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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子恺

2014-09-15

作文周刊(高考版) 2014年30期
关键词:文艺观铜板草帽

【名家简介】

丰子恺,是中国现代受人敬仰的漫画家,散文家。他的绘画、文章在几十年沧桑风雨中保持着一贯的风格:雍容恬静。丰子恺的散文,在中国新文学史上有较大的影响,主要作品有《缘缘堂随笔》《辞缘缘堂》《缘缘堂再笔》《告缘缘堂在天之灵》《随笔二十篇》《甘美的回忆》《艺术趣味》《率真集》等。这些作品除一部分艺术评论以外,大都是叙述他自己亲身经历的生活和日常接触的人和事。俞平伯曾如此评价丰子恺:“他总是以温柔悲悯的心来看待事物;发散在他的笔下,就变成平易的文字和纯仁的画风。一片片的落英,都含蓄着人间的情味……”

选文1 重修养

李叔同先生的文艺观

——先器识而后文艺

李先生出家之后,别的文艺都屏除,只有对书法和金石不能忘情。他常常用精妙的笔法来写经文佛号,盖上精妙的图章。有少数图章是自己刻的,有许多图章是他所赞赏的金石家许霏(晦庐)刻的。他在致晦庐的信中说:

晦庐居士文席:惠书诵悉。诸荷护念,感谢无已。朽人剃染已来二十余年,于文艺不复措意。世典亦云“士先器识而后文艺”,况乎出家离俗之侣;朽人昔尝诫人云“应使文艺以人传,不可人以文艺传”,即此义也。承刊三印,古穆可喜,至用感谢……

这正是李先生文艺观的自述,“先器识而后文艺”“应使文艺以人传,不可人以文艺传”,正是李先生的文艺观。

四十年前我是李先生在杭州师范任教时的学生,曾经在五年间受他的文艺教育,现在我要回忆往昔。李先生虽然是一个演话剧、画油画、弹钢琴、作文、吟诗、填词、写字、刻图章的人,但在杭州师范的宿舍里的案头,常常放着一册《人谱》(明刘宗周著,书中列举古来许多贤人的嘉言懿行,凡数百条),这书的封面上,李先生亲手写着“身体力行”四个字,每个字旁加一个红圈。我每次到他房间里去,总看见案头的一角放着这册书。当时我年幼无知,心里觉得奇怪,李先生专精西洋艺术,为什么看这些陈猫古老鼠,而且把它放在座右,后来李先生当了我们的级任教师,有一次叫我们几个人到他房间里去谈话,他翻开这册《人谱》来指出一节给我们看。

唐初,王、杨、卢、骆皆以文章有盛名,人皆期许其贵显。裴行俭见之,曰:士之致远者,当先器识而后文艺。勃等虽有文章,而浮躁浅露,岂享爵禄之器耶……(见《人谱》卷五,这一节是节录《唐书·裴行俭传》的)

他红着脸,吃着口(李先生是不善讲话的),把“先器识而后文艺”的意义讲解给我们听,并且说明这里的“显贵”和“享爵禄”不可呆板地解释为做官,应该解释道德高尚、人格伟大的意思。“先器识而后文艺”,译为现代话,大约是“首重人格修养,次重文艺学习”,更具体地说:“要做一个好文艺家,必先做一个好人。”可见李先生平日致力于演剧、绘画、音乐、文学等文艺修养,同时更致力于“器识”修养。他认为一个文艺家倘没有“器识”,无论技术何等精通熟练,亦不足道,所以他常诫人“应使文艺以人传,不可人以文艺传”。我那时正热衷于油画和钢琴技术,这一天听了他这番话,心里好比新开了一个明窗,真是胜读十年书。从此我对李先生更加崇敬了。后来李先生在出家前夕把这册《人谱》连同别的书送给我。我一直把它保藏在缘缘堂中,直到抗战时被炮火所毁。后避难入川,偶在成都旧摊上看到一部《人谱》,我就买了,直到现在还保存在我的书架上,不过上面没有加红圈的“身体力行”四个字了。

