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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魇

2014-09-15左撇子

山花 2014年4期
关键词:小胡子杨丽鱼眼

左撇子

建国最近常梦见自己在飞翔。往往在路上走着走着,忽然便身轻如燕,凌空而起,俯瞰着脚下熙来攘往的男男女女,像小鸟一样慢慢悠悠飞在半空中。醒来后,那种轻飘飘、怡然自得的感觉依然久久挥之不去,回味无穷。

隔三差五,建国便做这样的梦。唯一不同的是飞翔的地点,有时是在繁华的街路上,有时是在荒山野岭中。对自己经常做这同一个梦,他百思不得其解。那天,他上网百度《周公解梦》,发现做飞翔的梦,按周公的解析,是表示精力充沛,将引人注目,人缘将越来越好。但仔细对照一番自己的近况,似乎并不是那么回事。

刚刚年至不惑,建国便感觉到了衰老的迹象。大学时,他是单杠高手,大回环一气转二十多圈,轻松自如,但现在却连杠都上不去了。每天晚上眼皮早早便开始打架,第二天早早便会睁开眼,在惺忪中瞧着模糊不清的墙壁,再也无法入眠。跟同事说起这事时,大家都忍不住笑,说他更年期提前了。

仔细想来,这个飞翔的梦应该始于网上遇到“心如止水”。建国不知道这个女人的真实姓名,只知道她家住金城,是一个儿科医生,身高160cm,体重102斤,年龄小自己8岁。最初在QQ上见到“心如止水”这个网名时,他撇了撇嘴角,掠过一丝怪笑。女人天生善于掩饰,喜欢含蓄,正话反说。男人若是不解风情,偏要把话说得直白明了,她反而会为此不高兴,有可能会一生一世都不再搭理你。说自己心如止水的人,恰恰是在心中藏着魔鬼,就像风平浪静的大海,其实内里正潮汐涌动,一旦条件成熟,蓄积已久的能量随时都会喷涌而出,毫不犹豫。

建国越来越感到网络是交流的好平台,在这里你看不见我,我看不见你,只要你不是有意泄露真实身份,没人知道你是谁,你可以随心所欲,随欲而言,没什么不可以放开的。经过一番交流,建国发现这个心如止水文化修养很深。一个人什么都可以装,但他的语言是无法在短时间内装出来的,比如要了解一个作家,最好的途径就是阅读他写的文章。这个道理,在网上同样适用。聊了几次后,他开始试探着使用一些暧昧语言。老祖宗创造的语言就是丰富,字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往往隐含的内容却能让人耳热脸红,就如同有些人骂人,言语里不带一个脏字,却能将对方骂得狗血喷头,七窍生烟。令建国兴奋的是,“心如止水”并不反感这种带有挑逗性的语言,二人很快便无话不说,当然话题也常常涉及“性”。

昨天下午,建国要“心如止水”发一张玉照来,想一睹芳容。“心如止水”回了一个“嗯”,却没有什么动作。建国等了半天,按捺不住发过一个窗口抖动,得到的仍是一个“嗯”。建国不明就里,随口说:“当然,能见到原版是再好不过了。”没想到,“心如止水”又“嗯”了一声。建国马上说,自己想明天就去金城见她。没想到,对方又回了一个“嗯”。他当即欣喜若狂,心脏差点蹦出来。

建国在亢奋中挨到下班,回家见杨丽正在厨房炒菜,头顶的油烟机正“呼呼”作响。他来到老婆身后,拍拍她丰满的臀部,说:“我明天要到金城开会。”

“当天能回来不?”杨丽回头看了他一眼。

“不回来,要住一晚。”

建国说得很平静,脸不红不白。

杨丽“哦”了一声,继续炒菜,铲子在铁锅里“咔咔”作响。建国经常跟领导跑外县,或参加会议,或检查工作,她对此早习以为常了,当然不会有什么疑心。

吃饭时,杨丽闪着眼睛问:“你说我还需要做哪些人的工作?”

