆满金子了。这么想的他心里就有点儿蠢蠢欲动了。这一阵子他一直在想到哪里弄一笔资金。当然他想这找的投资伙伴一定要可靠。他思来想去最后就想到了宋长江。他给宋长江打了电话，将事儿跟他一说。没想到宋长江显得特别有兴趣。宋长江在电话里面说：要是数量不大，他个人都可以投资。这样吕梁的心里就有了底。他们约好一切待晚上面谈。

宋长江是工人文化宫的主任。吕梁刚到雨城时在一个私营的化工厂做那种四班三倒的锅炉工。当时的宋长江刚刚从一个普通干事荣升为主任。新上任的宋长江总想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他思来想去后来就想起了类似于吕梁这样的打工族。当时的宋长江并不认识吕梁，他只是认为在雨城这么一个新兴的城市，打工族已经成为工人阶级队伍中重要的一支力量，要充分发挥这些人的作用，让他们参与到雨城的经济建设与文化生活中来。宋长江觉得自己这个工人文化宫的主任是有责任的。为此他动了老半天脑筋，后来决定由工人文化宫发起举办一场“打工者之歌”卡拉OK大奖赛。宋长江觉得自己的这一想法非常有创意，但领导出于经济上的考虑并不怎么支持。宋长江就自己出面去拉了当地的一个大企业来赞助，领导看有了钱就同意了而且让宋长江放手去干。宋长江就让美工在热闹的大街上做了几张漂亮的大海报。他还在自己文化宫的大门前扯起一条大红横幅，横幅下就是报名处。他还让文化宫最漂亮的舞蹈教师卓雅坐在那里专司报名一事。但一阵子时间下来，报名者却是寥寥无几。这大大出乎宋长江的意料。他想这怎么可能呢？他认为自己的这一创意不是心血来潮。雨城的大街上虽然布满各种卡拉OK歌厅，但那不是一般打工者能进得去的地方。当然那些有几分姿色的打工妹有可能进入里面，但她们也只不过是为了几块小费去陪客人唱歌跳舞喝酒。宋长江知道那叫三陪，含有色情的意思。那种卡拉OK与宋长江所举办的卡拉OK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宋长江认为自己所举办的卡拉OK大奖赛是一项崇高的事业，而街头的那些卡拉OK却是一种精神垃圾。但问题是他看到街头的那些卡拉OK红红火火而自己所从事的崇高事业却无人响应，这让他心里不是滋味。

事情的转折点似乎就是吕梁的出现。吕梁刚到雨城时没有什么熟人，唯一有来往的就是吕燕。吕燕和吕梁一起在乡中心校读过书。吕燕在学校时不是那种抢人眼目的女生，一点儿也引不起男生的注意。但等得吕梁在雨城见到吕燕，那吕燕简直就是电影明星了。吕梁认为自己的比喻一点儿也不过分。吕燕的脸蛋吕燕的身段吕燕的穿着打扮，总之吕燕身上的所有的一切都让吕梁不知所措，不，应该说是着迷。太漂亮了！吕梁只能在心里这般感叹。吕梁在学校时也算个才子，校里有什么活动总少不了他，因此像吕燕这样的女生对他还是有感觉的。但问题是现在他们是在雨城。在雨城的吕梁一无所有。在见到吕燕之前他在雨城几乎没有任何精神上的享受，他整天穿着一身肮脏无比的工作服猫在同样肮脏无比的锅炉房里受累。他很少上街。他之所以不上街是因为那些繁华的大街让他感到自卑。那些挥金如土的有钱人往往让他觉得无地自容。这就是城市！他认为自己是很难在这样的城市里立足的。然而在他见过吕燕以后，他的心思全变了。晚上躺在鼾声四起的集体宿舍中他往往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吕燕的身体。这种想象成了他精神生活的一部分。他对吕燕的身体有一种不可抵挡的渴望。他知道自己的这种渴望很不现实。吕燕比他早到雨城。吕燕也在工厂里面做过但挣不了钱。后来她在餐厅宾馆都做过，但也总不满意。再后来她就去了现在的夜总会。