李先生因为有这样的文艺观,所以他富有爱国心,一向关心祖国。孙中山先生辛亥革命成功的时候,李先生(那时已在杭州师范任教)填一曲慷慨激昂的《满江红》,以志庆喜:皎皎昆仑山顶月,有人长啸。看囊底宝刀如雪,恩仇多少!双手裂开鼷鼠胆,寸金铸出民权脑。算此生不负是男儿,头颅好。荆轲墓,咸阳道。聂政死,尸骸暴。尽大江东去,余情还绕。魂魄化成精卫鸟,血花溅作红心草。看从今一担好河山,英雄造。

李先生这样热烈地庆喜河山的光复,后来怎么舍得抛弃这“一担好河山”而遁入空门呢?我想,这也仿佛是屈原为了楚王无道而忧国自沉吧!假定李先生在“灵山胜会”上和屈原相见,我想一定拈花相视而笑。

(选自《杭州日报》1957年4月19日,有删改)

李叔同不仅给予丰子恺音乐和美术上的启蒙,也在为人处世上为他作了榜样。文中讲述了容易被人们所忽略的李叔同的文艺观:“先器识而后文艺”“应使文艺以人传,不可人以文艺传”。同时点出李叔同不是出世的和尚,而是很有一颗爱国心的爱国人士。

1.请简要阐述李叔同先生“先器识而后文艺”的文艺观。

2.“应使文艺以人传,不可人以文艺传”,如何理解这句话?

选文2 察世态

两场闹

某日我因某事独自至某地。当日赶不上归家的火车,傍晚走进其地的某旅馆投宿了。事体已经办毕;当地并无亲友可访,无须出门;夜饭已备有六只大香蕉在提箧内,不必外求。但天色未暗,吃香蕉嫌早,我觉旅况孤寂,这一刻工夫有些难消遣了。室中陈列着崭新的铁床、华丽的镜台、清静的桌椅。但它们都板着脸孔不理睬我,好像待车室里的旅客似的各管各坐着。只有我携来的那只小提箧亲近我,似乎在对我说:“我是属于你的!”

打开提箧,一册袖珍本的《绝妙好词》躺在那里等我。我把它取出,再把被头叠置枕上,当作沙发椅子靠了,且从这古式的收音器中倾听古人的播音。

忽闻窗外的街道上起了一片吵闹之声。我不由得抛却我的书,离开我的沙发,倒履往窗前探看。对门是一个菜馆,我凭在窗上望下去,正看见菜馆的门口,四辆人力车作带模样停在门口的路旁,四个人力车夫的汗湿的背脊,花形地环列在门口的阶沿石下,和站在阶沿石上的四个人的四顶草帽相对峙。中央的一个背脊伸着一只手,努力要把手中的一点钱交还一顶草帽,反复地在那里叫:“这一点钱怎么行?拉了这许多路!”

草帽下也伸一只手来,跟了说话的语气而指挥:“讲好廿板一部,四部车子,给你二角三十板,还有啥话头?”

他的话没有说完,对方四个背脊激动起来,参参差差地嚷着:“兜大圈子到这里,我们多两里路啦;这一点钱哪里行?”

另一顶草帽下面伸出一只手来,点着人力车夫的头,谆谆地开导:“不是我们要你多跑路!修街路你应该知道,你吃甚么饭的?”

“这不来,这不来!”

人力车夫口中讲不出理,心中着急,嚷着把盛钱的手向四顶草帽底下乱送,想在他们身上找一处突出的地方交卸了这一点不足的车钱。但四顶草帽反背着手,渐渐向门内退却,使他无法措置。我在上面代替人力车夫着急,心想草帽的边上不是颇可置物的地方么,可惜人力车夫的手腕没有这样高。

正难下场的时候,另一个汗湿的背脊上伸出一个长头颈来,换了一种语调,帮他的同伴说话:“先生!一角钱一部总要给我们的!这铜板换了两角钱罢!先生,几个铜板不在乎的!”

同时他从同伴的手中取出铜板来擎起在一顶草帽前面,恳求他交换。这时三顶草帽已经不见,被包围的一顶草帽伸手在袋中摸索,冷笑着说:“讨厌得来!喏,喏,每人加两板!”

