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寡头的生存之道
2014-09-10景山
景山
这些寡头中,既有上一波清算中的幸存者,也有新一代弄潮儿,但无论哪一类,都恪守一条生存准则:向克里姆林宫示弱。他们以一种谦卑的合作姿态,与权力机构和平共处,共同统治俄罗斯的经济。
在叶利钦的就职仪式上,“七寡头”一字排开,留下了一个经典的历史画面。他们的集体亮相,宣告“寡头时代”走向巅峰。
这7个人是:联合银行总裁别列佐夫斯基、大桥银行总裁古辛斯基、国际商业银行总裁维诺格拉多夫、首都储蓄银行总裁斯摩棱斯基、阿尔法银行总裁弗里德曼、梅纳捷普银行总裁霍多尔科夫斯基、俄罗斯信贷商业银行总裁马尔金。
叶利钦没有食言。很快,“七寡头”便得到超值回报,个个赚得盆满钵满。最厉害的时候,他们控制了国家50%的经济命脉,在政坛翻云覆雨。别列佐夫斯基曾放出狂言:“只要我愿意,我可以让一只猴子来当总统。”
然而,好景不长。1999年12月31日,叶利钦辞职,任命普京为代总统。从此,寡头们的好日子陡现拐点。普京一上台,便要“杯酒释兵权”。他对寡头们约法三章:赚钱可以,但别碰政治。对于这一警告,有人愤怒,有人不屑,有人谨慎,由此走上不同归途。
别列佐夫斯基是愤怒的那一个。说起来,他对普京有恩。普京是叶利钦的钦定接班人,此前名不见经传,别氏自视为“托孤大臣”,有责任扶其一程。他专门组建一个政党,唯一纲领就是支持“幼主”。在1999年12月的杜马选举中,他发动旗下媒体狠批普京的对手,力保普京的统一党遥遥领先。
别列佐夫斯基没想到,自己养了一只“白眼狼”,居然敢跟“恩人”叫板。于是,他掉转矛头,借2000年8月12日“库尔斯克”号核潜艇爆炸事件对普京发起猛烈攻击。没过两个月,他便因“洗钱、藏匿外汇收入和怂恿金融诈骗”三项指控遭通缉。当时,正在法国的别氏逃往英国寻求政治避难,从此再不曾回过祖国。
流亡英国后,他的身份成了“普京的头号敌人”。他竭力将伦敦打造成反普京的海外基地,出资在俄境内组建反普京政党“自由俄罗斯”;在2004年总统大选中砸金力挺前杜马主席挑战普京;在乌克兰、白俄罗斯等俄罗斯邻国“搅浑水”……他毫不讳言,流亡的10多年里,他的唯一政治目标就是扳倒普京,甚至宣布要悬赏捉拿普京。
可是,这位数学博士终究没有算过对手。眼瞅着普京风光地当了三届总统,别列佐夫斯基的处境却越来越不妙,连续几起官司让他元气大伤,最后竟窘迫到向人开口借5000美元买机票的地步。
2013年3月23日,他被发现在伦敦寓所的浴室里离奇死亡。有人说是自杀,有人说是谋杀。死前一天,一向深居简出的他突然接受美国《财富》杂志采访,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我低估了俄罗斯的实力,也大大高估了西方国家。”
和别氏一样沦落他乡的还有传媒大亨古辛斯基。他在2000年的大选中站错了队,借媒体丑化普京在车臣围剿非法武装,从而成为第一拨被收拾的对象。他被迫卖掉媒体帝国的股份,并一度被国际刑警组织通缉。最终,他落脚以色列,成为一只被拔了毛的“鹅”(其外号)。
“石油沙皇”霍多尔科夫斯基则是不屑的那位。他40岁就成为俄罗斯首富,根本没把普京放在眼里。虽有别氏和古辛斯基的前车之鉴,但他毫无收敛,公开资助反对派,扬言要改变俄罗斯制度,甚至自封总理,很是张狂。终于,轮到他了。2005年,他因窃取国家财产、欺诈、偷税等罪名获刑8年,后又因洗钱等罪名被追加刑期。
2013年12月20日,霍氏突然被特赦。他随即飞往德国,不久获得瑞士永久居留权。在临行前的记者招待会上,他表示不会资助反对派,也无意夺回被剥夺的一切。
全盛时期,霍氏个人净资产曾达150亿美元,而在获释当日,他拿到的当月工资仅合人民币250元。
