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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批评“架构—肌质”说的本体论意蕴

2014-09-12张燕楠

文艺争鸣 2014年7期
关键词:本体论构架感性

张燕楠

每提起“新批评”学派,人们自然就会将它与约翰·克罗·兰色姆联系起来。这不仅因为兰色姆是新批评的领军人物,更因为他所提出的“构架-肌质”说,以及因此而引起的关于新批评的形式主义界定的论战。事实上,当我们“本体论批评”视域出发来审视“架构-肌质”这一命题时,就会发现,兰色姆的诗实质上是生命存在的隐喻。从其本体论批评视域看,诗歌作为艺术,拥有至高的地位和作用。诗是自足的独立存在,在这种自足性中,艺术审美摆脱了功利性和目的性的纠缠,塑造“世界的躯体”,呈现存在的本源。不仅如此,诗在兰色姆的本体论中还构成了超越传统实体本体论困境的有效路径。在对世界本体的观照中,诗以其构架和肌质展现了与生命同构的有机整体性。在这个有机整体性中,异质性和偶然性的元素在张力的作用下构成了动态的统一体,达到了异质性与普遍性、偶然性与必然性的融通。这种诗歌既包涵审美的情趣,又具有价值判断的功能;既是文学本体的存在,又蕴含着社会文化批评的向度;既是一种差异化存在个体的集合,又是超越实体存在的本体。这便是兰色姆所追求的诗性存在或诗性本体。

一、作为理性与感性融合的诗性存在

兰色姆的本体论是以“感性直观”的体验方式去捕捉丰富的、无限的、偶然的、异质性的本体存在。这种体验方式是科学理性所不能达到的,这种存在是真正客观的:因为,科学认知难以实现对世界存在的“总体的把握”,而是为了便于认知所进行的理论上的归纳、概括或抽象。兰色姆确信,只有借助诗歌才能复原“本原世界”,而诗歌自然也就成为对本体把握的一种独特方式。这种本体是总体的,既是超越具体的有形世界之上的,又是远离传统理念论所预设的一致性、普遍性和规律性的前提而获得的存在。在此基础上,兰色姆的本体论美学是以感性直观抵御理性的霸权,力图使人类弥合现代性所导致的社会分化以及人与自然的疏离。因为,理性和科学所提供的物质富足并不能填补人类精神世界的空虚,艺术的超越性可以将人类从物质追求的动物属性中拯救出来,以便达到人类最高的生存境界。

诗作为艺术的一种主要形式,承载了兰色姆的本体论和本体论美学的期冀。兰色姆提出,“艺术,作为一种寻常事物是新近的、后科学的(post-scientific)、反科学的,而且势必揭露科学思维中的恒定的常量,让这些细小的定数在与投入到现实中的质的无限性的对比中贻笑大方。在艺术的背后存在着一位幽怨的艺术家,他对于现实的理解在科学指令的恐吓下受到系统的损害,而艺术家带着愤怒和喜悦去复原这现实的图景”。诗以其直观体验的功能既可以映射、观照世界的本体,又能完成艺术的超越与拯救的使命。

实际上,从年轻时起,兰色姆即开始关注诗的本体论意义及其与世界的关系。他早期诗的主题多关涉人所追求的理想和必须面对的现实之间的错位,由此构成对于世界的双重本质以及人类与世界关系的思考的开始。作为世界存在样式的隐喻,诗展示了理想化的世界存在,并以极端化或戏剧化的形式表达人类对诗性存在的期望。兰色姆执着地追问“人类如何知道实际的世界,并根据他们的知识塑造人类的行为”。他在重农时期的文章中,一直在探讨诸多社会问题,其后转向讨论更为深入的本体论问题,即,知识的问题,包括认识论以及呈现已知形象所处语境的本体论追问。对于这些问题的思考,我们在其早期的诗中就可以含蓄地感受到,如写于1916年、1917年的《抛弃基督的人》和《友谊》;而在其后期的诗中,这种思考变得非常明显、清楚,如1939年所写的《写给新英格兰的学者们》和1934年所作的《涂抹的头》。