建国明白,妻子说的是竞争科长的事。大学毕业后,杨丽靠父亲的关系顺利留在松花江大学,但不是当老师,而是在后勤部门工作,做一些统计报表或接打电话的杂活,工作轻松自在,每年还跟学生们一样享受两个假期的待遇。最近,学校开始人事变动,这个不求上进的女人竟然突发奇想要当科长,眼下正跟人争得热火朝天。

“翟处长是你的直接领导,绝对不可忽视。”建国夹了一根荷兰豆放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咀嚼着,“他不但决定你是否能顺利出线,还可能到校领导那帮你做工作,为你增加成功的砝码”。

杨丽嫣然一笑,自信地说:“翟处长那应该……没问题,我跟他谈过的,他非常支持我。”

“不过,为把握起见,翟处长那还是该表示一下,否则容易出现纰漏。”

建国认识翟处长,一起喝过几次酒,还亲自做东请过他一回。翟处长是开着自己那辆银灰色卡罗拉来的。建国看见他的车牌尾号是“99”,开玩笑说,还差一个“9”就是千足金啦。那晚,翟处长特别高兴,喝了不少酒,出来还要开车。杨丽怕出事,是自己开车送他回去的。这位处长性格豪爽,为人很仗义,平时对下属知道护犊子,一直对杨丽都很照顾。见妻子现出狐疑的目光,建国提醒道:“当然,最终起决定作用的还是书记和校长。可惜老爷子退休多年,这次怕是帮不上你了。”

杨丽为难地说:“是吗,这么复杂啊,那我不争了!”

建国笑道:“好事多磨,都走到这步了,争还是要争的,半路放弃太可惜了。”

“这也太累了吧。”杨丽现出失望的表情。

“你以为现在还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啊?”

建国捧着饭碗看着妻子,若有所思。其实,他一直认为杨丽竞争科长是天方夜谭,但他不忍打击老婆的积极性。等她自己折腾够了,品尝到个中滋味,自然便会泄气。

建国坐的依维柯出了市区,驶上公路便开始风驰电掣,像草原上的赛马亮蹄,尽情撒起欢来。刹那间,建国感觉小腹在急遽收缩,仿佛五脏六腑都忽然被人提了起来。他不由自主抓紧旁边的扶手,过了好一阵才适应,恢复正常。

开车的女司机全神贯注,挥洒自如,一手轻轻拨动着方向盘,一手轻轻扶在变速杆上,瀑布一样的秀发随风微微抖动着。

一上车,建国便注意到了这个漂亮姑娘,目光再也没离开她的身体。当时,她正在车门口热情招呼乘客,指引大家落座。她秀发披肩,脖颈白皙,雪白的露肚衫衣领开得很低,乳沟若隐若现,随时都要跳出来一般。有女人同车,而且还亲自驾车,真是一件令人心旷神怡的事情。

后来,建国瞥见仪表盘上扣着一本书,竟是《廊桥遗梦》,目光立时一亮,随手拿起书翻看几页,问:“你也喜欢这本书啊?”

“随便看看,打发时间。”

女司机嫣然一笑,继续招呼乘客。

“一个浪漫故事,很感人啊。”

建国有意把话题往文学上引,这可是他的长项。

“浪漫有什么用,也不能当饭吃。”

女司机撇撇嘴,显然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脸很快投向了别处。

受到冷遇,建国颇感失望,正想另找话题,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招呼:“妹子,我坐哪啊?”

一位男人嬉皮笑脸挤进车门。这人眼泡凸出,是那种典型的鱼眼高恒。看到他,建国马上想起小时候奶奶常讲的那个鲤鱼精的“瞎话”。井里的一条鲤鱼成了精,一到夜晚便钻出来,变成帅小伙去迷奸高小姐,后来小姐生下一个长着鱼眼的男孩,人们就叫他鱼眼高恒。

“鱼眼高恒”赖在门口跟女司机搭讪起来没完,建国很扫兴,只好悻悻地往车里走,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来。后面很快又上来一个刀条脸留着小胡子的乘客,他“嘻嘻”地笑着,淫邪的目光一直没离开女司机那若隐若现的胸部。女司机同这两个人似乎很熟悉,甜甜地叫着大哥,笑容可掬地搭讪着,指点着他们坐在驾驶位后面第一排座椅上。