尽管吕燕的职业不怎么光彩，但现在的吕燕真的是光彩夺目，如果让她与吕梁站在一起，绝对不会有人将他们想成是同乡。但他们就是同乡。他们虽然都操着普通话，但他们的普通话都不地道，里面都夹杂着只有他们才懂的方言。吕燕还带吕梁去一条小巷的地摊上去吃他们老乡烧的杂烩面。在那地方他们能碰上更多的老乡。吕燕总是抢着付钱。吕燕对这些小钱看不上眼。吕梁知道吕燕的收入很可观但吕燕的开销似乎更大。吕燕买一件内衣都花几百元钱。吕燕和吕梁在一起的时候，吕梁的眼就禁不住在她身上上蹿下跳。吕燕知道吕梁是想她的身体。吕燕对自己的身体无所谓，她在夜总会的歌厅里陪男人唱歌，几乎所有的男人都可以动她的身子。她知道自己的身子可以让许多男人着迷，但她寻思不能害了吕梁，男人迷上像她们这样的女人可不是好事。吕燕让吕梁别在那厂子里面做了。她说就这么几元钱还做什么？她说就是弄辆黄包车上街也比你那强。后来吕梁就真的弄了一辆黄包车。在雨城有无以数计的黄包车也就有了无以数计的黄包车夫，所以这些黄包车夫之间的竞争也是非常激烈的。吕燕说这很容易。她让吕梁每天都将黄包车停到她所在的夜总会门口。夜总会有许许多多的小姐，她们上班下班大都以黄包车代步。吕燕就将自己的一些小姐妹的生意介绍给吕梁。而吕燕自己更是首当其冲。这样吕梁的生意就不错。他踩黄包车挣的钱比一般人都多得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吕梁踩着一辆黄包车穿梭在雨城那些繁华的闹市区，他的车上往往是坐着一些浓装艳抹的女子。人们并不注意吕梁，人们只是注意那些妖艳的女子。那些女人以自己的美貌旁若无人地在雨城招摇过市。她们在让雨城的男人们想入非非的同时更让雨城的女人们恨之入骨。也就是在那段时间里吕梁认识了许多来自他们老家的漂亮女孩。她们坐在黄包车上依然是千姿百态。这些女子当着吕梁会说许多男女之间的事让吕梁脸红心跳想入非非。但她们在说这些事时往往会与钱连在一起。她们在说到雨城的有钱男人时口气大得吓人。当吕梁将那些漂亮的女孩与钱连在一起的时候，他也就产生了当一个有钱人的念头。

然而在雨城当一个有钱人又谈何容易。吕燕告诉吕梁：你得寻找机会。吕梁不知道怎样去寻找吕燕所说的机会。吕燕的机会自然很多，她在夜总会每天总能结识各种各样的人。当时的吕燕刚扔掉一个大款傍上一个有权的官员。吕梁想自己又不可能依靠什么人。但踩黄包车肯定是无法发财的。得干点什么能尽快挣钱的事情。这样吕梁就不踩黄包车了。他后来将黄包车卖了加上攒下的钱买了一辆摩托车，他用摩托车在各个站点载客。当时的雨城是一个新兴的城市公共交通还不健全，这让吕梁的生意着实红火了一阵。但当他看到边上载客的摩托车多起来的时候，又将摩托车卖了再加上攒下的钱买下了一辆小货车。应该说吕梁还是很会找机会的。有一天吕梁在载货回来的路上碰上了吕燕。那天他跑了一趟车挣了一笔不小的钱心情很好。当时的车是空的开起来很轻松他的心情也很轻松。他看到前面人行道上走着一对女孩。让他觉得奇怪的是这一对女孩的穿着打扮截然不同，一个衣着性感浓妆艳抹，另一个却是朴素无华不施粉黛。后来他就发现这其中的一个是吕燕。