在兰色姆看来,人类思想由理性和感性构成,二者都力图控制对方以便控制人;或者,更准确地说,理性企图控制感性,而感性只想享有自己的权利。在《不打雷的上帝》中,更具体地界定了二者的功能。兰色姆断言,“工业主义”(industrialism)把人视为具有理性的高级动物,而理性能使人更加快速、充分地满足自身的欲求。因此,人类过着“比动物更加动物的生活”。进而,兰色姆从审美角度审视,人“把自己从动物中区别出来不仅仅是通过他实现动物目的的有效性,也通过人类选择去实现这些目的的独特方法。人不仅仅过着动物的生活,而且享受这种生活”。在兰色姆看来,理性的真正功能不过是尽力压制感性以便使人类更为贪婪地吞噬自然。按照兰色姆所定义的理性,人与动物的界限恰恰在感性的存在。人与动物相比,只是具有了更多的理性,但这种理性所最终追求的依然是动物性的欲求。感性努力地超越理性。人通过感性,“用从未进入过纯粹动物的意识的背景和附加的细节装扮目的”,从而不停地追求更多样化的满足,不仅仅在物质方面,更重要的是在精神领域的满足。兰色姆强调,只有意识到世界和人的正确关系,才能创造艺术,关照审美,回归感性,体验崇高,荡涤灵魂。但难点在于,我们时常在理性主义的鼓励下,为科学所左右,企图以膨胀的自我欲求去控制世界。这样人的感性势必受到压制,从而失去了审美的契机。

综上所述,在兰色姆看来,人类所需要的是一个多元化的艺术哲学:一个既承认感性理想世界价值,又承认理性理想世界价值的存在观。前者具有美妙的特殊性,后者具有秩序和效率的普遍性。通过这个特殊的视角可以深知现实世界的特征,即理性世界与感性世界以难以捉摸的方式混杂在一起而相互作用。这种艺术哲学视域下的理性和感性都会获得恰当的地位和满足。人类可以现实地、谦逊地面对环境,预见事端,谋划人类的活动及参透人类本身的孱弱衰败、消亡。与此相对应,兰色姆的诗就是通过将“构架与肌质”的结合,来隐喻这理性与感性的世界融合。诗歌的丰富性赋予它以包容混合的能力。诗的逻辑构架能象征性地容纳理性的天地;而代表审美特性的肌质使诗能充分地展现世界的丰富性、无限性和偶然性。诗也就因此获得了本体的地位。

二、作为有机生命体的“世界的躯体”

兰色姆的“构架-肌质”说是基于对世界的观照并比较科学和艺术的各自特点而提出的具有本体论意蕴的思想。诗应是感性与理性的,既要有科学理性的逻辑构架,又要有艺术感性的细腻肌质,正如世界由整洁的科学抽象和复杂的感性体验两部分有机组成一样。唯此,诗才可成为再现世界本体的手段,实现其审美调和的功能。同时,“构架-肌质”所构成的诗的有机体与世界构成了“同构”的隐喻关系,因而,诗获得了流动的生命存在意义。

1968年,在《世界的躯体》一书中,兰色姆集中阐述了他的诗歌理论。他明确申明,组成这本书的十五篇论文是“为批评,为理解和定义诗的作用所做的准备。他们是关于诗歌理论本身的”。这些论文是在不同时期分别写作的,因此,作为一本书,论文之间的相互契合并非完美,但总体看来,这些论文的主题基本上围绕着两个方面而展开:第一方面主要论述的是,作为一种独特的知识,诗以意象的形式展示自然的丰富和个性;第二方面主要论述的是,作为一种艺术形式,诗在抑制欲望、彰显意象和哲学反思方面的功能。在兰色姆看来,无论诗作为知识实现其认识与再现世界本体功能,还是诗作为艺术形式实现其平衡工具理性所驱动的欲望方面的功能,都离不开诗的“构架-肌质”说。首先,诗要想观照世界的本体,必须从世界中独立出来,形成一个自足的整体。其次,现代世界是分裂的世界,因而感性和理性、科学与艺术之间的鸿沟难以逾越,因此诗只有相应地具有二元论的结构,才能与世界形成同构的样式,这同时也表明诗具有强大的包容性。“诗总是矛盾的展示,同时又是形式或概念与个体或具体之间的调和”。因此,架构-肌质说也就成为了兰色姆本体论批评的前提基础,正如赵毅衡所说,最能符合兰色姆的“新批评‘本体论要求的是他的‘构架-肌质论”。

