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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行记

2014-09-17刘畅

青春 2014年9期
关键词:鸠摩罗什

刘畅

兰州

机场大巴姗姗来迟,捷足先登者上车坐定,后排中间空着,有人玩手机,有人打盹,车经荒山,路灯增加,高楼出现,公交车、指示牌……拿取行李的人再次混乱。皮肤、眼睛、裙子、说话声……新鲜或陌生。有人喊她,她睁大眼,不知何以至此。酒店竖立黄河边,街巷如同输液管插在黄河身上。

月亮,窥视的眼。酒店房间里浴缸洁白,壁厨里两件睡衣,五个衣架。打开行李箱,抖开西服、小黑裙。早餐:草药配制的饮料、火龙果、枣、哈密瓜、炒圣女果、煎西红柿,麻将牌大的提拉米苏。中餐:煎羊排、烤黄鱼、蟹爪、虾。虾肉咸鲜,羊排脂肪没有凝固。康乃馨和满天星搭配的花束插进口袋。演讲后被包围,放慢脚步,回眸一笑。“请谈谈某地印象?”“没去过,不好说。”“请您谈谈关于某某地的演讲。”“没去过,不能乱说”。交谈成为拉力赛。有人黑暗中挺直腰身,竖起大拇指:“很有见地。”酒过三巡,当想要捍卫自己可怜的写作时间时,政治拿出名头,商人备好钞票,套上笼头,拴起绳子,一匹马经受胯部和双股的挤压。粉丝视偶像为失散的亲人,灵魂的至亲,创造邂逅的桥段,偶遇的篇章,身心的纠结,江湖的恩怨。有人请求阅读指正,有人请求留下墨宝,主办方阻拦,有人申辩:我朗诵了,我参加朗诵呢!如同菜市场讨价还价。名人权衡利弊,考虑再三。行李箱越来越沉,茶叶、特产……若是诺贝尔文学奖候选级别,礼物将更加贵重,至于真假,价值几何,不得而知。女粉丝手持宣纸装裱的簿本,无论作家、将军、社会学家、经济学家,只要有名,都伺机让其签上。落魄的文人单膝跪地,双目虔诚。女销售员轻盈盈飘过来——将酒端至名人面前,名人待反应过来已来不及,只好硬着头皮,任摄影师按动快门,免费做广告,之后坊间流传一则轶事,某某名人喝某某品牌的酒灵感泉涌,写下某某传世杰作。无处不商机,无处不成功学。有的赶热闹,求签名、留合影,回头随手一扔,该喝酒喝酒,该打麻将打麻将,全然当作登革热发作。有勇敢者打听到名人房间号,像训练有素的地下工作者,两人一小分队,绕开五星级宾馆安防程序,上得电梯,按下门铃,嘴里说着打扰打扰,双手呈送书籍,名人本该进得房间,摘下眼镜,拿掉假牙,打开浴缸水龙头,松松老胳膊老腿,门铃一响,衣不敢脱,觉不安生,心神不宁,不知何往。穿西装的江南,穿套头衫的西部,某人手指颤动,某人呼吸急促。三角脸女子发髻大如痰盂,侍者领口处的蝴蝶结如同鸦翅。有着万人迷笑容的摄影家暗含杀气,诗人如同弥勒佛又像紧张的孩子。烟花四溅,灯火通明,开幕!

武威

在上海以为是巴黎,在巴黎以为是上海,现今无论身处何处,都不会令人惊奇,他们有的我们也有,他们高的我们更高,但这不是普遍的中国,中国属于小城镇,属于八十年代,武威就是这样一个位于中国西部的小城。

傍晚的武威粉红色,仔细看,是光的缘故,霓虹灯改变着武威的表情,粗砺的娱乐设施将小城变成夜总会的模样,住宿的宾馆附近,娱乐场所的小门脸上写着:内有激情钢管舞。宾馆房间的射灯刺人眼,而窗外另番景象:新房子是立邦漆,老房子是敦煌壁画,核心部分依旧古老。早晨醒来,灯光缩回瞳孔,描画眼线的霓虹灯、射灯、萤光灯、壁灯、床头灯被丝绸之路吹过来的风沙笼罩上灰尘。