这一阵子吕梁忙着换车已经有好长时间没与吕燕碰面了。吕燕猛见到吕梁开了一辆四个轮子的小货车就叫起来：吕梁吕梁你小子发了！吕燕拍着小货车的皮座对吕梁说：都置下家产了。吕梁笑笑。吕燕说：可以找个女朋友了！吕梁就盯住吕燕看。吕燕说：你别看我，我给你找个清纯的。吕燕说着就将边上的女孩阿雪介绍给了吕梁。原来阿雪也来自他们老家，卫校毕业后没找到工作就跑来投靠吕燕，她现在的工作也是吕燕给找下的。吕梁看到阿雪果然是十分的简约。这让吕梁不由得就想起学校里的那些女生。她看吕梁时脸上露出一丝羞涩。吕梁到雨城后见过许多来自老家的女孩，在她们的脸上很难看到像阿雪这样的表情。吕梁心里就十分满意。那天他就拉着她们在街上转。后来他们就看到了宋长江他们工人文化宫所做的关于举办打工者卡拉OK大奖赛的大海报。那海报还是吕梁先发现的。吕梁首先看到的是一对大大的啤酒瓶。他心里在想：这是啤酒厂的广告。吕梁到雨城喝过啤酒，他知道雨城有两大啤酒品牌。一个是红高粱另一个是蓝月亮。两大品牌在市场上竞争十分激烈。他想看看这是哪一家的广告。后来他就看到了“红高粱”的字样，但他同时也发现那不是一个啤酒的广告：红高粱杯打工者之歌卡拉OK大奖赛。吕梁终于明白了，他对吕燕说：你不是经常陪客人唱歌吗？怎么不去报名？吕燕就笑了。吕燕说：你没看上面写着打工者吗？吕梁说：有什么不对吗？吕燕说：你看我像打工者吗？吕梁看看边上坐着的吕燕想想确实是不像。吕燕说：我看你去报名倒是挺合适的。吕燕说：在学校时你的歌喉就不错嘛！这时阿雪就插话了：真的吗，唱几句让我们听听。吕梁想现在自己不是学生了。自己只是一个打工者。吕燕说：打工者之歌，你就是打工者。吕燕的话就将吕梁的身份确定了。阿雪就说：去呀去呀，说不定能拿一等奖。吕燕说：奖金一万元呀，这也许是个机会。吕燕就说，我们去看看吧。

他们就这样去了工人文化宫。当时宋长江正为寥寥无几的报名者而发愁，看到吕梁他们自然就表现出十二分的热情。吕燕和阿雪就将吕梁推了出去。吕梁典型的打工者身份让宋长江特别看重。吕梁在雨城从来不曾遭遇过如此的热情。他马上就被这种热情所融化。宋长江先让吕梁填报名表。在那一瞬间吕梁突然有了一种感慨。到雨城这么多年他从来就没有写过字这样也就没有拿过笔。握笔对他来说已经有点不习惯了。宋长江看过他填的表格后对他说：唱几句让我们的卓雅老师听听！卓雅在文化宫里虽说是搞舞蹈的但歌唱得也不错。当宋长江这么说的时候她就坐在那里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她人长得漂亮再加上一副冷冷的样子，一般的打工者见到肯定会紧张。但吕梁不一样。吕梁在学校的主席台上当着全校的师生都唱过歌。再说他心中的热情此刻全被宋长江煽动起来了。这时文化宫的大厅里还有一些其他人，吕梁一点儿也不怕羞，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放声高唱。他的歌声吸引了大厅里所有的人。大家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就围过来看。吕梁唱得非常的投入。他的歌声从文化宫的大厅里飘出去传得很远很远，一些在文化宫外面走过的行人也被吸引了。他们先是冲着文化宫大门探头探脑，后来就渐渐地围上来。

