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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性的迷思及其影像化呈现——探析电影《记忆碎片》的影像意蕴

2014-09-19朱洋洋中国传媒大学电影学博士生首都师范大学科德学院教师

电影评介 2014年1期
关键词:段落彩色个体

□文/朱洋洋,中国传媒大学电影学博士生,首都师范大学科德学院教师

电影《记忆碎片》海报

在长达一个多世纪的发展历程当中,电影在不同时代、社会背景之下作为一种媒介工具得到了不同程度的精彩演绎。随着社会经济、科技水平的提高和文化、思想观念的更新,电影自身也紧贴当下,日益进步,电影所涉及的题材不断丰富,电影的形式技法也不断推陈出新。但无论电影的内容指涉何等广阔,电影语言、电影形式怎样更新、变化,电影作为一种话语方式所表达的始终是电影创作人员对生活、对世界、对生命的所思所想、所感所悟,传递的是人类共通的情感情绪。“所有电影中的情感元素都通过形式结构,有系统地与其他部分互动。”[1]电影《记忆碎片》是凭借《盗梦空间》(Inception)(2010)、《蝙蝠侠:黑暗骑士崛起》(The Dark Knight Rises)(2012)成为世界影坛翘楚的导演克里斯托弗·诺兰早期的代表作品,它在电影语言、电影形式方面可谓走到了极致,以至于大部分观众在第一次观看影片时无法看懂影片。该片对电影语言、电影形式的创新性运用彻底颠覆了观众的传统观影经验,但其隐藏在复杂、晦涩形式之下的正是编导艺术旨求、思想内涵的潜层表达,影片的艰涩、深度并未影响众多影人对它的喜爱和赞许。本文试图从以下四个方面来分析解读《记忆碎片》的影像意蕴,探索其影像世界的谜团,发见导演克里斯托弗·诺兰影像风格的渊源。

一、消解对立:现在与过去之界限的模糊

《记忆碎片》在叙事结构上采用了双线交叉并行的方式,一条以彩色画面呈现,一条以黑白画面呈现。两条叙事线索虽然在直观形态上界限分明,但其独特艺术意蕴的赋予让影片变成了一座现在与过去交织的迷宫。整部影片共有22个彩色段落、21个黑白段落:彩色部分采用的是倒叙的方式,每一个彩色段落在影片外部时间上的延续则是影片内部时间的回溯,每一个彩色段落的结尾部分与上一个彩色段落的开头部分相承接,观众只有将两个段落倒置联系在一起才能完整把握故事的来龙去脉;而采用顺序方式、时长短而零碎的黑白部分则穿插在相邻彩色段落之间。彩色部分倒着讲述故事,黑白部分按线性时间顺序讲述故事;就全片而言,在时序关系上彩色部分是黑白部分的延续;至影片结尾,黑白部分和彩色部分巧妙衔接、融合在一起,过去与现在也被统一起来。单就故事而言,《记忆碎片》讲述的是一个司空见惯的复仇故事,但影片打碎了故事的正常进展顺序,割断了常规的时间线索,彩色部分从故事的结尾一步一步倒退着展现故事的原委,黑白部分从故事的开端展现故事的正常进程,两条线索相互交叉、同时推进,最后影片被推向故事本来面貌的一个高潮段落时戛然而止。正是这种非常规的叙事方式将观众带入了一个神秘诡谲、意识错乱的影像世界。

观看电影的过程中,观众所感知到的《记忆碎片》中现在与过去的界限是以色彩来划分的,黑白部分是已经发生了的、过去的事件,彩色部分是正在发生的、正在吐露面貌的事件,但《记忆碎片》中的现实与过去是混乱的、没有界限可以区分的,称之为现在的彩色部分是倒退的、已成过去的现在,被认为过去了的黑白部分是指向现在、不断演变成为现在的过去。影片最后段落中,男主人公连纳在杀了贩毒分子江占美之后拍下江占美的照片,他手持照片,影像从黑白转换到彩色,对比之前相邻黑白、彩色段落的快切手法而言,这一段落颜色的转换显得自然、不动声色,通过这种艺术手法的处理,导演消解了过去与现在的对立,过去与现在、开端与结局混为一体,失去对立,丧失了传统“故事时间模式或因果关系”的“统一性与清晰性。”[2]

二、自我救赎:记忆与遗忘的主观操控

记忆是人的思维世界中经过演绎的、过去的、已发生的、已消逝的事件。一个个体活着需要通过记忆来确认自己的身份、确认自己的存在,也需要依靠记忆来指引自己走向下一个崭新的时刻,但有时会不自觉的丧失对一个人、一件事的记忆——自然遗忘,也会根据自己的需要对记忆进行有目的的演绎、加工——选择遗忘。影片中的连纳正是一个迷失在记忆中的人,他在受伤之后失去了常态记忆能力,只能依靠字条、纹身、宝丽来照片来记住发生的事、碰见的人,但他并未丧失全部记忆,他对他受伤之前的记忆还记忆犹新,甚至受伤之前一些曾被他忽略的细节也变得印象格外深刻。

