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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香迷

2014-09-12顾白浅

飞魔幻A 2014年9期
关键词:父王王府王妃

顾白浅

1.香杀

仲夏已至,五年一度的选妃刚刚结束。一桩大案,让本该平静的长安再起波澜。

宁王府闭门谢客已达半个月,宁王妃中毒身亡的消息不胫而走。市井传闻,下毒杀害宁王妃的正是染香斋中的一位调香师。

染香斋在长安久负盛名,宁王妃又是皇亲国戚。此案一出,连皇帝也无法坐视不理,亲自派大理寺卿调查此案。

大理寺狱,一处十分整洁的牢房中,身穿荼白长裙的女子安静地坐在里面。她正在读书,眉头微皱着,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突然,牢门被打开,穿着披风的年轻男子走进。他摘下兜帽后并未说话,只是倚在门边看着她。

过了很久,女子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

她合了合眼:“现在就来见我最后一面,是不是早了点?”

他全然没了平日的嬉皮笑脸,正色道:“你可知宁王府为何不愿走漏一点风声,为何要力保你,甚至替你打点在狱中的一切?”

她抬起头,冲他粲然一笑,脸色却显得越发苍白起来:“总归不是因为相信我的清白。”

他取下披风,披在她的肩膀上。纵使是在夏日里,牢房中仍是阴冷无比。

“父王已经知道你是馨夫人的妹妹了。”

“那你呢?”她没有惊讶,反问,“我一直想问你,你是不是早就清楚我的身份,才如此费心接近?”

他摇头苦笑:“你何尝不是在利用我。”

“世子爷既然不相信我,那就请回吧。”

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从来到长安那天就预料到如此境地。只是这一刻,她发觉自己无法忍受他的怀疑。

他蹲下来,将手放在她的膝上:“婉婉,你怎么还不明白。只要你说不是,我便相信。”

她对上他坚定不移的目光,生平第一次有了想争取的东西。

2.生辰贺礼

位于长安西南角的染香斋,在先皇建都不久后开张,如今已有二十多年。这家香料店的外观平平无奇,却能调制出最好的香料。以至长安城中上至皇族女眷、下至名门淑女都对染香斋趋之若鹜。燃这里的香、佩戴这里的香囊,成了身份的象征。

唐馥婉来染香斋已一年有余。因她原本就能熟练地调制香料,再加上老板娘的细心教导,初来乍到的唐馥婉很快成了首屈一指的调香师。

同往常一样,她早早来到染香斋后面的作坊里调制香料。

选妃在即,来求香的世家小姐们更多。唐馥婉每天都忙得晕头转向,但她乐在其中。

快到晌午,其他的调香师都去用午膳,只剩唐馥婉还在忙碌。这时,在染香斋内招待客人的小丫头推门而入。

“婉姐姐,宁王世子又来找你了。”

还不待她反应,婉转悠长的戏腔便飘入耳:“我的婉婉,最近可好?”说话间,一个摇着折扇的翩翩公子走了进来。

苏玉楼的戏腔逗得小丫头掩着笑意退了出去。

唐馥婉看着他摇头。穿着明明跟谪仙一般超尘脱俗,一开口的油腔滑调却泄露了他风流多情的天性。什么“我的”“你的”,她都懒得纠正他了。

唐馥婉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世子爷,买香前面请。”

他双手杵在桌子上,一脸讨好:“我可有事求你,别拒人千里啊。”

她无奈道:“因为选妃,染香斋连库存都卖空了。你来找我要香,也得排队。”

“若是平常人都能买到的香料,我哪舍得麻烦你。”他欺身近前,深吸了一口气,“多日不见,惹得本世子甚是想念。这才发现原来我已经爱上了你……”他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享受唐馥婉一脸的警惕。

“别紧张,别紧张,本世子是爱上了你身上的香气。”

唐馥婉气结,知道他要说什么了。无非就是醉花楼的那群莺莺燕燕们买不到香料,便来求风月场上人缘颇佳的苏玉楼。

调香本就耗时耗力,再加上所用原料颇多,经过烘烤、久藏之后才能得小小一方香料或是一盏香汤。且不说寻常人家买不起如此贵重的东西,就算苏玉楼一向豪爽,肯为歌妓一掷千金,可染香斋是出了名的“千金难买一支香”。

况且……

“世子,这香是一位故人留给我的,天下间独此一份。”

他折扇一合,轻敲她的额头:“又不是让你公开配方。我只觉得这香独特又熟悉,想买来给母妃作生辰贺礼。”

她带着疑惑和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激动:“贺礼?”