那天的吕梁很是风光了一阵，他不仅唱了自己最拿手的电影《红高粱》的插曲，还唱了到雨城才学会的周杰伦的《双节棍》。实际上吕梁一开始还是有点心虚的。吕梁到雨城已经很少唱歌，生活太艰辛了。本来艰辛的生活是可以用歌声来缓解的，但吕梁觉得这有伤自己的自尊。他多次看到一些满身油污的打工者骑着破旧的自行车在马路上旁若无人地唱着跑调的歌，而雨城的人们瞧猴般地看着笑。那天吕梁在文化宫刚唱了一句就听到有人在笑了，他想是自己唱跑调了？但马上他就听到了掌声。是吕燕和阿雪鼓的。她们的掌声带动了许多人。连宋长江都鼓掌了。吕梁觉得自己那首《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唱得还可以，而后面那首《双节棍》唱得就不够熟练。但宋长江不断地给他鼓掌，连声说着不错不错。那些围观的人也不断地给他喝彩。只有卓雅没有什么反应。她觉得吕梁唱得很一般。但宋长江觉得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吕梁的到来无形中给这次大奖赛做了一次好广告。那天分手的时候宋长江对吕梁说：你的条件不错，如果再训练一下完全可以更好一些。宋长江说：现在离比赛还有一些时间，我们可以为你找一个声乐老师辅导一下。宋长江握着吕梁的手说：你应该进入决赛。宋长江还以一个工人文化宫主任的身份询问了他的工作生活等等方面的情况。宋长江说：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

那天从文化宫回来以后吕梁并没有再去找宋长江。他认为宋长江是主任是个当官的。不要说自己没有什么事，就算有事，一个打工者也不可以随随便便去找他一个主任一个当官的。但宋长江却真的为吕梁找了一个声乐老师。吕梁经过那声乐老师的调教水平有了极大的提高。他经过初赛复赛顺利地进入了决赛。通过这一次次的比赛，雨城的许多人认识了吕梁，这里面不仅仅是打工者，还有一些当地人。那时吕梁还在开他的小货车，他的生意明显地好了。与此同时他与阿雪进入热恋。一开始吕梁去比赛，吕燕都是与阿雪一起陪着他。但有一次吕燕对吕梁说：阿雪就托给你了，我这样跟着不好。确实像吕燕这样的外地女孩，这种打扮这种样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是干什么的。吕燕将阿雪的手放到吕梁的手中说：我们老家的女孩，阿雪是唯一的了，你要保护好她。这样他们就成了一对。吕梁在台上唱歌，阿雪坐在下面鼓掌，她将手都拍红了拍疼了。阿雪是护士，上班时她护理病人，下班后她照顾吕梁。吕梁觉得自己有一种在梦中的感觉。他想自己怎么可能摊上这么好的女孩？他只是一个打工者呀！那天当吕燕将阿雪的手放到他手中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有了很重很重的责任。老家有许多女孩在雨城，比如吕燕。然而大部分女孩都走了与吕燕一样的路。他当然不会让阿雪去走吕燕的路。他也知道在雨城这么一个城市，像阿雪这样的女孩要体面地生活需要多少物质的支持。他知道为了阿雪他必须努力地去成为一个有钱的男人。他就拼命地出车拉货。但边上的小货车也是越来越多。有一次他为一个老板拉铝合金材料，那老板说现在做铝合金门窗生意不错。他与阿雪一合计就将自己的小货车卖了再加上平时的积蓄开了现在的铺子。

那个老板没有骗他，生意真的是不错，只是他的资金太有限生意难以做大。一开始阿雪跟他说是不是可以去找吕燕帮忙。吕梁迟疑了一下摇摇头。这一阵子吕梁已经很少与吕燕来往。他的生意虽然不是很大，但经常与一些老板有来往，偶尔也要去那些所谓的娱乐场所，面对那些小姐他开始为吕燕感到悲哀。原来她们就是这样挣钱的！许多事情让他无法想象。他也不愿意想象。他更不愿意将这些告诉阿雪。这样，在雨城他就只能找宋长江了。那天他打电话给阿雪。他对阿雪说资金的事情有办法了。他说宋长江宋主任愿意帮忙。他说：你现在就过来吧，我们请宋主任吃餐饭，饭桌上就将那事儿定了。阿雪听了也很高兴，很快就过来了。

