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岗皇帝”刘贺生平略辨

周若冲

摘要：本文对《汉书》有关资料进行了详细的整理，结合海昏侯墓的考古发现，深入分析了汉废帝刘贺的生平事迹和公元前74年的废立事件。认为刘贺被废主要原因是因为与霍光进行权力争夺失败而导致的，并非荒淫无道。

关键词：刘贺；霍光；生平；废立

江西海昏侯墓的发掘，引发了“刘贺”热。刘贺在历史上之所以有名，是因为公元前74年著名的霍光废立事件。刘贺被霍光立为皇帝，27天后又把他废了。

刘贺是汉武帝第五子昌邑哀王刘髆的儿子。祖母是赫赫有名的李夫人，就是那个“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的佳人。有关刘贺生平的文献资料，集中在《汉书·武五子传》和《汉书·霍光金日磾传》中，《汉书·宣帝纪》中也有少许材料，根据《汉书》可以简单地整理出刘贺的生平事迹材料：

（1）公元前90年（汉武帝征和三年），出生。

（2）公元前87年（汉武帝后元二年），4岁，祖父武帝崩，父亲刘髆薨，叔刘弗陵即皇帝位（即汉昭帝），刘贺继位为昌邑王。

（3）公元前74年（汉昭帝元平元年），17岁，昭帝崩，无嗣，大将军霍光征刘贺典丧，旋即皇帝位，27天后为霍光所废。霍光谴刘贺归昌邑，其昌邑国被废为山阳郡。

（4）公元前68年（汉宣帝地节二年），23岁，霍光死。

（5）公元前64年（汉宣帝元康二年），27岁，宣帝遣山阳太守张敞至刘贺府邸观察动静，张敞回奏刘贺萎靡之状。

（6）公元前63年（汉宣帝元康三年），28岁，宣帝改封刘贺为海昏侯，食邑四千户，但不得奉宗庙朝聘之礼。刘贺就国豫章。

（7）数年后，扬州刺史上奏说刘贺与故太守卒史孙万世交通时出言不逊，有野心，被削户三千。成为一个食邑仅一千户的小侯。

（8）数年后死，文献未记载具体时间，可以确定死于宣帝之世。死后朝廷不为立嗣，国除。

（9）公元前46年（汉元帝黄龙三年）夏，汉元帝复封刘贺之子刘代宗为海昏侯。

刘贺为什么只当了27天皇帝？立他为帝的是霍光，废他帝位的还是霍光，所以这一切要从霍光說起。

霍光在历史上名声很好，是所谓贤臣，后代人将他与商朝的伊尹并列为“伊霍”。但如果仔细阅读文献资料，认真考察事实，可以发现，霍光其实是一个私心极重、权力欲极强的人。

霍光是著名将领霍去病同父异母的弟弟，被霍去病带到汉武帝身边为郎，以小心谨慎逐步获得武帝信任，武帝死时任命他和金日磾、上官桀三人为顾命大臣，并遗诏封他们为列侯。封侯一事还引起风波，卫尉王莽（不是后来篡汉的王莽）的儿子王忽说是霍光他们自封的，霍光激烈地责备王莽，王莽只好毒死了王忽。遗诏都是顾命大臣起草的，所以封侯确有可疑之处，霍光反应过度，说明他心虚。霍光在昭帝朝杀了与他争权的另一个顾命大臣上官桀，金日磾是匈奴人，一向低调，这样霍光就大权独揽了。汉昭帝年龄偏小、身体孱弱，治国经验不足，所以霍光权势熏天，几乎掌控了朝廷的一切权力。汉昭帝去世，霍光在皇位继承人的问题上绞尽了脑汁维护自己的权利，他选中了刘贺。为什么选刘贺？当时武帝还有两个儿子在世，即燕王刘旦、广陵王刘胥，他们都有继位的资格，霍光担心他们年龄大、势力大，不好控制，所以选中了才17岁的刘贺，想让他当个傀儡皇帝。但令霍光始料不及的是，刘贺虽然年龄偏小，但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从昌邑带来了一大帮人，准备切切实实接掌朝政大权，这就与霍光发生了激烈的权力冲突。霍光采取了武装政变的方式废除了他。霍光与亲信大司农田延年、车骑将军张安世一起合谋后才召集群臣。大臣们听到这个重磅炸弹，全都惊愕失色，但面对两个手握兵权的大臣，无人敢吱声，田延年又按剑而起威胁大家，群臣只能叩头，说：“万姓之命在于将军，唯大将军令。”从群臣的反应看，显然是被逼迫的。胁迫群臣同意后，霍光就呈请皇太后下诏废帝了。所谓“皇太后”，是上官桀的孙女，霍光的外孙女。这个“皇太后”，当时还是个小姑娘，只能听从外公的摆布。霍光派兵抓捕了刘贺的随从，关上宫门，给刘贺来了个瓮中捉鳖，刘贺就这样被废了。