“你可是不愿?”

他瞬间正色,让她没有由来地紧张。

“也不是……”

下一秒,他又堆起暧昧的笑容,打断她的话:“我不着急,下个月十七制好便可。”说完便脚底抹油一般溜了,让她无法拒绝。

唐馥婉抓了一把干茉莉想碾成末,却发现掌心早已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她扶着桌沿,就算极力保持面色如常,仍然掩不住心中的波澜暗涌。机会来得这样容易,总让她放不下心,不知是福是祸。

可如果他真的什么都知道,恐怕不会再这样笑颜以对了吧。

她摇了摇头,埋怨自己如同惊弓之鸟。可刚要放下的心,忽地又悬起来。

怎么忘了最重要的……

如今的她,真的能狠下心让他伤心吗?

3.选妃晚宴

唐馥婉去送香料那晚,宁王府张灯结彩,似有喜事。她在府门口等了很久,才见着苏玉楼。

见他穿的是上朝的官服,她心中奇怪。

苏玉楼接过香料包想要打开,唐馥婉将手放在上面阻止了他。

他不解地看着她:“怎么,只有母妃能闻?”

“寿宴当日再拿出来吧,现在拆开香气会散掉。这都忘了,还是染香斋的常客。还有,我、我不确定王妃是否喜欢这种香气。”

她唯一确定的是,宁王妃一定恨极了这味道。香料送出后,她怕是再也无法留在长安了。

他没接话,转念道:“今儿府里热闹,先别走。”说完他把香料收入袖中,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进了宁王府。

一路上不断有丫鬟、侍卫向苏玉楼行礼,被他拉住手的唐馥婉有些窘迫,想挣脱他的牵制。

“怕什么!”苏玉楼见她挣扎,理所当然道,“在这儿别动,我去去就回。”

大约半炷香的时间,苏玉楼终于回到花园中。

唐馥婉这才明白,苏玉楼为什么要让她扮作丫鬟跟在身后。今晚宁王府中设宴,招待的竟然是当今圣上。

碍于现下的身份,她不好多问,只得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他身后。

看到苏玉楼去而复返,坐在主座的皇帝发话了:“想不到玉楼竟比朕还要忙,还是说,你不满意朕帮你选的妃子?”

“玉楼不敢造次。”苏玉楼笑眯眯地冲皇上拱手,声情并茂,“在场的各位都是名门淑女,而玉楼……”他摇了摇头,神伤不已,“实在不值得错爱托付啊!”

唐馥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什么配不上,分明是不想娶妻生子,白白葬送了风流做派。

皇上还想说话,却被身旁明丽的女声打断:“世子不喜欢便作罢,只是世子不是小孩子了,悬置妃位终究有失体面。”

苏玉楼悻悻一笑,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低声向唐馥婉解释:“这是前几日皇上新纳的冯妃,冯可卿。小小年纪,如此牙尖嘴利,怎么想都是个祸害。”

晚宴结束,苏玉楼执意要送唐馥婉回家。

马车里,她看着他疲倦的神色,忍不住轻声道:“那些姑娘们甚是漂亮,家世又好,便是从中选一个作为妃子又有何难?”

苏玉楼伸了个懒腰,靠着窗棂,一反常态地耐心解释。

什么左将军的爱女、丞相家的千金,或者太守的小女儿,不过都是皇上的把戏,用来拉拢和控制宁王府。

四十有余的宁王,是当今圣上的小叔叔。据说当年先帝病重之际,有意将皇位传予宁王,却被宁王严词拒绝,而后才有了传位于当今圣上的遗诏。

新帝年轻气盛,一方面不满朝堂之上众臣对宁王的拥戴;一方面却因自己势单力薄,不得不依靠宁王的势力。左将军与丞相是新帝的股肱之臣,苏玉楼又是宁王唯一的继承人。新帝如此极力安排世子的婚事,目的不言而喻。

怨不得他对冯妃稍显恶毒。今晚冯可卿与皇帝这一唱一和,摆明了是拿皇家身份压他,难道不娶正妃就要罢了他世子之位?