那天晚上阿雪穿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打扮得非常漂亮。天气很好，不冷也不热，主要原因还是没有雨，在这样的季节里，雨城难得有这么好的天气。吕梁没有车。他本来有一辆小货车，可现在这辆小货车已经换成了他的小铺子。吕梁想过不了多久他的小铺子就会成为大铺子。他们本来想打的士去。后来吕梁说时间还早况且天气这么好，我们还是走过去吧。这样他们就出了铺子沿着那条不很热闹的街道往大酒店走。吕梁虽然说与阿雪相处已经有段时间，但从来还没有这么在雨城的街上散步。阿雪也一样。俩人就一副非常满足幸福的样子。这条街不是主街道所以并没有机动车道与人行道之分。吕梁与阿雪还是非常规矩地靠右沿着路边走。他们一边走一边看街上的风景。这时的街上正好是行车高峰期，就是这样的街上也拥挤着各种各样的高级轿车。吕梁拥着阿雪说：等我们有钱了也买一辆轿车！阿雪说：真的！就在这时他们的背后就真的来了一辆轿车。那辆轿车像是喝醉了酒一下子冲了上来。这时的吕梁与阿雪还沉浸在对轿车的想象中，那轿车好像是知道他们的心思，直直地就朝着他们亲吻过来。吕梁只觉得有什么庞然大物从自己身边呼啸而过。等他缓过神来阿雪已经被撞出老远。

事情就以这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发生了。肇事的是一辆宝马轿车。那辆宝马轿车真的是喝醉了酒。它在撞倒阿雪以后并没有停下。它依然那么旁若无人地往前冲去。被它撞倒的除了阿雪还有停在路边的五六辆自行车两三辆摩托车以及行道树消防栓电话亭最后是被花坛挡住才摇摇晃晃地停了下来。当时的吕梁真的是傻了。他一下子就扑了上去。吕梁的第一感觉是那辆轿车将阿雪那条雪白的连衣裙弄脏了。连衣裙上有了血迹。他用手去擦那血迹但却是越擦越多。他发现有许多血从那白色的裙子里面冒出来，白色的裙子几乎就成了红色的裙子。裙子颜色的改变让吕梁的心情随着改变。他呼喊着阿雪的名字但阿雪毫无反应。他用手去抱阿雪，但阿雪的身子软软的，全身的骨头好像都断了碎了让他无从下手。他想我的阿雪难道就这样没了？这时边上已经是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这些人对他说：快打电话快打电话！他连忙去掏手机。但原来装手机的地方并没有手机，他发现自己的手机在远远的路面上几乎已经碎得看不清面目。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也在淌血。快叫救护车！有人说。喊交警！有人说。打110！有人说。出主意的人很多，这让吕梁更加不知所措。边上有人说：是个打工的！这个时候吕梁突然觉到了自己的孤立无援。这时有人附在他耳边悄悄地说：别让那肇事的主儿跑了！吕梁这才想起那辆宝马车。

宝马车依然在那边与花坛亲密接触。吕梁拖着受伤的手过去的时候那车竟慢慢地开动了起来。吕梁连忙用还不曾受伤的手去敲那车门，那车门就摇了下来，吕梁看到车里坐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吕梁闻到了一股酒气。吕梁知道是那男人喝醉了。因为男人喝醉了所以那车也就变得醉醺醺的了。吕梁想你有钱你喝酒我管不着，但你将我的阿雪撞得不知生死。吕梁就对那男人说：你的车将我的女朋友撞了！那人看看吕梁说我打个电话。那人就掏出手机。吕梁想他是给我叫救护车了。那人对着电话说：喂，我是洪玉明，对就是洪总，我的车出了点事你过来处理一下。吕梁不知道这个男人是给谁打电话，但他知道了这个男人叫洪玉明洪总。吕梁想他应该是一个公司的老总。这时吕梁就听到了有警车还有救护车的叫声，也不知是哪个好事者打的电话报的警。吕梁已经顾不得其他。他想将阿雪抱上救护车，但他的手已经不行了。当救护人员将阿雪弄上车时，吕梁自己也上了救护车。当车开动时他看到有几个警察在现场拉线拍照不停地忙碌。