刘贺被废后，有几件事值得注意。

一是诏书说他“荒淫迷惑，失帝王礼谊，乱汉制度”，即位27天内，就干了1127件荒唐事。这样算来，平均一天干了41件坏事，一天24小时不休息，每小时差不多要干两件坏事。刘贺得有多么旺盛的精力、多么高涨的热情才能完成这样高难度的任务。所以这是典型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二是他被迫接受退位诏书时说：“闻天子有争臣七人，虽亡道不失天下。”而霍光则说：“皇太后诏废，安得天子！”从两人的语言中看，刘贺这个时候还不肯服软，也比较镇定，暗暗在责备霍光。可见他平常读书很多，不然不可能在这种生死关头还能掉书袋。海昏侯墓中大量书简的出土也证明了刘贺对书籍的痴迷。而霍光的文化修养却不如刘贺，如果霍光读书很多，就应该同样回答以历史典故。说他小时候顽皮嬉闹、长大后荒淫无耻，恐怕是失败后被栽赃了。

三是霍光急速诛杀昌邑群臣二百余人，这些人号呼于市中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说明昌邑群臣也曾经有对付霍光的谋划，但刘贺没有同意。刘贺的被废，是霍光感到了威胁，而且极有可能知道了刘贺与昌邑群臣的谋议，所以抢在了前面。至于怎么知道的，要知道，霍光在长安，耳目众多，消息灵通，很难有事情能够瞒得了他。

这几件事说明，刘贺被废的原因，并不是“荒淫无道而为贤臣所废”那样简单，而是有复杂的历史原因和政治原因，与汉武帝建立的内外朝制度和当时的政治形势密切相关。内外朝制度导致内朝的大司马、录尚书事权力过重，外朝丞相等奉诏而已，所以霍光行废立这种大事，只需与同是内朝官的车骑将军张安世商量就可以了。直接原因是刘贺不愿意做傀儡，想尽快掌握实际权力，但政治经验不足，急于求成，反而导致了全面崩盘。

刘贺被废后，连王爷也做不成了，被软禁在昌邑。他呆在宅子里，战战兢兢地过日子。霍光一直都防着他。霍光死了，汉宣帝对他也比较忌惮，毕竟他是前任皇帝，十年后还派山阳太守张敞（就是那个后来为夫人画眉毛的张敞）去察看他的动静。张敞看到了一个萎靡不振、形容猥琐的年轻小老头。听到太守来了，刘贺急忙拿着笔牍前来听训。这时刘贺只有二十六七岁，但已经“疾痿，行步不便”了。宣帝这才放了心，第二年把他改封为海昏侯。为什么改封？而不是直接降封为昌邑侯？宣帝内心虽然有些可怜他，但忌惮他在昌邑的影响，所以要将他迁到当时经济文化都比较落后的江西地区，远离他的老窝，同时也远离人们的视线，而宣帝自己又获得了宽仁的好名声。这一点，从不允许他奉宗庙朝聘之礼就可以看出来。按照汉朝制度，刘氏诸侯是要定期祭祀高祖、朝见皇帝的，这本来是诸侯的责任，免掉刘贺这个责任，其实是不想让大家看到他，想让大家都忘了他。即使如此，宣帝对他也不是彻底放心了。下面有些官员揣摩皇帝的心思，因此，几年后就有扬州刺史上奏说刘贺与孙万世交通，说他还有野心，于是大臣们要求严惩刘贺。这个事情就有些莫名其妙了，孙万世只是一个郡府小吏，刘贺与他勾结能干什么！宣帝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没有逮捕他，只给他削户三千的处分，敲打敲打他。这些事让刘贺郁闷，所以几年后就郁郁而终了。他的死，文献未记载具体时间，可以确定死于宣帝之世。他的死去掉了宣帝的一块心病。为了让他在历史上消失，宣帝不为他立嗣。后来汉元帝即位才复封刘贺之子刘代宗为海昏侯。

纵观刘贺的一生，他的一生很不幸，经历了从王爷上升到皇帝，又从皇帝跌落到列侯的大起大落。但也有幸，因为他毕竟没有像其他那些“下岗皇帝”那样死于非命。刘贺被废后，比较谨慎低调。他知道，下岗皇帝一个不小心，就会招致杀身之祸。刘贺很聪明，在昌邑时的形象，很大程度上可能是他自己塑造的。当然，心情郁闷，身体不会好，他有病是肯定的（因此海昏侯墓竹简中有大量的医药方面的书籍），但可能不是他表现的那样严重，他被废后还生育了22个子女，从侧面证明他很可能不是行动不便。所以他是第一个得以善终的“下岗皇帝”，后来蜀汉刘禅、南朝陈叔宝将他的聪明才智进一步发挥到了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