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邑,我的乡愁
2014-09-15陶江
陶江
灵魂的舟渡搭载我驶离这片泾湾,泊在百里之外的县城。赣水苍茫,鄱湖浩淼,乡愁弥散在一片雾霁,留在心中那模糊而又清晰的影子,让我不能自已。昌邑,一个刻在心间的特殊符号,注定今生今世的皈依。她所沉淀在胸臆的记忆不知何时成为了一种心的永恒。
我无从得知,这个地域符号在我生命初始的时日,意味着什么,它会给我带来怎样的生命故事,会给我带来如何的风华岁月。从呱呱落地,开始人间的行旅时分,我便欣然接受她作为出生地的狂野和带着厚重湖地气息的乡音。我在心中揣摩她、拷问她,土地公公管辖的这方天地,早已在孩提梦境泛起另一片现实的光景。
山并不高,也少奇伟,无法与周遭那些名山比高低,它就像一条蛰伏了千年的龙蛇,吮吸着鄱阳湖和赣江的精华,养精蓄锐,做着长远的修炼,而从来没有想过,怎样去做搅起玉龙千百万的惊人之举。我想,它的内涵也许是太过丰富了。写满谱牒的阅历记叙了不老的文字,透视漫山遍野花草树木的特殊风景。想着山的来由,就像想着我入世的来由一般,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山到底蕴含着怎样的古道热肠,演绎着怎样的乡俗?探究这个中滋味,真有种出神入化,悟道如仙,归真反璞的感觉。
说到昌邑的声名鹊起,得感谢汉代的皇权和官宦制度。汉昭帝刘弗陵去世后,身后无嗣,于皇宫内外遍寻亚裔,找到了山东昌邑王封地刘髆的儿子刘贺。辅政大臣霍光奉太后懿旨,宣召刘贺从速进京。按常理而论,这刘贺乃一旁系王子,一夜之间黄袍加身,成了正果,理应战战兢兢,谨小慎微。不要说悲痛欲绝,就凭藉候补皇上这一点,眼角上挤也得挤几滴眼泪来,做出个孝子贤孙模样,赶往京城,去迎接这场人生的大考。可这刘贺,原本是玩家本性,平时少有约束,吃喝玩乐,嬉戏痛快,无忧无虑。受了懿旨,毫无感恩戴德,回报皇庭的意愿。一路上,看不尽娇柔风光,阅不尽人间春色,声色犬马,风流百态,全然没有将当皇上这件大事放在心上。到得京城,见了躺在灵柩内的皇上,连挤出几滴眼泪的表面文章都做不到。皇权在握后,又不思勤政达务,只一味沉溺于后宫女色。文武大臣的奏章,他信笔涂鸦,错漏百出。主政二十七日,犯天条一百余条,弄得辅政大臣霍光哭笑不得,霍光只好请示太后,再下懿旨,将刘贺废了。
落日的余辉下,这个昏君只好倒骑瘦马回望京城,痛心疾首哭一回。垂头丧气,回到了他的封地山东昌邑。此时此刻,宫娥三千没了,皇庭盛典没了,文武大臣的朝觐没了……天失了颜色,地失了风头。刘贺如丧家之犬,每日只在王宫内,借酒消愁,痛悔哭泣。痛定思痛,他也开始有了醒悟。在王地,他开始整饬吏治,鼓励耕种,囤积财富,精兵强将,以图重起江湖。
让刘贺没有想到的是,他的举动却遭人密报朝廷,指证他试图谋反。这一罪过非同小可。朝廷闻讯,当即下旨,将他贬出山东昌邑封地,移徙洪洲以北一百二十里。
鄱阳湖芳草萋萋,水阔天际,刘贺在俶城地方栖身,这赣江下泄冲积起来的一个小岛,地不大,也就几公里。一个被水包围的小土城,刘贺就像过着监狱囚禁式的生活。尽管朝廷也没忘了给他俸禄,赐他食邑一千户。可这么可怜巴巴的待遇与之前的显赫完全是两码事。金钱,地位、女人,在这个重新命名昌邑王城的小岛上,几乎都成为一种奢侈的梦想,困顿如春蚕蚕食他的心田。无可奈何花落去,余下的只有痛心疾首。每隔三五天,他都要驱船前往鄱阳湖中的河口(概口),跪于船头,面北而泣,只求皇上开恩,让他回到山东封地。鸿雁无书,天淡水静,岁月带给他的仅仅是妄想。因这个废帝昌邑王刘贺得名,老家就有了昌邑这个地名。