阿雪进了抢救室，她的伤势十分严重。吕梁的伤势也不轻，他不仅有外伤而且还有骨折。现在他才觉得那受伤的手钻心地疼，但他还是惦着阿雪，还想着那边现场的情况。他想应该找个人来帮忙。然而周围的一切对他来说是如此陌生。他想可以找谁呢？他先是想起了吕燕，但后来还是打消了这样的念头。他觉得应该给宋长江打电话。晚上本来是请他吃饭的，他肯定还在大酒店等着呢。他用医院里的电话给宋长江的手机打了过去。果然宋长江还在大酒店等着。宋长江在电话里问他出了什么事。他觉得对不起宋主任让他在大酒店等到现在。他就说：对不起呀宋主任。后来他想起自己的现状。他想现在只有宋主任一个人可以帮他了。他就在电话里将事情说了。吕梁说着说着就有点哽咽。那边宋长江一听就急了。他问了大概的情况后就在电话里安慰吕梁：你别急，你别急，我们会帮你的。宋长江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这让吕梁觉得有一个组织的意思而不只是一个人。吕梁的心里就踏实了许多。

那个晚上宋长江还亲自赶到医院看望吕梁。这时候阿雪还在抢救不知是死是活。吕梁情绪低落。当宋长江手捧鲜花出现时，吕梁似乎是看到了救星。宋长江对他说阿雪那边他也去过了，生命已经没有危险，只是骨盆整个粉碎性骨折。吕梁不知道粉碎性骨折是怎么一回事，就显出一副呆呆的样子。宋长江又说，现场那边他也去过了，肇事的车和人都扣着呢。吕梁说：对方好像是个大老板。宋长江说：大老板又怎么样！我与交警队说过了，他们会秉公处理的。吕梁的情绪就好了许多。宋长江又和他说了许多安慰的话，临走时对他说：好好养伤，那大奖赛的决赛你可不能缺席！宋长江的话让吕梁回到现实之中。他想自己哪还顾得上什么大奖赛？他想起自己刚刚有点起色的铺子，他甚至还想起了资金的事。但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将一切都搅乱了。

在吕梁躺在医院病床上的那些日子里，宋长江似乎成了他的法定代理人，特别是在事故的处理上，宋长江是为之四处奔波，发誓要为吕梁阿雪讨回公道。吕梁打心里感激宋主任的壮举。他想一个工人文化宫的主任无缘无故地为一个打工者主持公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这是一种共产主义的精神呀！吕梁只能在心里这样感激了。处理事故的交警来了好几次，他们让吕梁回忆当时的情况并且很认真地做了笔录。一个圆脸的警察对吕梁说：放心吧，宋主任交代过的，我们会秉公处理的。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都很关心吕梁，他们让吕梁安心养伤。他们说：你放心吧，宋主任和我们说过的。现在唯一还让吕梁放心不下的就是阿雪的伤了。阿雪虽然醒了，但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她只能睁着一双无望的大眼睛盯着天花板。每每这个时候吕梁的心就会有针刺般的疼痛。他想，这以后自己拿什么来保护阿雪呀！

一开始宋长江有时间就会来看他。宋长江先与他说事故处理的事。他说对方是个大老板，扔下一叠钱就走人了，连人都没见着。宋长江说：不怕他不认账，就是打官司也不怕。宋长江还说到了法律援助。宋长江还与他说大奖赛的事。他说大奖赛的奖金又提高了，红高粱啤酒集团公司的老板答应提高赞助费。宋长江说：这次活动一定会搞得非常成功。宋长江让吕梁好好养伤尽快出院好参加比赛。但吕梁却在想着阿雪的身体。这以后交警又来向他核实有关事情。交警问吕梁：你说那晚开车的司机叫洪玉明，可那司机说自己不叫洪玉明。吕梁说：我当时听他打电话时就是这么说的，他说自己是洪玉明。交警说：你可得想仔细了洪玉明是红高粱啤酒集团公司的总裁呀！吕梁随口说：对呀，他在电话里说自己是洪总！说过以后吕梁就吃了一惊。他想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这事情就叫宋主任为难了。交警又问他：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那司机就是洪玉明呢？吕梁就没话说了。又过了几天，医院里将他的病房换了，换到一个很简陋的地方，用药也明显减少了。医生对他说：对方垫的钱用得差不多了，如果再不送来他和阿雪的医疗费用就没了。吕梁这才想起宋长江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来了。吕梁就有点慌了。他想如果宋长江不来，他还可以去找谁呢？他在雨城也有一阵子了，他知道在城市里要办一件事没有熟人是很难的，更何况是这样的事。他想自己的伤势倒没什么大碍了，但阿雪的身子还远没恢复，要是停止了治疗可怎么办？