车如撒欢的野马驶得飞快,建国感到路两边的行道树一棵棵飞速倒下去。满目青山,苍翠欲滴,一股清新气息立时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做了几次深呼吸,仰靠在椅背上,感觉到了一种少有的轻松和舒畅。

同座靠窗的男人紧抿着嘴角,身上西装笔挺,连一丝皱褶都没有。建国认得那是“皮尔·卡丹”,一套少说要三千多元呢。前排坐着一男一女,男人脑袋大脖子粗,秃头顶在靠背上晃来晃去,四圈残存的头发油黑锃亮,中央现出的一大块头皮,异常红润。过道对面的大背头五十多岁,面上肌肉松弛,腆着气球样的大肚皮,他身边的女人清清爽爽,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嘴唇红红的,跟刚刚吃过死孩子似的。女人的嘴唇飞速翻动着,自己忙着咀嚼,还不忘往大背头嘴里塞一颗腰果。老牛吃嫩草。建国搭眼便知两人的关系,忍不住在鼻子里“哼”了一声,厌恶地扭过头去。

车前的显示屏上正在播小沈阳的节目,车厢里爆发出一阵阵笑声。这个细眉细眼的小男人没多少文化,现在却能红得发紫。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前几年几乎满大街都是刀郎沧桑的歌声,现在到处都播小沈阳女声女气的小品。

建国没心思欣赏小沈阳,脑子里过电影似的一遍遍想象着“心如止水”的样子,摸出手机给对方发了条信息:“找家宾馆订个房间,可以吗?”

这要求有点过分,发完信息,他就有些后悔。

对方很快就回复:“没什么不可以的,客气。”

“钱先垫着,到时我还你,谢谢。”

“无所谓了。”

建国很感动,心也飞到了金城。他微闭二目,想象着同“心如止水”见面的情景,渐渐进入了梦乡。

建国是在一阵争吵声中醒来的。半梦半醒间,他用手背擦去嘴角的涎水,抬头发现“鱼眼高恒”和“小胡子”正站在前面过道上嚷嚷着要下车方便,后面也有几个人随声附和。好像是女司机没能及时停车,大家正抱怨不休。

在一片嘈杂声中,依维柯缓缓停在一个山脚下。女司机回头,双眸闪亮看着人们,喊:“男左女右,抓紧时间啊。”

乘客们呼啦啦下车。条件反射似的,建国也感觉膀胱胀胀的,急忙起身随人流下去。尿急的男人奔公路对面去,刚过公路,有人迫不及待地掏出家伙就背冲着车身放起水来。女人麻烦一些,三三两两叽叽喳喳走向车后,走出老远,还不放心,回头看是否躲过了车上人的视线,直到拐过一段弯道,才钻进路边树林里。

建国方便完回来,见女司机敏捷地从驾驶位上跳下车来,摘下白手套,站在那抻了几下胳膊,洗得发白的牛仔库把臀部凸显得越发挺翘、圆润、结实,富有弹性。他正要上前搭话,却被“鱼眼高恒”和“小胡子”捷足先登,两个人一左一右,将女司机夹在中间,嘻嘻哈哈地聊起来。

小胡子忽然嬉笑着拉住女司机的胳膊:“妹妹,走吧,哥陪你采花去。”

“采啥花啊,马上开车了。”女司机含笑打落“小胡子”的手。

“你看,多美的景色啊,不陪哥欣赏多可惜阿。”

“鱼眼高恒”顺势搂住了女司机的脖子。女司机脸一红,身子一矮,泥鳅一样闪开了身子,刚挣脱出来,白藕一样的手又被“小胡子”捉住了。

“快放开,你弄疼我了。”她声音里带着哭腔。

光天化日之下,这不是明火执仗耍流氓吗?建国周身热血沸腾,实在看不下去了,猛然一个箭步蹿过去,狠狠甩开“鱼眼高恒”的手,怒目而视:“你们干什么?”

“哥们儿跟小妹玩玩”,“鱼眼高恒”气急败坏地一把将建国推了个趔趄,“碍你什么事啦?”