“这么精明,为什么还带我参加晚宴?”

在唐馥婉的印象里,苏玉楼但凡不合心意,向来是溜之大吉。逃走了顶多授人口实,不必像今天面临两难的困境。

“想让你知道,就算艰难,本世子也要选择心爱的人为妻。”他那双桃花眼里依旧盛满戏谑的笑意,“况且这些人都是皇帝选妃剩下的,我再不济好歹是世子,也该自己做主。”

唐馥婉知道他在开玩笑,可又情不自禁地想要听到更多。

她讨厌他处处留情的浪荡,又隐隐希望他能对自己真心实意。所以,她只能用最冷漠的方式把他推得更远。

“让马车停下,我走回去。”

苏玉楼想不通说错了什么,让她变了脸色。可他从来不会强迫她,让她哪怕有半分不自在。

“婉婉你说,要是连选择自己妻子的权利都没有,这世子的位置要来何用?”他冲她单薄又倔强的背影静静开口。

夏夜里只剩下蝉鸣以及他恼人的疑问。

唐馥婉唯有步履匆匆,把他一个人留在寂静如水的夜色中。

4.画舫赏莲

每年盛夏,长安城郊的烟柳湖都是赏莲的好地方。文人墨客于此畅谈古今,才子佳人互诉衷肠。歌妓、舞姬的画舫也停在此处,引得风流少年流连。

唐馥婉不喜吵闹之地。再好的湖光山色,人一多便失了兴致。可苏玉楼不同,偏偏喜欢人声鼎沸。趁着选妃结束,染香斋歇业休整,他非要带着她去赏莲。

她没打算答应。后来一想,自己走后恐怕今生无法相见,就顺了私心。

唐馥婉以为按照苏玉楼一贯的做派,定会叫醉花楼的姑娘们来助兴,不曾想偌大的画舫里只有她和他两个人。

船外嬉闹的声音,让这里的安静更显尴尬。她向来少言寡语,每次都是他变着法逗她开心。可当他坐在几案前不动声色的时候,她明白自己早已习惯了他的存在,甚至一直把他当成寻常的富贵公子,而非宁王世子。

如若,真是那样该有多好。

她逼迫自己不准再想,起身为苏玉楼倒了一杯酒。

他拿着玉杯轻晃。酒香四散,让人不喝就已经微醺。

“玉碗盛来琥珀光。”他斜睨她,“婉婉,这可是你我的离别之酒?”

她惊异地瞧着他。清楚她要走,想来也知道她为何要走吧。

唐馥婉刚要说话,却被推门而入的小厮打断。

“丞相的千金在对面的画舫,听说世子在这里,便想邀世子一同赏莲。”小厮说话的同时,把手中的信笺交给了苏玉楼。

苏玉楼命小厮支起画舫的窗户,正见着丞相千金站在对岸的船头,朝他盈盈一笑。

丞相千金当然也看到了坐在苏玉楼身边的唐馥婉,虽变了脸色,仍客气地微微颔首,礼数周全。

唐馥婉见苏玉楼盯着信笺直笑,好奇丞相千金写了什么,又不想让他看出来,只得故作无所谓地看窗外的景致。

她那别扭的模样怎么可能瞒得住苏玉楼。

他语气轻快:“你掉进醋缸的样子,还挺有趣。”

“我没……”

苏玉楼突然靠近的脸让她微愣,竟不再辩解。

他心中却徒生伤感。因为要走,她居然在他面前放松到忘记掩饰情绪,掩饰他早就看出端倪的心思。

他笑眯眯地伸手,将信举到她眼前:“尽情看。”

她迅速地瞥了一眼信笺。居然是一首情诗,尽诉闺阁女儿的幽怨。

“她当真喜欢你?”唐馥婉尽量语气平和,开口仍是酸味十足。

“喜欢又怎样。”他不以为意地放下窗户。阻断了唐馥婉的视线,也间接拒绝了丞相千金的相邀。

苏玉楼挺看不上这些自命清高、背地又写诗给男人的所谓世家名媛。这文采都比不上那些雅伎,还好意思拿出手。

“我同你见一面少一面,怎么能让闲杂人等打扰。”他将信笺握成一团,随手丢了出去。

他再次提起,让她无法假装下去:“你明明知道……”

“你也明明知道,家国大业、万里前程,这世上好多看似该做的事。但仔细一想,其实都不值得。不值得一意孤行,更不值得为之身死。婉婉,既然你懂得这个道理,又为何不能为我留下?”