吕梁怀着满腹心事往阿雪的病房走去。他看到阿雪的病床前有人。他想是医院要她搬病房了。后来他就看到了吕燕。吕燕还是那么光彩夺目，只是她的眼圈红红的，看得出是哭过了。吕燕见到吕梁就责问：怎么会是这样的，怎么会是这样的？吕燕说：我将阿雪交给你的时候可是好好的。吕梁无言以答。吕燕痛心地问：出了这样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阿雪可是我最好的姐妹。吕梁看到阿雪的眼角沁出几滴眼泪。吕梁嗫嚅着说：对方是个大老板，听说是红高粱啤酒集团的总裁，宋主任都帮不上忙。你是说总裁？吕燕的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鄙视，她说：不就是一个老总吗！她弯下腰用纸巾轻轻地擦去阿雪眼角的泪水。她将自己的脸贴在阿雪的脸上说：放心吧，有阿姐呢！

吕燕走时阿雪眼里的泪水又下来了。吕梁就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吕梁觉得阿雪的手很小很小。阿雪的小手在吕梁的手中不停地颤抖着，这样吕梁就不敢离开。他就一直握着阿雪的小手。他看到阿雪的眼中不断地有泪水溢出来，他就学着吕燕的样子拿纸巾给轻轻地擦去。吕梁觉得自己的这个样子很窝囊很没用，但他除了这样还能做些什么呢？这样子也不知过了多久，吕梁竟然趴在阿雪的床沿睡过去了。后来他是被人叫醒的。吕先生吕先生！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叫他。但他又有点不相信，有谁会叫他吕先生呢？他抬起头看到边上站了许多人，有医生有护士还有警察。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里不由得一阵子紧张。叫他的是一个护士。护士对他说：吕先生我们要给你和阿雪换病房。吕梁知道是他们的医疗费用没有了。他想自己不要紧，但阿雪怎么办？护士说：我们给你们转到六楼病区，那边的条件好一些。吕梁就傻了。一个医生过来说：对阿雪小姐的伤势我们专门成立了一个治疗小组，我们会尽一切努力帮她恢复的。这时那几个警察也过来了，他们说：我们已经确定了肇事车主，就是你说的洪玉明，你放心吧，我们会让他承担一切责任。

这一切的变化真的是太突然了，让吕梁摸不着头脑。他有一种在梦里的感觉。他想这是不是因为宋主任？那个晚上好长时间没来的宋长江又来看望吕梁。几天不见宋长江好像是不认识吕梁了。他上下左右不停地打量吕梁。他说：好你个吕梁，竟然有如此硬的后台。吕梁被宋长江的话弄得不知所措。宋长江说：这一阵子我真的是被弄得苦不堪言。那个红高粱集团的老总威胁我，如果我再管你的事，就不赞助我们的大奖赛了。现在好了，今天上面的领导给我打电话了，他说这个大奖赛很好，是为打工者办实事，一定要大张旗鼓地办好。他说红高粱集团的这种做法是错误的，现在不是他愿意不愿意的事了，我们不让他赞助，我们让蓝月亮集团赞助。宋长江说得眉飞色舞。他说：现在我们的大奖赛叫蓝月亮杯打工者之歌卡拉OK大奖赛，怎么样，这名儿不错吧？宋长江情绪激动地说：我一定要将这次大奖赛办成雨城有史以来最为引人注目的大奖赛。宋长江突然附到吕梁耳边轻声说：你准备好了吗，只要你参加，我一定让你得一等奖。

此时的吕梁根本就没有在听宋长江说话。他在想自己店铺的事。这一阵子店里的生意肯定不好，但不要紧，等他和阿雪的伤好了，生意还是会好起来的，关键是要有资金，至于资金么……他想与宋长江开口，但忽然就打消了主意。他想也许会有更好的办法呢。

责任编辑 林东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