“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

建国把女司机挡在身后,眼里要喷出火来。

“喂呀,这一脚没踩住,打哪蹦出来个臭虫来?”

“小胡子”皮笑肉不笑地凑上来,冷不防挥手一拳打过来。建国猝不及防,下巴上遭到重重一击,一下失去重心,“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他抹去嘴角热呼呼的东西,爬起来冲向“小胡子”,却被“鱼眼高恒”飞起一脚踹在小腹上。他脚下一软,捂着肚子再次栽倒在地。

“小子,来呀,打我呀?”“鱼眼高恒”挥着拳头,对建国摇晃着,“就你这熊样,还想英雄救美?”

“小胡子”得意地“嘿嘿”怪笑,阴阳怪气地点着建国的鼻子说:“回去找你师娘好好练几年,再来装大瓣蒜吧。”

女司机吓得全身筛糠,急促地喘息着,不知所措。这一幕,也惊呆了其他乘客。

建国挣扎了半天,才站了起来,对“小胡子”和“鱼眼高恒”怒目而视,却不敢再上前了。他今天是秀才遇到了兵,只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当年没能去练几手真功夫。

“走吧,哥带你采花去。”

小胡子嘻嘻哈哈,上前拉住女司机的手。

“啪——”

女司机忽然甩手一记耳光。

“小胡子”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捂着脸,气势汹汹扯住女司机的肩头,骂道:“妈的,给脸不要脸。”

“鱼眼高恒”也上前揪住女司机另一个肩头,同“小胡子”一边一个,连拖带拽,向树林走去。女司机双脚拖地,东倒西歪,踉踉跄跄,哭喊着,挣扎着。

“这是在犯罪啊。”

建国声音颤抖着,向周围人求援。此时,如果乘客中有一个人能出手相帮,他也能有胆量追上去制止那两个混蛋。建国乞求的目光投向皮尔·卡丹,但后者将脸扭向了别处;秃头双眼上翻,脸黑得像个煤球,转身默默离开;红嘴唇脸色煞白地看看建国,身子动了动,一旁的大背头忙将她拉上了车。

女司机脸上挂着泪水,回头哀怨地看了建国一眼,绝望地闭上眼睛,很快便在两个男人的裹挟下进入一片蓊蓊郁郁的树林里。乘客们望着这一幕,都一言不发,陆续上了车。建国眼睁睁看着女司机的身影消失在树丛中,心如刀割,呆怔了半天,一声叹息,步履沉重地随人们上了车。

落座后,皮尔·卡丹乜斜建国一眼,摇摇头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秃头顶不阴不阳道:“这事谁能管得了。”

“报警吧,打110。”有人窃窃私语,声音很小。

建国这才恍然大悟,忙从裤腰的皮套里掏出手机,准备拨电话。

“报啥警,他们又不是劫匪,”红嘴唇扁扁嘴,“叭叭”嚼着口香糖,“人家也没咋地啊”。

“他们好像认识啊。”大背头意味深长地对建国挤了挤眼睛。

是啊,报警,怎么说啊,说一个姑娘跟两个男人一起钻了树林子?建国看着红嘴唇,犹豫了,讪讪地收了手。

这时,手机响了一下,是“心如止水”发来了信息:“白云宾馆305,我等你。”

建国埋下头回复,却只发出两个字:“好的。”

此时,他眼睛盯着窗外茂密的树林,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好一阵,“小胡子”、“鱼眼高恒”才走出树林,众目睽睽下一路嬉笑着,不时伸胳膊撂腿,一副春风得意马蹄欢的架势。他们上得车来,“小胡子”还意犹未尽地吹起口哨。

人们马上噤若寒蝉,方才喧哗的车里立时寂静无声。

良久,女司机才从众人复杂的目光中出现,手里果然多了一束不知名的野花,五颜六色。

“好漂亮的花啊!”红嘴唇羡慕地惊叫着,扭头对大背头撒娇,“哪天你也带我去采花”。

建国不错眼珠地盯着女司机,脑子里翻腾着,心中一片悲凉。她走得不紧不慢,步履有些沉重,不时撕扯着那不知名的花朵,花瓣纷纷扬扬,一路飘洒,那束姹紫嫣红的花很快变成了一根根可怜巴巴的枯枝,惨不忍睹。

“多漂亮的花啊,白瞎了。”红嘴唇惋惜道。

女司机来到车前,忽然狠狠一扬手,手中的残枝一下甩出很远,“啪”地落到后面的柏油路上。她看也不看,随即拉开车门坐上驾驶位,“咣当”一声摔上车门。

车上人都屏息凝神,默默看着女司机。

“怎么样,跟哥采花挺恣吧?”