看着他这少有的、一本正经的深情。离别愁绪让她忍不住在心中承认,那些无处遁形的情愫。

怎么会是怕死呢?她唯一害怕的是,他会一生恨她。

5.索命香汤

唐馥婉得知宁王妃身亡,是在赏莲半个月之后。

本来已要离去的唐馥婉,听说宁王府闭门谢客,苏玉楼多日未曾出府,心中觉得蹊跷。她亲前往宁王府找苏玉楼,却和其他人一样吃了闭门羹。她因为担心他,便没有着急离开。

很快传言四起,都说宁王妃是死于染香斋调香师之手。她心中又惊又急,没有见到苏玉楼,却等来了大理寺的调查。

据宁王妃的贴身婢女所言,宁王妃的生活起居与往常无异,只是不知为何前几日总是头晕、瞌睡。请了御医来看,也没瞧出是什么病因,只开了安神醒脑的药剂。一天傍晚,她来叫宁王妃用晚膳,进屋就发现王妃坐在那里,没了气息。

宁王妃唯一换过的东西,是不久前在染香斋买的香汤。调制此种香汤的人,正是唐馥婉。

宁王听后大怒,派人捉拿唐馥婉却被苏玉楼阻止。

为救唐馥婉的性命,苏玉楼只好说出实情。

宁王这才知道,苏玉楼之前给他闻过的香料,出自唐馥婉之手。她就是自己暗中寻找多年的、馨儿的妹妹。可这让他更加确信,毒杀王妃的是唐馥婉。

当年馨儿枉死,他的王妃难辞其咎。所以即使心中愤怒,他也只得隐瞒王妃的死讯,保全唐馥婉。可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本来就对宁王府密切留心的皇帝,不可能毫无察觉。

借着宁王妃的死,宁王府一下被推至风口浪尖。宁王对唐馥婉的包庇,更说明宁王与她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一时间朝中大臣都对此事呈观望的态度,生怕靠近宁王会徒惹是非。

大理寺狱中,唐馥婉正在和苏玉楼说这几天的提审。

“既然大理寺卿知道,香汤中没有测出毒液,为何不相信我?”

“当然因为他是皇上的人。”苏玉楼面色凝重,“按他的说法,测不出毒是因为你下毒的手段太高明。”

苏玉楼很清楚,小皇帝一直忌惮他的父王。这次总算逮着机会,怎么可能不大做一番文章。最怕的是,皇帝打算把母妃的死怪到父王头上。若是皇帝硬说父王故意安排唐馥婉下毒,该如何是好?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有机会离开,为何不走?”

那时苏玉楼向她买香,正是为了试探她。既然她放过了最好的时机、暴露了身份,就意味着她放弃了复仇,长安再无留下的理由。

想到这里,他心中生出了巨大的喜悦。难道他的挽留真的有效,他还可以奢望守住她?

“我只是……我去宁王府找过你。”

“担心我?”苏玉楼拉住唐馥婉的手,目光灼灼,笑容明亮。

唐馥婉没有躲开,而是直直望进他的眼里:“事已至此,你觉得我们除了世仇的关系,还能有其他?”

