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合面窝窝头
2014-09-11鲁先圣
鲁先圣
在现在的城市里,不论一桌宴席有多么豪奢,最后上一盘各色的窝窝头成了常事。每次赴宴看到有窝窝头端上来,心中总有一股温暖和酸涩的滋味涌出。我的遥远的窝窝头哟,你竟然走上了都市的盛宴,成了一种特殊的珍品,当年的我们怎么会想得到呢?
1978年,我离开村子到镇上读初中。由于离家有十多里路,学校规定一次要带一个星期的干粮。所以,每到周末,父母就忙开了。他们先去村头的石磨屋磨粮食。因为是为我上学准备的,所以,母亲特意从几个很小的布袋子里掏出几把黄豆、高粱放到磨眼里去,而不像平常只是放玉米或地瓜干了。大约两个小时的时间,十多斤地瓜干、黄豆、高粱三合面就磨完了。而后,母亲就忙起来,将面做成整整两大锅窝窝头,它们就像军事沙盘上的一座座小山似的。
到了傍晚,母亲就把蒸好了的窝窝头凉在一个苇箔上。这种三合面的窝窝头香脆、酥甜,在一般人家是少有的。平时,父母吃的是用清一色地瓜干面做的那种窝窝头,有一股酸涩的霉味,难咬,黏牙。每当母亲用那种自做的很大很大的网兜给我盛满三合面窝窝头让我背上去学校的时候,我就暗自立志:将来一定让全家人不再吃纯地瓜干面的窝窝头了,要吃这种三合面的,吃白面馒头。
在学校里,同学们一般每顿饭吃三个窝窝头,个别同学吃四个。每天饭前一小时,我就用一个网兜盛上几个窝窝头放到学校食堂的大蒸笼里蒸。同学们放进蒸笼里的窝窝头几乎都是清一色地瓜干面做的,像我能拿出三合面窝窝头的几乎没有。
下课铃声响过,同学们一窝蜂地去食堂的蒸笼里拿走各自的窝窝头。霎时,饭香溢满了整个校园。一般到了星期四,窝窝头就开始长那种细小的白毛毛了。我们就用水先洗一洗再拿去蒸,没有同学会大方地扔掉的,因为这也比家里人吃的要好一些。
当时,老师常常在吃饭的时候来到学生中间对我们说:考上大学就能吃白馒头了。有的教室里,甚至有同学在墙上画着一个窝窝头和一个白馒头,中间画一个箭头,极形象地显示出那种遥远的差距和目标。
1982年,我考上大学了,离开了鲁西南那片贫穷的土地,离开了给我窝窝头吃以壮我筋骨的父母,开始了吃白馒头的历程。
现在,家乡的人们也不再吃窝窝头了。但它没有绝迹,而且理直气壮地冲杀到了城市的盛宴上,成为城市人的佳品,这是我的父母那代人想都不敢想的事。窝窝头被摆上盛宴,我想,这是一种必然,也是一种宿命,因为它早已不再是充饥的干粮了,而是一种记忆,一种美食,一种文化。
吃着窝窝头读中学的经历,在当时我年少的心中以为是一种人生苦难。今天我才明白,那是我一生受用不尽的人生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