作为个体进行自我确认、感知存在的鲜活证明,记忆也是个体所有痛苦的储藏柜。个体在现在的一个时间里工作、学习、交谈、思考,在这一个时刻过去之后,之前时刻里的一切就会被有所选择的封存在脑海中,有用的被记住,无关紧要的自然会被遗忘,于是在记忆中生命个体知道了自己是谁、自己从哪里来、自己要去往何处、自己将要干什么,而对于不该遗忘又被遗忘的东西则感到惋惜、懊恼。连纳在受伤之后,他只能依靠自己以前的记忆活着,妻子被强奸、杀害的记忆成了他记忆中最为鲜活的一幕,为妻子报仇也成为他被记住的生命经验所赋予的唯一使命。于是就有了影片所表现的他寻找JOHN G和杀害JOHN G的诸种过程。

记忆虽然是对继往事件的印记,但它是由个人来操控的,是人的大脑机体进行的加工和演绎,人的主观性决定了记忆的私人性、个人化。因此,记忆在诸多时候又是不可靠、不具真实性可言的东西。主人公连纳的记忆正是这种犹如经过特殊程序般的加工、演绎过的记忆,他的记忆中自己的妻子美丽、圣洁,他的记忆中妻子被奸杀,但事实真相是他的妻子被强奸后没有死亡,是他的“失忆”让他自己杀害了妻子,他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在记忆中演绎成了自己在保险公司工作时的调查客户赞森美的悲剧。连纳在受伤后他的记忆系统仿佛经过了一道加工程序,在这个程序过后,他只能拥有短期新的记忆,他选择性的遗忘了部分记忆,也在脑海中虚构了部分记忆。因为只有这样他才可以继续活下去,为了给妻子报仇活下去。

影片中连纳的独特的失忆、记忆方式是导演的艺术构思、创作思想的体现。记忆作为私人性的东西,个体可以选择记忆人生中的美好、甜蜜,也可以选择遗忘痛苦、不幸。个体无时无刻不被记忆缠绕,但其拥有的记忆有时是虚假的、是自己编造的、美化了的记忆,当一个人无法遗忘时只能用虚构的记忆来完成对自己生命的救赎。在影片中,主人公连纳的短期记忆方式成为他悲剧人生的救赎工具。

电影《记忆碎片》剧照

三、现实迷失:感性与理性的错乱、分裂

人把握现实的方式有感性认识与理性认识两种,“一切认识都从感性开始”,“理性通过概念、判断、推理等对感性所提供的认识材料进行加工、整理、概括,经过抽象达到对事物本质、内部联系的认识,使认识在这里形成待命,并不断地反馈给感性”[3],实现感性与理性的辩证统一才能准确、有力地把握现实。影片中的连纳受伤之后只剩下短期记忆能力,他只能在感性认识还没有在他的意识中消失时用物理、技术手段记录他有限的认知、复制他所接触到的现实表象。连纳依靠条理的字条、醒目的纹身、直观的宝丽来照片进行记忆,但这些人类理性的产物并不是完全可靠的,因为背后支配物理世界的是有意识、有弱点的人类,理性认知的结果如若没有相对应的感性认知予以支配也只能沦为纯粹的物理性符号,从而诱导人对现实世界的把握。连纳可以错认江占美的纸片是自己的纸片、可以在对手拓德的旅馆房间里忘记自己的来意去淋浴,连纳在单纯物理世界丧失了自己的独立判断、迷失了自己的所在;连纳可以撕掉12页警察破案的报告,连纳可以烧毁照片以让自己遗忘自己的错误,说明他拍摄的照片、用来记忆外部事件的途径也是有选择性的、符合自己利益要求的。所以观众看到的连纳拥有的现实物质都是连纳意义上的物质、连纳意义上的真实。同时,通过连纳讲述的赞森美的故事,亦会发现一个人若丧失了理性认识、逻辑思考就会像赞森美一样无法料理自己的日常生活。