“架构-肌质”说是基于对世界的观照,比较科学与艺术的各自特点而提出来的,而正是由于兰色姆急于构建他心目中的完整的世界形象或世界躯体,他才一直被人误解为主张“割裂内容与形式的二元论”。《新批评》的译者王腊宝和张哲在译序中的总结代表了多数学者关于新批评存在内部矛盾的论断。他们认为,与他的三个学生布鲁克斯、沃伦和泰特的分歧在于,兰色姆主张内容形式的二元论,而他的学生们则赞成有机整体论:

布鲁克斯、沃伦等大多数“新批评”派理论家标举文学有机论,认为文学内部各个部分、各个因素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好的作品应具有整体性和统一性。布鲁克斯明言“新批评”的信条之一是:“文学批评主要关注的是整体,即文学作品是否成功地形成了一个和谐的整体,组成这个整体的各个部分又有怎样的相互关系。”布鲁克斯与沃伦在《理解诗歌》中指出,诗的各种成分不是像砖墙一样堆砌起来的,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机械的,而是整体性的,“如果必须将一首诗比做某种实实在在的物体,那就该把它比做是像一棵植物那样的一种有机物,而不是一堵墙”。

实际上,兰色姆与其他新批评派的主张并不存在分歧,布鲁克斯等人只是在强调架构-肌质的有机关系。恰恰是布鲁克斯等人对有机整体的强调才凸显了兰色姆架构肌质说的精髓,即诗的鲜活的生命存在。事实上,王腊宝和张哲也清楚兰色姆的架构肌质说的内涵,但仍未跳出传统的“新批评即形式主义”命题,因此才得出肌质等于形式与结构分立的结论。

兰色姆提出的是一种与此大相径庭的结构—肌质(structure/texture)论。所谓结构就是诗歌的逻辑观点或日散文释义,而肌质则是诗歌中附着于结构,却又不囿于结构的,易趣旁生的细节。科学话语也有逻辑结构,但却没有这种纷繁异质的肌质,因此诗歌有别于科学话语的特质就在于这种特殊的肌质。肌质相对于结构具有局部、异质、本体性的存在,提供了关于这个世界丰富、真实的知识。结构大致相当于内容,它只在作品中负载肌质材料;肌质大致相当于形式,他才是作品的本质和精华,并与结构分立。

“架构-肌质”说中的“构架”选用了“structure”一词,意为“结构”“构造”“建筑物”“构造物”或“建筑物的构架或主要部分”,英文解释是“way in which something is put together”或“building;any complex whole;framework or essentialparts of a building”。相对于“structure”,兰色姆选用了“texture”一词,“texture”原意是“织物的质地,织质”、“构造,结构,纹理”或皮肤、肌肉的“组织”,英文解释是“the arrangement of the threads in a texti le fabric”或“arrangement of the parts that make up something”。很显然,兰色姆对这两个词的选取是有特殊的目的性。从某种意义上看,二者具有相同或近似的意义,如“way in which something is put together”和“arrangement of the parts that make up something”。前者直译是“某样东西被组合在一起的方式”:后者直译是“构成某种东西的各部分的安排”。这两个解释似乎并没有区别,但细细品味,前者还有“建筑物的构架”之意,而后者则是柔软的纺织品的“质地”。此二者与逻辑结构的生硬和文学细节的柔和、包容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如果我们简单地如王腊宝和张哲所言,把“structure”译为“结构”,认为“structure”“大致相当于内容”;而把“texture”译为“肌质”却理解为“大致相当于形式”,这似乎恰恰与兰色姆的本意相悖。实际上,兰色姆提出的构架一肌质说恰恰想要说明诗歌的认知功能和本体论功能的融合。诗歌既包括理性、科学逻辑的形而上的抽象概括,又包含感性的充满生命力的具体的细节和意象。这难以调和的两种特点在诗歌中却以张力的形式构成了完美的艺术整体。构架与肌质的关系就是理性与感性关系的隐喻,构架和肌质的和谐能构成完美的诗歌,而理性与感性的互补才能塑造出健康的“世界躯体”。正如兰色姆所说:“心理的健康取决于它能否将形形色色的冲动组织成态度,并对它们的运行进行有效协调,以争取最大活力和各要素间的最少冲突,我们需要诗来与科学互补,因为诗能使情感,并通过情感使态度得到日常的宣泄;科学企图压制情感和态度,以便不受干扰地描绘客观世界。科学在我们进行外在或粗线条的实践生活中有用,而诗却直接满足我们这个有机体的细腻需求。”