早餐安排在酒厂职工食堂,而夜晚还没褪去体温。经过彩色玻璃、荧光灯装饰的狭窄通道,两边是麻将室、卡拉OK包间。电影院、钢管舞、奶茶……性最古老最现代。早餐后来到两个篮球场大的酒厂车间,酒糟味沾在鼻粘膜上,酸,但不刺激。粮食堆得尖如乳房。第一道蒸煮出来的五粮液不锈钢容器里泛着淡淡的宝蓝色光,经冷却后再次蒸煮、发酵,装进地下仓库柳条包裹的酒瓮。麻雀三五成群,落在酒厂车间的塑料布上啄食,走得近了,群飞的麻雀像一面灰色的旗帜卷缩回房梁。酒在地下酒窖里披着烈焰沉睡。

锅炉房如同咬紧牙齿的大肚子钢铁怪兽,一旦某根螺丝松动,庞然大物便张开嘴巴,露出喉咙,弹起胳膊,松开大腿,肚子里噗噗作响,如不及时调整气压,任其鼓胀,锅炉将变成炸弹。不过尽可放心,什么时候添煤,什么时候检查数据,都有时间和流程。铁门里的火苗,时而站起来抖擞一下,时而矮下身去;测量表像蝌蚪,浮游在空气中不动;齿轮密不透风,被煤渣染黑的纱手套窗口伸着手指,推车里煤炭钻石般闪光。

驱车从酒厂出发向西,灰尘增多,植物减少,玉米堆金光闪闪,好像老人掉落的牙齿被重新聚拢一处。渐渐的,玉米不见,房屋不见,越野车上下起伏,我抑制不住心跳。

沙漠保护基地的看门老头如同一截烤焦的木炭,只有一双眼睛枯井般反射着白光。当地人习惯和沙漠为伴,他们开动摩托,驾驶越野车,大漠中飞驰,当然这只是游戏,谁也不敢来真的。激动的心情很快被绝望包围,没有水、植物,沙和沙没有水分揉捏融合,你还是你,我还是我,紧挨只是假像。无数粒沙波涛般涌动,沙丘如同裸睡的美人,乳房拱起,腿根凹进,但没有水。到处都是睡美人缓慢挪动,即使看上三天三夜,也看不出端倪。站在沙丘脚下,不,沙漠没有脚,没有腿,没有胸脯,尽管沙棘看上去像阴毛,摸起来依然干燥。走到沙丘那边去,另一面依然雷同,汗水被沙粒裹狭进死亡之海。任何生命、有机体都被还原成沙粒,不再进入循环。回到保护基地,坐在木凳上看沙漠里孤零零的木楼,如同国王的城堡,古代将士,一面被风吹空,一面留有肌肉、胡须、盔甲……死亡是生的路标。一对新人在沙丘上拍摄婚纱照,长长的白婚纱拖在沙丘上如同蚂蚁的触翅,摄影助理手中的反光板反射着古代的光。和沙漠相邻的武威人乐于享受,武威城里,饭店一家挨着一家。饭店的包间一圈沙发,另有麻将桌。服务员端上人参果、葡萄、苹果、炒鸡块。鸡是草鸡,肉紧实,用油炒熟,当地朋友用满是油的手指扳开面饼沾汤汁吃。吃完后离开,武威的夜重又被霓虹渡上粉红。

鸠摩罗什寺

鸠摩罗什寺周边和北京故宫相似,故宫墙外胡同密集,这是九十年代看到的场景,鲜红的毛衣残留在手中的是废旧的棉絮。从鸠摩罗什寺向北,来到西边的巷子,墙角扔着垃圾,由石块、泥巴、麦秸糊成的房子满目苍黄。门洞里半边院子,旧沙发扔在其中,窗纱如同疲倦的云朵,杂草蓬勃长于小院一角。1996年我在北京租住农民的房子,美术学院学生、民工如同飘入京城的幽灵,夕阳残照,风吹发梢,大地上漂泊着异乡人。