像连纳一样用字条、纹身、照片来认知世界,丧失当时当刻来自自身意识的感性判断时,个体只会沦为物质符号的奴隶;像赞森美一样没有条理、逻辑、理性认识时,个体会无法应对现实世界,无法开展自己的日常生活。感性与理性的错乱和不统一引发的是对世界、生活认知的不确定性、迷失感。我们到底该怎样把握现实世界呢?感性认识与理性认识的结合自然是最为理想的方式,但现实世界中做到二者不偏不倚的结合又是何其之难。影片让我们看到了一个用物质符号、逻辑条理来把瞬时即逝的感觉意识、活在自己的记忆中一心为妻子复仇的连纳,他反复的为自己的目的而奔波,记忆成了他继续生活的动力,他用自己的方式在现实世界中履行着自己生活的意义,虽然他错杀了人,但这也正是其存在、生活的意义,只有这样连纳才感觉到自己活着。或许影片要告诉我们的就是相信你的记忆,相信你的判断,然后用自己认为对的方式去追寻自己生活的目的就已足够,过于追求感性认识、理性认识的所谓正确性往往会寸步难行。

四、价值追寻:个体与世界的永恒对抗

影片展现了一个有记忆缺陷的主人公的生活世界,导演通过影片予以窥探的是现代文明中人的生存状态和与生存所依赖的世界的关系。主观的人有自己的意识、有自己的记忆、有自己的思维方式和对待世界的方式,但世界作为时间和空间的联合体是个人难以抗拒、变更的存在。一个人要知道自己是谁、自己从哪里来、自己要去往何处、自己将要干什么、自己活着的意义,当个人与世界产生矛盾、对世界产生疑问的时候,对记忆的真实性产生怀疑的时候,人就会在世界中迷失,迷失在自己的世界当中,丧失一切确定性。“‘不确定性’被一些西方后现代学者视作后现代主义的本质特征。在《记忆碎片》中,正体现出后现代主义的这种不确定性原则。在不确定性中表面真的东西变成了假的东西,凭借经验、理性把握的东西变成了不可靠的东西。真假没有必然的理性逻辑,世界就是一个可怕的游戏怪圈。”[4]

“我要相信世界不是我想象出来的,我要相信我所做的事仍然有意义,即使我不记得做了什么。我要相信,即使闭上眼睛世界仍然存在。我相不相信世界仍然存在?世界仍然存在?是的。我们需要记忆去确定自己的身份,我并不例外。现在,我到了哪里?”连纳在影片最后的这段独白道出了导演自己的心声。我们眼中的世界是带有个体生活印记的世界,我们要依靠记忆来确定自己在世界上的身份,依靠记忆来寻找活着的动力,但有时我们也会逃避和捏造记忆以寻求心灵上的安慰、帮助我们在世界上得到救赎。时间连绵不绝,过去与现在丧失了划分的意义,因为一切都曾经是现在,也即将成为过去,对于个体而言,重要的是知道自己在哪里,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么,肯定当下的存在,明晓并追寻自己是时是刻存在于世的价值、意义。影片第一个镜头抖动下渐渐模糊的照片,就如同人的记忆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趋模糊。不论人的记忆何时清晰、何时模糊,世界将依然存在,时间将依然无休止的绵延下去;不管人的记忆怎样演绎、遗忘,人通过何种方式赋予自身价值、寻找何种存在的理由和生活目的,短暂生命个体都要在无限的时间和空间中穿行而过。

在编导人员缜密的艺术手法处理之下,影片《记忆碎片》充满了悬疑气氛,对现在与过去之间界限的消除、对人的记忆的演绎、对个体把握世界的方式的忧虑和对价值意义的求索,都在观众试图解开复仇谜团的过程中得以展示。观众在传统电影的结尾会看到一个故事的结局,但《记忆碎片》的导演却将观众引向了一个已然成为过去的现在,导演犹如将主人公连纳重新抛入一个轮回之中,时间开始流逝,记忆开始蔓延,在轮回开端他就在世界中迷失了方向。连纳的迷失也正是现代生活中愈演愈烈的众生对世界的迷茫、对自我的迷失。生命中所有的美好与灾难都存在于记忆之中,人在自己的记忆中确认自身,也在自己的记忆中寻求慰藉。虽然记忆会变更、自我会迷乱,但时间将不断流逝,生命亦将不可阻挡地前行,直至老死。《记忆碎片》色彩纷变、扑朔迷离的影像表征之下,隐藏的正是导演对看似常态、富于价值而又葆有至多危险、荒谬、不合理、不确定因素的生活和世界的质询与诘问,进而构建起一种独特另类的现代性批判话语形式,而正是这种锐利、独特构成了克里斯托弗·诺兰影像世界的底色。

[1](美)大卫·波德维尔,克里丝汀·汤普森.电影艺术:形式与风格(插图第8版)[M].曾伟祯,译.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北京公司,2008:71.

[2](美)大卫·波德维尔,克里丝汀·汤普森.电影艺术:形式与风格(插图第8版)[M].曾伟祯,译.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北京公司,2008:102.

[3]刘恒敏.神性:感性、理性的认识论核心[J].齐鲁学刊,2009(2):73-75.

[4]孙艳.电影《记忆碎片》的后现代主义叙事策略[J].湛江师范学院学报,2006,27(1):139 -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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