然而,如果我们仅仅把科学与诗当作两个平行并列的存在,那我们依然没有理解兰色姆的真实意图和他在本体论方面的考量。在兰色姆看来,所谓的诗的本体不仅指文学批评要以诗的文本为中心,更重要的是,诗是世界本体的完整再现和恢复。对世界的认识、再现不仅要依靠理性和科学的抽象,更需要感性的体验和对具体细节的关注。这两者的完美结合才能认知、再现世界的完美图景。这种认知和再现应该由理性分析和感性直观共同达成。我们不能简单地把理性当作科学,把感性当作诗,因为,诗是感性与理性的结合。诗要想承担这样的使命,必须既有科学理性的逻辑构架,又有艺术感性的细腻肌质。从认知角度看,世界是逻辑抽象的理性和具体感性的有机结合,这二者作为再现世界的根本手段是密不可分的。诗就是这种调和的结果,这就是构架—肌质论的初衷。因此,如果说亚里士多德的有机整体论是作品本身的结构特征,那么,构架-肌质说则是其有机整体论的升华。因为后者不仅仅是结构的完整和美学特征,而且要将形而上学的逻辑思想与具体的审美肌质相结合,这就构成了其特有的有机整体性。兰色姆本人从未将二者割裂开来:

为什么诗歌不能只有肌质而没有构架、观点呢?这样的诗如今差不多也有人尝试过,但总的来说是失败的。我们无法理解这种诗歌,证明了这种方法不成功;我们需要理解诗歌陈述的立场,虽然我们所寻求的很可能(我认为有很多迹象可以证明这种可能性)是肌质而非立场陈述……我相信,读者们都熟悉下面这样一种审美体验,它让你充满遐想,结果却又让你一无所获。我们感到诗情洋溢,于是,我们来到草地上席地而坐,倾听着云雀的高歌,闻着干草、荆豆、三叶草等的清香,看兔子奔跑,浮云流动,我们分辨出大自然中无数的物体、颜色和形态。总之,我们敞开了感受力,而且似乎也得到了神奇的回报。可遗憾的是,就是没有诗歌出现,也没有留下任何永恒的东西。我们的感受力像筛子一样没有留住任何东西,一切都从筛眼中流了下去……(如何保持注意力留住细节)要求我们将特定的细节与某个逻辑语境联系起来……到那时,我们掌握的局部意义将绰绰有余,它们将构成充盈于结构之中的肌质。肌质不会消失,而会长久地留在记忆当中。肌质甚至会确定结构的形态,而不是相反。

这里的结构就是我们所说盼“构架”。构架和肌质显然是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肌质充盈于构架之中,构架为诗服务,留住肌质细节。我们在诗中所得到的是富于肌质的构架。吸引读者的不是逻辑构架,而是诗奇特的肌质;卖弄玄奇构架远不如简单笼统隐约存在的逻辑意义更有利于诗歌作品的成功。

通过对诗的构架和肌质的反复解说,兰色姆不断强化诗在各方面的包容性及其对立调和的功能,而这种对立调和不是简单的内容与形式的二元对立。诗的包容性本身就要求它具有整体性;诗再现世界本体的功能也要求它具有整体性,因为,诗的自足与诗的整体性是一致的。我们不能一面批评兰色姆诗歌理论的二元对立分裂,另一面又批评其诗的自足理论。这种批评本身就是矛盾的。当我们重新回到较为宏观的视角来审视诗的结构,这种调和包容的特质与世界的复杂、多样存在构成共同的有机结构。如果我们仅仅把兰色姆的理论当作是狭隘的内容与形式分立的结构,那恰恰误解了兰色姆的初衷,势必将构架一朋质所构成的有机整体强行拆散。

三、作为诗性呈现的世界原貌

在本体论批评中,兰色姆将呈现世界本体的任务交付给诗,将超越工具理性和科学主义的任务也交付给诗,而本体论批评本身又赋予了诗歌以审美和对立调和的任务。这三方面的任务全部落到了构架一朋质说的肩上。所以,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构架一肌质说的功能就是完成诗的这三种任务。