鸠摩罗什也是漂泊者。鸠摩罗什随母亲出家,后随母亲前往罽宾国寻访高学,十七岁返回龟兹,又到沙勒国,继而到天竺习大乘佛法。鸠摩罗什的名气传到震旦,苻坚为抢夺鸠摩罗什,派大将军吕光征伐龟兹国,吕光灭了龟兹国,还没来得及回长安,长安政变,此时,吕光也不回去了,就在凉州这地方独立称帝,国号凉,这就是西凉,今天的武威。心情苦闷的鸠摩罗什一边潜心学习,一边尝试翻译,他对语言有过人天赋,羁留古凉州十七年时间里,日复一日对汉地文化、风俗、中土民情了解,成为汉地的一员。但当时汉地的佛教水平和接受能力相对不足,多少限制了他才能的充分发挥,鸠摩罗什赠友人的一首诗或许是他心境的写照:“心山育明德,流薰万由延。哀鸾孤桐上,清音彻九天。”现在中国,具有深知远识的人很少,恐怕很难获得共鸣。我在此地,好像折断羽翼的飞鸟,将要作什么论著呢!公元401年,后秦姚兴发兵后凉,打败凉军,迎鸠摩罗什入长安,拜奉为国师。至此,鸠摩罗什到达东土传经之路,长达十六年,时年五十八岁。

随魏晋玄学兴起,中土思想界十分重视般若思想经典。公元402年,《金刚经》由丝绸之路的河西走廊传入内地,鸠摩罗什首次把它翻译成汉文广为传播,对社会各阶层产生重要影响。“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著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而坐。”佛法本质上是人间智慧,是社会现实之外的另一个现实。法师和弟子的日常生活图景,透露佛法和人间的关联。鸠摩罗什的译文清纯剔透,读之甘之如饴。词语各有形态,因缘一处,相互照亮,发生关系。而词语经使用已偏离本意。如:“三寸不烂之舌”,是说鸠摩罗什才华非凡,雄辩涛涛,圆寂后舌头也不会烂掉。词语原本没有意义,没有好坏之分,没有概念,词语的源头如同河流的源头。

鸠摩罗什虽为上师,但在国家政权面前,终究肉身凡胎。国君姚兴认为,留下法种方能发扬光大佛法,他另外安排房舍逼鸠摩罗什接受宫女十名,关于鸠摩罗什的毁誉渐起,他的弟子责疑他甚至想要效仿。“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历史真相,旁人无法追究,究竟谁度了谁,恐怕那一刻谁也无法分清,发生了就发生了,过去了就过去了,执着是烦恼根源。“你们要看到莲花,而不是淤泥”,鸠摩罗什对弟子说。色,相也;淤泥和莲花都是佛法化身,法借助于相,佛化作你,化作我,肉身是泥,肉身是灵魂的房间。当我们说出“莲花”,莲花依然不够具体。《金刚经》:“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鸠摩罗什对弟子说,你们去看莲花吧,不要想着淤泥。

鸠摩罗什寺西边有条小路,比起寺院前方的路,路窄人稀,适合沉思,也许不是沉思,只是发呆,呆呆地望着寺院的顶,秋天的树,关着的门。鸠摩罗什寺左边住着人家的媳妇,右边是通晓接骨术的老奶奶,远处是得得的马蹄,千年的风沙,岩层下的壁画,龟兹古国令人怀想。舍利塔是鸠摩罗什的化身,拆迁大军滚滚袭来,这座塔令漂泊的人回到幸福的中心。绕塔转圈的信徒洪流涛涛,永不停歇。高僧步入大殿,居士怀中的孩童憨睡,身穿烟灰居士服的老奶奶泪痕已干。

西方最宏伟的建筑是教堂,那里存放着爱、自由、平等,在武威,中国西部小城,最灿烂的建筑是存放信仰的鸠摩罗什寺。统一的声调中,当你仔细听,总有不同的声音,或高昂,或低沉,这是鸠摩罗什的声音,也是我们自己的声音。

大云寺

古代建筑以宗教为中心,现今政治和经济占据地位,茶馆成为接待、商谈场所,老百姓消受不起。大云寺位于古凉州中心,围绕塔身的云梯像唐代女子衣裙上的斜襟。大云寺门前两头石狮,刚从母胎里滚出来一般。寺院门口没有亮晃晃的不锈钢栏杆,窗栏关闭,寂静无声,侧过半边身子斜入门内,卖票处木窗拉开,里面坐着个女的。如登楼,再加十元,问上面有什么,答:唐代的钟。