短暂的沉默后,他又扯出浪荡不羁的语调:“你说得对,本世子从不曾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角色。”

唐馥婉只能假装没看见他失落的眼神。

她想,他也是明白的。有的感情,如果躲闪不及,必会伤人伤己。

很多时候,即便犯错的不是她和苏玉楼,他们仍要承担苦果,而这就是宿命。

6.谁家采莲女

唐馥婉初遇苏玉楼,就是在烟柳湖。

那时她刚来长安,初来乍到,只能先从采香做起。

同样是盛夏时节,染香斋趁着莲花花期正好,赶制新的香汤。

莲花的香气清淡而悠远,做成香汤沐浴,身上便沾染若有若无的芬芳,深受闺阁女子喜爱。就算唐馥婉不欲和赏花人相争,也只得每日撑一叶小舟在烟柳湖中采莲。

行至湖心亭,她隐约听见里面有人在唱戏,抬头望去,亭子里搭着戏台,不知是哪家的王孙公子在此玩乐。

她厌烦纵情声色的宴饮,无奈一起采莲的姑娘觉得有趣,她只得按捺住性子陪在一旁。

正待唐馥婉无聊到昏昏欲睡,却听得戏子的声音由远及近。原来那唱戏的青衣瞧见了小舟上的两个人。在青衣身边,还有个穿着锦缎长袍的公子。

唐馥婉见过很多好看的人。染香斋成日来去的都是明眸皓齿的姑娘,也有不少俊朗伟岸的公子。可她不知该怎样形容眼前的男子,就连貌美都带着与众不同。

桀骜里多了三分艳丽,疏狂中又透着半分真挚,那双桃花眼冲着她满含笑意。

她猛然回过神,低下头不再与他对视,气恼自己的失态。

“柳外兰舟过……”

他丝毫不在意旁人,居然唱起戏来。

“谁家采莲女。南朝旧曲,淡写相思。”

唐馥婉听了这句,再也忍不住满腔的愤怒,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她还不知他姓甚名谁,他就唱什么小曲,说什么相思!分明是公然调戏。

唐馥婉上了岸,抱着大捧的莲花,一脸愤懑地往前走。冷不防,差点跟对面的人撞个满怀。

“抱歉,是我……”她的道歉硬生生卡住,惊得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你跟着我做什么?”

“阳关大道,各走一边,如何是我跟着姑娘呢?”说话的正是刚才那位公子。

“那你让开。”她板着一张脸,说着就要绕过他。

“想不到姑娘倒是个爱置气的,算我无理了。”

唐馥婉见他完全没有让开的意思,怒气更甚。她不耐烦地抬手,袖子里洒出的粉末飘散着奇异的香味。

他呼吸一滞,竟被熏出眼泪,嗓子也直往外冒火。

她不管他那副滑稽的样子,推开他往前走。一起采莲的姑娘要小跑才能跟上她的脚步。

“你给他闻了什么?”

“别担心,就是些番椒粉。”

前几日西域的商队回长安,带回了染香斋订购的番椒。番椒香气浓郁,可一旦用量过大,便呛得人打喷嚏、流眼泪。

“可是,他是世子爷啊。”同行的姑娘十分担心,生怕被牵连。

“哦,哪家的?”

她早想到他身份显贵,否则也不敢在长安城中行迹恶劣。她就是看不惯他的无理,才出手教训。

“是宁王世子。”

唐馥婉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怀中的莲花散落一地。

她没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见到苏玉楼。不对,她甚至没想过要见他。

她要为姐姐报仇,可从没想过要通过宁王世子。她不愿把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但他主动带来了一场相逢。纠缠之间,竟没想过要离开。

7.长安多风雨

既然没法证明清白,那唯一可行的就是找到真凶。

只知道宁王妃是误食毒液,所以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膳食上。而宁王府现在要做的,就是检查所有王妃接触过的东西。可如此声势浩大,浪费时间不说,若打草惊蛇,凶手销毁了证据,就真是无力回天了。

苏玉楼每日为此奔波,还要抽出时间探望唐馥婉,惹得她心中难过不已。

或许这些都是注定的。

她为复仇而来,又为他放弃。可最终,她仍要为宁王妃的死负责。只是可惜她这二十年的生命,到底没有为自己而活。

“现在我们需要做的,就是等待。”

这几日苏玉楼都是这样宽慰唐馥婉,或者说,这样宽慰自己。

她无法盲目乐观:“你有没有想过,把所有能查的都查遍,还是没找到毒液的来源该如何?”

“没想过,也不会想!”