“女人都高傲,但高傲的外表下都隐藏着一颗脆弱的心。”

“漂亮女人经过男人调教才能温顺,是不是?”

“鱼眼高恒”和“小胡子”意犹未尽,得意地胡诌八咧,不时狂笑,声音嘎嘎的,像两只饥饿的大公鹅。

太猖狂了!建国看着这两个人,气得浑身颤抖,但却无可奈何。

女司机默默地坐在驾驶位上,久久不动。

好半天,后面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叫道:“还不开车啊!”

红嘴唇扁扁嘴:“都几点啦?”

“快开车吧,”大背头也不耐烦了,“我还要换车呢!”

人们七嘴八舌,车里骚动起来。

良久,女司机回过头来,狠狠看着大家,忽然喊道:“下车!”

“让谁……下……车?”建国见女司机的目光刺向自己,有点发蒙。

“说的就是你,下车!”

女司机声音冷冷的,跟冰镇的一样。

建国感觉好笑,据理力争:“让我下车,凭什么?”

“我不想再看到你。”

女司机脸色惨白,右手狠狠一拧钥匙,依维柯立刻轰鸣起来。

“可……我……救过你啊!”

“你……救……我?”女司机回过头来,嘴唇颤抖,好看的脸扭曲着,“你救我了吗?”

“我……”

建国嗫嚅着,不知如何回答。英雄未能救美,反被流氓伤。此时,他感觉自己简直窝囊透顶。

“这个人不下去,我就不开车。”

女司机回头狠狠地环视着一车乘客,执拗地一把熄了火,趴伏在方向盘上。

“有性格。”“小胡子”嗤嗤地笑。

“马屁拍在马蹄上了吧?”“鱼眼高恒”侧过头揶揄地看着建国,“还赖在车上干什么,人家不得意你。”

“小胡子”说:“识相点,赶紧滚蛋,免得耽误爷们儿的事。”

建国全身颤抖,气得七窍生烟,心里一遍遍大骂女司机忘恩负义。

车厢里再次出现了骚动。

皮尔·卡丹捅捅建国,阴阳怪气地说:“你还是下去等下班车吧。”

“我肚子都饿了。”红嘴唇带着哭腔,怨艾地看着建国。

“都快1点了,”大背头指指自己腕上的手表,恳切地对建国说,“老弟,为了这一车人,你就委屈点吧”。

众愿难违,建国只好垂头丧气下了车。依维柯随即轰鸣着冲了出去,如同刚宣布跟男朋友分手的女人,转身决绝地快步离去,头也不回。

建国孤零零站在路边,目光沮丧地追随着依维柯渐行渐远,直至那串黑色数字开始模糊,混沌成一片淡淡的黄色……

建国回到市区,已是华灯初上。下车后,他听到自己的肚子里一阵咕噜噜叫。看着熟悉的街路,他苦笑着摇摇头,感觉自己像一只灰溜溜的丧家之犬。见到一家小酒馆,忙拐了进去,要了一盘猪头肉、一盘炒肉拉皮,坐在桌前一通狼吞虎咽。肚子里有了食物,他才感觉安稳些,便又要了两瓶雪花啤酒,一边自斟自饮,一边整理烦乱的思绪。