兰色姆在《纯属思考推理的文学批评》结尾时说道:“我最后的结论是:批评家毫无疑问要凭经验而工作,而只能依照他的研究所得的趋向建立他的理论。他最后总有非这样不可的那一天。他总有归附于一种本体论的时候。如果他是一个健全的批评家,那他的本体论就会和他的诗人的本体论一致。那么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呢?我提议,诗人应该采取亚里士多德的、‘现实的世界观做他的世界观,而不要采取柏拉图的、唯心的世界观。他不能一方面追随诗人,而另一方面却又认为自己在科学家所假定的合理的或者‘整洁的宇宙中居住”。这段话讲述了两种思维方式,一种是演绎的方式;一种是归纳的方式。尽管兰色姆厌恶抽象、概括,但如果是在基于对具体事物的观察上得出的概括,他还是能够容忍的。至少,他认为,这要强于柏拉图主义者和科学家所做的演绎式的概括。

科学家假定宇宙在抽象、分类、概念化、普遍性的观照下才可能显得十分“整洁”,但这个世界却不是我们所真正置身其中的世界。真正的世界只能靠我们的感受、体验来认识,而由于体验是个人经验,这个世界因而呈现出不同的样式。科学永远无法描绘这个世界,只有诗歌才能担当起这一使命。因此,兰色姆从亚里士多德的诗论中获得了两个启发:一是诗与现实的关系,二是诗的有机整体性。兰色姆的有机整体并非是亚里士多德的形式有机整体,而是由科学、逻辑作为构架,以差异、细节作为肌质的有机整体,这才是借诗所映射出的世界的本体,也是呈现世界所不可缺少的途径。正如麦格纳所说,兰色姆的“本体论不是超自然的‘他物(otherness),而是具体的‘此性(thisness)”。也就是说,我们必须要关注“物”,而不是决定物的本质存在的柏拉图式的理念或“物性”。与柏拉图主义者相同,科学家一味地想找到世界的规律性、必然性,不惜忽视世界本然的差异性而强加整合。如果这种整合、操纵、控制是为了人类的根本生活需要尚且可以理解,但如果仅仅把操纵、控制当作目的本身,那么,正如兰色姆的审美的三个契机所描述的,现代人类就要比原始人更加悲惨。原始人至少能够认识到事物的本来面貌,理解世界的无限性,而现代人却在对所谓的真理的追求中最终迷失了世界的本真面貌。兰色姆认为,世界的个性总会超越思想的理念,作为以“呈现世界本体”为己任的诗歌的肌质也必然会超越其逻辑内核——构架。他坚信,一致性背后的异质性更能呈现世界的本来面貌,并通过构架和肌质的有机整体关系,努力将“理性的-逻辑的-科学的——致性的”认识论与“感性的-经验的-感觉的-异质性的”认识论纳入到诗的自足的整体中,以求完成呈现世界本真面貌的任务。

作为新批评的核心理论,“架构-肌质”说在传统学术界一直被当作“内容与形式”对立的二元论证据。将其置于本体论批评的视域下,我们方能理解架构-肌质所欲表明的对立融合的有机整体的深刻意蕴。以诗为代表的文学艺术总能展示抽象与具体、感性与理性等对立元素的完美组合,这些对立的元素相伴相生,融合共存,这就是构架-肌质说的真正内涵。在写给泰特的信中,兰色姆写到,世界的一方面是“量”的问题(Quantitative),“量”是西方思维的核心,才“量”的概念中,西方人发展了科学和技术;另一方面是“质”(Qualitative)的问题,“质”是东方人的理念根基,是一种浑融存在状态。诗歌将这两方面融合起来,任由充满自由、偶发的世界本体的“质”的方面充分展示。斯图尔特在《时代的重负》中总结说,兰色姆相信世界是由东西方构成的,而“东方的思想是倾向于宗教式的谦卑,以及宇宙不可掌控和无穷无尽的感觉,而西方思想却倾向于道德,即兰色姆所说的建立于掌控环境的回应基础之上的价值体系”。西方在征服自然过程中所培育的理性主义思维奠定了认识论中世界的逻辑架构。与此相对应,东方人认为掌控、征服自然环境是不可能的,人应顺应自然,法自然之道。兰色姆这种认识论就体现在其对诗的构架-肌质的有机体的视域中。我们通过诗把握了世界丰富的特异性存在本体,在对立调和中领略了世界存在的审美意蕴。

(作者单位:东北大学外国语学院)

(责任编辑:孟春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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