他摸出铜板,四个背脊同时退开,大家不肯接受,又同声地嚷起来。那草帽乘机跨进门槛,把八个铜板放在柜角上,指着了厉声说:“喏,要末来拿去,勿要末歇,勿识相的!”

一件雪白的长衫飞上楼梯,不见了。门外四个背脊咕噜咕噜了一回,其中一个没精打采地去取了柜角上的铜板,大家懒洋洋地离开店门。咕噜咕噜的声音还是继续着。

我看完了这一场闹,离开窗栏,始觉窗内的电灯已放光了。我把我的沙发移在近电灯的一头,取出提箧里的香蕉,用《绝妙好词》佐膳,享用我的晚餐。窗子没有关,对面菜馆的楼上也有人在那里用晚餐,常有笑声和杯盘声送入我的耳中。我们隔着一条街路而各用各的晚餐。

约一小时之后,窗外又起一片吵闹之声。我心想又来甚么花头了,又立刻抛却我的书,离开我的沙发,倒履往窗前探看。这回在楼上闹。离开我一二丈之处,菜馆楼上一个精小的餐室内,闪亮的电灯底下摆着一桌杯盘狼藉的残菜。桌旁有四个男子,背向着我,正在一个青衣人面前纠纷。我从声音中认知他们就是一小时前在下面和人力车夫闹过一场的四个角色。但见一个瘦长子正在摆开步位,用一手擒住一个矮胖子的肩,一手拦阻一个穿背心的人的胸,用下颚指点门口,向青衣人连叫着:“你去,你去!”被擒的矮胖子一手摸在袋里,竭力挣扎而扑向青衣人的方面去,口中发出一片杀猪似的声音,只听见“不行,不行”。穿背心的人竭力地伸长了的手臂,想把手中的两张钞票递给青衣人,口中连叫着“这里,这里”。好像火车到时车站栅门外拿着招待券接客的旅馆招待员。

在这三人的后方,最近我处,还有一个生仁丹须的人,把右手摸在衣袋中,冷静地在那里叫喊“我给他,我给他!”青衣人面向着我,他手中托着几块银洋,用笑脸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立着不动。

穿背心的终于摆脱了瘦长子的手,上前去把钞票塞在青衣人的手中,而取回银洋交还瘦长子。瘦长子一退避,放走了矮胖子。这时候青衣人已将走出门去,矮胖子厉声喝止:“喂喂,堂倌,他是客人!”便用自己袋里摸出来的钞票向他交换。穿背心的顾东失西,急忙将瘦长子按倒在椅子里,回身转来阻止矮胖子的行动。三个人扭做一堆,作出嘈杂的声音。忽然听见青衣人带笑的喊声:“票子撕破了!”大家方才住手。瘦长子从椅子里立起身。楼板上叮叮当当地响起来。原来穿背心的暗把银洋塞在他的椅子角上,他起身时用衣角把它们如数撒翻在楼板上了。于是有的捡拾银洋,有的察看破钞票。场中忽然换了一个调子。一会儿严肃的静默,一会儿造作的笑声。不久大家围着一桌残菜就坐,青衣人早已悄悄地出门去了。我最初不知道他拿去是谁的钱,但不久就在他们的声音笑貌中看出,这晚餐是矮胖子的东道。背后有人叫唤。我旋转身来,看见茶房在问我:“先生,夜饭怎样?”我仓皇地答道:“我,我吃过了。”他看看床前椅子上的一堆香蕉皮,出去了。我不待对面的剧团圆,便关窗,就寝了。

卧后清宵,回想今晚所见的两场闹,第一场是争进八个铜板,第二场是争出几块银洋。人力车夫的咕噜咕噜的声音,和菜馆楼上的杀猪似的声音,在我的回想中对比地响着,直到我睡去。

1934年5月12日

(选自《丰子恺散文》,有删改)

文章虽说是“两场闹”,其实是一场,写出了当时社会富人对底层劳动人民的“争进”与朋友之间的“争出”。这一对比,将富人的贪酷与攀比心理描写得淋漓尽致。

1.本文运用了哪些描写手法?

2.文中“我”是怎样的形象?请简要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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