卖票女子拿钥匙开钟楼的门,当地人很少登钟楼,无需多花十元钱,再说,上面有什么好看的?一生来一次足矣。院中香火旺盛,堂前老道姑瘦削如猫。敬香的妇女腰扎红布,跪于草垫。右边立一妇女手拿彩布条扎成的“扫把”,在跪着的妇女背上来回掸扫,念念有词,念的内容,一句没听清。跪着的妇女在念诵声中清洗自己。右边也跪一妇女,站一巫师,巫师普通妇女模样,双方像是老姐妹间相互搀扶帮忙的意思,再平常不过的生活场景。

香炉冒着烟,走廊里残碑林立,墙根出银杏白。墙外头小学校下课铃声响起,学生鸟群般“哗”的冲进操场。院中一角,粉红色塑料水龙头安装在铁灰色自来水管上,很是惊艳。钟楼石阶上落着根羽毛,尘土粘结起细羽。登高令人不再困惑其中。我写过一首小诗《窗前》,是在家中阳台看对面的高楼,登大云寺钟楼,也有其境:

对面高楼的窗户亮了

从生活中回来的人

再次站到锥子上

他们站得高

他们能看到更远的窗子

而我在这里

我拥有他们的全部深渊

大云寺正前方是芝家大院,这处原本土豪的住所如今空空如也,土墙上用油漆写着:“拆迁,请勿靠近”。拐弯处,交叉的路口形成“集”,三两人坐,或站;聊天,或发呆。婴儿车、自行车、电动助力车、小轿车交叉路过。电线割开天空,路灯呆立一边。一片土灰中,穿橘红毛衣的女人走进大云寺。

大云寺钟楼上悬挂着唐代的钟,使劲力气撞,脑袋嗡嗡,掌心发热。口渴了,走进大云寺路口的小店,中药味扑鼻而来。我问什么药,女店主说是治咳嗽的中药,秋天干燥,请当地的中医开的方子,吃几副就好,很灵。我想起大云寺的巫师,无论再小的地方,都有运转的系统,找到系统,安放进去,心中就踏实,生活依此建立,这个系统是真正意义上的故乡,而不是地理名称、国家概念,这个系统如同蚂蚁、蜂巢,但功能健全,在一方水土上繁衍传承。女店主帮我洗路口买来的苹果,我一边吃苹果一边和她聊。我问芝家大院也要拆吗,拆掉怎么办呢?她指了指右边:重建个新的,那儿刚建好贾家大院。我向右看去,果真有个崭新的仿古院落。她的小屋也要拆掉。我想起南京老门东,朋友请我去看在新门东举办的摄影展,去了才知是仿古新建。在意大利,建筑残骸被围护起来,不会上漆着妆,惊吓别人。

经过一条街来到文庙,一只肥壮的狸花猫窜到我跟前,将脑袋搁在牌坊的石头座上蹭起痒来,这只猫真懂得享受啊,偌大的文庙,它知道哪块土疙瘩哪块石头可为自己所用,哪个人可亲近哪个人只能远远观望。孔子坐在大殿深处,中午的阳光刚刚照过孔子的鞋履,猫靠在殿前木柱上,低头翘腿舔肚皮,好像它才是文庙的主人。我每走到各处,猫都会蹿出来,看不见的地方,隐藏着路线。

博物馆里,工匠、手工艺者的名字是“北魏”、“唐”、“宋”。石雕山羊的脸像人,文明,只是人类的乔装和扮演。花瓶一边高一边低,随心所欲。也有人想恢复古代的手艺,但总呆板无趣。孩子道出真谛:你们这些大人,总想模仿别人,想着成功,怎么能创作出杰作呢?博物馆里成列的是被追崇和赞美的生活。复制者陷入模式与概念,你得创造自己,哪怕是花瓶。

