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任总经理后,我很难受”
2014-09-18王石
“抓耳挠腮”的第一天
辞去总经理职务那年(1999年),我48岁。这么多年后还有人问我,当年怎么能说放手就放手?
如果王石在的时候万科红红火火,王石不在的时候就走下坡路,只能说明企业是不成熟的。我不希望等到我做不下去了才离开;越早放手,对我和万科都有利。当我不在,公司仍然运转得很好,才更能显示出我的成功。
当然,在辞去总经理职务最初那段时间,我是不大适应的,各种失落感,难受极了。
辞职当晚,心情平静,回去照样睡得很安稳。因为还是董事长嘛,第二天还得照常上班,可一到办公室就感觉不对劲了,冷冷清清。我看看日历又看看记事本,不是节假日,也没什么特殊安排,就问秘书:“人都跑哪里去了?”秘书回答,“去开总经理办公会了。”我第一反应:怎么没叫我?随即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总经理了。
他们开会这段时间,我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抓耳挠腮,不知该做什么好。特别想冲过去看看,告诉他们:“你们开会,我就坐在旁边听听,什么也不說。”转念一想,新总经理第一次开办公会,如果前任总经理、现任董事长,往那儿一坐,人家还怎么开会呢?只好心里念叨,“不能过去,不能过去。”那种感觉,就好像前一天还指点江山,第二天就让你拄着个拐棍去公园里散步。我那天的样子,现在自己想想还好笑。
从“你们错了”到“我没意见”
第一天就在不适应中过去了,第二天还是很难受,第三天,仍然很难受。第四天,总经理过来汇报办公会内容,“有七个要点……”我饶有兴趣地听着,第一、第二、第三……,说完三点后我说“我知道接下来你们讨论的第四、五、六、七都是什么”,然后一一道来。总经理又惊讶又困惑,问我是不是偷听了。
当然没那么玄,毕竟我刚刚辞总经理,办公会参会人员都是我培养的部下,他们开会讨论什么,我还是心中有数。接着我又告诉他,第五点思路是错的,第六点也不对,应该怎样怎样。总经理听完,眼神里满是钦佩。这情形让我心态高昂,不错,成就感找回来了!
第二个星期,总经理来汇报时,照样是到了第三点,我就坐不住了,抢过来说四五六七,以及存在的问题。到第三次汇报时,我发现他的眼睛不再放光,看样子是“与其来汇报,还不如直接听指示”。我一看,知道有问题了——我“垂帘听政”。他已没有最初那种冲劲了。
我决定不说话,听着他讲完。讲到第三点时,我的“惯性”又来了,特别想打断他,但还是咬着舌头不说话。他似乎掌握了“规律”,汇报到第三点的时候,停下来,等我说话。我还是没说。他于是继续讲第四点、第五点。他说完后,我忍了半天,说,“我没意见。”
这之后我反思,我的问题出在哪儿呢?首先,是不是真的准备交权?扪心自问,没人逼我,我是真心要交;既然是自愿交权,为什么还不放心?——因为觉得他们会犯错误。
我试图说服自己。从创业至今,我有没有犯过错误?一直在犯。为什么不允许他们犯错误呢?让他们去经历,才能稳稳当当地进步——这一点也是我要适应的。
那以后,他们的错误只要不是根本性的,我就装傻。否则,我退与不退就没什么区别。
无论如何不会复出
2005年,我和几名企业家受牛根生邀请参观蒙牛,在交换管理心得时,他把我拉到一边问了一个问题:“怎么培养接班人?”
我说我不培养接班人。老牛一愣。我认为,把组织的传承建立在一个人身上有很大风险。
还有一回,我接待台湾青年企业家代表团来访,他们告诉我,在台湾,企业家要么不交班,要么交得不放心,也许是受93岁还在亲力亲为的王永庆的影响。在和郁亮交流时,他们感受到郁亮的自信——完全自己做主,对任何提问都回答自如。
我选择并没独立负责过一个地产项目的郁亮继任总经理,有两个原因。首先,万科正处于高速发展期,制度仍不够规范,因此,新总经理不应空降,而是从万科年轻人中产生。
第二,万科一把手懂地产业务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却是对企业文化的理解力,创新、学习能力和人际关系的包容、整合社会资源的能力。郁亮加入万科后做过董秘,负责股权投资,接手财务,战功赫赫,针对他的短板,给他配个懂行的副手不就行了?
我和郁亮分工:我负责不确定的事情,他负责确定的事情。但实际上,很多不确定的事情,郁亮和管理层团队也在负责。
也有人向我提出这样的假设:万一万科遭遇经营危机,你会重新出马么?我想,我出马无非是两个结果:一、老将出马果然不错,二、老将仍不能扭转局面。
在第二种情况下,我为什么要做一个证明我不行的举动呢?倘若是第一种情况,它只能证明我这些年的放权、对团队的培养是不成功的。
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选择复出。
在台湾,企业家要么不交班,要么交得不放心。在和郁亮交流时,他们却感受到“接班人”郁亮的自信——完全自己做主,对任何提问都回答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