“七寡头”中的其他成员也纷纷折翼。斯摩棱斯基、维诺格拉多夫、马尔金都在1998年的金融危机中遭受重创,之后又都因种种罪名遭检察机关起诉,每个人都被整得气喘吁吁。维诺格拉多夫破产后一贫如洗,全家搬进租来的两居室,于2008年郁郁而终。斯摩棱斯基弃商从文,写起了小说。马尔金则丢掉了上院议员的“金饭碗”,在莫斯科开了一家名叫“地狱花园”的赌场。据说,“地狱厅”墙上的罪人头像酷似各位著名寡头。
唯一善终的是弗里德曼。当年,他在“七寡头”中资历最浅、名气最小,普京上台时还羽翼未丰,所以行为谨慎,做生意还算老实。他一贯与政府关系良好,跟政界要员私交甚笃。2012年,他的个人资产达到134亿美元,全俄排名第六。
几番较量之后,寡头们已经深谙一个道理:绝不能和国家作对。而在今天的俄罗斯,从某种意义上讲,普京的意志,就是国家的意志。
旧寡头的倒下,并没有阻止新寡头的崛起。2008年美国《福布斯》杂志公布的全球富豪榜上,俄罗斯以拥有87名亿万富豪超过德国成为世界上亿万富翁第二多的国家,莫斯科市则以拥有74名亿万富豪成为世界上亿万富翁最多的城市。
这些寡头都恪守一条生存准则:向克里姆林宫示弱。他们以一种谦卑的合作姿态,与权力机构和平共处,共同统治俄罗斯的经济。
卢克石油公司董事长阿列克佩洛夫堪称熟谙此道的“生存大师”,“低调”“忠誠”“爱国”是他的标签。他从不佩戴贵重名表,衬衫也没有黄金袖扣,出行没有私属专机,也没有乌泱泱的保镖。他的办公室布置简单,墙上挂着一个双头鹰饰物,书桌上唯一的照片是普京的一张黑白肖像。他说:“政治离我很近,但我没有个人野心。我接近政治的唯一任务就是帮助国家和公司。我与普京关系并不密切,但我非常尊敬他。”
阿布拉莫维奇恐怕是“普京时代”寡头中最著名的一位。他与别氏2012年的那场“世纪诉讼”被称为“新寡头对旧寡头的完胜”。可怜的别氏不仅没有讨回赔偿金,反而又赔上了1亿美元诉讼费,这几乎成为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听到判决后,他不停地摇头,说:“我感觉,好像是普京亲自下了判决书。”
和别氏的精英身份不同,阿布孤儿出身,更懂得如何左右逢源。当普京磨刀霍霍向别氏时,他坚定地站在普京一边,表明自己完全接受新的游戏规则。
总之,在克里姆林宫眼里,阿布听话且无政治野心。因此,尽管国内屡有彻查他的杂音,他总能化险为夷。如今,常年客居伦敦的他已经打造了一张英国关系网,许多社会名流是他的座上客,连查尔斯王子都曾找他借私人飞机一用。
俄罗斯铝业掌门人德里帕斯卡也是新一代寡头中的佼佼者。2008年,他的个人资产高达280亿美元,超过阿布成为俄罗斯新首富。他的经验之谈是:“与权力机构合作是任何大生意的必由之路,特别是在俄罗斯。”
2001年2月,他迎娶叶利钦的外孙女,从而顺理成章地进入俄权力核心层。他和普京走得很近,后者曾在他的私人别墅听取他在中亚的投资计划。
2008年的金融危机中,许多企业一夜之间负债累累,德里帕斯卡也出现几十亿美元的亏空。唯一能当救世主的只有克里姆林宫,多年来连续7%的经济增长令其金库充实。然而,时任总统梅德韦杰夫说了:唯有和国家保持良好关系的企业才可以生存,做不到的则淘汰。
结果,295家企业名列救助名单,德里帕斯卡的俄铝榜上有名,得到50多亿美元的国家援助。当然,获助不是没有代价的,他必须让政府官员进入公司管理层。政府的雪中送炭,让他感恩戴德。他说,如果接到命令,他将愉快地把所有个人资产上交给国家。
普京曾说,要消灭寡头阶级。但事实上,其目的不在于“消灭”,而是“驯化”。只要足够顺从乖巧,他并不介意与之合作,甚至呵护。
有分析人士说,自苏联解体后,俄罗斯政坛就存在两套体系:一套是民主体系,一套是寡头-克格勃体系。普京也扶持自己的新寡头集团,因为“他们是特工出身,并不懂得如何赚钱”。