夜谈

我很任性,潜意识里有什么想法念头都要去实现,这些想法牵扯到细节和人,有时让人不理解,方方面面都要说服和努力。说服自己更难。

公司春晚书画表演,两人写书法,我画画。得知节目安排,丝毫找不到感觉。画画时披头散发,蓬头垢面,如同手艺人和精神病患者,内心的痛苦和满足,情绪的行云流水,或酣畅淋漓或跌入深渊,一个人时方才感知。

我对通常被表现出来的“美”表示怀疑。拆迁后的老厂区空下来是美的,皮肤褶皱的老同学是美的,差异是美的。让人心中一沉的为“美”。年少时,我不慕美景,多画老人和枯树。“美”中有凄清,美关系审美态度。

风吹来的种子长出低矮的枝条和空地上的青松形成疏朗又暗含紧张的关系。如果空地继续空着,风吹来更多的种子,空地将重新变成草地、森林,昆虫、动物将在其中生长,豹子将回到森林。当我想象森林、鸟儿、白雾时,我们让自己的心空下来,干涸的池塘将重新蓄满水,变得丰富和辽阔。然而,这只是想象。我仅仅是路过,拍完照后还要回到单位。这片空地也是临时的,很快就会盖起大厦,车辆、人群将蜂拥而至。此时,工程队驻扎,工地看管人员的询问有盘查的意味,河南口音的民工在钻井旁生树枝烤火。

拆迁后的残存小楼,树木掩盖着窗口,鸟群“哗”地四散,头顶一小片黑云移动。我的脚步惊动了工地上新主人,它们“嘎”地齐叫,似乎在责怪我这个不速之客。树木掩盖的窗口,我曾经站立的地方,掩盖着鸟儿的家。

鸟儿有的在空中徘徊,有的停在电线杆上,它们很快就要回来。曾经的办公室,阳光填满四方空间,耳边响起电话铃声,有人走进去。喜欢的人不喜欢的人,有人老了,有人失去威严,有人被内心折磨,有人装傻,有人巧语,有人窃窃,有人交谈,流程指点着生活。

观察走廊上的光影成为工作之余的消遣。观察令我掌握了妙窍,以致于不需要时钟,只看影子就知道时间。早晨七八点,光线清透,树木披着淡蓝色的光晕;中午十二点,天地光明,细节被雕刻得仔细,影子也站立起来;傍晚四五点,光线仿佛被橘子汁泡过,被火烫过,被铁烙过,落在哪里都是金灿灿的,装设一圈烤焦的糊边。阴影如大厦倾斜,随着时间的推移,影子由大变小,色彩对比减弱,音调降低,高音低音向中间靠拢,统一在灰暗向黑夜转变的幽蓝中。

从开空调的办公室里出来,无论冬夏,都是冰与火的两极。办公室不大,复印文件时,纸张如天女散花般飘落凳子下,恢复秩序让我头疼。我时常站在走廊上,避开复印机油墨气味,在走廊上看松树、玉兰,想松树、玉兰在楼前生长了多久,是否有话和我说。有时,低头看爬上脚面的阴影,向左一点,向右一点,身上有廊沿波浪的牙轮,有玉兰花圆弧的边廓,有青松的尖刺,经过阳光投射后变形。

雨水自廊沿滴落地面,我想变成雨滴,体验下坠和跌落。玉兰花瓣掉落水洼,一叶小舟似的。大片的玉兰花瓣落地,女人面部褪了颜色,经脉嶙峋,香气抽离,干枯的叶片发出腐败的气息,混合着雨水和泥土,被保洁员清扫进垃圾桶。

苦苦寻找一个句子,一种感觉,一种抽象,记录生命的过往,在变化中无限靠近。青松树干内汁液流淌,鸟儿空中鸣叫,雨水掉落水洼,世界内部跳动着一颗心脏。我是青松、鸟、雨水,探寻揣摩,自在生发。我四处张望,没有通过的楼梯。砖封住原本单位进出的大门,布告栏中的人员任命、丧事贴清晰可见。我经过时,盯着“布告栏”三个字,仿佛会有新消息发布。

围墙外车流穿梭,围墙内荒草劲长。两种速度隔着一道墙,来到墙这边,就可以获得不为人知的秘密浅而易见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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