他一定要救她。母妃亏欠馨夫人的、亏欠唐馥婉的,他愿从此刻开始一力承担。

十五年前的那一晚,他怕是此生难以忘怀。

怀胎仅满八个月的馨夫人,被母妃强灌下催产药,造成难产。最终,大人和孩子都没能保住。据产婆所言,那女婴生下来就没有呼吸,实在是罪过。

彼时父王作为监军,前往前线督军作战。等到父王回府,一切已为时太晚。

面对垂泪的母妃和总角年纪的他,父王只能用一大笔银子封住了所有奴仆的嘴,并遣散了他们。

父王没有罢了母妃在府中的地位,却不再亲近她。两人终日冰冷相对,让整个宁王府成年笼罩在阴郁之中。他不愿待在府中,就选择流连烟花之地。

他明明记得,母妃是那样端庄贤惠的人,却亲手做了这般恶毒之事。而父王如视珍宝一样爱着馨夫人,还是没能保护她。为了宁王府的声誉,年纪轻轻的馨夫人,只能不明不白地香消玉殒。

所以,他是宁愿在温香软玉中过醉生梦死的一生,也不愿像父王、母妃那样一辈子故作高贵,其实他内心早已被腐蚀殆尽。

这一切的阴霾和心有不甘,却在爱上唐馥婉那一刻土崩瓦解。

她聪慧、机敏、直白又不畏权贵。是她的热情慢慢融化他早已冰冷的内心,让他开始对生命有所期待和不舍。

她不敢承认对他的爱意。他又何曾鼓足过勇气,只能做赶不走的狂蜂浪蝶,仿佛这样两个人都不会受伤。

其实在认识她不久,他就怀疑她的身份。

本来唐姓之人天下何其多,他没多想。只是她突然出现在长安,和他说话的字里行间都透着对宁王府的兴趣。推算年龄,似乎和馨夫人的妹妹相仿,她身上的香气又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他知道父王一直在打探唐家的下落,他应当禀明父王。可因为他爱上了她,所有和当年之事扯上关系的决定都变得异常艰难起来。

他担心她是为复仇而来,自以为高明地设下一局,让唐馥婉为母妃制作香料。如此,他既可以让父王确定她的身份,又可以知道她是否有心毒杀母妃。

拿到香料那晚,唐馥婉不愿让他闻香料,他曾有一瞬确信里面下了毒。可即便带着这样的误会,他的心仍比理智更快给出答案。他不会让她伤害母妃,更不会就此放开她。

万幸的是,她放下了仇恨。可又那样不幸,该来的挡不住。十五年的安宁被打破,所有身处其中的人都未能幸免。

他能做的,只有竭尽全力地为她挡风遮雨。

8.鸩毒

苏玉楼的努力没有白费。

他在宁王妃所用的口脂中测出毒液。说来奇怪,当初宁王妃毒发身亡,府里早就把梳妆用具检查过,那时明明还没有毒。

苏玉楼多了个心眼,命人检查装口脂的漆盒,发现这小巧精致的盒子居然浸泡过鸩毒!

宁王妃每日涂口脂都会接触漆盒,就这样,涂口脂的同时涂上了鸩毒。因为毒素过少,所以一点点的,等毒素由肤入骨才让人有所察觉。

同样随着时间的流逝,鸩毒侵入口脂之中,于是苏玉楼第二次检查才会测出毒液。

下毒之人,令整个宁王府和唐馥婉俱感震惊。

送锦盒的,竟然是冯妃,冯可卿。

宁王妃的婢女回忆,锦盒是冯妃在那晚陪皇上去宁王府宴饮时,作为生辰贺礼送给宁王妃的。谁会想到,与宁王妃毫无干系的后宫新妃会是始作俑者。

更令苏玉楼意外的是,他拿着锦盒进宫与皇上、冯妃对峙,冯妃居然毫不犹豫地承认了。

即便在皇上的逼问下,冯妃都没说出下毒的理由,不过冷冷的一句:“妾身就是看她碍眼,更不愿宁王府安宁。”