光阴荏苒,岁月更替,历史留给昌邑的农耕文化成就了水乡的梦幻,田野清新的空气陶醉了生命的鲜活和灵动,茂密的草木扯长了人们心间的绿意,就在这样的农耕氛围中穿越时空,用活泼而又唯美的场景勾勒男耕女织图。当天空中一群群的鸿雁越过,当渔船上一网网的鱼儿活蹦乱跳,生活得有滋有味、原汁原味,契合了这块土地的自豪,也契合了祖祖辈辈的愿望。人生的况味虽没有收获富贵荣华,却也听到这水声浪语一片。
地域的根脉,是由传承的序号组成,人所共生的意念创造了地域文明和地域乡俗。灯戏是水乡人登上历史舞台的最好机遇。用乡间俚语唱响生命的悲欢离合,用袍服的夸张表演水乡的奢侈和豪华。愿望与情感凝结在锣鼓点,敲响的是水乡的人情世故,牵动的是少妇慈母为情而伤的悲喜泪滴。戏窝的称号把采茶戏下河调写进了伦常,写进了历史册页,成为历史的记忆,在前传后效的唱念做打中发挥极致。
太阳升起的时分,是老家卖弄美丽的时候。悄无声息的天地间,公鸡的啼唱是乡间的自鸣钟。此起彼伏的啼唱,成了晨曦奏鸣曲的主调,天边的云霞也被啼唱成鸡冠红。红色的云翳间,几只白鹤披金烁银,似如凤凰,在天际悠闲地展示命运之神所赋予的自由翱翔。远处的水与近处的山,构建成一幅幅唯美的山水画。当然,画的中央,还有几只小渔船在忙碌地寻找鱼场。
似水如斯,冥冥梵语。鹿苑寺的钟声敲开了地平线的大门,穿透人的心肺,成就了文人墨客的诗文经纶。大水面上,飘荡的人气胜过浪声,激起心的涟漪,成为寺院文化的根脉,回声迭起。我不想夸大其词,可这座寺院的功德无为在歧路,成为自江入湖的人们栖息的上佳居所。云水间,东天的霞蔚曾经激发了多少文人的灵感,天人合一的山水成为诗人骚客笔下的写意,也成为平民百姓生活的新鲜气息。街市的喧嚣反衬了乡间的幽雅,静而美的图景成了多少画家笔下的山水画。
我常常于这山水间徜徉,异样的寻亲之旅,也许是生命之源的回溯,生于兹,长于兹,上苍给我安排了这样一方风水宝地,一点一滴都值得永远珍惜,一丝一毫都勾起难忘的记忆。连赣江接鄱阳湖的窑河,似如玉带,腰系于昌邑山根,龙头上河口,龙尾下河口,一泾活水曾经便捷了多少下湖的船只、木排。于是沿河两条街,昌邑街、窑头街。特殊的乡风将山字头土库装扮成一片黛色。新颖别致的吆喝叫卖声,惊醒了船妇、排女的春梦。晶莹剔透的米谷,发散馨香的菜籽油,牵动着人的鼻息,吸引下湖的船工留下了他们的体已钱、力资工钱。积攒的财富给山间的山字头土库镶嵌了一道道金边。
渡口和码头是我离乡背井的门槛,历史把我的前半生写在故乡的页码中,来去匆匆,沉甸甸的脚步虽然没有走出深深的履痕,更没有铿锵作响的音调,独在异乡为异客,渡口成了回望故乡的风景。漂泊的风信子在遥远的岁月里,遥远的天边,成为至死不渝的牵念。渡船上的老艘公将岁月摇曳成斑白的双鬓,桨下的弄水声,拨弄着游子的心弦,汇聚成故乡咏叹调,在岁月的舞台上唱响。
出门在外,每每在疲惫枯乏之际,想到昌邑两个字眼,犹如一阵带着扑鼻沁香的凉风,吹入我的心扉,启迪我的心智,在心间做一次次的返乡游。桂花香、荷花香、菊花香、稻花香,陶醉在无垠的幻境,我迈不开步,抽不开身,但愿带着香味入梦,弥久不散。记得早年,十几岁时出远门去南昌,坐在洋(轮)船上,看着渐渐远去的昌邑,一种依依惜别的情感便油然而生。对根的情结让我无法释怀。因为这个小地方有我的亲娘,有我赖以生存的家。城市的灯火固然亮堂,可那栋破旧老房子中的菜油灯盏依稀可见的微弱灯光,却像希望之火永远在心头升腾。城市的夜色再明再亮,还是悬于乡堤上那一弯清月让人心仪。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故乡无时无刻不在脑海中萦绕。今夜,邀上明月,搭乘灵魂的舟渡,美滋滋喝一杯故乡那香醇软口的糯米甜酒,带着酣醉,晃悠悠枕着水声入梦,我又回昌邑老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