白天发生的一切,仍然历历在目。他宁愿这是一个刚刚摆脱的梦,醒来后咂吧一下嘴,回味一下那荒诞不经、残缺不全的梦境,然后淡淡一笑,转身不再搭理,任其在记忆中慢慢模糊,直至消失殆尽。可是,他却十分清醒地知道,这不是梦,而是活生生的现实。当时,真的失魂落魄,彻底失望了。女司机的忘恩负义,无异于当头棒喝,彻底破坏了他的心情。他处心积虑搭建起来的激情之塔,瞬间土崩瓦解,荡然无存。当时他呆望着绝尘而去的依维柯,周身忽然一阵战栗,心中生出一种不祥之感。母亲曾说过,梦都是反的,意思是梦反向复制现实。看来那个飞翔的梦,一定是不祥之兆。想想此行,无异于一场梦,如果真到了金城,见到“心如止水”,还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呢?他长出一口气,忽然对自己的行为懊悔起来,感觉自己太荒唐,太可笑,太对不起自己的妻子杨丽了。他呆呆地在路边站了许久后,对面开来一辆大客车,忙老远招手拦下,紧跑几步蹬了上去。落座后,他摸出手机,按下了关机键。

建国喝光了服务员陆续送过来的六瓶啤酒,才起身回家。虽然头脑清醒,但脚底下还是有点发飘,走起路来有点踉踉跄跄。他顾不得这些,一路盘算着如何跟杨丽解释自己的突然而归。过去,他从未跟老婆说过谎,为了同一个一无所知的女人见面却连续编谎话,不免耳热心跳。好在这会儿有酒壮胆,想必杨丽也不会在他脸上看出什么破绽。

走进小区时,建国远远望见三楼自家的窗子还亮着灯,那泛着淡紫色的光有点晦暗。他知道亮着的是卧室床头的壁灯,心里涌起一阵暖流。杨丽喜欢开着灯做爱,这盏灯无数次见证了两人的激情和甜蜜。

拐入楼洞子时,他不经意地瞥了瞥甬道旁停着的一辆车,在朦胧中依然泛出银色的暗光,便下意识止住脚步,好奇地折回来凑近仔细观瞧,最先映入眼帘的是车牌上的两个阿拉伯数字“9”。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抬头狐疑地向上看去,被楼上淡紫色的灯光刺得睁不开眼。他眯着眼,恍恍惚惚地站在那,一时不知所措……

夜里,建国又开始凌空飞翔,带着一阵清凉的风,俯瞰着脚下熙熙攘攘的人流。正得意间,却突然掉了下来,一下从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他翻过身子,发现自己已躺到水泥地上,这才想起是睡在办公室沙发上。他沮丧之极,想着那个女司机,想着差点变成千足金的银灰色卡罗拉,憋气带窝火,再也无法入睡。

早晨起来,建国感觉头重脚轻,状态就像刚刚经过一场宿醉后醒来,昏昏沉沉,无精打采,洗脸时两手明显感到脸都窄了一圈。他百无聊赖地坐在办公桌前,打开手机,显示屏上立刻蹦跳出一连串短信:

“到哪啦?”

“怎么不回话?”

“等人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再不回话,我可走啦。”

十几条信息,铺天盖地,都来自“心如止水”。想着“心如止水”失望地离开宾馆的样子,他知道自己彻底伤了一个女人的心。此时,任何解释都毫无意义。当然,他也懒得去做什么解释了。他牙齿咬得“咯咯”响,在心里又把恩将仇报的女司机骂了N遍。

九点钟,负责收发的大姐照例送来一叠当日的报纸,建国开始漫不经心地翻阅,浏览标题和图片,遇到感兴趣的东西就认真读读——这是他每天的必备节目,就如同动物经常会选择同一条路线行走一样,已成为他的一种习性。很快,一则标题醒目的新闻映入眼帘:

“本报讯昨日中午12时40分,在202国道上发生一起特大交通事故,一辆由本市开往金城的中型客车坠入深沟中,车上乘员死亡4人,受伤15人,肇事司机也当场身亡。事故原因正在调查中。”

后面还配发了一张事故现场照片,客车四轮朝天翻在深沟中,现场一片狼藉,惨不忍睹。像这样的交通事故,现在早已司空见惯了。建国感叹一声,正要扔下报纸时,目光却被肇事车牌上一串熟悉的阿拉伯数字吸引住了。

他感到嗓子眼里痒痒的,有东西往上反,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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