唐馥婉离开大理寺时,天凉已入秋。

她久久没有等到苏玉楼,忍住失落独自回家。走到离家不远的小巷口,她发现他竟等在路的尽头。

如同初遇,他就算难得真诚,都要带着斜睨众生的意味。

他伸出手,等着她走进他的生命。

一步、再一步,她心中急切地想要走得更快,却在他面前停下了脚步。

她知道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舍弃自己,选择王室内苑。

姐姐死的那一年,她才五岁。

姐姐的陪嫁丫鬟在姐姐身死当夜逃出宁王府,奔回唐家禀告此事。

爹娘知道姐姐一尸两命后,担心宁王府不会放过唐家,所以变卖家产,一家老小远走蜀中,因此他们并不知道宁王多年暗寻唐家,希望弥补心中的愧疚。

她是长大后才知道当年的真相。

很多年前,唐家还是江南富户,以调香起家。那时先帝在位,姐姐奉旨入宫选妃。所有秀女都展示琴棋书画,她却因调制奇香获得宁王青睐。

姐姐嫁入王府的日子艰难,时常受到宁王妃的明枪暗箭。可当她有了身孕后,王妃却对她异常关切起来。姐姐以为她为了宁王的子嗣,王妃终于放下芥蒂。可一切只是为了瞒过宁王。姐姐被迫饮下催产药,天人永隔。

姐姐调制并一直用在身上的奇香,正是姐姐独创的,唤作“晚香玉”。正因香料的主要成分来自仅在夜晚开放的晚香玉中。

她咽不下这口气,骗过爹娘只身来到长安。

唐馥婉可以为苏玉楼放下仇恨,但终究不会为他留下。她不愿像姐姐一样被困在这牢笼之中,更不愿冒着和其他女人分享夫婿的风险,留在他身边。

“如此也好。”苏玉楼颓然地放下手,“我怎么舍得困住你。”

伤感话别被一声“宁王世子”打断。

红着眼眶的唐馥婉,看到染香斋的老板娘从轿子中下来,直直跪在地上。

“求世子爷救救冯妃。”

9.你是我的弱水三千

其实苏玉楼和唐馥婉都不曾了解十五年前的全部。

那夜馨夫人难产身死,女婴却活了下来。产婆担心宁王妃会伤害孩子,于是谎称女婴已死。馨夫人在弥留之际让产婆将孩子送去染香斋,因她曾借着调香结识染香斋的老板娘,冯霜。于是女婴成了冯霜的养女、今日的冯妃。

冯霜因为染香斋不只认识了馨夫人,还有其他的皇家女眷。所以她轻而易举地替冯可卿求到了选妃的资格。

冯可卿常年生活在关外,回到长安不久就入宫选妃,唐馥婉根本没机会见到她。况且即便见到,也不过是对面不相识。两人带着原本相同的目的来到长安,却不曾想到际遇千差万别。

冯可卿如同当年的馨夫人一样入宫。不同的是,她在关外习得制毒之术,如今嫁入皇家只为替母亲复仇。

因果轮回,俗世可叹。

宁王怎会忍心见自己的孩子死而复生后,又要送命,他用手中的兵权,向皇帝换得冯可卿的自由。宁王府至此门庭冷落,而冯可卿则剪去三千烦恼丝,青灯古佛度此残生。

唐馥婉回蜀中的时候,唐父唐母十分惊喜。女儿明明说游学要三年五载,这才不到两年居然乖乖回家了。

可他们哪里知道,唐馥婉这一年过得惊心动魄。

草长莺飞的四月天,唐家第三家香料铺开张。

唐馥婉正在清点原料,新聘请的小丫头冒冒失失地闯进来。

“老板娘,门口、门口有个公子找你。”

她走到店门口,看见他站在阳光里,还是那样不染纤尘。

“我的婉婉,最近可好?”

苏玉楼说着一如当初的话,就好像他们只是分开了一下而已。这一次,她努力像往常一般不理他的调侃,却不受控制地湿了眼眶。

“你怎么会来?”她以为当日已经缘尽。

“我问过你的,若是不能选择自己的妻子,这世子的位置没了也不可惜。”他就这样理所当然地为她放弃了王室的身份。

她不依不饶:“你不是说无法做到弱水三千只饮一瓢吗?”

“我没和你说过?”

“说什么?”

“婉婉,你就是我的整个弱水啊。”

或许他们的相遇是天意、相识中带着欺瞒。但苏玉楼知道,是他和唐馥婉的相爱,把对方从过往的深渊中救出。

这一刻,他突然感激命运。多好,所有的曲折迷茫,终于成全了他们的流年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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